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14:瀑布公寓

Chap14:waterfall(瀑布公寓)

在血腥修女被猫血枷锁强行拖入体内的那一刻,犹如清冽泉水当头浇下,瞬间熄灭胸口的熊熊烈火。那种潜伏在脑海深处的恐惧,也随之消散而去,我竟感觉不到任何的情绪,不论是悲,还是喜。果然,不同时期对恐惧的理解,是截然不同的,小时候尤为害怕之物,在成年后便会坦荡许多,即便再度瞧见,也能从容面对。

此外,我还发现一个真理,那便是愤怒将会驱散恐惧。也许就像林锐曾经描述过的那样,在山铜矿井深雷场遭遇桃子时的那一幕。倘若金发女患有极度惧怕生人的心理障碍,在被赶到绝境时就会狂躁症发作,她将再难体会到恐惧,而会勃然大怒,在脑海闪烁出这样的话:

“我一退再退,你仍苦苦相逼,那我只能将你狠狠杀掉泄愤,这是你的错,是你造成的。”

也因这种病态心理,她会将无辜的行人仇视为想要谋害自己,最终造成血案。当然眼镜和范胖也都说,那可能是此人故意为之,目的就是哄骗吕库古小姐入套。总之,愤怒是件很有效的武器,这也难怪在许多文明落后地区,通常要干某件危险的事,神巫们总爱喝得酩酊大醉,然后拿皮鞭抽打自己,以期达到怒火的最高点,再一路吆喝地奔赴目的地。

既然已解开儿时记忆之谜,我便掏出便签开始记录。当手指划过最后一页,我惊异地发现,原本写着的字正慢慢变淡,大有消失的趋势,我不由大惊,慌忙将原文覆盖其上。就这样边写边沉思,我忽然质疑起来,这段至关重要的文字,为何会被记录在便签末尾呢?它无疑揭示出一个隐藏的讯息,那就是之前写下的各条记录,全都无端消失了。以至于那个我再没地方可写,只能写在这个位置。那么,它会不会就是循环的分界点,在之后又将回到最初?

在深红土砖的风巷里,曾经的我曾告诉自己手臂有箭头,难道它是来自未来的警示?

此刻不是考虑这些的时机,我必须要找到迪姐,以阻止她去跳楼,并彼此交换讯息。

很快攀上朽木走廊,再翻过陈年堆积的铁课桌椅,课堂的后门虚掩着,逃窜的迪姐果然走得是这一路。不过这是魔魇,人的外貌可能会被扭曲,声音也同样会变调,倘若她此刻躲在讲台下,我风风火火进去,极有可能会再度惊到她。那么一来,她便会逃出门去,倘若没往窗台攀爬,而是上三层朝钟楼方向去了,又不知会横生出多少事端。

因此,当来到尾屋前,我有些迟疑,便打算先解除误会再进去。而当推开这道门,一股光亮铺面而来,险些亮瞎了我的眼。这是哪里?一晃而过的环境,似曾相似又倍感陌生。

当我从这股强光中逐渐适应回来后,发现自己倒卧在红色的地毯之上,此屋不论格局还是外观都是0514仓库,不论是几扇窗的位置,外墙斑驳的对面楼宇。然而又无法确定,因为它显然不是套间,而像个民居,没有任何酒店客房内会设有厨房。

一个浑身油污与尘埃的女人,坐靠在墙头。晚霞从窗棂射进来打在身上,与她整个人融成一片橙色。她低垂着眼,正在抚弄着我凌乱的长发,时而叹气时而搓揉着脸。

“你真的是Dixie?”当确认这个女人身着蓝衬衫并带着摄像头,我不仅悲喜交加,感慨道:“我终于追上你了!现在的你究竟是不是自己?还是说它是另一场梦境的开始?”

“谁知道呢?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她直视着我的双眼,说:“你不用怕我。”

“怕?我怕什么?”听闻此话,我不由一愣,难道我也同她开过这种惯常的语言玩笑?

