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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丰收祭

两人走出阿查竹楼的范围,柏易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他看着荆白,诧异地道:“我们的记忆被篡改了吗?昨天进村时这老头明明不是这么说的,怎么说变就变?”

荆白面色如冰,也不说话,像在思考着什么。柏易本来不想打断他,荆白却突然停下脚步,开始翻自己的背包。

柏易好奇地问:“你要做什么?”

荆白埋头翻包,没有回答,柏易也不生气,耐心地站在一边看荆白打开背包四处翻找,忽然注意到什么,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

他一言不发,拉开自己的背包也翻了起来,荆白这时已经找遍了,确定背包里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反问柏易:“你的还在吗?”

柏易向他展示了一下自己打开的登山包,里面的东西一览无余,罗盘、食水、香囊……

同荆白的一样,里面没有任何纸质的东西,收在里面的6张寻人启事也不翼而飞。

“寻人启事不见了了。”荆白看向柏易,饶是他,这时也不禁叹了口气:“我的也是。”

从进村以来,荆白的背包一直随身带着,没有离开过他的视线范围。如果连他背包里的东西都不见了,就直接排除了被人拿走的嫌疑。

柏易的也没了,只能让他更确信这不是失窃,而是非自然事件。

但荆白仍有些后悔:“知道小飞失踪之后,我应该再检查一次背包。”现在过了一整夜,根本无法确定寻人启事到底什么时候消失的,形势就很被动了。

柏易原样把包背回去,他的脸上向来是看不出压力的,眉睫低垂时,有种天塌下来也能漫不经心地看着的气质。他慢悠悠地道:“能想着包就不错了,谁知道包里的东西还能自己长腿跑了啊。”

他一边说话,一边反复把玩着他们手上唯一一张寻人启事,也就是小飞的那张,眯着眼睛总结:“好歹手里还有一张,总比没有好。”

荆白逐渐习惯了这人不着调的态度,忽然想起另一件事,问柏易:“你和艾那都说了些什么?”

柏易像是突然被提醒了,幽怨地看他一眼:“别提了,他态度比你还差。”

荆白:“???”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柏易幽幽道:“你算是问三答一,艾那这个人……我问十句,他才答一句!”

荆白直接忽略了他的前半句,追问道:“他干的什么活儿,你问出来了吗?”

柏易兴致缺缺地把寻人启事对折起来,看了一眼荆白的背包,又放弃了,将纸片收到裤袋里:“他没说。只说这是丰收节要用的,工期紧,他得赶着做,没空跟我闲聊。”

这倒是和临走时阿查叮嘱艾那的话对得上,只是线索到这里又断了。

柏易见荆白沉默不语,拍拍他的肩膀,神色轻松地道:“走一步看一步吧。而且丢了的寻人启事,昨晚去参加篝火晚会之前不是看过了吗?不用急,那几张纸也未必有多大用处。”

他说得对。荆白隐约有个猜想,但现在一切都扑朔迷离,无法证实。

他心绪很快平复下来,拉上背包,重新背到肩上:“不管它有没有用,现在都没有意义了。”

柏易耸耸肩:“是啊。”他看上去确实十分放松,还从背包里拿出一包饼干拆开,咔嚓咔嚓吃了起来,见荆白看过来,还问:“吃吗?”

荆白好奇地尝了一口,发现是咸的,皱着眉拒绝了柏易再次递过来的手。

也不知道哪里戳到了柏易的笑点,他突然笑了起来,迎着荆白莫名其妙的目光,他向前走了几步,笑着说:“走吧?”

荆白道:“你知道我想去哪?”

柏易眨了眨眼:“不是要去山上吗?算上之后要封村的三天,哪怕加上今天,我们也只有三天时间能外出了。”

他的确说中了荆白的心思,外出时间有限,自从阿查说了这件事之后,他就打算抓紧时间去村外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线索。

但是柏易如此轻易地料中他的想法,却让荆白觉得有些微妙。

柏易见他不说话,歪着头道:“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

荆白看着他那张阳光灿烂的脸,没有正面回答,道:“走吧。”

柏易对他冷淡的态度毫不介怀,笑嘻嘻地过来搂上他的肩膀:“看,我都说了,我们会很合拍的!”

他凑得太近,荆白闻到他发间清爽的气味,心中一跳,用力把他推到一边,冷冷道:“你不这么自来熟,我们会更合拍。”

柏易撇了撇嘴,嘟嘟囔囔地走到前面:“明明是你不懂欣赏,都说了这是最受欢迎的性格模式……”

他一边走路,一边孩子气地踢着碍事的石子,好像又在不高兴。荆白在后面看着看着,无声地笑了起来。

景灿带着张涛去找昨天小飞失踪的位置,张涛走在景灿身后,见他总是回头看自己,那股小心翼翼的劲儿叫人看着心烦,斥道:“让你带路,你老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地图?”

景灿心有余悸地道:“昨天我和小飞回来的时候,就是我走的前面……我俩说着说着话,他就不见了!”

张涛翻了个白眼,嘲讽地道:“我和你们能一样吗?也不知道你这样的废物怎么上的第二层。行了,少啰嗦,赶紧带我过去,别浪费我时间!”

景灿只好闭了嘴,带着张涛,找到了昨天最后一次和小飞说话的地方。

昨天篝火晚会结束,众人都是一道回的。张涛昨天也路过了这里,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景灿小声说:“就是在这儿,我听见他最后说了一句话。我往前走了没多远,看他不出声,再回头就没人了……”

说起昨晚的事情,他又打了个寒颤。

张涛很看不上他这胆小鬼的样,皱着眉问:“他最后和你说的是什么?”

景灿想了想,讷讷道:“就是,就是说他自己受欢迎……因为篝火晚会上,他分到的肉特别多,足足有两盘。”

村里那么多人,那头羊虽然大,多数人也就分到几块而已。他们因为是客人,分到的格外多,但也就是一盘的量,小飞却足足分到了两大盘肉,回来时景灿还羡慕他呢。

张涛听了也没说什么,他低着头,一边仔细检查地面的痕迹,一边嗤笑:“哦,这倒是真的,他死得也最快。”

景灿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但张涛的体型对他来说极具压迫感,他站在一边也只是敢怒不敢言。张涛说完这话,却突然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地问:“你说他分到的肉最多?是谁给他分的?”

景灿没有特意去记,但是那个人的特征明显,很难轻易忘记。

当时小飞吃完了盘子里的肉,正在和他夸赞滋味鲜美:“这也算是原生态了吧?没想到副本里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真想再来一盘!”

景灿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只能点头赞同,等他艰难地咽下去那一大口,正想说话时,突然发现眼前一暗,一个高大的阴影笼罩在他头顶。

他大概此生都不会忘记那个视角——他抬起头,竟然只看到伊赛长满胡茬的下巴!

一点鲜红在他眼中跳跃着,是伊赛肩上绑的那条红巾。身材极为高大的大汉越过他头顶,一言不发地给小飞添了一刀肉,盛进空空如也的盘子里。

当时众人正在围着篝火跳舞,气氛极为热烈,伊赛添完肉就走了,小飞对着那个小山似的背影大声道:“哎——谢谢!”

伊赛没有回头,没入人群中,很快就不见了。

小飞美滋滋地说:“这个大汉长得凶,人还怪大方……”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景灿哆嗦了一下,斩钉截铁道:“是伊赛!那个肩膀上栓了红巾的伊赛!”

第62章 丰收祭

景灿哆嗦了一下,斩钉截铁道:“是伊赛!那个肩膀上栓了红巾的伊赛!”

张涛点了点头,道:“走,去问问。”

景灿跟在屁颠屁颠地跟在张涛身后,他也发现了,张涛虽然人高马大,脾气也暴躁,倒也没真似外表一般粗心大意。

他在附近的竹楼挨个转了转,按景灿所说,谨慎地规避了门口洒着茶叶和大米的几座,最后选定一座竹楼,将景灿往那个方向一推:“你,过去,问问她伊赛的事情。”

那座竹楼看起来和别的竹楼没什么两样,门口坐着一个个裹着头巾的妇女。她个子不高,肤色偏黑,长相也不起眼,正坐在竹楼下,头也不抬地编竹篾。

她编得十分认真,粗糙的双手在竹片间灵巧地翻动,勾出一个带花纹的精巧形状。只是没有成品,还看不出编的是什么。景灿和张涛两个大男人站在不远处,照理说十分显眼,她也没抬起头看过。

景灿在原地踌躇片刻,张涛看他那怂头缩脑的样子,上去就是一脚:“快去!”

景灿这才去了,张涛看他一路盯着地上走,恨不得三步一停,连找妇女说话都是期期艾艾的样子,心头又是一阵火起:过了这个副本,他就要上第三层了,要不是同屋的小朱突然失踪了,他才不愿意和景灿这怂货合作!

他远远看着景灿和那妇女聊了几句,不知是不是提到了他,那妇女看了过来,脸上露出笑容,转头对景灿说了句什么。

景灿也犹犹豫豫地看向他。

见两人都盯着他看,张涛忍住心中的不耐,走上前问:“怎么了?”

景灿还没说话,那黑皮肤的妇女就笑了起来,两眼直盯着张涛脸上的络腮胡,夸赞道:“你这胡子真俊!”

她说话的口音很重,一边说,还一边拿手在脸上比划。张涛这才听明白她在夸自己,一边客气地谢过,一边拿手推景灿,让他解释现在的情况。

景灿在旁边小声道:“她问我你是不是我的头儿,说伊赛的事情不能告诉我,要告诉我们的头人。”

张涛看了看他和景灿的体格,心里有了数,又难免有些自得,忙笑着对这妇女道:“打扰您了,我就是他的头儿。我们来这儿,是想问问伊赛的事情。”

那妇女笑了起来,她粗糙的五官上,出现了一种很违和的、满含深意的表情,笑着看了张涛一眼,顺着他的话道:“那你到底是问事儿呢,还是打听伊赛?”

这话把张涛问得一愣,心道这有什么不一样么?他都指名道姓说要问伊赛的事情了,这女人听不懂人话不成?

他压下心中的不耐烦,冲这妇女敷衍地笑了笑:“就是打听伊赛,我看他在村子里很有地位。”

皮肤粗黑的女人道:“那就是打听了。”她像是很高兴似的,笑得眼睛都眯起来,眼角蔓延出细密的皱纹。

景灿站在一边,好奇地问:“这有什么区别?”

张涛嫌他多嘴,瞪了他一眼,妇女上下打量着他,爽朗地笑道:“对他来说,没有。对你来说就有了!你要是问我问题,须得给我礼性。”

景灿听得半懂不懂,“礼性”是什么他也不明白,但按照他以往的经验,需要给出去的总不会是什么好事。他悻悻地低下头,不敢再接着问。

这个妇女双标得明明白白,在她眼中,景灿这人就跟不存在一样,她要等张涛过来才肯和他搭话!

毫无疑问,他是这里的食物链底端。景灿看着张涛看向他的,带些鄙夷的眼神,默默地摸了摸下巴。

他开始考虑要不要也留个络腮胡了……

张涛却被妇女的态度逗乐了,露出得意的笑容。那妇女她连说带比划地告诉两人,伊赛是他们村最雄壮的勇士,是英雄,村里的人都很尊敬他,所以特地选了伊赛出来主持今年的丰收祭。

丰收节的主祭是伊赛!

毫无疑问,这是个有效信息。张涛精神一振,追问道:“丰收祭到底是怎么举行的,您这有什么说法吗?”

