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尹春面露难色道:“徐公子,我不知道方丈睡在何处,也不知道寺庙挂锁后,在,怎么此乃入寺,而且是去坏大和尚修行,我死后必坠阿鼻地狱。”

徐维业道:“办成此事,我给你五十两白银。”

尹春闻言,小心翼翼道:“公子有所不知,这不是钱的事,月德大和尚乃得道高僧、现世罗汉,破其道行,我势必堕入十八层地狱。所以,公子,得加钱。”

陈梦熊缓缓道:“足银百两,你所提月德在何处,如何去,我们负责解决。也不是非要你和月德行云雨之事,只要拿到他的贴身之物,就行了。”

尹春直视徐维业道:“果真如此?”

徐维业肯定道:“就按陈公子所说去办,我是什么人,你是知道的,还怕我赖账不成?”

尹春道:“既然如此,妾身敢不奉命。”

陈梦熊侧身叫过阿夷小声道:“阿夷,你且将尹小娘子送到月德处,监视他们是否做事。”

阿夷回道:“主人明白,白天我们几人已将寺里地形摸清楚了。保证将这小娘子送到。”

于是陈梦熊对尹春说道:“我这家丁,功夫不错,让他带你去月德处。”阿夷来到尹春面前,告声得罪,将其扛在肩上大步流星走去,几个起落就不见人影。

陈梦熊笑对徐维业道:“你我且在此饮酒,等着看好戏。”徐维业颔首称赞。

且说阿夷扛着尹春一路飞檐走壁,翻墙越舍,好一会儿,终于落在月德所住方丈室外,阿夷将尹春放好,亦不多言,振衣离开。尹春走到方丈室窗前,隔窗娇声喊道:“长老,长老。”

月德和尚此时正在禅床上打坐入定。听着尹春叫声,从入定中醒来,隔窗看见尹春窗影问道:“你是何人,怎么来到我这里的?”

尹春诈道:“妾身乃是牛首山西峰一修炼有成的野雉精,今日有贵人在山上打猎,妾身慌不择路避入寺内,不想瞧见长老,却得天机显示,今日之逢,绝非偶然,乃是天定你我当有这一夕之欢,请长老不要怀疑,打开房门让我进去。”

月德和尚道:“女檀越,我为出家人,当持戒守律,慈心精进,不当嗔怒。不当与女人交往。”

尹春笑道:“长老,心经有谓: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您看佛都告诉我们色就是不色,不色就是色。不知长老你是色还是不色?”

月德和尚对道:“弃绝情爱,作比丘僧。请女檀越速速离去。”

尹春问道“长老,我从哪里离去?”

月德道:“从何处来,便从何处去。”

尹春再次与其言语搬扯,月德和尚只是不理。尹春也不恼,却唱起了小曲思凡:“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了头发……冤家……”。

月德和尚听着心浮气躁,朗声诵经:“当知妇人,是众苦本,是障碍本,是杀害本……当知妇人,於诸邪性,流布增长。”,

阿夷在暗处见此状况,诡异的觉得二人倒有夫唱妇随、鸾凤和鸣之感。可以预见他们一时难以见分晓,便赶紧回去禀告。

陈、徐二人听完阿夷报告,只觉匪夷所思。陈梦熊无语道:“不就是玩个仙人跳吗?还可以这么玩。两人也是奇葩。”

徐维业急道:“事已至此,我等接下来如何行事?”