“不,你误会了,我对这个地方毫无印象,却又感觉自己曾经来过,我当然是我自己。你可知道?在漫漫无期的梦境逃杀中,你的身份总在变,我只想说明,因不被你所害,不得不杀过你许多次。”她从裤兜掏出烟为自己点了一支,说:“其余的人呢,怎么这里只有你?”

见她一脸茫然,我便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大致描述了一遍,然后给她确认,帽檐下的嵯峨翼和微型摄像头这些特征,说明现在的我们,是最接近自然常态的自己。迪姐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一边说这东西看上去很像阿提拉披风。我顺势也扫了一眼,不由发现只剩下两株黑色鸟羽。既然已找到了她,接着又该怎么做?要怎样逃离这个逆流幻日?

“也许,同样像这样坐着,同样的对话,我们经历过许多次。因此我不怀疑,这个地方没准是个轮回节点,一切从这里开始,一切又在这里结束。”她从脖子上解下吊牌,翻到背面去看自己写过的字,问我要来便签,然后坐上沙发开始排线索,看看彼此间有什么出入。

趁着她在忙乎,我背着手在屋内散步,对环境做个初步了解。这肯定是某人的家,只是没有挂着任何相片而已,而且桌上的茶水还是热的,说明原本屋里有人,这会儿出门去了。时隔不久我听见一阵水壶的尖叫,不由就走到浴室位置的厨房打量。

“诶?头顶的小窗?自然光?”我猛地记起侦探曾站在一行标有水台边是花瓶的指示前说过,这个位置原本有过窗,左右两厢的屋子理应属于两栋楼。而眼前的不正是答案吗?它仍是一座大屋,只是被人用木板墙隔断了,大窗射入的阳光,正巧可以透进来照亮整间厨房。

“你过来一下,我找到分歧了。”迪姐蹙紧柳眉研究着纸片,向我招招手,说:“这里面,至少有三段话是对不上的。一些关于你,一些关于我。”

通过描述,在她的经历中,大致有过这样的梦境,其一是迪姐手中无端多了把枪,正瞄着倒地的我。她说那个我腿是瘸的,并对她说过些话,然后趁她不备抱住她的手扣动扳机,将自己打死了;还有一段是她被人堵在屋里,有些看不见的人以她作为要挟,正在威逼利诱我。结果那个我暴怒起来,说不论怎样委屈求全,最终仍是保护不了家人,话没说完就抱着炸药包引燃,然后整个地方烧成了灰烬。而她缺失的,就是残鸦修道院这一幕内容。

从这些蛛丝马迹,我和她慢慢悟出缘由。拼凑起来的大概有七个梦境,彼此间不存在分歧,我只要出现在记录中,那就必然到过。然而瞬间被杀了,或让人挟持,无法留下字。而绕了一大圈到了这里,便成了内容上的空白。理论上我俩是不灭的,任何外力都无法消灭,正因为肉体不在其中,而化身成魂魄一类的物质,故而杀而不散,散而重聚,生生息息。

“但真的是在做梦吗?”我从裤兜里掏出乱葬岗捡回的香水瓶,端在手中把玩,不仅悚然,问:“如果对它的解释是梦,那么这东西也会像文字一样消失,可现实是它被我抓在手里。这件事距今已相隔快十年,换言之我已回到了过去,并救回了从前的我。”

冷静下来的迪姐,也很快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我俩都没有头绪,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既然她是在化妆间走失,而我也是搬了凳子坐在屋里才进入了幻日,那么只能回到那里看看会发生什么。想着,我招呼她开始往右厢去,便见到抽烟间那只旋把式开关,顺手一拧,花瓣状的吊灯便被打亮,泛出柔和光芒。这套宅子,正是0514仓库。

绕过大木桌往那个方向扫了一眼,我俩不由暗暗吃惊,对她而言是外墙怎么不见了,而成了同一间屋子;对我而言就是回到了前一天的噩梦,与枯槁女人搏斗时的那一刻;在原本摆着化妆台的角落,是一排没有靠背的矮沙发,以及几只装旧物的藤箱。

