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不解:“你是朱明最好的剑士,为什么不想要我铸造的剑器?”
“朱明最好的剑士,仙舟最好的剑士,寰宇最强的剑士,这些可不能一概而论。”挂在我腰间的这把剑器,自从我回到朱明至今未曾出鞘,之后也不知道还要藏锋多久,“我已经有顺手的剑器,再多拿可就浪费了。”
再好的剑器放到我手里,之后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对敌机会,平白浪费,也让宝剑蒙尘。
应星的视线落在我腰间:“我听说过,你惯用的剑器是怀炎师父早年的作品,如今在朱明名声极佳。”
“剑客与剑总是相辅相成。”从古至今都逃不开这样的规律,新的冶炼天才横空出世,将要拿着他所冶炼兵器在寰宇中扬名的人绝不会是我,“据我所知,在仙舟诸位剑首中,只有镜流没有惯用的剑器,她的弟子这会儿就在朱明,如果有意,你可以去见见景元。”
青年认真听着我的建议,却没有点头,他似乎在认真考虑,半晌后从台阶上走下来站到我面前:“你今天心情不好。”
看来是我的修炼还不到家,情绪太过外露:“只是一些细碎琐事。”
大半夜的,还是不要随便把糟糕情绪带给别人了,我不打算多留,很快向他提出告别:“本就是深夜,我也该走了。”guxu.org 时光小说网
只是他越过辞别的话,非要追着刚才的话题不放,甚至上前一步:“为什么不开心?”
这样的追问已经超过了正常的社交距离,不知道他有没有察觉到。我止住想要转身的动作,有些头疼去看应星,他应该是没有察觉到的,又或者说是他根本不懂得什么叫正常社交距离。
半掩的房门内映出绰约的火光,青年背对着房门站在台阶下,映的他银灰色的长发都多了一丝暖意。
灯下显得本就好看的青年颜色更甚,像是要晃花人眼。
我稍微往后退一步,拉出个安全距离,将落在腰间剑器上的手背在身后,提醒想要继续上前的青年:“止步,应星。”
“这个时辰并不适合长谈,”我们也不是适合长谈的挚友,他或许只是常年未曾与他人建立过正常的社交关联,无法察觉什么行为不该轻易做出来,“你这些日子想必也没少被纠缠,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转身前我还看到应星皱眉,他或许正百思不得其解,但是身为一个已经成年的、并非是他长辈的异性,我没有立场去教他这些,真的说出来只会让两个人一起尴尬,得不偿失。
落在身上宛如实质般的视线直到再次转角后才消失。
上次被这样目送着离开还是在罗浮。现在想来,我好像从始至终都没摸透过那位罗浮龙尊在想些什么,将军把手里的杂务交给我,大约是想让我赶快成为那样的人。处变不惊,任凭对面站着的人是谁,都别想琢磨出一点儿心中的真正所思。
一点意外的小插曲几乎没能占据我的心神,私下相处的时候,连景元都说比起上次见面,现在都有点不敢认我了,恰巧证明我这些年没在寰宇征战,那些时间也没有太过浪费。
看我不吭声,坐在对面的景元托起下颌感慨:“您现在跟师父口中所形容的那道身影几乎已经完全不同。如果上次见面时你是现在的样子,我可能还要一段时间来适应。对比起来,凭借稀薄描述构建出的幻影,与现实落差实在太大了。”
景元低头落笔签署文件时疑惑依旧没能消退。与师父关系好的人都知道,师父与朱明剑首是知交、是挚友,可她们的表现却不大符合这样的传闻。
这不恰好证明了一件事。十年对于仙舟人而言分明只是个量词,现在回想起来却显得格外遥远。我好好一个意气风发的姑娘,如今都快被手里这些事磋磨的变成另一种样子。
至于他嘴里的见面……
那还是上次朱明与罗浮联手,由我亲自指挥的战役。当时见到自称是镜流弟子的少年我还在惊讶,他年纪太小了,如果我是镜流,绝不会放心自己的弟子在这个年龄上战场。
不过那些疑虑早就被少年亲手打消。他敢去,镜流与罗浮敢送他去,就足够证明他的能力与决心,再多就要凭借他自己的表现来力挽狂澜。事实证明,他也做到了。
这就让我十分羡慕,镜流已经收下这样有天分的弟子,我未来的徒弟却不知道还蹲在哪个犄角旮旯等着被捡。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再看看此时正坐在对面的景元,突然就感觉伤害更大了。想要收一名能够与他媲美的弟子,白日做梦大抵还更容易实现点。
我将手里签好的文书递给他:“传闻是最不能相信的东西。”
史书里的东西真真假假都没个定数,更何况传闻。
不过罗浮即将事了是真的,将他重新递回来的文书放好,我开口问他:“你们近日就要离开朱明了吧?”
“快了。”景元这会儿相当好说话,有问必答,“等怀炎工正那边的第一批武备清点完,差不多就该走了。”
忙碌了许久,终于把事情赶完,外面正好还是艳阳天,我就带着一起坐在办公室里有段时间的景元出门晒太阳。
他本人倒没什么意见,负责收尾事宜的司舵大人也只是看了一眼,随后点头与我打招呼,不声不响就离开工造司地界。
其实从一些细微的态度中就能分辨出许多消息了,即使他们不愿意把遮掩的事实掰开来告诉我。早些时候我与代表曜青的白珩稍微走近一些,司舵大人都要来提醒一声,现在我与景元并肩站在一起有说有笑,她却什么都不会说了。
这段时间我都没怎么见过霜华,身为将军府的策士长,她向来与我关系好,于是这几年少有时间踏足朱明。
看我半晌没把抬起来的头放下,1身边站着的景元都跟着朝天空望:“今日的太阳这么好?”