妇女神秘地笑了笑,这次却没有再回答。她低下头。重新编起了手中的竹篾,无论张涛怎么喊她,也没有再回应。

这边,荆白和柏易一前一后走到了村口。挂着两颗牛头的村门此时正大开着,那扇门极为高大,配上周围的花纹,更是气势恢宏,即使远远看着,也透出一股野性的原始美感。

荆白见大门边站着一个年轻汉子,打扮得十分利索,拿着一把斧头站在门边,猜测他是这里的守门人。

他一靠近,那年轻汉子便警惕地抬起头,荆白看着他手里寒光闪闪的斧头,谨慎地保持了三步距离,问:“请教一下,贵村的村门是什么时候关?”

汉子上下打量着荆白,仿佛在评鉴着什么,那眼神看得荆白浑身不舒服。半晌,才用浓重的口音道:“你问我?”

荆白心道我就站在你面前,不问你还能问谁,脸上却丝毫没表现出来,挂起一个虚假的笑容:“是啊,您是不方便回答吗?”

汉子上下打量他几眼,眼神变得有些轻蔑:“你想知道也可以,我是不能白回答的,须得给我礼性。”

“‘礼性?’”荆白不懂当地话,自己重复了一遍。

年轻的守门人点点头,面无表情地向他伸出手。

方言不同,肢体语言却是共通的。荆白立刻猜出来这是要礼物的意思,但见这人一脸理直气壮,丝毫不像昨日篝火晚会的村民一般淳朴热情,心生狐疑。

他打开背包,却什么也没拿出来,迟疑地看着守门人。

这汉子见他迟迟不动,脸上露出不耐烦的模样,竟然伸手去夺荆白的包,道:“既然问了,礼性就不能不给!”

荆白反应极快,反手捉住他伸过来的胳膊,冷冷道:“没说不给,你抢什么?”

荆白虽然脸上还镇定,心下却暗暗吃惊——这人是怪物吗?他自觉力气已经很大,但这守门人的胳膊时竟像钢铁一般坚硬,他用了九分力才勉强止住对方的来势。

汉子一愣,试着挣动了一下,手臂上结实的肌肉都绷紧了,也没能从荆白手中挣脱。说来也怪,他不仅没有发怒,反而眼睛一亮:“是我不对,不用礼性,我这就告诉你……”

荆白盯着守门人的脸,见他前后态度判若两人,十分诡异,心中顿生警惕。

他意识到这可能是个死亡条件,放开这汉子的手,迅速打断道:“不了,既然我问了,当然不能让你白回答。”

他打开背包,翻出一包饼干,递给这年轻汉子,问:“够了吗?”

汉子掂了掂手中的饼干,不知为何,脸上掠过一丝遗憾之色,态度也不像方才一般热情了,冷淡地说:“够了。大门天黑就关,天亮就开,没有具体时间,只看老天爷的意思。”

他说完转过身去,不再理会荆白。

荆白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了一阵守门人一动不动的侧脸,见他没有任何反应,才收好背包,转头叫柏易:“走了……”

怪了,怎么又不见了?荆白吃了一惊,环顾四周,才发现那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村外,低着头站在一棵树下,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这人行动简直毫无规律。

荆白心中默默给这个不靠谱的同伴扣了一分,匆匆走到柏易身边,见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正认真看着,随口问:“你拿的什么?”

柏易头也不抬,面无表情地道:“没什么,又一张寻人启事而已。”

第63章 丰收祭

荆白惊讶地扬起眉毛:“是同一张?”

柏易没说话,把这张纸塞到他手里,大步走到了他前面。

荆白对人的情绪不太敏感,此时也察觉到他心情不好。出村前还好好的,现在又怎么了?

荆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此人情绪实在变幻莫测,揣摩也是浪费时间,不如专注眼前的事情。他没追上去,低头仔细看着这张新的寻人启事。

上面的照片换成了隔壁失踪的女孩阿沁,上面写的是她的真名杨沁雪,除了身份信息和照片,内容和小飞的、之前那个地质队的一模一样。

荆白仔细地看着那张两寸的黑白照片。

女孩的眼睛同样没什么光彩,看着前方,乍看和小飞那一张没什么不同。

荆白总觉得她的表情有些不对劲,见柏易闷头走在前面,匆匆追上去道:“你把小飞那张寻人启事给我看看。”

柏易看都没看他一眼,从衣袋中掏出另一张纸塞到他手里。

荆白忽略了他的臭脸,将两张寻人启事对比着看,这么一看就看出问题来了——

照片中,小飞双目呆滞,眼中没有焦距,嘴角下撇,表情忧愁;而阿沁虽然眼中无光,嘴角却是平的,虽然同样没什么表情,看上去情绪却舒缓许多。

荆白吁了口气,把两张寻人启事叠好收起来。

即使看出了区别,现在也说明不了什么。这两个人都是昨夜消失的,之前几乎没有离开过众人的视线,两张照片到底是什么时候拍的,拍照时他们是什么状态,谁也不知道。

他思索了一阵,等再抬头,前面的柏易已经走到他快看不见的地方了。荆白倒不着急,保持着自己的步调往前走着,曼声道:“你这是要分头走?”

柏易道:“我只是比较着急,没空和人闲聊而已。”他语气冷冰冰的,似乎意有所指。

荆白还没来得及回应,他突然回过头,似笑非笑地道:“怎么,你就这么想拆队?”

荆白不明白他的情绪从何而来:“这和拆队有什么关系?我提醒你,最好不要闷头走太远。天黑之后村门会关,我们要赶在这之前回去,不然进不了村。”

柏易回头,敷衍地勾了一下嘴角:“这也是刚才那个看门人告诉你的?”

荆白觉得这个笑容带着讽意,但他选择了无视,平静地道:“是,他还说关门只看老天的意思,不会等人。”

柏易这下真的笑了,连眼睛都笑得弯弯的,也不知这句话哪里搔到了他的痒处。

他站在斜坡上,这时低头看着荆白,表情有些幸灾乐祸:“你对他这么好,把吃的都分给他了,他怎么还这么不给面子?”

荆白诧异地看着他:“你不是走了么,怎么看得这般清楚?”

柏易抿了抿嘴唇,好像想说什么,一时又被荆白噎住。

荆白压根没看他,对付这种人,只要以不变应万变就好。只是心中暗暗腹诽,按柏易的说法,他自己的污染值就不该那么低,这人的情绪简直变幻莫测……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那个饼干你给我尝过了,又不好吃。他问我要,我就拿去换消息了。”

柏易小声咕哝:“我说怎么态度这么好,又对他笑,又给他分吃的……”

荆白听在耳中,暗自好笑,也不知这人到底在和副本里看大门的村民较什么劲。

他听到后面稀里哗啦翻背包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柏易走到他身边,随手掰了半根黑色包装的食物给他,另一半自己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道:“你不喜欢饼干,就吃这个吧。”

荆白不知道他这出哪里来的,见他坚持,顺手塞进嘴里。这食物入口微苦,回味却带着一股独特的香甜,荆白嚼了几下,自己都没注意到眉目间神色舒缓许多。

柏易见他喜欢,便又递给他几根:“巧克力味儿的能量棒,你不是不爱吃咸的吗,这些都给你,我吃饼干就行了。”

荆白对背包里给的东西一清二楚,一看数目,知道这大概是他手里所有的,莫名其妙道:“不用,你自己留着吧。”

柏易无所谓道:“你拿去吧,反正我吃饼干就够。”

荆白见他像是认真的,随手抽了一根,见他还不肯收回去,犹豫片刻,没有再拿。见柏易不解地冲他偏头示意,顿了顿道:“你留着吧,背包里的东西都别再吃了。我怀疑这些东西……并不是给我们吃的。”

柏易愣了一下:“什么意思?这些不都是正常的食物吗?”

荆白把自己和看门人沟通的过程简单说了一下:“一开始我没给礼性,他不愿意回答我。发现力气不如我大之后,就突然说不要礼性了。”

天上都没有白掉的馅饼,副本里就更没有了。

守门人开口要时,荆白心中还有些犹豫,担心是个陷阱;等这汉子突然说不要了,他心中顿时危机感大增,没有丝毫犹豫就把饼干给了那人,权当等价交换。

柏易心中一凛:“你是说,不要礼物白给的信息,可能也是死亡条件之一?”

荆白点点头:“我不太确定,但有可能。先别吃了,把剩下的都收起来。如果有事要询问村民,这些还用得上。”

现在已是下午,他们站在山林中,天空蓝得澄净,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阳光斜斜地从高大的树冠下洒下来,给郁郁葱葱的树木添上温暖的色彩。原本是美丽静谧的景色,可惜两人无心欣赏。

柏易把食物装好,拉开背包时,忽然看到背包深处那个铜制的罗盘。

他心念一动:在村子里时这个罗盘只会乱转,说不定到现在会有些不同?

一打开罗盘的表盘,就见指针还是跟在村里一样,疯了般转个不停。

他心中一阵失望,本想直接合上,走到前面的荆白正好回过头,俊秀的面孔上显出几分疑惑:“你在那站着做什么?”

柏易忙应道:“来了来了!”

他疾走了几步追上荆白,无奈地道:“咱们不是除了寻人启事什么都没找着么,我就想看看罗盘好了没。”

罗盘还没合上,他往荆白面前一递,嘲道:“我寻思这玩意总不能是一次性的,就用来指我们进村时候的路吧。谁知道它还是这副喝醉酒的死样……咦?”

在两人的注视下,疯转的指针的转速逐渐放缓,最后摇摇晃晃地指向某个方向,再也不动了。

两人同时看向那个方向,荆白抬头看了看天色,见太阳高挂在空中,一时半会没有落山的意思,果断地道:“应该来得及,我们走!”

两人追随着指针的指示,不断往林子深处走去。

他们往里走得越深,周遭的树木长得越高,茂密的枝叶渐渐挡住了头顶的阳光,即使有几缕溜进来,除了照明,也起不到别的什么作用。

隔着保暖的登山服,他们也能感到周围的温度在降低,环境也逐渐变得幽暗。耳边只能听到微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和两人踩在落叶上沙沙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低声叹息。

荆白自己不觉得什么,见柏易突然站住了,脸色不大好看,便问:“你怎么了?不行就先回去,我用自己的罗盘也一样。”

他见柏易脸色变得苍白,想想两人确实走出去很远了,他自己倒没觉得累,只是没想到柏易看上去体力不错,其实也是外强中干。想到这里,神情不自觉地透出点意思。

柏易看见他的表情,下意识反驳道:“我没不行!我就是觉得……有点儿怪。”

第64章 丰收祭

荆白抬头看着,周围一片遮天碧色,放眼看去,除了植物什么也没有。他们一路连野兽都没见到多少,大型野兽更是一只没有,不知是不是被昌西村的村民猎光了。

荆白从柏易手中接过罗盘,见指针依然一动不动地指着他们前进的方向,疑惑地问:“哪里怪?”

柏易回头看去,他们走得太远,来时的路和昌西村早已消失在视线里,触目所及,只有深深浅浅的绿。

青年浓黑的眼瞳无意识地盯着某处,飘忽地道:“这个副本的范围,太大了。”

他转向荆白,双目灼灼地看着他,英俊的面容上神情肃穆,不见丝毫轻佻玩笑之色:“我不知道你之前过过多少副本,但是根据我的经验,副本的展开一般都在以特定区域为中心扩散的某个范围内,比如某个学校,某个山村,或者某座大楼。超出这个范围,要么看不清,要么出不去。如果硬闯,就是死。”

说到“死”的时候,他眼神放空了一瞬,不知想到了什么。

英俊的脸上,那一丝迷茫转眼散去,他指着罗盘强调:“但是这个副本,我们往山里走了这么久了,视线所及,竟然完全看不到边界……”

柏易举目向四周望去,看着这不见天日的森森密林,语气渐渐沉重:“这不合理。”

他说完,用诚恳的目光凝注着荆白,青年双目低垂,似在沉思。

被枝叶过滤后的清浅光线照在他半张侧脸上,另外一侧藏在阴影中,伴随着睫羽的轻微闪动,显出惊心动魄的冷酷与美丽。

荆白思索片刻,抬头道:“你有什么想法?”