“就是这里,这个位置,”迪姐走上前,趴倒在藤箱前,双手开始摸索,不多时擎着一只打火机朝我晃了晃,说:“我记得它,它是我最后见到的东西,像这样捡起转身交给了边上的人,而扭头回来后,就感觉双眼一片漆黑,随后便莫名其妙半蹲在沙砾地间。现在也是一样,但是对象却变了,原本站在边上的是侦探,而不是你。”

“我的记忆和你一样。侦探说,如果能在现实中找到魔魇里丢失的东西,那就太有趣了。随后你俩摸进了这里,跟着被人搅局,你就无端消失了。正因为这样,我搬了椅子坐在这里,想将你从幻日中拖回现实。在之后的梦境中,这只打火机一度不慎遗失了,当来到这里后,始终没在裤兜内翻到过。”我缓缓走上前,朝角落扫了一眼,惊道:“不过,你先等等。”

面前的摆设与魔魇中一模一样,但贴墙的沙发却少了一只,犹如整齐的牙缺了一颗,显得十分突兀,而那只缺失的,恰恰就是曾卷住藤箱内织物,我出于好奇搬开看的那只。当打开坐垫,想查看发出荧荧光芒的究竟为何物时,我瞧见的是个冰窟,随后梦便醒了。

如果说这间屋子是个轮迴节点,而矮沙发是出入幻日的道具,那么,眼前所见的这一幕,无疑是在说,它因某些缘故已然消失。因此,也等于断绝了我们返回现实的出路。

我蹲在原地,思量着该不该告诉她这个无情的现实,恰在此时,起居室方向传来有人进屋的响动,我俩不由一惊,迅即站直了身子。出现在这里时,厨房烧着水,咖啡杯是热的,沙发上丢着衣裤,显然这是别人住家。而现在主人回来了,当见到自己家里无端出现两个不速之客,不知会有什么反应。而我俩,又要怎么跟这个人解释?

“我没听见开门声,这人是何时进来的?难道他原本就在屋里?”迪姐不由困惑不已。

“先别说话,这下恐怕麻烦了。”我对迪姐做了个噤声,将她拢到身后,双目死死盯着过道口,大气不敢出。既然这里与我前一晚魔魇相似,这个人极可能就是那个枯槁女人。上次我已被她打了个半死,幸亏被女兵及时弄醒。这次有没有那么走运,那就很难说了。

“先别慌,看见橱里的奖杯了吗?”我朝立橱努努嘴,示意她悄悄端在手里,等那人一露脑袋,就毫不犹豫地砸下去。附耳语她,说:“一会儿你这般,我那样,如此……”

“不,要干你干,不问青红皂白打晕他人,而且还是在别人家里,那种事我做不到。”我话还未说完,迪姐严词拒绝,低声叫道:“理亏的是咱们,懂不懂?你怎那么野蛮?”

就在我连连摆手让她收声时,木地板上涌过来一滩水渍。紧接着,更多的水从其他屋子喷涌过来。我和她看傻了眼,一时也没工夫去计较那人要怎么应付,想先找出这洼水是哪来的。东张西望之际,我俩同时注意到侧窗之外,刚才还充满暖意的晚霞已被铅灰色的乌云所替代,此刻室外正下着瓢泼大雨,并伴着狂风,一轮接着一轮冲刷着破窗。

“难道是屋子漏水?可这里是五楼,哪怕酒店再破旧,也不能夸张到这种程度!”我心头隐隐觉出不妙,便一把拖起她的手,说:“别再管屋里的究竟是谁,走为上策,这种在现实里永不会出现的状况,即代表新的危机已经触发了!”

话音未落,这座屋子开始倾斜起来,更多的水流打四面八方涌过来,眨眼之间,已蔓过了小腿。我与迪姐此刻仿佛身处撞上冰山的铁达尼克号客舱内,急得手足无措,她甚至都忘了将那只奖杯摆回原处。就这样,我们在各种杂物纷飞以及立橱倒塌中闪避,狼狈地回到了起居室。可是,眼前空空荡荡,哪有什么人走在屋里,更多的水正打窗缝往里淌进来!

