都说七月流火,但这一年的天气热得反常,进了八月后非但没有凉爽下来,反而更加灼热。
屋内实在闷热,云珠恹恹地坐在屋檐下,徒劳地摇着扇子,扑面的风都带着阵阵热意。
这时候云珠便很是羡慕佟佳氏,正殿冰鉴里的冰日夜不停,整个屋里都冰冰凉凉,全不受暑热的困扰。
全不像她,份例里供应的冰少得可怜,只能精打细算了,在夜间入睡时用上一用。
“主子,御膳房送来了冰碗,快趁着还没化,吃了避避暑气。”晶莹剔透的水晶碗里,呈放着捣碎的冰块,冰块上淋着甜蜜的果酱,香甜气息随着冰的融化散发出来,引得人垂涎。
云珠伸手接过冰碗,皓腕如凝霜雪,看着比水晶还耀目几分。
轻轻搅动着碎冰,云珠凝神望着天空,只见湛蓝湛蓝的天中连白云都没见几朵,金乌肆无忌惮地散发着热意。
“都八月了,这天怎么还这么热,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凉下来。”春杏也热得难受,不由嘀咕起来。
“唉。”云珠轻叹口气,将冰碗拨出一大半:“你们几个一人分几口,也凉快凉快。”
春杏忙将夏荷等人招呼过来,小季子搓着手,拿着小碟子舀上两勺,沁凉的冰块顺着喉咙滑入,那份舒爽激得他打了个哆嗦。
冰碗不大,又是几个人,一人没舀两勺碗便见了底,小欢子三两口吃完,没口子的夸起来。
云珠笑眯眯地听着,看着天边云卷云舒,听着身边人叽叽喳喳,好似时光都慢了下来,热意似乎都慢慢退去。
传说中的岁月静好,也不外如是了。
云珠摇着扇子,悠悠想到。
“啪。”清脆地瓷器碎裂声打破了这份安宁。
云珠摇扇子的动作顿了顿,听出了声音是从正殿传来,她恍作未闻,手腕复又动作起来。
自这位在钮祜禄手下吃了暗亏后,这正殿里隔三差五便要碎个东西,什么花瓶杯盏,云珠去请安的时候,便见着换过许多。
云珠已经习以为常。
这一日却并不似云珠以为的一样寻常,瓷器碎裂声后,正殿的门被推开,景仁宫的小太监顶着烈日在院中跪下。
“主子。”春杏惊呼出声。
“先回去。”云珠迅速起身,进了室内,小季子和小欢子手忙脚乱地将桌椅冰碗收了回来。
这不是云珠狠心,实在是佟家氏教训宫人,没有她置喙的地方,甚至她最好连看都不用看,装聋作哑才是最佳办法。
但是...
云珠想着跪在大太阳底下的小太监,也不过就十一二岁的样子,放在上辈子,还是小学生的年纪,这时候却已经要挨着主子的责打办差。
无论如何,终是不忍。
云珠叹了口气,脸色难看地吩咐道:“小欢子,等晚上你悄悄给他送些药过去,这大太阳的,别跪坏了身子。”
小欢子磕了个头,既是代那小太监,也是为了自己,看到小太监跪的时候,他心里是有些兔死狐悲之感的,但他小欢子命好,赶上了好主子。
傍晚,到了向钮祜禄氏下午请安的时辰,佟佳氏在宫人的簇拥下迤逦而出,才漫不经心地扔下句:“还跪着呢,起来吧。”
云珠跟在佟佳氏的身后,给小欢子使了个眼色,小欢子连连点头。
如果忽略掉佟佳氏黑沉的脸色,这一日夜间的请安很是平静,钮祜禄氏仍然沉浸在彰显权威做成大事的欣喜中,格外和煦。
请完安,回到景仁宫,佟佳氏依然阴沉着脸,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心情如此的沉郁。
带着如此疑惑云珠回了偏殿,小欢子殷勤地迎了上来:“主子。”
“去送药了吧,那个小太监怎么样?”见到小欢子云珠将疑惑暂时抛开,关切的问道。
“托主子的福,小喜子没事儿。”小欢子简单的说了一下小喜子的情况,云珠听着确实不算严重,便放下心来。
小欢子却不是为了说这个,只见他凑到云珠的耳旁,神秘兮兮地说道:“主子,您知道小喜子是为什么被罚吗?”
“哦?”云珠也被勾起了好奇心,还是那句话,宫中的事可以不在意,但不能不知道。
“小喜子说,那边冰块不够了,今儿去领却被内务府拒绝了。”
“怎么今儿个又去领冰了?”桌上的黄历赫然写着刚进入八月没几天,内务府刚将一整个月的份例送来,按理正是充分的时候。
小欢子神色复杂:“听小欢子说,正殿里每个角落都摆满了冰鉴,就连佟佳主子的贴身宫女屋里,都用上了冰。”
还能这样!