陈梦熊道:“一不做,二不休,我等让人大声鼓噪,就说寺里的僧人拐骗了你家的歌姬,需要进寺搜查,我想尹小娘子听这了这话,必会知道我等意思,配合我等。”

徐维业听罢,立即吩咐健仆道:“没听到陈二爷的话吗?”众仆轰然称喏,点燃火把,持哨棍,鸣哨敲锣,鼓噪而行,大喊:“休走了贼人”,“兀那秃驴,放了我家的小娘子”。于是左邻有户俱被惊醒,或紧闭门户在门隙处窥探,或骑在院墙处观望,或出门打听情况。此时,赵、朱、汤三人亦派人前来询问,阮大铖和汪十四也携弓佩剑过来。大众一行人暄嚣的来到弘觉寺山门,大力拍打敲门,叫嚷:“快点开门,开门。”

寺内僧人听见寺外人声鼎沸,四下慌张。监院起床见此,下令各处监管僧人,各司其职,禁止僧人乱窜喧哗,让弟子将情况通报方丈、首座、西堂、都监等人。组织防盗防火僧人四下戒备巡逻,增派孔武有力、健壮僧人警戒,命知客探问寺外来客。于是知客战战兢兢隔门说道:“好汉们是何人,此处乃佛门净土,方外之地,皇帝钦封大寺,你等抢劫我寺如同谋反。”

只听寺外人纷纷骂道:“秃驴,少他妈的乱给人扣屎盆子。”“我等是奉天行道的好汉”。“锦衣卫办事,缉拿凶徒。”

徐维业见人相喧嚷,让身边的家丁大声呵止,渐渐无声。见此,有徐家管事越众而出,大声道:“我们是魏国公族人,钦奉世袭锦衣卫千户徐维业的家奴。”

山门内知客闻声,爬上墙头,探头望去,见说话人果然是白天和其打交道的管事,稍稍放下心来,站在梯上说打着哈哈说道:“原来是徐九公子家的人,魏国公每年均在我寺布施,点了长明灯,祈求佛祖菩萨保佑徐家公侯万代,富贵长存。大水冲了龙王庙,大家都是自己人啊。”

徐家管事道:“和尚,只因我家小九公子家中宠妾被一伙贼人劫去,我等追赶其至此,见其翻墙而入,故要求进入贵寺巡查。”

知客闻言:“请你等等,我去需请示监院可否开门。”于是下了梯子来到监院前。监院在旁早已听见,招手今夜值勤僧人过来询问,值勤众僧都说未见有贼人翻墙入寺。监院心下踌躇,想到:“徐家口口声声说有劫持女人的贼人翻墙入寺,而我寺僧众却无一人见得,此时必有蹊跷。”此时寺外人群见山门依旧为开,呵骂声又起。监院听此声音,更是打定主意,不敢开门揖盗。

知客在旁,见监院犹豫,便小声说道:“开门事宜,兹事体大,还需方丈示下。”监院闻之,连连点头称是。正要派人去方丈处请示。却见前时所派弟子匆匆而来,脸色惶恐,顿时心中疙瘩一下。弟子过来,却是附耳密语,言见方丈室外一妙龄女子,身穿桃红色绸制花样对襟袄正对方丈室唱着曲,不知是妖耶?人耶?室内却传来方丈的诵经声,诡异连连。监院闻之大惊失态连声道:“荒唐、荒唐、荒唐。”众僧闻之,面面相觑。忽然,空中传来一身大喝:“咄!圆明,三世诸佛以自心为本师。”却见是都监月照和尚来到见监院圆明心乱,遂棒喝之。圆明猛然醒悟,见师叔月照忙跪下道:“多谢师叔开悟弟子。”

月照道:“圆明,外面和方丈处的情况我已在路上了解,打开山门,我出去和徐家人讲道理。”却是圆明弟子在回来的路上碰见月照。圆明合掌称是,遂打开山门。徐维业等见山门徐徐打开,见一五十来岁,面容古朴的僧人跨门而出道:“我乃本寺都监月照,你等所说情况我已了解,失去姬妾派人来寻,情理合法。但我寺毕竟是皇帝钦封寺院,中贵人葬身之地,需由我寺僧人为主搜寻,你等辅佐便是。”