“事到如今,跟我去酒店露台躲避,那里视野宽广,我俩得先搞清这是怎么回事。”

“不,你先等等,”她一把拖住我死不松手,气力之大,险些将我拉翻在地。望着这种焦虑表情,我不由站直身,刚想开口问,她却说:“别去开这道门,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也许是以前多次来过这里的原因,总觉得门一开,我俩会立即遭到不测,或是重新开始。”

“这个好办,只要先记录下来就成。”我拔开笔帽,示意迪姐将衬衫撩开,打算在她脊背上写上“回到0514后发大水,再不走就会淹死”等字样。可她丝绸衬衫才拉到腰际,我便注意到上面已被写了字,那是数字13,在我的便签也同样有记录,这代表着什么含义?

此刻想不通,总有能搞懂的那一刻。我将它丢到一旁,迅速将这些字写上脊背。这才壮起胆子来到正门前,回头看她意思。迪姐朝我点点头,表示准备好了,我饱吸一口气,脑海中闪出一千几百种可能,便扭开把手,着急忙慌地朝外打量,不仅被眼前的一幕惊掉下巴。

这究竟是酒店还是冰海沉船?熟悉的走道,油腻的地毯,以及每扇门的位置,都在告诉我它是五楼走廊。更多的水洼正打天花板流淌,转角处简直如山洪爆发,大水无情地吞噬着眼前一切,倘若我俩还在屋内踯躅,也许连门板也拉不开,局势已到了不得不逃的境地!

“你紧紧跟着我,自己也注意些,别被水冲跑了。”前脚踏出房门,后脚走廊倾斜成了四十五度,迪姐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我抓起她湿漉的胳臂,挽住她的腰,朝拐角努努嘴,叫道:“不论潮水有多湍急,我们必须跨过去,只有到楼梯口,才能往上爬去六楼。”

这是幻觉,梦境里的一切都是反物理和反常识的,因此全是假的,但让梦中人死去却是真的。我与迪姐保持着重心,贴墙移到转角,开始艰难的逃生之旅。此刻三楼以下基本都被大水吞没,并且势头仍在不断上涨。我们只得攀附住各种门廊栏杆,这才勉强来到楼梯口。

伴随着“叮咚”一声,客运电梯停在了五楼,竟缓缓打开了门。我让她先停在原地,探头进去扫了一眼,哪知它只有往下的按钮,却没有上楼的按键,简直就像是死神的嘲弄。我只得返身回去,继续拖她爬楼梯。这么一抬头便瞧见电梯井的壁钟,更是叫人感到莫名其妙。

这只古色古香的破钟,排在最顶部的居然是13,而且不论时针分针全是倒着走,恰似一道谜题,又像是种恶意玩笑。迪姐也注意到了它,便高声喊我停下,有滋有味研究起来。

“别看了,这就是噩梦,它许诺你希望,最终便要夺走它,再不跑水就冲上五楼了!”

“你等等,为什么钟也有13这个数字?我觉得不搞懂它还是会白忙一场。”她见自己不论怎么喊仍被我拽上楼道,便高声疾呼起来:“或者,你将你的便签给我一下。”

“就在裤兜里,你自己掏吧。”我只得松开手,随后要她走在前面,继续往上攀爬。可谁曾想,这短短的折转楼梯,我们爬了几分钟都不止,依旧没有尽头,活像鬼打墙那般。

“停,让我歇歇,我走不动了。”迪姐面色煞白,抱着胸粗喘起来,我只得慢下脚步,走回她跟前,看看她情况怎样。哪知她是装的虚弱,随即一屁股坐在台阶上,看起便签来。

“我也知道爬楼比下楼累得多,但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若不逃到高处,我们会被大水吞没。”我听着耳畔边洪水一阵紧似一阵的嘶吼,不由跳骂道:“你究竟还要磨蹭到何时?搞不懂就搞不懂好了。再不走我先跑了,为了你我可真是倒了血霉,白白搭上老命!”

“爬楼比下楼累得多?”她迷茫地望着我,似乎是明白了我的苦衷,便顺从地站起身,紧紧跟在身后,边走边问:“刚才,你是不是这么说?”