柏易微微一怔,回过神来。他看着罗盘所示的方向,心中估算着距离,指着远处一棵榕树道:“以那棵榕树为界,如果走到那个位置还没有任何发现,我们就立即返回。”

那棵榕树生得蓬勃高大,树干极粗,远看约有十人合抱粗细,树冠更是葱葱茏茏,像一顶撑开了的巨大绿伞。

但它身上最显眼的,还是主干和侧枝上垂挂下来的无数气生根。它们密密麻麻地垂吊着,粗的像是数百只的手臂,细的则像是女人头上垂下的黑发,还在随风轻轻晃动。

太多了,也太密了,无端生出几分阴森。

荆白不由多看了那颗榕树几眼,答应下来:“好。”

两人议定,就朝着那棵榕树走去。他们的步速不慢,很快走到了榕树脚下。远看只觉得高大,走近了,才发现这么一棵巨树摆在眼前实在震撼。

荆白不由抬头看着榕树那巨大的树冠,它长得遮天蔽日,在这树下几乎感觉不到什么光线,视野也差了许多。

拿着罗盘的柏易则一直盯着指针。自从来到树下,他发现无论怎么转动罗盘,表盘里的指针都不动了。

仿佛它一开始就是冲着这棵巨树来的。

按说这是件好事,说明他们没找错地方,柏易心里却总觉得有些不对。

他方才只是顺着罗盘的方向随手一指,选中这棵榕树,无非因为它不远不近,又足够巨大显眼。现在指针竟然正好停在这里,是不是太巧了一些?

有问题的究竟是榕树,还是一路指向这里的罗盘?

荆白没注意到柏易在做什么,他盯着十几米高的树冠看了好一会儿,才确认高处露出的一角白影不是他的错觉。

他拍拍柏易,指着那个方向道:“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柏易也看见了,他已经起了疑心,现在看到那一角白色,更觉得不祥,犹豫着对荆白道:“我正想跟你说。罗盘的指针刚刚停了下来,正好就在这里。”

他把罗盘给荆白看,无论怎么晃动,那指针都一动不动地指着面前的榕树,像是认准了它一般。荆白抬起头,看着那一角白影,道:“或许,就是那玩意儿引我们过来的?”

柏易道:“是啊,你不觉得很奇怪么?我指了这棵树,正好罗盘也指着这棵树,但我随便选的一棵树,难不成正好便是罗盘指的定位么?这也太……”

他一句话说到一半,发现身边的人不见了,心中一震。转眼看去,荆白已经顺着榕树粗壮的主干爬了好几米高,惊讶道:“你——”

荆白头也不回地道:“太远了,底下实在看不清。你就在这等我,我去看看那是什么。”

柏易原本要说的话都被他堵了回去,只好闭嘴惊艳,眼看着行动力惊人的青年顺着树干爬了上去。

这棵榕树岁数不小,主干坑坑洼洼,还有不少凸起的节疤,在荆白看来十分利于攀爬。

对于攀爬这件事,他的身体似乎比大脑还要熟练,柏易在树下远远瞧着,只见他身形轻捷,辗转灵巧,不用多久,竟爬到了那角白影挂着的树杈。

和荆白猜的一样,搭在树杈上的,是一张轻飘飘的白纸。

不需要翻过来,他也猜到了——肯定又是一张寻人启事。

荆白目测了一下,发现这根树杈太细,和主干连着的部分还好说,若真的爬到挂着寻人启事的地方,恐怕树杈有断裂的风险。

柏易在底下只能远远瞧见他挪动的动作,见他没怎么动作,树杈就一阵摇动,心不禁悬了起来,扬声道:“拿不到就算了,安全第一!”

荆白听到了柏易的话,却没有回应他,只在心中默默否决:都爬到了这里,他怎么可能空手而归?

只是现在情况实在不妙。

即便是荆白,体力的消耗也是有限度的,在上面耽搁越久,行动只会越艰难。更别提他们还必须赶在天黑之前回到村里,回程的路并不算近。

没时间犹豫了!他不再纠结,他离开主干,将身体的重量彻底倚靠到树枝上去,整个身体攀附在上,谨慎而缓慢地在这根不算粗的树枝上爬行。

越靠近树梢,树枝越细,承担他的体重也就越困难,荆白爬到一半的距离时,明显感觉到身下的树枝开始不断晃动。

晃得实在厉害时,他只能停下休息一阵,树枝的晃动减缓,才敢继续前进。

方才还在说话的柏易,现在已经没动静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紧张的。荆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想到他,这个思绪晃了一刻,又很快消散——当然是眼前的寻人启事更重要!

再往前,再往前一点就能摸到那张纸了!

不算粗的树枝承重过度,已经发出喀喀的断裂声,荆白充耳不闻,反而加快速度往前爬。还差大约两尺时,他停了下来,屏息凝神,指尖一够,将那张白纸夹在手中。

与此同时,荆白身下的树枝终于不堪重负,带着他的身体,轰然往下坠去!

荆白心中早有预料,他将纸页牢牢握在掌心,顺便攥住胸前的白玉。冷静的心绪此时发挥了大作用,在极速坠落的同时,他还在迅速寻找借力的地方。

树叶不断扫过他的脸,背部也撞断了几根枝条,带来剧烈疼痛的同时,也减缓了落势。荆白忍着剧痛,心中松了口气:就算落到主干上,应该也不会受太重的伤。

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主干处伸过来一只手,不由分说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荆白诧异地抬头看去,头顶上,是柏易那张叫人印象深刻的脸。

他脚勾在榕树最靠近主干的一条粗壮树枝上,攥着荆白手臂的那只手用力到发白,另一只手紧紧抓着了一条粗壮的气生根借力,这本应是非常费力的姿势,从他脸上却瞧不出一点端倪。

对上荆白的目光,他歪了歪头,从容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树顶的空隙间漏下一缕光线,好巧不巧落在他抓着的气生根上,那枝条简直像从天上垂下来的。他微微偏着头,些许光斑正好落在他脸上,衬着眉目间的笑意,让那张面孔显得更加俊朗耀目,闪闪发光。

第65章 丰收祭

“准备好了吗?我现在拉你上来。”他道。

荆白感受了一下自己肩背的受伤程度,松开紧握的白玉,应了声“好”。

柏易低喝一声,将他往上用力一拉,自己向后倒去,借着那根粗壮的气生根,才在树枝上站稳。荆白借力攀上树枝,稳住身体后,才低声道:“谢谢。”

柏易在他身边随意坐下,不解地看着荆白没有表情的侧脸,低声斥道:“我以为你知道,在副本里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你在上面到底看到了什么?如果不是我爬上来接应,你真摔下去,怎么也得断几根骨头!”

荆白没说话,只向他伸出手,柏易不解其意,扶着他坐起来。

荆白活动了一下全身,确定行动能力没有受到太大影响,才摊开握得紧紧的掌心,露出那个纸团。

柏易一眼注意到他的手腕不自然地下垂着,显然是受伤了,脸色变得严肃。他伸手要去捉荆白的手腕,却被荆白避开,不耐烦地用眼神示意纸团。

柏易见他不愿意看伤,没有坚持,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这是什么?又是寻人启事?”

荆白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坐姿都变得僵硬,木着脸道:“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他把纸团丢到柏易手中,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展开,自己坐在旁边,一拧一拽,“咔嚓”接上了脱臼的腕骨。

柏易坐在旁边,看他给自己接骨犹如砍瓜切菜,眉毛都没动一下。唯有略显苍白的脸色和额头渗出的细汗,能看出眼前这人并不是真的没有感觉。

他甚至没注意到自己把嘴唇咬破了,原本发粉的唇瓣渗出一点鲜红,衬着苍白的面容,显出些许妖异。

柏易盯着那点红,竟不自觉伸出手去,荆白心头一跳,侧脸避过他的手,莫名其妙地道:“你做什么?”

柏易如梦初醒,他的眼睛睁大了,似乎比荆白更加不解,连忙收回手,指了指荆白流血的嘴唇,自己连忙低下头去,致力于把手中的纸团展平。

荆白顺着他指的方向摸了摸,才意识到自己把嘴唇咬出了血。他擦去那点血迹,不知怎么的,也避开了柏易的方向,抓紧时间活动受伤的手腕。

果不其然,这是第三张寻人启事。

柏易原本心不在焉地展着这张纸,失踪的总共就三个人,两个已经出现在寻人启事上,这张寻人启事不出意料就是剩下那个人的了。可是就算拿到了东西,他也不明白这玩意儿到底有什么用。

他脑海中乱七八糟地想着各种可能性,直到目光触及到寻人启事上那张黑白照片,心中才咯噔一声,好像心跳都停了一拍。

他慢慢转向身边,正活动着手腕的荆白,问:“你刚才看那两张寻人启事的时候,有觉得哪里不对吗?”

荆白随口道:“只有小飞和阿沁的表情有点差别,怎么了?”

他转过头,见柏易神情有些古怪,便接过他手中的寻人启事查看。耳边,是柏易略显干涩的声音:“那两张图里,我记得,他们好像没有在笑吧……”

映入荆白眼帘的,是一张死死盯着镜头,嘴咧得很开的黑白照片。

那个人的脸他们都认识,就是和张涛住在一起,昨晚失踪的小朱。

小朱那张照片给两人蒙上了一层阴影,但他们并没有多余的时间耽搁,立刻踏上了回程。

好在荆白没有摔到腿,背上的伤虽然痛,对行进的速度影响还不算大。

返程的时候,两人才意识到他们确实走得太远了,为了节省体力,只好默不作声,埋头赶路,连开口说话的空闲都没有。

树林幽深,往外走到一大半时,光线变得极暗,他们几乎以为来不及了,撑着一口气闷头往前赶。走到靠外的位置,才终于见到天边夕阳的余晖。

那金红色的光线带来的不光是温暖,还是他们的希望,两人精神一振,加快速度赶到村门时,天色已经将将擦黑。太阳几乎沉进了大山背后,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弧度,像在留恋着什么。

“哟,你们闹得这么狼狈啊。”

村门处,突然有人语带讥讽地道。

两人在树林里穿梭了几个小时,荆白还从树上坠了一次,又一路赶着回来,别说身上全是灰土,连脸上都脏兮兮的,汗湿重衣,和眼前干干净净的男子相比,自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说话的正是右边竹楼的男子赵英华,正和他的室友姜芊芊站在一起。姜芊芊是个个头高挑的长发女子,长相艳丽,正拉着他的手微笑。

他们竹楼昨晚一个人都没少,两人看起来都十分轻松,连登山包都没背,仿佛只是出门散步的,诗情画意的画风同灰头土脸的荆白二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女子看着两人的样子,噗嗤一笑,凑到赵英华耳边说了什么。她还算委婉,赵英华却丝毫没有给人留面子的意思,这俩人在他眼里就是凑到一堆的绣花枕头!

他的污染值也很低,仅次于柏易,进村时他原本高看柏易一眼,打算和他组队,谁知道这人想不开找了荆白这么个队友,除了长得好看,污染值是全队最高的,连同队的几个女人都不如!