徐维业闻声而顾,见陈梦熊点头,沉吟道:“可以,如你所愿。”于是双方约定徐维业、陈梦熊、阮、汪、朱、汤等人各自带领最多五名家丁入寺搜寻。一行30余人鱼贯而入,由寺内僧众陪同,走马观花。虽是四处搜寻,但诡异的却是行进路线始终指向方丈所在之地,可见双方心照不宣也。至方丈院前,但见院门紧闭,有八名健壮僧人守在门前。见众人走来,为首一虬髯僧踏步来到月照前道:“师父,我等遵你法旨已守住方丈院门,禁绝出入。”月照额首,转身对徐维业等人说道:“此乃我寺方丈所居之地,待我前去禀报。”此时,门内隐约传来歌声,众人屏息凝神,仔细听着。一女声悠扬婉转:“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陈梦熊心道:“这姐儿虽然长得一般,但唱念做打却是不一般,端是技艺精绝”。这时只听月德和尚停止念经说道:“女檀越,你为我唱了几多曲子。老衲不念经,今日破例为女檀越唱一首曲如何?”

尹春笑道:“长老专为妾身一人唱曲儿,妾大是欢喜,洗耳恭听。”

月照和尚听到,面色一黑,就要进院阻止。却被徐维业抢先拦住笑道:“且慢进去,我们倒想聆听大和尚的曲儿。”月照轻哼,院内传来月德和尚洪亮的歌声:“聚莺朋,会燕友,蜂衙喧,蝶梦幽,啭黄鹂,鸣锦鸠,噪昏鸦,覆野鸥,袅金丝,春水沟,拂红裙,夜月楼,酒旗前,望竿后,风又狂,雨又骤,霜正严,雪正厚,霜来欺,月来救,我救的这月里杪椤永长寿……”却是月德和尚已识破了尹春身份,用散曲《黄钟尾》来点破度化尹春。

陈梦熊听到此曲,知局已识破。乘虬髯僧等人正在聆听曲子,趁其不备越过他们一脚踢开院门,打断了歌声,大喝道:“好个大和尚,不修禅定,却在这偷香窃玉,和人姬妾暗通款曲。”众人听到此话,不由自主的跟随陈梦熊进入院内。见尹春坐在方丈室门外阶梯下,正痴痴的听着曲儿。月德和尚呆在室内。

徐维业进院见着尹春佯问道:“你怎和月德大和尚孤男寡女呆在院内。”

月照和尚见状急忙问道:“你是怎么来此的?”尹春低头默然,不发一语。

吱呀一声,却是屋门打开,月德和尚衣冠齐整的走出屋门,对着陈梦熊诸人道:“此女今夜伴月而来,乃月光菩萨之力,足见其人慧根深厚,当与我佛有缘。”

陈梦熊讥讽道:“大和尚,前些时候还对我说与佛有缘,到底是这佛和谁都有缘?还是你这花和尚的惯口?”

月德和尚正色道:“出家人不说诳语,我曾入定见未来,陈檀越当在南海为我教护法。”

陈梦熊闻言心中一突,随即暗道:“差点被这秃驴骗了,尹春明明是我派人送进寺庙,这秃驴却说是月光菩萨所为,真是好不要脸。”遂不应月德和尚。

徐维业道:“大和尚学识渊博,连杂剧《月明和尚度柳翠》也曾看过。应知男女之大妨。”

月德和尚笑道:“徐檀越,老衲素慕鲁男子之为人,时时模仿,且还有所得。”

徐维业道:“你且说说所得。”

于是月德和尚吟道:“素身洁白顶圆珠,曾伴山人入太虚。昨夜藕花池畔过,鹭鸶冤却我偷鱼。”聪颖者听之若有所思,愚钝者则茫然不知。

陈梦熊听完,目视徐维业,轻轻摇头。徐维业知局已识破,事不可为。对月德和尚言:“还是大和尚道行高,维业今日领教了,告辞。”遂携尹春出院,陈梦熊等一行人随之而出。

出了寺庙山门,徐维业道:“经此一闹,此地索然无味,且天已初明,我等干脆回城休息吧。”众人应之,于是稍稍收拾行李,派人通知驻扎在小溪的大队人马后,径直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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