“当然说过,这又怎样?谁都知道爬楼累得够呛。”我满不在乎地撇撇嘴,刚想斥责她几句,就感觉背后一凉,回头去看,见她掀开我T恤,拿着水笔在奋笔疾书!

“我明白了,十三不是数字!”迪姐瞪圆了双目,直直望着我的头顶,叫道:“完了!”

我听得毛骨悚然,不由顺着她的视线往上看,只见超级洪流正顺着梯道往下冲来,波涛汹涌其势之猛。我连神都没回转过来,便像棵海草般被卷走,什么意识也不存在了。

当我从这场窒息中逐渐清醒回来后,见自己又倒卧在红色地毯之上,身边依旧是个靠窗而座的迪姐,她被窗棂射进来的晚霞而覆盖,整个人融成一片橙色。见我肢体有了反应,便伸手托住胳臂,拉着我坐到自己身旁。

“我只记得一个字,那就是下。为什么会是下?我也不理解,仿佛记得到过这间屋子许多次。”她打裤兜掏出包烟,为自己点了一支,问:“嘿,你还好吗?”

接着便是走程序般的照常发展,她要我交出便签,拿出自己的名牌拆开,坐上沙发开始对照,而我则背着手往厨房去,很快见到令侦探百思不得其解的窗之谜面。恰在这时,她在外喊了一声,拉着我坐到身边,开始重复起适才说过的那些废话。

但是,真正的分歧,就在那一刻产生了。这是因为参照我留下的“回到0514后发大水,再不走就会淹死”等字样,她也注意到写在便签背面歪歪扭扭的字迹,那是她连奔带跑时留下的记录。见我不耐烦地催着她起身去化妆间转转,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毫无悬念地,我俩在地上发现了红色打火机,跟着开始研究为何缺了一个沙发。迪姐并没在听我讲解,而是盯着原本摆着镜台,现在是空荡荡的板墙,不久之后发出阵阵笑声。

“你笑什么?冷不防的,我差点让你吓尿裤子。”我有种被愚弄感,不由扫了她一眼。

“我可能搞懂了这个逆流幻日的原理。”迪姐意味深长地问:“你知道什么叫自我意识?”

见我一脸大谬不然,她开始解释起来。有一个学科叫做认知心理学,这个领域的研究认为,地球之所以被人类支配,而不是动物,主要因为人类具有一种独特的能力,那便是通过协作发展出极其复杂的社会结构以及体系。而要打造这样的社会,首先需要物种拥有自我意识,每个个体能区分自己和周遭环境的一切,也就是对单数自己的认识。在领悟到这些时,还得明白自己与他人不同,接着摸索出融入群体的方式,精诚合作赖以维生,也就是我们。

“你扯这个是什么意思?嘲笑我是个打工仔,没你有文化?”我翻着白眼,从鼻孔中轻哼一声,道:“可现在你就得仰仗我才能脱离幻日,别卖弄学识了,嵯峨翼几乎全红了。”

“不,再急你也得先听我说完,这些鸟羽是无关紧要的,甚至可以说是个骗局。”她扯了扯我的袖管,要我去看板墙,问:“在这间屋,这个位置,原本有面大镜子,还记得吗?你觉得镜子里的自己,究竟是梦境还是真实的?这个就是我的发现。”

“镜子谈不上真实还是梦境,它理应属于映照外界的图像罢了。”我背着手,就不说顺着她的话,笑道:“这个也算是发现?我还当什么呢,别浪费时间,干脆点说完。”

“好的,那么我说一个镜子与动物的故事。这不是卖弄,而不那么说你将很难理解。”

Dixie微微一笑,拿手比拟描述起来。她说许多人家里养猫狗,是因为觉得它们既聪明又可爱,而其实猫狗是分不清镜中的自己,它们觉得那是入侵者。同样的情况在绝大多数动物身上都会发生,只有个别几种例如大象能区分。而我们素以为智商很高的灵长类,却只有倭猩猩能明白那是自己,然而比起哺乳动物,低等得多的鱼虾,也同样能明白。因此自我意识,既不是物种高低间的区别,也不取决于智商,而是一种特殊的观察视角。