能跑去这么个草包组队,可见柏易也聪明不到哪里去。他指着两人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芊芊,你可真促狭!可不就是逃难回来的俩灾民嘛!”

荆白站在前面,他看着那根手指,面无表情地道:“我数三声,再不滚,就把这只手留下。”

他话说得平静,眼神却比冰雪还要冷,危险的目光从下至上,最后停留在赵英华举起的手上。

“一。”

赵英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意识到荆白并没有开玩笑。但姜芊芊还站在他旁边,如果这时放下,岂不显得他怕了荆白?

姜芊芊脸上露出几分紧张,她开始后悔自己不合时宜的促狭,打叠起一个笑容,正想打个圆场,忽然看见荆白身后那个男人冲她偏头示意。

他笑眯眯的,近乎无机质的眼神却让那俊美的五官连同笑意一起变得阴冷。他一手伸到脖颈处,轻轻比划了一下,姜芊芊瞪大双眼,读出他的口型:

杀——了——你——哦——

姜芊芊猛地打了个哆嗦!没等荆白数到三,她捋了一把不知什么时候汗湿的额发,按下赵英华微微发抖的手。

赵英华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被她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却也就坡下驴,急忙清了清嗓子:“我们不是那个意思……咳咳,你们赶紧回去休息吧,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他揽过姜芊芊的腰,两人不约而同地加快脚步,火烧屁股似的离开了。

几人言语间,天已经彻底黑了,村里却不见多少竹楼点灯,黑漆漆的,连月亮也被一层薄云掩盖,地上的竹影微微晃动,让这个村庄平添几分阴森。

两人都是灰扑扑的,这副打扮理应引人注意,路过的寥寥几个村民却目不斜视,像是丝毫不觉得奇怪。

柏易从榕树上下来以后就一直开着罗盘,时不时地看一眼。在他们拿到了第三张寻人启事之后,罗盘便指向了回村的方向,他们一路匆匆赶回来,指针指的方位都稳稳对着村子,没有变过。

但从他们踏进村门开始,罗盘就开始疯转,再也不能指向确定的方向,即使他们回到竹楼也一样。

踏进竹楼之后,柏易又聚精会神地捣鼓了好一阵,见这罗盘没有恢复的意思,索性合上它,若有所思道:“这罗盘难道——”

他一抬头,竟然正对上一片光/裸的背。能看出来那人肤色极白,皮肤柔润,像一块质地细腻的玉石,只是上面好大一片青紫的淤痕,是美玉上的微瑕。

荆白侧着脸,眉头紧皱,他脱衣服是为了看伤,但从他自己的角度很不方便。见柏易放下罗盘,呆呆地看着他,松了口气:“正好,你帮我看看,背上是不是在流血?”

柏易愣了一下:“啊?”

荆白拿起脱下的上衣给他看,指着上面的血渍。他背都疼木了,脱了衣服才发现有血,柏易反应过来,仔细看着他的背,发现背上的几处淤青之间,确实藏着一大块擦伤。

他点头道:“是……”用指尖在那一大片细密的伤口上虚虚画了个圈:“这里擦伤了。”

荆白叹了口气,他走进简陋的盥洗室,或者也不能叫盥洗室,毕竟是村子里,住宿条件十分简陋,他们的房间里只有一个水龙头用来洗漱,浴帘作为遮挡。

柏易眼睁睁地见荆白拉上浴帘,不可思议地道:“……你要干什么?”

荆白站到水龙头底下,理所当然地道:“洗澡啊。”

浴帘的高度只到他脖子,荆白转过头,狐疑地看着柏易:“你想先洗?”

从他冷淡的目光中,柏易竟然品出几分谴责的意味,好像他有意和伤员抢似的,无语道:“我没有……哎,你等等!”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去,还不忘带上门,荆白莫名其妙地站在浴桶里,看了看近乎赤/裸的全身。他有点迷茫,又觉得自己的模样有点好笑。

柏易的确是个很奇怪的人,但对于荆白来说,他身上最奇怪的一点是,自己并不讨厌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污染值的原因,只要进了副本,荆白看人和看鬼都是差不多的厌烦,很难有正面的情绪。在柏易出现之前,只有上个副本里的小恒他看得顺眼。

但这两人无论是外表还是性格都是天差地别,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就是污染值都低……难道是污染值低的人对他格外有吸引力?

第66章 丰收祭

带着难得的耐心,荆白在浴帘后面等了许久。竹楼透气好,夜里的山风吹进来,带来阵阵清凉,多少带走了一些他的不耐烦。偶尔还能听到柏易在楼下翻动的声音,也不知过了多久,才传来那人匆匆上来的脚步声。

柏易推门进来,见荆白乖乖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他,脸色比他出去前臭了许多,莫名地觉得有些好笑。好容易按住了上扬的嘴角,轻声道:“我在楼下找到了外伤药和绷带,你涂上吧。”

荆白露出略带嫌弃的表情:“没流多少血,不用。”

柏易眨了眨眼,假装不在意地双手一摊:“行吧,你的伤口要是感染了,全队就得指望我,这药我给自己留着吧。”

他转过身去,脸上憋着笑,还没踏出去一步,就听见背后那个清越的声音迟疑地道:“……你还是给我吧。”

柏易这次实在没忍住,背对着他无声地笑完了,收拾好表情才转过身去。荆白从浴帘中伸出一截秀颀的手臂,接过他手中的东西。

柏易总觉得这样看着他有些奇怪,索性转了过去。但背对着,也能听见浴帘后发出细碎的声响,偶尔传来抽气声,应该是荆白在涂药。

隔着一层帘子,荆白发现自己受伤的位置着实尴尬,除了背部,他的肩膀也有扭伤了,手臂一弯到背后,就是一阵钻心剧痛,涂了半天也找不准位置。

见柏易背对着他,正直挺挺地坐着,他索性拉开浴帘道:“帮我个忙。”

柏易诧异地回头:“什么忙——卧槽!”

他吓得站了起来,荆白见他反应这么大,更加莫名其妙:都是男的,他又没脱光,有什么奇怪的?

纵然不解,荆白也只能指望这个不靠谱的同伴,他举着手里的药膏,道:“背受伤了涂不到,你能帮个忙吗?”

柏易也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了,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当然。”

荆白坦然地转过身,露出背后的大片淤青。柏易见他的伤处还在渗血,脸上也严肃起来,找了一条干净的湿毛巾,耐心地替他清理伤口。

他动作很轻柔,荆白几乎感觉不到什么疼痛,敷上伤药之后,更觉一阵清凉,连淤青的位置也不那么痛了。

他侧转头看着柏易,那英挺的眉眼低垂着,看着伤处的眸光专注而温柔。房间的灯光是昏昏的暖黄色,像一缕暮光化在他脸上。浓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荆白专注地看着,不知为什么,心头微微一颤。

他盯着柏易发呆之际,柏易很快上好了药,笑道:“好了,现在怎么样?”

他一抬头,明亮的眼睛正好同荆白专注盯着他的目光相撞,两人都是一惊。

向来不知尴尬为何物的荆白好像在这一瞬间忽然领会到了这个词的含义,飞快转过脸去,含糊道:“挺好的,谢谢。”

柏易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根,只觉心头一动,像一尾游鱼无声打乱了心湖的平静。他咳嗽一声,强行打断了自己的思绪,对荆白道:“我帮你把绷带裹上。”

荆白这次没有回头,背对着他低声道:“谢谢。”

眼前这实在是一具大好身体,柏易迎面走过去,目光实在避无可避,从秀颀的脖颈,到线条流畅的背,再到仿佛能一把握住的劲瘦腰肢,再到两条笔直修长的腿,都在他眼前一览无余。

他又摸了摸鼻子,意识到不能再看,努力把目光聚焦在伤处,眼观鼻鼻观心,动作娴熟地替荆白包扎好伤口,这才松了口气:“好了!”

荆白回过身再看柏易,那人已经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只是不像刚才那般随意,正襟危坐的姿势像只端坐的大猫。

他舒了口气。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但柏易没在看他,的确让他放松许多。

但作为被看的人,他紧张也就算了,柏易反应那么大,一点也看不出平日谈笑风生的样子,不禁让荆白觉得有些古怪。

联想起这人副本里的表现,他心中浮现出一个离谱的猜测。

难不成……

尴尬的换药事件过去,两人谁也没再说过话,荆白出来时,柏易正背对着他坐得端端正正,撑着下巴盯着竹门,也不知道这扇连锁都没有的门有什么好看。

出于那个说不出口的怀疑,荆白是把衣服换齐全了才出来的,漆黑的头发湿漉漉垂在脸边,让他平时生人勿近的气质也变得柔和许多。他看着柏易板正得几乎僵硬的坐姿,有些好笑地道:“我洗好了,你要洗吗?”

柏易这才慢吞吞地转过头,见荆白已经换好了衣服,他脸色才舒缓了一些,道:“我现在就去。”

荆白道:“都是男的,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跟个……”

他说到一半,竟然自己打住了,心中一阵狐疑——难不成柏易真是个姑娘?

柏易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警惕地问:“跟什么?”

荆白觑着他的神色,心中疑惑更增,断然道:“没什么。”

这个猜测堪称离谱,但荆白心中自升起这个念头,就不禁在脑中印证起来。

荆白对柏易不算了解,但接触这两天下来,也知道他性格变幻无常,情绪极不稳定,对人态度更是忽冷忽热。不仅如此,他昨晚对隔壁的两个女孩儿也毫无怜香惜玉之情。

不对,这全然是没有根据的胡思乱想,他不应该对自己的搭档妄加揣测!

荆白也不知为何自己的思绪在副本中还会如此飘忽,他告诫自己赶紧打住,就看见紧闭的帘子中,一只白净的手伸了出来,还有一双眼睛在那个缝隙里小心翼翼地窥探着。

荆白:……

柏易见荆白满脸无语地,紧张地问:“你怎么不转过去?”

荆白叹了口气,转过身背对他,这才听到他把脏衣服丢到地上的声音。

算了,在副本里做搭档而已,实力能过去就行了,管他是男是女呢!

荆白自觉做好了心理准备,过了好一会儿,浴室里的水声停了。

帘子“唰”地一声被拉开,荆白顾忌到男女有别,没好意思回头。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有些不自在,也不知是因为柏易这个人,还是他扑朔迷离的性别……

洗完澡的柏易似乎轻松了许多,他和荆白一样,是穿着全套衣服出来的。

荆白见他一边拿毛巾擦着头发,一边坐到了自己身边,还有心情调侃:“你盯着门口看什么呢?”

两人的距离太近了,荆白已经嗅到他身上新鲜的皂角清香,淡淡地萦绕在鼻间。他脸色不变,身子却往旁边挪了挪,板着脸说:“你刚才看的什么,我就看的什么。”

柏易一噎,摸了一下鼻子,讪讪一笑。

荆白看了他一眼,决定扯开话题:“我总觉得很奇怪,你说我们走了这么远,就只找到三张寻人启事,它到底有什么作用?”

柏易听他提到寻人启事,神情一肃:“先拿出来看看吧,也不知道这三张纸明天还在不在。”

他去翻背包,荆白眼看着他打开那三张纸,原本还算轻松的神情竟突然凝固了,好像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

荆白心中一跳,问:“怎么了?”

什么也不用说,柏易把手中的寻人启事递了一张给他,荆白扫了一眼就明白了。

柏易给他的寻人启事是他今天冒险从树上拿下来的这张,上面印着小朱的信息。下午他们返程前,黑白照片上的小朱还咧嘴笑着,和小飞阿沁两人差别极大,两人当时还着实吃了一惊。

而现在,同一张黑白照片上,小朱脸上的笑容却消失了。

柏易沉声道:“阿沁的也变了,表情和小飞的一模一样。”

两人把三张寻人启事排在一起,照片中的三个人长相不同,表情却如出一辙,僵硬地板着脸,两眼呆滞地看着前方。

荆白道:“难道是因为我们回了村里?”