“怎么能不好呢?”只是这样的日光再好,也免不得西落。
这是常理。
人人都明白,人人都惋惜,人人都只能看着。
沐浴在太阳底下并肩而行的身影,在穿过装饰的稀疏竹林后落入来人的眼中,他的脚步似乎停顿片刻,紧接着就越过遮挡视线的景致,见到后面的两个人。
于是我低头就见到前面刚巧过来的应星,抬手与人打招呼。
听闻他前几日就开炉,似乎是已经决定好要锻造的武器。
我为两位性格完全不同的人互相介绍,他们都是天才,虽然走上的道路完全不同,不过没关系,天才总会惺惺相惜的,比如当年的我与镜流。
只是我想的挺不错,身边的两个人却完全不打算配合的样子。
景元只是笑着点了点头,紧接着就要把话题给扯开:“难得闲暇,还赶上我要离开朱明,怎么也得犒劳我一下吧。来之前我就听说了,朱明的西厢里有家很不错的老字号。”
景元在朱明昏天黑地忙着的时间,真是一点没歇着。
外地人大多听闻的都是玄武大街,他倒好,一开口就是西厢里这种老街的名字。
有时候后辈太过活泼也会让人头疼,我点头应下景元的要求,然后与应星道别。
我还记得他以前不太喜欢热闹的地方,冶炼兵器也正是需要聚精会神的时候,还是不要随意打扰为好。
景元赶得很急,就跟身后有凶兽在追一样。他率先走在前面,头都不回就坐上停靠在工造司大门前的星槎。
我还好奇问了一句,他打岔半天,最后笑盈盈说声好奇,一看就是在敷衍我。
于是我就没再问,带着他在西厢里逛了一圈,最后把打包好的小吃尽数塞进他怀里:“回去可以慢慢吃,下回我就没空再陪你过来瞎跑了。”
坐在会议室里沉着冷静的少年,现在站在在闹市里到底露出些许这个年龄该有的表现,也让我想起来前两日他说自己未来想当个巡海游侠时的表情。
说不定这梦想将来真能实现呢。
我转头不再看他,任由周遭的路人与我擦肩而过。
将满载而归的景元给送走,几乎没有清闲的功夫,将军就又指了新活儿过来。
他脸上有藏不住的疲惫,唇角挂着的笑却没放下:“近日还要劳烦卿继续为琐事忧心。”
哪怕不问我都知道,丹鼎司的医士近来出入将军府恐怕相当频繁。
在罗浮使节离开之后,我几乎少有机会踏足工造司的大门,与应星之间本就微薄的关联自然也该断开。
如果他没有在一天深夜找来,敲响我宅邸的大门,前来邀请我试剑的话。
“虽然你已经决绝过,但我还是想要请你试剑。”站在门前的青年发间还落着雾气,他对自己的作品相当自信,“那是举世无双的宝剑,只有真正能将它威力完全发挥出来的剑士才配成为持有者。”
隔着一道门槛,我依旧是原本的态度:“恕我拒绝。”
他依旧不解,还试图说服我:“你是朱明最好的剑士,哪怕现在被琐事绊住脚步,终有一日也会回到那片战场。”
应星就站在那里,怀里抱着一把被包裹严实的剑器,他的右手落在上面,看着我说话时斩钉截铁:“你会需要我锻造的剑器。”
如果我现在合上门,只留给他拒绝的态度,那他一定还会再来。
如果他非要一个原因的话,我现在就能给他:“因为我很快就不再是朱明最好的剑士了。”
他本来还要开口,听到这里突然停住。
虽然听不懂这句话代表着什么,但他显然听清楚了里面的每个字,并且从中提取出自己所需要的消息。
等他将不解消化,我才继续道:“如果你的剑落在我手里,那它恐怕要就此蒙尘。”
我已经不再是遇到喜欢的剑器就要收藏起来压进箱底的年龄,宝剑理应落在锋芒毕露的持有者手里才搭配。
他似乎愣住了,在半晌后突然恍然大悟,凝聚起光晕的银灰色眼睛像是在发亮。
应星向我提问:“你觉得宝剑会蒙尘吗?”
“为什么要这么问?”这件事他应该再清楚不过了,“你见过我私库里那些剑器,他们大多出自寰宇中声名响亮的大师之手,当年你坐在那里修护剑器,不可能错过盖在上面那层灰尘。”
站在原地的人低头,稍长的发丝遮挡住那双眼睛,他似乎在看被抱在怀里的剑器,开口却表现出不赞同的态度:“可宝剑就是宝剑。哪怕剑身被无数灰尘掩盖,等到被擦干净露出真容那天,也依旧会明亮如新。”
他仿佛不懂得退却。
重新抬头的青年嘴唇张合半晌,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哪怕你不再是朱明的剑首,往后少有踏入战场的机会,那你也依旧是世间少有的……剑士。”
“剑器可以锋芒毕露,自然也可以收尽锋芒归于鞘中。”他似乎不知道要继续说什么,于是我就安静的等,等他继续开口说话,“嗯,我是说,养剑从来不是在浪费时间,等到出鞘那日,宝剑必然会更锋利。”
我这才定下心,第一次怀抱着认真的态度看面前的应星。
容色极好并不是对他的夸赞,这只是在诉说事实。在去除掉年幼时留下的印象,以及百冶这样带着光环的头衔之后,顶着应星这个名字的人就站在我面前。
清风带着青年挽起的长发朝一旁飞散,他似乎见到我眼中的打量,又或者是在顾忌什么,安稳站在原地没吭声。
我扫过落在他肩上的月光。
今夜月色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