云珠同样一言难尽地看着正殿,妃级的份例再多,也顶不住如此多的人用啊。
这等用法,可不没几天便将一个月的量用完了。
佟佳氏进宫以来,内务府有心奉承,对她的要求有求必应,早上听着宫女回禀冰块不够的事情,只随意吩咐去取,全没想到会被内务府以份例已经送过为理由拒绝。
佟佳氏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内务府为了讨好钮祜禄氏罢了,一时恼怒不已。
传话的小喜子,便成了佟佳氏发泄怒火的炮灰。
“原来如此。”听完小欢子的话,云珠陷入沉思。
要起风了,云珠如是想到。
夜间的冰块在冰鉴里化成水,云珠感受着残留的凉意,趁着太阳尚未出来,一早便去了正殿请安。
竹帘掀开,走进去正殿里全不似前些日子凉爽,闷热地不行,云珠四处打量,只见原来摆满的冰鉴全部不见了踪影,宫女太监汗流浃背地来回服侍。
就连佟佳氏,也是一头一脸的汗,看着好不狼狈。
接下来的几天,佟佳氏依然如故,每日里热得不行的去永寿宫请安,只脸色越来越白,钮祜禄氏还以为佟佳氏终于服软,心情一天比一天好。
云珠心中狐疑,按佟佳氏的性子,万不会如此轻易妥协,就不知她在筹划着什么。
难道是苦肉计?云珠决定静观其变。
不得不说,对于佟佳氏的性格,云珠还是足够了解,就这么热了两三天后,这一天刚从永寿宫请过安,佟佳氏刚刚迈进景仁宫的宫门,整个人便软软地滑了下来。
“主子。”佟佳氏的贴身宫女惊呼出声,手忙脚乱地不知道要干些什么。
其他宫人一拥而上,将佟佳氏围了个密不透风,只能听见高高低低地哭声。
云珠头疼不已,佟佳氏在她眼前倒下,她怎么也不能扭头便走。
“闭嘴。”厉声喝住惊呼哭泣的那些人,云珠指挥着人将佟佳氏扶上床,又忙让人找钮祜禄氏取牌子请太医,又将佟佳氏领口的扣子解开透气,一时也顾不上其他。
“怎么回事。”太医还没到,康熙却到了。
云珠诧异地回头,只见康熙穿着常服,龙腾虎步地迈了进来,大滴大滴的汗珠从头上滴下。
但他并没有在意这些,只随手接过帕子擦了两下,便急着问道:“宫人说表妹晕过去了,好好的怎么突然晕了?”
佟佳氏还在昏迷,康熙锐利的目光直直盯着云珠,对于母族的表妹,他是放在心上的。
康熙怎么来了,云珠错愕不已,很快她便反应过来,这都是佟佳氏的设计。
宫人说佟佳氏晕过去了,哪个宫人敢在没有主子吩咐的情况下,跑去乾清宫的?
如此,佟佳氏必然没事。
想明白了这点,顶着康熙噬人的目光,云珠镇静地回道:“臣妾随着佟佳主子从永寿宫请安回来,刚刚进门,佟佳主子突然倒了下来,到底情况为何还得等太医诊治。”
云珠镇定的语气安抚了康熙,他点了点头,径直在圈椅上坐下,沉着脸等待。
一时间众人噤若寒蝉。
太医到的时候,便是这等情况。
须发皆白的老太医,颤颤巍巍地伸手把脉,如是再三,这才放下手,斟酌着回话:“禀万岁,贵主子是受了暑邪才会如此。”
简单来说,就是中暑了。
云珠接着听太医说道:“贵主子症状不重,臣开几分汤药,防止暑气入侵,日后注意别太热了便可。”
康熙接过太医的方子,斟酌的调整了两味药,重又递给太医,示意他去抓药。
云珠眼珠子都瞪大了,术业有专攻,这太医开的药也是能随便改的吗?
太医这也能忍?
事实证明,和脖子上的脑袋比起来,这些改药方都不是事,太医恭敬地接过了药方,一脸平静地取药熬药。
呃,这么乱来,真的没问题吗。
正当云珠胡思乱想的时候,康熙从担忧中回过神来,终于感受到和往日相比不同寻常的热。
“你们都是死的吗?主子都热病了,也不知将冰鉴找出来。”环顾四周,完全不见冰鉴的身影,康熙彻底怒了。
“万岁饶命。”帝王的雷霆之怒,让人心颤,瞬间景仁宫里的宫女太监跪了一地。
云珠心内腹诽着,也随大流跪了下来。
“还不去拿。”见宫人只跪着,康熙的怒意简直要控制不住,正要发作。
“表哥,不怪他们。”佟佳氏虚弱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