“很有可能,”柏易拿着三张寻人启事,翻来覆去地看:“你看,我们顺着罗盘的方向,在三个不同的地方捡到的寻人启事。其中唯一的变化,就是我们和村子的距离。

离村子越远,寻人启事上的人笑得越开心。离村子越近的,上面的人表情越僵硬。现在我们带着他们回到了村子,所以三个人的表情变得一样了。”

荆白一边听着他的分析,一边默默点头,片刻后道:“你知道你的话给我什么感觉吗?”

柏易诧异地抬头道:“什么?”

荆白的目光幽幽投在他手中的三张纸上,道:“这玩意儿……是活的。”

第67章 丰收祭

柏易拿着寻人启事的手不觉一紧,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荆白此言并不是在开玩笑,方才柏易的分析,让他想起来这人之前在树下说的话。

大榕树只是他随手指的一个标志物,为什么他们决定不再往前走之后,寻人启事便恰好出现在了它的树枝上?

除非,是它自己选择出现在这里。

还是说,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未知的所在一直在悄悄窥探着他们?

无数种恐怖的可能性像一层巨大的阴影,无声地笼罩上两人心头。

荆白看着柏易手里的三张纸沉默不语,柏易神经质地扯了扯嘴角:“你这话说得,我都不知道该拿着还是放下了。”

话虽这么说,荆白却见他把三张纸随手一叠,拿在手里上下左右地一阵猛摇,不禁迷惑地发问:“你做什么?”

柏易道:“如果是活的,这么摇一通也该半死了吧?”

荆白:“……”他们已经不是人了,但你是真的狗啊!

被柏易一打岔,荆白心情倒是轻松不少。他正想说什么,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有个女声怯生生地问:“有、有人在吗?”

两人对视一眼,荆白离门口更近,便走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住他们隔壁屋的小琪,见两人都在,松了口气:“太好了,你们都在!”

荆白问:“有什么事?”

小琪绞着手指道:“我、我有一点发现,想和你们交换一下。”

她期期艾艾地抬头看着荆白,生怕气势冷峻的青年说出拒绝的话。

来之前她深思熟虑过,右边竹楼没有减员,四个人一直结伴行动,也不想和他们减员的竹楼合作;中间竹楼的景灿不中用,张涛又太凶,讲不通道理;荆白和柏易太神秘,长得又过分扎眼,其实也不是她理想的合作对象,但她已经没有选择了。

但她纯粹是杞人忧天,有人上门互换线索,荆白怎会拒绝?他微一挑眉,直接让出进门的通道,表达了自己的诚意。

小琪像生怕他反悔似的,迅速冲进来,坐到柏易身边,定了定神,道:“为了表达诚意,我先说吧。我今天去找了村长,他们说丰收祭正式开始的前三天就不能出村了,我们要抓紧时间……”

柏易抬手打断她,礼貌地冲她笑了笑:“抱歉,这个我们已经知道了。”

小琪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指着自己的背包问:“那你们发现没,昨天我们带进村的寻人启事……”

“消失了。”荆白点了点头,补充了她的后半句。

小琪垂下脑袋,泄气道:“唉,两个人的效率就是高。”心中却暗喜,这两个人比她想象的强!

见两人默然不语,她知道自己需要给出压箱底的东西,咬牙打开背包:“我还有一个线索!我在村里捡到了两张寻人启事……”

柏易从她进门起就懒洋洋地坐着,等她提到寻人启事,终于打起精神,坐直了身子,将两张纸接过来仔细翻看。

小琪见他终于感兴趣起来,鼓起勇气道:“ 那、那个,我已经拿出了我全部的诚意,礼尚往来,你们也要……”

柏易抬头看了荆白一眼,见他点头,把叠成一沓的三张寻人启事往她手里一塞。小琪打开一看,失声道:“你们找到了三张??”

柏易没回答她,仔细翻看了小琪给他的两张寻人启事,对荆白道:“她拿到的是小飞和阿沁的。”

荆白敏锐地察觉到什么,转头问小琪:“阿沁这张,你是在哪儿捡到的?”

小琪提起失踪的室友阿沁还是眼睛红红,含着眼泪道:“就在我们昨天进村那条路上。我当时拿着小飞的寻人启事边走边看……”

她忽然想起什么,怔怔地说:“阿沁喜欢粉色,我们之前走那条路过来的时候,她说那家人门口种的花儿好看……我路过那里,看到那丛花就想起她,没忍住就站在那哭了一会。再一回头,她的寻人启事就落在花丛边上。”

她说的那个地方荆白有印象,竹楼门口的确长着一丛极美的粉色月季,离他们的竹楼位置并不远。

柏易撑着下巴,困惑地眨着眼睛:“可是我手里的这张阿沁,是走出了村子才捡到的。”

第三张小朱的就更别提了,他和荆白一直走到大榕树下才看见。难道这就是同人不同命?

三人面面相觑,都意识到了事态的诡异,一时谁也没有说话。这时,隔壁竟然传来了砰砰的敲门声。

竹楼式的建筑,隔音效果可想而知。几人沉默着,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急促地问:“你好,请问有人在吗?”

荆白和柏易回来时都已经是日落时分,如今天早就黑了,副本里,大家深夜都恨不得闭门不出,谁会上门找人?

小琪抓住柏易的衣袖,惊惶地道:“我、我除了阿沁谁也不认识,今天都是一个人在行动。怎么会有人找我!”

柏易没有挣开她,只是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她再等一等。

小琪反应很快,立刻不说话了,只有捂在嘴上的颤抖的双手显示出她的慌张。

隔壁无人,自然无论那人怎么敲都不会应门。过了一阵,荆白听见细碎的脚步声到了门口,砰砰的敲门声再次响了起来:“有人吗,开开门啊,有人吗!”

柏易正欲起身,却转头看了荆白一眼。荆白看懂他眼中的征询,轻轻点了点头。

小琪捂着嘴,不敢叫出声,一双大眼睛在凌乱的黑发下转来转去,她几乎要哭了——本来是过来商量合作的,但这两人胆子是不是也太大了!

副本里,大晚上的敲门,正常人谁会开啊!

话虽如此,房间的主人却没有半分征求她意见的意思。她不得不用惊恐的视线目送柏易起身,要去打开那道脆弱的竹门。

那一刻,伴随着一种“我命休矣”的预感,两颗眼泪从她脸颊上滚落。

她响亮地抽泣了一声,柏易开门的动作就停了下来。

他手握在门把上,回过头来,啼笑皆非地道:“你在哭什么?这里的竹楼连门锁都没有,如果外面真是鬼,还用得着敲门?”

荆白对上他的眼神,嘴角也露出笑意。

那人敲了半天隔壁的门都没闯进去,反而过来敲他们这边的门,自然不会是鬼。说话间,门外的人似乎也听见了房间里的动静,敲门声更急了,还有个声音问:“路玄,柏易,你们在吗?开开门吧,我真有急事!”

柏易打开了房门,门外站着的人他们都认识,甚至昨晚就见过——正是最早失踪的小飞的室友,景灿。

他早上是和张涛一起走的,以张涛的性格,恐怕会让他一直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可他现在却一个人站在门外,那么张涛……

不必说张涛,景灿自己的样子看起来已经很吓人了,他脸色煞白,头发凌乱,额头满是冷汗,见眼前的房间里站着三个人,他如释重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柏易上下打量他一阵,俊秀的面容流露出一丝疑问:“怎么了?”

景灿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我,想找个人一、一起住,我害怕。”

小琪早上是看见了他被张涛带走的,闻言狐疑地道:“张涛呢,你怎么不和他一起?他室友不是也……”

景灿哆嗦了一下:“张涛……张涛不见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这下房间里三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小琪吓得捂住嘴,荆白皱眉看着景灿,问:“怎么不见的?”

景灿道:“我,我能进来说吗?”他面带哀求地道:“我不想再一个人待着了。”

柏易和荆白对视一眼,让开了位置,景灿迫不及待地走进房间,直到屁股落到椅子上,看起来才放松了一些。柏易还给他倒了杯水,站在他身边道:“说吧,你们今天遇到了什么?”

第68章 丰收祭

景灿缓和了一下情绪,说起了下午发生的事情。

他和张涛上午找编竹篾的妇女问伊赛的事情,费了半天功夫,那个妇女也只说了伊赛是村里最雄壮的勇士和他是丰收祭的主祭这件事,别的一个字也没透露。

这线索悬在半空,让两人都觉得无从下手。

景灿总觉得小飞的失踪和伊赛脱不开关系,张涛却觉得小飞人都死了,过这个副本的重点还是应该落在丰收祭上。如果村人不肯透露,那就应该去找昨天提到过丰收祭的村长。

他脾气暴躁,性格强硬,景灿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好跟着他去找了村长阿查。

他们把村里转了一遍,再去找村长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太阳的大半张脸已经几乎沉入了地平线,徒留天边如血的晚霞。

太阳一落山,景灿走在村里就觉得不舒服,他提议第二天再来,张涛嫌他磨叽,硬拉着他去了

他们进门的时候,阿查正坐在院子里吧嗒吧嗒地抽烟袋,见两人过来,连忙放下眼袋,站起身来,眉开眼笑地招呼两人。

别的还好,一提到丰收祭,阿查的态度就变得十分神秘,他没有透露节日的具体事宜,只告诉了他们三天后就要开始预备丰收节庆典,在庆典结束前都不能出村的消息。

“等等,”荆白忽然意识到什么,打断了景灿:“你是说你到阿查家里的时候,他家只有他一个人?”

“对、对啊。”景灿迷惑地问:“有什么不对吗?”

柏易若有所思道:“你仔细说说当时的情况,不要漏掉任何细节。”

景灿仔细想了想:“当时……”

景灿心中有些奇怪,他发现阿查对张涛的态度格外热情。或者说,不止阿查,来往路上的村人见到张涛,无一不是满脸堆笑。

不知为什么,他想起下午那个只肯告诉张涛信息的妇女,再联想到昨天小飞说过的话,他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妙。

但即便如此,对于三天以后不能出村的规定,阿查也没有松口。

张涛和阿查说话时,景灿也没事干,就在院子闲逛。

他转了几圈,发现阿查的竹楼下面乱七八糟地散落着几根竹竿,地上还有个小板凳。似乎有人在前院干活,却又没见着那个人。

景灿有些好奇这是谁,却始终没见着人,直到张涛打听完了消息要走,阿查热心地留两人下来喝茶:“艾那,快出来,给客人上茶!”

景灿听见一个年轻的男声不耐烦地回道:“我活儿还没干完呢,你现在又不催了?”

阿查脸色沉了下来:“快出来,你现在就不听爹的话了?”

景灿听见什么东西被踢翻的声音,随后,一个急躁的脚步声走了出来,昨天引他们进村的青年皱着眉走了出来:“那么多客人,个个都招呼,忙得——”

见到两人后,他紧锁的眉心松开了,微黑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转头对一边的父亲道:“爹,是我的不是。”

他双眼凝注在张涛脸上,近乎陶醉地欣赏着。如果不是张涛那一脸凶相加上浓密的络腮胡实在令人印象深刻,看艾那的眼神,景灿会觉得张涛是个天仙似的美人!

