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茶馆时,便闻到了悬浮在空中的茶香,这茶香浓厚,闻来沁人心脾,举杯一抿,入口茶香醇厚,萦绕在舌尖久久不曾散去。
实在是好茶。
茶馆里来听书的,多为一些市井中人,只是为了图一个清净,茶水也权当开水喝着,三杯五杯下了肚,又叫小二续茶。
鲜少有江月这样的人来听书。
他们三人单看衣着就与在场的众人不同,一眼看上去,就知不是寻常人家,再看举止,不是王孙,就是商胄人家,这酒馆开了许久,来往皆是粗布麻衣。
于是,他们刚坐下的时候,说书先生就注意到他们了。
其实,整个茶馆,也就只有这位说书先生,以及那位小二,初次以外,别无他人。
说书先生平日里既说书,又是掌柜的,店小二原是他的仆从,如今跟着他,只求一口饱饭,不求有多少月俸。
好巧不巧,说书先生竟提到了何纣。
江月眉头微皱,立即抬头看向说书先生,对上帷帽后的眼睛,直觉得更为熟悉了。
江月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心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下,疼的令人窒息。
真是到哪里都能听到何纣的名字啊。
何纣在外人眼里,不过是个纨绔子弟,平日里逗逗鸟,看看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书,后来又是整日往将军府里跑。
这说书先生不同其他人,竟然说何纣是扮猪吃虎,当然何纣的故事只不过是一个片段,一带而过。
偏是他这一带而过,勾起了江月的回忆,脑海中不由得浮现何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大胆的承认他在骗她。
他眼神中的鄙夷深深刺痛了她的心,推翻了她建立起来苦苦经营的爱恋,想他们以前也是很相爱的。
真的相爱吗?
或许吧。
就连江月都分不清楚,明明以前他眼里的深情要溢出来一般,只是过了几天,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在他知道了他的身世,在他决定他要去做什么以后,毫不犹豫的抛弃了她。
接下来的时间,江月兴致缺缺,心不在焉,倒是齐皓何绾宁二人,吃吃喝喝的,好生自在。
醒目一拍,只听得说书先生说道:“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原本坐着的人,没有多少离开的,全都坐在原地,喝着茶水,店家也恼,并未赶他们离开,反应笑盈盈的让小二给他们侦察。
故事结束了,江月还不知情,被何绾宁叫回神,起身离开。
正迈出最后一步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个白袍少年笑盈盈的跟那些人一起品茶。
一袭白衣,在一群粗布麻衣的人里面如同鹤立鸡群,模样长得还算清秀,只一眼,江月便回过头去,离开茶馆。
原本就是出来散心的,中午嘛,自然要去天香阁大吃一顿。
三人乘马车抵达天香阁的时候,正好遇到茶馆里的白衣少年,也是这时,她们才真正看清这位白衣少年的长相。
何绾宁胳膊肘轻轻怼了一下何绾宁,凑到她耳边轻声道:“这人还挺帅。”
见到江月,白衣少年上前,对着江月三人鞠躬,“如若小人没认错的话,几位刚刚也在小茶馆里。”
江月心情不好,不想搭话,何绾宁热情的很,疯狂点头,不停恭维。
“公子刚刚也在嘛?公子气质如此出众,小女子刚刚怎么没有看到你呢?”