所以,我们所经历过的梦境,就像是面镜子,那可能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往事,却因炮制出幻日的人所遭受的磨难并开始分享。倘若72年的女追兵不幸沦陷在魔魇里,也是为了追查这些踪迹,可惜的是她并未领悟到这点,外加没有其他帮手协助,最终不幸身亡。

话说到这里,她忽然要我脱去T恤,然后高举双手给她仔仔细细瞧个遍。接着,她指了指隔壁的小卧房,神秘兮兮地示意我跟她走,并开始解自己的上衣扣子。

她想干什么?难道在这种魔魇绝杀中,她还有心思想那事?这个女人打侧面看,恰如侦探的描述,生得十分惊艳。皮肤异乎寻常的细腻,身板凹凸有致,主要身上有血渍,特别符合我的审美,即便上了岁数,仍旧十分有风韵。我不仅看得恍惚,便干笑一声:问:“你是没有条件创造条件,想换换口味寻机来上一发?早说嘛,装什么正经。”

“不,我记得那间屋橱子上也有镜子,打算周身看看有否留有笔迹。想请你也帮着找找,以免有遗漏。”她闻言一惊,扭头看向不怀好意的我,问:“怎么了?是不是我无意中说错了什么话,伤害到了你的自尊?”

“我这个人没有自尊,就是厌恶你卖弄学识,以凸显你有文化我像个低能。想嘲讽就大声笑出来好了,何必绕着圈扯什么认知心理学。倘若你是那个胖子还好说,顶多大家相互挖苦,可我总不能找你一个女流抬杠斗嘴,不是吗?”我将手背起,冷哼一声,道:“再说了,我也算是年轻帅哥,真来一发你能损失什么?你这种成功女人将精力全放在事业上,私生活必然很枯燥乏味。”

“可我见你有女友了,好像你俩都十分讨厌我,我不是什么成功人士,你误会了。”迪姐轻叹一声,道:“直到三十岁前,我一直无法纠正语言障碍,也就是口吃。这些年来,我努力克服困难训练自我,吃过的苦只有自己能明白。成了家又很快离了婚,那是段噩梦,别人要我去见见约会对象,但我太自卑,始终没有去。所以直到今天,也是孑然单身。没有家庭氛围的那种成功,不要也罢。对了,话说回来,你俩为何讨厌我?”

“她说像你这样的人,时刻都在提防独处时被我打劫,表面笑容可掬,背后全是公关。你这种阶层,打心里就瞧不起我们这种底层人。”我摇了摇头,指着自己说:“而且,你最令她恼火的是,当着她的面称呼我小名。我倒还好,没她那么极端,不然也不会只身犯险。”

“抱歉,可我并不知道你叫什么!你始终站在人后,而且彼此间并未自我介绍。我怎会知道你的名字?其实从刚才起,我就想开口问,但忙起来就忘了提。总不能管你叫喂,或者那个谁。”她耸耸肩,笑道:“因此,我怎会当着她的面喊你小名?你也许记错了。”

我嘴张得老大,心想这不能吧。小樱桃正是因为迪姐唤我Besson才赌气离开,并且说这是我俩之间的秘密,不准她这么叫。怎么到头来,她会不记得这件事?难道我的记忆出错了?抑或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也被篡改了?但话说回来,通常这样的一面之交,并且时间那么短,我怎会告知她自己小名?最多就是Alex这个俗名。被她一提,我也觉得十分古怪。

“你想多了,也许我在戴斯蒙眼中是年轻姑娘,但对你来说就是个阿姨。你知道我今年多大?我今年已经三十六了。哪怕再亲密,我也不会未经别人同意就随便称呼对方小名,这样会造成许多不必要的麻烦。那么,你究竟叫什么?”她好奇地打量着我,问:“你看上去很年轻,为什么说自己没有自尊?你理应还是个在校生?在酒店打工挣钱吧?”