张涛也不是傻子,他觉得氛围有些怪异,冲给景灿使了个眼色,站起身,搓了搓胳膊,对阿查道:“那什么,村长,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阿查给艾那使了个眼色,艾那立刻道:“贵客不急,灶上烧着水呢,这就给您上茶。”

两人在外面走了半天也没喝上一口水,确实渴了,加上这两父子一脸热情,怕再推辞得罪关键npc,就留了下来。

没过多久,艾那端着竹盘给两人上好茶,便坐到一旁的小板凳上,噼噼啪啪地砍起竹子来。

张涛端着茶,自己却不喝,抬了抬下巴,示意景灿试毒。

景灿嘴里发苦,端着杯子的手微微发抖,他那一刻很想扔下杯子,不管不顾地冲出这个见鬼的院子,但仅剩的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张涛正凶狠地盯着他,阿查和艾那也还在院子里。

他升起的勇气很快像个气球似的破灭了,索性闭上双眼,像喝毒药似的把茶喝了下去!

阿查笑眯眯地问:“这可是我们专为客人准备的好茶,好喝吗?”

景灿其实根本没喝出味儿来,但他又不是傻子,看着旁边的张涛,一咬牙一抹嘴:“好喝!再来一杯!”

如果喝了茶要死,一杯是死,两杯也是死,他还不如喝个饱呢!

等景灿的第二杯下肚,张涛才慢吞吞地喝下了第一杯茶。

一边的艾那和阿查似乎并不着急,阿查甚至走到了艾那旁边指点他的工作,张涛喝着茶,好奇地问:“你们在做的是什么?”

阿查回过头,对艾那的工作,他显然很满意,微黑的脸上,每条皱纹都盛满笑意:“是祭祀要用的工具。”

短短时间内,艾那做的东西就已经成型了。景灿远远看着,发现这玩意看上去像个普通的竹筐子,因为比一般的竹筐个头小巧,看上去很是精致。

他心里有些犯疑,这么小的筐子,小孩都能背起来,能盛下什么东西呢?

他进塔之前是做设计的,在他眼里,这竹筐小巧精致,却和昌西村整体偏向粗狂原始的风格不搭,心底闪出一丝违和。

张涛却像很感兴趣似的,茶也不喝了,起身朝着那个竹筐走过去,还拿起来左看右看。

艾那笑眯眯地问:“你看这合适吗?”

张涛像着了魔似的不住点头:“合适!好看!”

见他捧着那个竹筐看个不停,景灿觉得事情有点不对。他把杯底的茶一口气喝完,扬声对张涛道:“不是说有事吗,该走了!”

张涛转过头,莫名其妙地道:“急什么,这玩意做得可好看了,跟工艺品似的。你不觉得吗?你快过来,仔细看看,真的!”

景灿怎么看都只看得出那是个普通竹筐,也感觉不到哪里好看,他本能地觉得张涛状态不对,不安地站起身:“呃,我、我真的有急事……”

他不敢再看,快步朝竹楼外的方向走去,张涛忽然叫住他:“诶,等等!”

景灿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张涛脸上露出一丝迷茫,眼神空洞,像是有些挣扎。

他转向景灿,语速缓慢地问:“景灿,你——你觉得它配我合适吗?”

景灿心里一阵发寒,不是因为张涛,而是站在他身边的阿查和艾那。

不知什么时候,这对父子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他们一左一右站在张涛身边,把他夹在中间,两双眼睛正阴森森地看着他。

景灿吓得腿肚子发软,他张了张嘴,竟然说不出话来。这时,阿查向艾那偏了偏头,艾那弯下腰去捡东西——景灿眼尖地发现,那是另一个竹筐子。

景灿开始慌了,他一步步往后退,眼神却不自觉地停留在艾那手里的那个竹筐上——

真好看啊,看上去会很合适……

之前的隐约感受到的那一丝违和感掠过心头,景灿脱口道:“跟你合适,跟我不合适!”

他说完就掉头就往外跑,根本不敢再回头,一直跑到很远的地方才敢停下。

抱着微薄的希望,景灿在回去的必经之路上等了很久,但是张涛再也没有出现过。

小琪惊恐地捂住了嘴:“所以说,张涛也……”

景灿失魂落魄地说:“我等到天黑才回来,没有见过他。”

荆白沉默不语,柏易冲他客气地笑了笑:“张涛不见了,你找我们做什么呢?我们下午都不在村里,可没见过张涛。”

说完张涛的事情,景灿的脸色已经白得吓人,像脱色的陶瓷。他颤抖着道:“我们那座竹楼只剩我一个人了……我不敢在那里睡!”

他哀求的目光掠过在场三人的脸,小琪见状连忙摆手:“别找我,我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和你一个大男人一起睡!你找别人去吧!”

景灿苦涩地道:“我都找过了,右边竹楼的人听说张涛没了,连门都不肯给我开,说我晦气……”

柏易瞅着他的苦瓜脸,小声道:“那你确实也是啊……”

景灿脸一垮,他原本心态就崩了,被柏易一说几乎要哭出声来,荆白瞥了柏易一眼,柏易讪讪道:“我不说行了吧!”

荆白道:“你如果住过来,中间的竹楼就没人了。”

柏易在一旁似笑非笑:“是啊,你要不好好看着你那三头羊,搞不好今晚都苟不过去。”

景灿顿时犹豫了,他想起刚到阿查院子里的时候,老村长似乎确实感谢过他和张涛保住了羊……但是竹楼里的人已经死得不剩下了,难不成他真要自己一个人住在竹楼里吗?

他打了个哆嗦,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69章 丰收祭

景灿已是六神无主,在房间里左顾右盼,祈祷着有人愿意过去和他住。

坐在房间里的三人谁都没说话,荆白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众人的表情,心里有了决断。

小琪已经以男女有别为由拒绝了景灿,这时也不愿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儿,低头假装无所事事地玩着手指。

柏易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面上似笑非笑,看不出真实的情绪。荆白朝他使个眼色,他便会意地走了过来。

见荆白神色严肃,一副要和他商量事情的样子,青年隐约猜到了什么。他红润的嘴唇一撇,不太情愿地道:“不是吧,要我去和他住吗?”

那张俊秀的脸上一瞬间流露出明显的嫌弃,很快,他又自我开解地耸了耸肩:“虽然很晦气,但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带着笑意的目光扫过荆白的脸,让一直在观察着他的荆白不自在地移开了眼睛。没等他继续发挥,荆白低着头,果断地道:“没说你,我去和他住。”

柏易的表情空白了一瞬,而后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荆白会这么说:“啊?那我怎么办?”

荆白沉着地道:“这是最好的办法。如果中间的竹楼空着,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村长一开始把他们分到这三个竹楼来,就要求他们看好楼下的牲畜。荆白判定,三个竹楼都必须有人是隐性的存活条件。

如果景灿今天没有回去中间竹楼,导致竹楼空置,牲畜无人看管,他本人死了倒是最小的负面影响,最有可能的是整个副本的进程都为此改变,荆白不可能坐视他加大自己的副本难度。

柏易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抱着双臂,仍是一脸不高兴:“我也可以过去和他住啊。”

荆白纵使对他有耐心,也被这人的变幻无常搞烦了,不耐烦地反问:“刚才你不是不愿意?现在摆出这幅样子做什么。”

柏易满怀幽怨地瞥他一眼:“你让我去,那是你信任我;你主动去,那是你嫌弃我……”

荆白:“???”

荆白被他曲折的思路震惊了,张口想反驳,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说。他难得发次好心,考虑到柏易现在的情况和谁住都不合适,才决定自己去和景灿住,谁能想到柏易能想到这个层面?

自来好人不易做,荆白懒得跟他解释,面无表情地道:“就这么定了,我去和他住,你想自己住也行,去和小琪房间住也可以……”

他目光掠过自己的床铺,眉毛一皱,补充道:“别让其他人动我的床。”

不知为什么,听见他最后一句,柏易的脸色又好了一些。他撇了撇嘴,勉强道:“好吧。”

商量妥当,荆白站起身来,对景灿道:“你今晚回你自己的竹楼……”

毫不夸张地说,景灿整个人都变成了灰色,差点没原地裂开。他垂头丧气地转过身要出门,荆白道:“等等,我和你一起过去。”

景灿整个人瞬间打起了精神!荆白没理他,回头背上自己的登山包,眼神示意柏易看好三张寻人启事,便和景灿一起走了出去。

两人刚走出房门,便听见小琪期期艾艾地说:“哎,那、那个,一个人住怪不安全的,要不今天晚上……”

借着月光,他们走下了竹楼的台阶,后面的便再听不见了。

景灿纳闷地道:“她不是说女孩子不方便和男人睡的吗,怎么又找你室友……”

荆白淡淡瞥了他一眼:“你还有闲心管别人?”

见景灿讪讪地闭了嘴不敢说话,荆白回头看了一眼,心中暗自揣测,身为女性,难道小琪也察觉到了什么,才主动提出和柏易同住?

三间竹楼相隔不远,但是一入了夜,整个昌西村便格外黑,村子里的人一到了夜晚就没了动静,路上不见任何村民走动,远处的竹楼也不见有一家亮灯,仿佛所有人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但昨夜的篝火晚会,分明证明了这些人不是没有夜生活……又或许,只是不在他们面前展露。

他们走在路上,只觉得又黑又静,没有一丝多余的光线,全靠月光照明。清凉的夜风吹到脸上,带来一阵寒意,周边高高低低长了好些树和竹子,黑黢黢的树影摇动,在景灿眼里简直像择人而噬的怪物。

接连死了两个同伴,景灿就算开始有些勇气,也被这个副本吓破了胆。他全程紧紧贴在荆白身边并排走着,不肯走前面,也不肯有一步落后。

如果不是荆白用眼神警告,他手都拽上荆白的袖子了。

两人走路非常小心,好在地上既没见到茶米,也没见过什么竹筐,这片黑暗暂时没有带来危险,又或者……还没到他们出现的时候。

提心吊胆的景灿直到看见自己那栋竹楼映入眼帘,才算松了口气。

楼梯就在眼前,他正要上楼准备休息,却见荆白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追了上去:“路玄,你去哪儿啊,不休息吗?”

荆白头也不回:“我先去你们的羊圈看看。”

昨夜的怪事就出现在他们楼下的牛棚,不知道今晚会不会有人来偷羊,又或是以其他形式出现,提前看看总不是坏事。

景灿纠结了一会儿,眼看荆白就要走远,又看了看亮着灯的竹楼,最后一跺脚,想着有个人在一起总比自己蹲在房间害怕强,忙追着喊:“诶——等等我,我也去!”

羊圈里没什么特别的,密密围着一圈栅栏,天黑了,似乎连羊都睡了,三头羊东倒西歪地睡在围栏里,连草料都是满的,一派安静祥和的景象。

荆白没有惊动它们,站在栅栏外面仔细看过羊圈的每个角落,才对景灿道:“走吧。”

景灿讷讷地应了声,他从头到尾都没搞懂过荆白要干什么,稀里糊涂地又跟着荆白回到房间里。

也不知道为什么,景灿隐隐觉得,虽然荆白的身形看上去远没有张涛那一座小山似的威慑力,但给他的安全感却强多了——至少他并不担心荆白会强迫他做什么。

竹楼的房间陈设都是一样的,景灿指着里面那张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床铺:“这张床是小飞的,很干净……他都没睡过。”

小飞在回来的路上就死了,连第一夜都没过得去。

加上张涛,第二天都没过完,就已经死了四个人,这个副本的难度可想而知。

他说着说着又低下头去,情绪十分低落。

荆白没多看他一眼,环顾四周,见没什么异样,顺手就关了灯,道:“睡吧。”

黑暗中刚红了眼圈的景灿:“???”