“那间茶馆正是小人所开。”
“这样啊,那公子可真的算是年轻有为呢,不如……”
他们聊的火热朝天,殊不知某人的醋坛子已经打翻了,什么年轻有为?开一个小破茶馆就算是年轻有为了?这天香阁还是他的呢?他说什么了。
真是不知眼前人好。
齐皓走上前,皮笑肉不笑,搭上白衣少年的肩,“既然我们这么投缘,一起用膳如何?”只要有人稍加注意,便可以注意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醋味。
白衣少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的稍微楞了一下,很快便恢复过来,笑着点头。
齐皓反手拎住何绾宁,“你还是老实点吧,收起你那花痴的表情,都快流口水了。”
此时江月早已走进了楼上的雅间,在里面等着他们,她无心认识什么白衣少年,更无心看着他们打闹。
她立于窗前,看着外面的街道,街道上面的摊贩,行人,心里乱的很,思绪稍微一飘,便到了千里之外的单于庭。
待到她转过身来的时候,白衣少年也已端坐在雅间里,何纣的位置上,正满眼笑意的看着江月。
他眼底的笑意刺痛了江月的心,以前,何纣也是坐在那个位置上,满脸笑意的给她庆生。
当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原先的人早就不在了。
天香阁的少东家在这呢,上菜哪里有不快的道理,只片刻,桌上便摆满了他们点的菜,看着这一桌子菜,何绾宁露出了难舍的表情。
“也不知道我以后还能不能来这里吃饭。”说话间,神情极为委屈,眼神就像是在跟这些食物道别。
齐皓自然知道她说是什么,是啊,她已经是快要嫁人的了,他现在做什么都是无用功了,早知道这样,他就早点表明他的心意,赶在别人之前向她提亲就好了。
可惜,这世上本就没有如果。
齐皓掩藏起他的低落,给何绾宁夹了她最爱的肘子,左手在何绾宁头上摸了摸,“以后想吃就来,只要提我的名字,没人敢收你钱。”
这或许就是他最后能为她做的事情了。
一旁的白衣少年,看见这一幕,轻叹一口气,到底也是个痴情的人。
酒过三巡,几人开始天南海北的聊天,齐皓这人最不喜别人在他面前说什么比他好的话,尤其是在何绾宁面前。
他更不允许有比他更厉害的人。
所以,就算是吹牛,他也要比那个人厉害。
谁知,白衣少年有些醉意,只是一个劲的说,他觉得他从哪里见过江月。
“登徒子!你怎么不说在哪里见过我呢!”何绾宁拍桌而起,属实给众人吓了一跳,齐皓赶紧扶着何绾宁坐下,生怕她摔着。
江月一直喝酒,根本就不管他们发生了什么,白衣少年一直叫着江月,她皱着眉头,只觉得烦躁得很。
“我叫朱祁瑞!你叫什么?”
只一瞬,江月抬头,走上前,抓住朱祁瑞的衣领,“你说你叫什么?朱祁瑞?”
“对,我就是朱祁瑞。”他的眸子里带着笑意。
与此同时,齐皓也瞪大了双眼,朱祁瑞?总不能是那个一直跟他们打架的朱祁瑞吧,这世界小了。
这叫什么?这就叫冤家路窄!
要知道白衣少年就是朱祁瑞,齐皓刚刚绝对不说一起用膳。
朱祁瑞的手握上江月的手腕,稍一用力,就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衣领上移开,“这位小姐,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江月。”
他点头,终于还是遇到她了,功夫不负有心人,低头间笑意更甚,天下或许有许多朱祁瑞,但京城只有一个江月。
他知道他找到了。
气氛一度有些尴尬,直到朱祁瑞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那年他突然搬离京城,不为别的,只因家道中落,追.债的人追到家中,拿走了地契,自此,他家在京城便没有任何去处。
他的父亲用仅剩的一点钱财,在青州买了一处小宅子,不久之后又被人找到,父母被人杀害,他幸运,躲过一劫,苟活到现在。
那年,他不过八岁。
一介孩童,亲眼目睹父母双亲死在眼前,甚至身上还沾着他们的鲜血,那要是怎样的冲击?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开口说话,他身边只有一个仆人,就是茶馆里的店小二,二人相依为命。
长达十余年的时间里,他为了生存坐了不少的活计,如今这个小茶馆,虽说赚不上多少钱,也就算是勉强够用。
年少的事情,他回想起来只觉得有趣,只当是一群孩童年少时的打闹,若不是刚刚觉得他们像儿时玩伴,他也不会一路问到天香阁。
他望向江月的眼神里带着爱意,江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哪里注意到这些了,倒是何绾宁注意到了。
她借着酒劲,什么都敢说,竟直接问道:“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江月看?”
刹那间,朱祁瑞收起他的目光,把感情藏在眼底,举起酒杯,“旧人久别重逢,让我们不醉不归。”
三人举起酒杯,唯有江月自顾自的喝着酒,见江月没有任何动作,三人的视线齐刷刷的落在她身上。
她举起酒杯,象征性的同他们喝了一杯,随后又开始自顾自的喝起来。
都说这酒可解世间万愁,怎么觉得越来越难受,她越是想要灌醉,压下脑子里的画面,那些画面便同疯了一样,根本压制不住。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一壶不行,那就两壶。
不知多少壶下去,江月的视线终于变得模糊了起来,用力倒了倒酒壶,已然一滴酒都倒不出来。
她将手里的酒壶放到一边,抬眼望去,三人早已趴在桌上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