“我叫,我叫Besson,正因你曾喊出这个名字,所以女兵气呼呼走了。我说,你为什么一点都不生气?你没必要展现涵养,这里就只有你和我!我明明说了许多令你反感的话,你理应对我破口大骂。”我沉重地垂下脑袋,叹息道:“像我这种人,你没有必要知道我的过往,母亲早死父亲失踪,你会感兴趣吗?我哪还有自尊?早就被这个社会磨灭了!你是身处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里,所有人都舔着个逼脸巴结你。而我所能瞧见的,就是各种红眼,毒眼,唾弃鄙夷的眼神。你我根本不是一路人。我甚至希望你也同样这般看我,总好过虚情假意,故作关怀的模样!什么在校生,我一辈子都在逃窜,根本就没正经念过书,满意了?”

“Besson,你过来。”哪知我的一席话,竟让Dixie泪流满面,她张开双臂,一把将我脑袋抱在起伏的乳峰间,抽泣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的实际情况是那样,正因为我的无知,才触怒了你,伤害到你的自尊。我也知道这样做不合适,但是,你想哭就哭出声来吧,也许此时此刻,你需要一个年龄接近于你老妈的女人这样抱着,想发泄就全部尽情发泄。”

“为了救你脱出幻日,楼上楼下百多十人都在阴阳怪气等着看我闹笑话。我也不理解为何要冒这种险。曾经我说服自己,这么做是为了败他们兴子,别人越想看我出丑我就偏要那么做。但是,我记得残鸦修道院的那一幕,你在月光下惊惧得缩成一团,脸上挂着泪滴,那一刻,与我印象中,老妈临死前的面容像极了。我想,也许是那种表情触动了我,这才是我闯入幻日的原因。”我紧紧抱着迪姐,惨伤地呜咽,道:“我巴不得你唾骂我,甚至管我叫臭流氓,也好忘却这些无法磨灭的记忆。你为什么要善待我?你我根本就不认识!”

“我曾有过一个儿子,他出了车祸。在那时我将自己锁在屋里,抱着他的相片没日没夜痛哭。明明我应该自己去接他回家,但所托非人,结果却因为忙工作,导致了不该发生的一切。就这样我离了婚。”迪姐抱着我的脸,说:“也许因为你我心头都有缺憾,当你说出自己没自尊这句话,我被深深刺伤了。甚至,我不知道这种情绪究竟从何而来,但它是那么熟悉。生活中我的性格并不好,就像你俩形容的,是个比较虚荣的bitch.但此刻我想自作主张,在你最痛苦的一刻,替代某个年长女人,听你倾诉,我知道自己流泪时很丑。”

“我一直很孤独,不是我离经叛道,而是被这个社会折磨得奄奄一息,对人已基本不抱任何希望,直到我遇上人生最重要的哥们。这也许就是时空,我仿佛理解你刚才想说的涵义。在之前并未发生的,却发生在之后。结果比说出口时,更早一步地感悟到了,尽管这也是疑团之一,是不是那样?”我仰着脸,不由自主地为她拭去泪水,问。

“也许吧,接下来我来说重点。这本便签上的字,要我检索你身体,说明你我已实际死过起码两次以上。正因为不断的惨死,才将线索慢慢凑全。这就是我说嵯峨翼红不红无关紧要的原因,因为最终仍会回到这里。”她举着我的便签,要我留意写在封底的字样,然后指着这个13,说:“最大的问题,就是它,没准这不是数字,而是阶梯。”

被她这么一说,我不由抓过便签,仔细研究起来。这个13写的确实很离谱,初看之下,像是奔逃时手指乱颤,歪歪扭扭写就。然而,竖杠和3分得比较开,3比划生硬犹如阶梯,而竖杠超出了纸背,再结合她之前一直嚷嚷的下,我瞬间明白了过来。

“正因为死前我不住叫着下,下,下,所以被强行记录在脑海中。Besson,我们一定能逃出这个可怕的逆流幻日,竖杠就是标写往下的箭头,你再看我虎口,这不是没写在纸上的箭头吗?因此,我们不能爬楼而是要下楼。”她一把拽紧我,拉到小卧房内,脱去上衣,要我为她检索。很快,我在她身上也找到同样的数字,但它恰巧是反写的。

数字13的用意,便是让我们反其道而行,或许只有那样,才能真正揭开它的终极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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