这就是大佬吗?不指望你安慰我,至少别把灯关了啊?

他以为这是聊天的开始,没想到居然是结束……就,大佬都不用和人说话的吗?

他那个室友看着性格那么活泼,怎么和他相处下去的?

此时此刻,另一头,性格活泼的室友枕着双臂独自躺在床上,看着空荡荡的另一张床,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荆白,路玄……哈,真有趣。”

第70章 丰收祭

“咯咯——”

尖锐的鸡叫声突如其来,在寂静的深夜中有如一道惊雷,打破了所有的沉寂。

荆白原本就睡得不沉,这一声出来如何还睡得着。月光下,那清明的双眼立时睁开,不见一丝睡意,下意识地往旁边看去。

另一张床上,景灿四仰八叉地平躺着,睡得死死的,胸口还在有节奏地起伏,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

“咯咯!!咯咯咯!!!”

鸡叫声越来越大了,除了这惨烈的叫声,荆白听不见其他的任何声音,这也使情形显得越发古怪。

觉是没法睡了,但是,该不该出去呢?

昨晚听见铃铛声的便只有他一个人,事后证明,是因为小飞在柏易和他之间选择了他。他昨夜若是躺着不动,应该也不会有危险。

今晚这突如其来的鸡叫,又只有他一个被吵醒。那只鸡犹在惨叫不休,烦得荆白皱起眉: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右边赵英华那座竹楼,养的就是正好就是几只鸡,难道今晚被选中的是他们?

只犹豫了片刻,荆白就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线索和陷阱的概率五五开,大不了见招拆招,他有充足的信心保证自己的安全,不会放过这个获得线索的机会。

荆白手脚很轻,在房间走动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清澈的月光斜斜从窗户中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若不是这煞风景的鸡还在死命地尖叫,这原本是个宁静的夜晚。

荆白脸色阴郁地走到窗户边。说来也巧,他刚刚站定,那只惨叫的鸡的声音竟然就消失了。

荆白皱着眉头向外看去,发出声音的地方果然指向右边竹楼下的鸡舍。

月光下,荆白勉强能看见鸡舍的轮廓,只是视野还是太暗了,以荆白的目力,也看不清他们到底在做什么,只能远远看见几个黑影围在鸡舍中,站成一个四角形状,并不像是在偷鸡,而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那是月光都照不到的地方,又隔得远。几个模糊的黑影远远看去,像是叠在一起的什么怪物,实在看不清他们在做什么。

鸡早已不叫了,窗外竹影摇曳,发出轻轻的沙沙声,像是有人在低声交谈,再仔细听,又什么也听不见了,只剩下夜风拂过的清寒。

荆白聚精会神地看着那个方向,忽然发现那几个黑影动了起来!

他心中一动,回身去自己床头取了一件东西,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竹梯的扶手处,靠近角落的位置,或许是为了装饰所用,有几根竹子格外高大。

那个位置视野显然好得多。

几个黑影的目标显然不在这座竹楼上。荆白松了口气,他终于走出房间,躲到方才看到的位置,这里的视野广阔许多,光线也好了不少,让荆白终于看清了那群人在做什么。

早该想到的,昌西村夜不闭户,怎么会有人来偷牲畜?

站在鸡舍外的黑影根本不是偷鸡的村民,看他们的打扮,身上穿的都是登山服,正是和他们一样过副本的人!

四个人……

昨天到今天正好也死了四个人,小飞、阿沁、张涛和小朱,难道是楼下站着的人是他们?

但考虑到他们站在右边竹楼的外面的鸡舍,而住在那栋竹楼的人一直平安无事,一个人也没少过,一样也是四个人。

光线很暗,让他完全看不清那几个人的脸,但却勉强辨认出了其中两个人是长发——这让他的心重重沉了一下。

右边竹楼的四个人有三个女生,正好有两个都是长发。而死去的四个人,包括女生阿沁,都是短发。

荆白却更希望外面站着的不是右边竹楼的人,因为这个事实恰恰证明,他们已经慢了一步!

昨天到今天死的四个人,阿沁来自荆白他们的左边竹楼,小飞、张涛和小朱是中间竹楼的人,最右边的竹楼一个人都没少。

这群人今天的表现十分保守,不但没有和另两栋竹楼的人一起行动,连村子都没出去。

赵英华和他的室友姜芊芊曾在村口偶遇荆白二人,还对他们狼狈的形容大加嘲讽,被荆白威胁后又仓皇跑路。

按景灿所说,到了晚上的时候,他们听说张涛也失踪了,宁可不要景灿拿到的信息,也不愿意开门收留他。

谨慎也罢,胆小如鼠也好,这样的四个人,怎么可能在深夜时分同时出现在楼下,还摆出这么诡异的阵型?

这只说明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们十二个人的生死,从进村起就已经被安排好了。最右边这座竹楼的人之所以开头平安无事,恐怕就是留着摆这个阵型的。

他心中觉得不妙,屏气凝神地看着远处,朦胧的月光下,他逐渐发现这群人移动的方式很奇怪。

比起走动,他们好像更像是在……跳。

距离太远,他只能看出人影的大致轮廓,发现异常,还是因为其中叫清水长发女孩体型格外瘦小,和周围几人比起来更好辨认。

如果只看着她,就会发现他们行动的轨迹更明显,也更规律。

一,二,三,停;一,二,三,停。

跳三下,停一下,再跳三下,再停一下。

因为身形的原因,清水能遮挡的范围也是最小的。荆白注意到她之后,才发现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四角,而是一个呈包围之势阵型。

在最中间的位置,竟然还藏着一个人形大小的阴影!

那人跪倒在地上,看他的姿势,似乎怀中还抱着什么东西。他整个人的姿势近乎蜷缩,和几人的阴影融为一体。如果不是四角的四个人动了起来,不断交换位置,荆白还真不一定能看见他。

荆白已经几乎确定这是个诡异的仪式,可是目的何在?

荆白意识到什么,连忙拿出从房间带出来的东西——他带出来的正是那个铜制的罗盘。

此刻,它不再像白天一样疯狂乱转了,指针在表盘中晃晃悠悠地转了几圈,指向了那五个人所在的方向。

这个指示已经毋庸置疑,荆白没有任何犹豫,带着罗盘就下了竹楼。

他一脚踏上竹梯,便是“吱呀”一声响。这个竹梯不是很稳当,每次踏上去都会发出声音,白天不觉得什么,到了万籁俱寂的夜晚,就显得十分突兀。

荆白发现不对,立时回头去看那边的五个人,好在相隔很远,他们似乎都没听见,仍然摆着那个阵型,四个人绕着中间的人不断走动。

荆白松了口气,走扶梯的动静太大了,他怕引来什么不好的东西,好在竹楼不高,他索性退了回去。

荆白攀上竹制的扶手,像一只停驻的大鸟,静静在上面蹲了一会儿,见那几人浑然不觉,并没有看向这个方向,便轻巧地一翻,整个人挂在护栏上。

翻身时他才想起自己背上有伤,狠狠咬了下唇才忍下了肌肉拉扯的剧痛,无声无息地落到地上。

那边,神秘的仪式还在进行,荆白眼尖地看见前方有个树丛,不高,但足以挡住他的身形。他摸了摸自己受伤的背部,弓下身子,决定悄悄潜伏过去。

这时,他的左肩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背后有人!

荆白心中一跳,他没有回头,反手向身后捉去,却捞了个空,随后,一个人出其不意地从他右边钻了出来。

还是那张英俊无匹的脸,前方神秘恐怖的仪式似乎没有给他带来任何恐惧,他依然带着满脸的灿烂微笑,两眼在黑暗中好像也闪闪发光。但他的从容在荆白看来格外可恶,正是他那个神出鬼没的队友,柏易。

第71章 丰收祭

荆白用冷酷的目光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直到眼前的柏易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才低声问:“进村之前,我和你看到过一只动物。它是什么?”

如果眼前的柏易是假的,就不会知道进副本之前的事情。

柏易这才反应过来,同样压低声音回:“蜻蜓。”

荆白这才点了点头,招手示意他跟上,两人轻手轻脚地钻到荆白选中的树丛后面,聚精会神地看着不远处那五个人。

在这个位置,借着月光,已经能分清这四个人是谁了,四角处穿着登山服的确实是鸡舍竹楼的四个人,三女一男。

他们虽然睁着眼睛,但显然神智不清醒,表情呆滞,眼神也是不聚焦的。

这还不是最奇怪的,更诡异的是,他们不仅跳着走路,还都屈起一条腿,用另一条腿往前跳。

荆白之前只发现他们在跳跃,直到走近了,才看清竟然还是用单腿跳的!

柏易皱眉,不解地道:“这是什么意思,表演金鸡独立吗?”

荆白低声道:“像是一个仪式。”

他们四个两两距离相等,站成一个等边四边形。理论上,四人身形不一,跳动的距离也应该差距很大。但他们跳的每一步都像测量过一般精准,不管男女,都是跳三步就换到下一个人的方位。

中间蜷缩着的人形被他们挡住,只在人影移动的时候能露出些许形迹,柏易眯着眼睛看了一阵,忽然道:“他抱的……好像是只鸡。”

话音刚落,四个人的跳动同时停了下来!

荆白立刻屏住呼吸,时间的流动这时好像也变得极为缓慢,四角处的四人同时蹲下,而蹲在中间,蜷着身子的人猛地站了起来!

他仰着头,双手高举着,仿佛捧着一件宝物,姿态极其虔诚。借着月光,能看见五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中间那个人身上!

这时,荆白也看清了,柏易说得没错,地上的确是一只无头的死鸡。

那那人捧着的,多半就是这只鸡的鸡头了。

“不吉,不吉——”

不知从手中看见了什么,中间那人突然高声喊道!

“不吉,不吉——”

站在四角的四人跟着他,呆滞地重复着他的话。

那人说完,弃若敝屣地把方才捧在手心的东西随手一扔,那东西飞出去老远,“啪”地一声落地,正好砸到两人面前!

荆白在黑暗仔细辨认,才看出这是一个鸡头。这只鸡头的皮被剥得干干净净,看上去是血糊糊的一团,但即便如此,也能见到鸡头上布满黑斑,鸡嘴大张着,好像还能打鸣似的,看着异常恶心。

荆白嫌弃地皱起眉,他感觉到身边青年的身体似乎微微颤抖。如果不是树丛太小,两人为了隐蔽紧紧贴在一起,他或许都不会发现。

考虑到合作关系,荆白虽然懒得开口安慰,还是象征性地拍了拍他的背。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柏易那张脸比霜雪还要冰冷,鸡头落到面前时,几点鸡血溅到他脸上,把他恶心得够呛。荆白拍他的时候,他正抬手擦去脸上的残血,愣了一下,抿紧的唇角不自觉上扬起来。

那边的仪式还在进行。

这只鸡的鸡头被丢弃以后,瘦小的长发女孩清水忽然站直身子,离开了他们的四角阵型,走到鸡舍旁边。鸡舍中的鸡显然知道不好,咕咕扑腾着,在鸡舍中到处乱飞,鸡毛漫天飞舞。

这乱象丝毫没有扰乱清水,这时的她丝毫不像白天时那个胆小荏弱的姑娘,纤细的双手一捉,就将一只公鸡的两只脚牢牢抓在掌中,又将它倒着提了起来。

公鸡似乎知道不妙,两只爪子乱蹬,不断咯咯惨叫;女孩两手牢牢钳制着它,对它的反抗置若罔闻。站在中间的人见状,伸出瘦长的双手,将那只鸡接了过来。

中间那人也不知有什么魔力,鸡到了他手中,瞬间就变得安静起来,荆白全神贯注地看着他的手。

那人闭上双目,口中念念有词,只是听不清他念的是什么。

他手中那只鸡重新开始咯咯乱叫,那声音凄厉至极,比打鸣响亮得多,荆白感觉它能把整个村的人都吵醒。

但恰恰相反,周围几座竹楼连亮灯的都没有,安静如死。

荆白就看着那人比划了个手势,双手一钳,那只鸡的身子就掉了下来。

地上的鸡脖子还在不停痉挛,捧在那人手里的鸡头的嘴徒劳地开合了几次,没过多久,就一动不动了,地上的鸡身也变得僵直起来。

它死了。

那人这一套动作流畅熟练至极,也不知同样的场景在这深夜里上演了多少次。鸡头落地时,热腾腾的鸡血喷溅出来,洒了周围的四人一脸,那四个人还是一动不动,虔诚地跪拜着。

那人拿着鸡头,荆白注意到这只鸡的鸡嘴闭得紧紧的,那人看着很满意,脸上露出笑容。

他环顾周围的四人,在他们面前做了个手势,原本静止不动的四个人就又开始绕着他单脚跳起来。

踏,踏,踏。

和之前一样,都是跳三次,停一次,交换位置。

但荆白已经知道了,这四个人只是中间那人进行仪式的工具,这个仪式的核心,还在中间那个人身上。

四人围绕着他,循环往复地单脚跳动,在这样的包围中,那人用纯熟的手法慢慢地拔毛、剥皮,剥出了一个完整的鸡头。

鸡头一直滴着血,他却毫不在意,像之前一样将它高举起来,对着月光仔细查看。

荆白不明白他在看什么,那个人却忽然激动起来,双目圆睁,大呼道:“大吉!大吉!这是丰收神的旨意!”

他把鸡肝握在手中,伴随着他的高呼,分布在四角的四个人也兴奋地跳起舞来。他们挥着手,两腿来回交换跳跃着,嘴里欢呼着“大吉!”,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的手舞足蹈的样子有多怪异。

荆白看得心里发寒,他看见中间人一点也不嫌弃鸡头血淋淋的样子,珍惜地揣进怀中,又拿鸡血在那四个人额头上点了一点,念道:“自来自去,勿停勿立。”

四人机械地重复道:“自来自去,勿停勿立……自来自去,勿停勿立……”

他们的四角阵型散开了,其中的一男一女步伐僵硬地往他们的竹楼方向走去。

剩下的两个女生,一个是赵英华的室友姜芊芊,另一个就是方才去抓鸡的瘦小的女孩清水,她们没有回去,而是转了个身,走向鸡圈的位置。

两个女孩走进鸡舍,人类的体型在鸡舍堪称庞然大物,方才长发女孩进去捉鸡时,鸡群也不安地咯咯叫个不停。可这次她们走入,鸡群却没有丝毫动静。

荆白就见两人在鸡舍漫步似的转了几圈,随后仿佛找好了自己的位置,蜷起一只脚,用另一只脚单脚站立在原地。

过了一阵,她似乎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抬起双臂抖动了几下,又扭了扭脖子,忽然,那截纤细的脖子倏地往一边倒去,歪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

那姿势极为诡异,她却好像很满意似的,双臂垂下,闭上眼睛,就不再动了。

除了体型不同,她和周围的鸡的姿势几乎一模一样。

收起鸡头那人见状,满意地笑了几声。他转头环顾周围,双目如鹰,荆白感到四周猛然升起一股森然的凉意,与此同时,他胸前的白玉猛地发起烫来!

荆白察觉到危险,连忙屏住呼吸,缩紧身体,最大程度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用余光瞥了旁边的柏易一眼,见他捂着口鼻,神情还算镇定,见荆白看他,还冲他眨了眨眼睛。

荆白心中稍安,没过多久,那股压迫感像来时一样突然散去,显是那人并没有发现他们。

见四周没有什么动静,他便朝着黑暗的深处走去了。

柏易两眼发亮,指了指那人离去的方向,荆白连忙摇头,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再跟着往前走,未必还有树丛这样的隐蔽物,一旦被发现,必然是死路一条。再有价值的信息,也不值得拿命去换。

柏易点点头,冲荆白竖起大拇指,两人默契地谁也没说话,原地安静地等了一阵,见那人始终没再现身,才悄悄从树丛里出来。

荆白谨慎地停在鸡舍外几步的地方,看着里面的两个人。

清水的站得靠外,姜芊芊几乎站在了鸡舍最里面,黑暗和距离让荆白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有姿势同靠外的女孩一样。

荆白看着离他更近的这个女孩,她合着眼睛,神情平静,似乎正在休息,只看她的表情,完全看不出她全身已经扭曲成了这样怪异的姿势。

这是正常人能做到的吗?

荆白转头想跟柏易说什么,一转身就发现柏易竟然也单脚站着!他的脖子歪到一边,头几乎挨着肩膀,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眼睛还睁着,正炯炯有神地看着荆白。

荆白心中猛地一震!乍一看柏易那副模样,他是真的吃了一惊,见柏易脸上笑嘻嘻的,还冲他眨眼,心才放了下来。

他脸色转冷,走到柏易面前,用力推了那人一把。

那个姿势原本就不好维持平衡,荆白这一推,柏易摇晃了几下,好不容易才站住脚,连忙举起双手求饶,凑到荆白耳边低声道:“我不是故意吓你的!我就是想试试这个姿势的难度,看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荆白看着鸡舍里的单脚站着的两个女孩,用余光冷冷地横了他一眼:“结论呢?”

他强忍着没有伸手去挠耳朵,那里被这人温热的气息弄得痒痒的。

柏易看着不远处的两个女孩道:“以她们的体力和平衡能力,坚持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分钟。但她们这样站着……应该已经有一刻了吧?”

荆白点了点头。

柏易两手一摊,面上露出些许遗憾。

月光不甚明亮,但荆白此时站得足够近,比柏易还要更近一些,他突然注意到女孩身上的一个细节。

纤细洁白的脖子上,似乎出现了一条细细的红线。

荆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拉了一下身边的柏易,低声道:“她脖子上那一道……之前有吗?”

柏易看不清楚,往前走了两步,同荆白并肩而立,就这么短短的一瞬间,女孩脖子上的那条红线肉眼可见地变粗了,她脸上的表情也变了,似乎有些不适。

隔着闭合的薄薄的眼皮,能看到她的眼球在下面不安地滚来滚去,嘴唇也张开了。

柏易和荆白对视一眼,什么也不用说了,两人反应极快,倒退着离开鸡舍的范围,拔腿就跑!

第72章 丰收祭

没过多久,荆白就听见背后传来了刺耳的尖叫声,但那尖叫听起来并不像人发出来的,更像是鸡叫。

嘶哑,尖利,像是一只嗓子哑了的公鸡在扯着喉咙打鸣。

两人没有回头,飞快地向前跑,柏易比荆白跑得还快,跑到中间竹楼的位置时微微一顿。

荆白和他只差几步,见状没有丝毫犹豫,把他往自己的方向用力一拽!

也不用他说,柏易立刻懂了,同荆白一起跑上了中间的竹楼。

两人上了竹楼,默契地对视一眼,都没有直接进房间。

荆白往景灿房间里看了一眼,他还一无所知,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再看柏易,已经蹲下身子,利索地将自己的身体藏进护栏的阴影里。

竹楼下,由远及近地,传来了怪异的脚步声。

踏,踏,踏。

三步一停,接下来又是,踏,踏,踏。

竹楼护栏和房间的间隙相隔不是很大,荆白和柏易要藏在这里就必须挨得很近。柏易贴着荆白温热的身体,青年微微侧着头,认真聆听着楼下的动静,他只能看见对方的半边侧脸。

清澈的月光照在他脸上,将那优美的下颌和脖颈线条映成漂亮的玉白色。唇角抿着,乌黑的睫羽微微颤动,挺直的鼻梁投下的阴影,无一不提示着主人此时的专注。

柏易看着那小半边脸走了神,心底升起一股不自觉的悸动。他抿了抿唇,察觉到有些不妙,一双深湖般的双目掀起微澜,又很快归于平静。

荆白在这期间一直专心听着外面声音,转头时看见柏易神色宁静,还冲他微微一笑,柏易一眼,向他示意自己的腿。

荆白正好是靠着护栏坐着,一腿曲起,一腿勉强伸直,他向柏易指了指自己的屈起的那条腿,意思很明白:底下那个人,和之前一样,是用一条腿跳着走路的。

柏易显然看懂了,冲他点了点头。没过一会儿,当那脚步声走到他们楼下时,忽然消失了。

它为什么停下了?

荆白心中紧了一下,他想到中间竹楼楼下的羊圈,那里还有三只羊……

如果它是来偷羊的,要不要制止?

他心中有些挣扎,身体犹如一张绷紧的弦,蓄势待发。这时,手背突然覆上一个温暖的热源,荆白诧异地看去,撞进那双深深的,湖水一般清澈,却又叫人看不透的眼睛。

面容俊朗的青年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冲他微微摇头。

不知为什么,荆白心定了许多,身体也放松下来。他没有坚持下楼,不自觉地转移目光,打量起了柏易。这人看起来和平时有些不一样。

那张轮廓近乎完美的脸上没有丝毫笑意,眉宇间那几分懒散劲儿烟消云散,让面部线条显得冷峻而深刻。

他的注意力显然都集中在楼下,甚至没有注意到荆白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不然那眉目大概就会舒展开,露出熟悉的、懒洋洋的笑容。

真奇怪,一般人都是笑比不笑好看,荆白却觉得柏易不笑的时候比笑起来英俊得多。

楼下安静如死,几乎要让人以为那东西已经离去了。两人躲在护栏背后按兵不动,谁也没有冒头偷看,好一阵的寂静之后,踏、踏、踏的脚步声才再次响了起来。

不过这次转了方向,向着牛棚竹楼,也就是柏易他们那栋楼的方向去了。

直到脚步声听不见了,柏易才松了口气,他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看来我是不能回去了,我今晚就在这睡了吧。”

他指了指隔壁张涛和小朱的空房间,眼巴巴地看着荆白。

荆白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又不是我的房间,你请便。”

他要起身回景灿那间屋子,柏易却不肯放他走:“别呀,今晚发生了那么多事,我一个人睡会害怕的。路玄,你留下来陪我吧。”

荆白低下头,柏易还坐在地上,牢牢抓着他的那只袖子,一双眼睛在月光下显得清澈又无辜。他瞟了一眼窗户里睡得人事不知的景灿,垂下眼睫,柔弱地道:“他都睡着了,又不需要人陪,还是跟我一起睡吧……”

荆白:“???”不知道为什么,这话被他一说,听起来就变得怪怪的。

他多少有点无语,正要直接把柏易甩开,看这人低着头可怜巴巴的样子,简直一万个不解——就算他以为自己不知道,至少也该有点避嫌的心思?硬要拉着一个年轻的异性一起睡算怎么回事!

荆白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考虑到这人浑身上下都是谜团,也不差这一个两个了,这里的床又都是分开的……

柏易显然没有放开他的意思,大半夜的,荆白背上还带着伤,简直身心俱疲。他没有同柏易继续纠缠,冲地上的人抬了抬下巴:“走吧。”

柏易立刻爬了起来,兴高采烈地推开隔壁的房门。这时可一点看不出柔弱的样子了,荆白落后他一步,这才发现柏易竟然还比他高一些,虽然不多,却也高出了一个发顶。

荆白:“……”

柏易已经弯下腰开始铺床,荆白咳嗽了一声,问:“柏易,你有多高?”

柏易转过身,纳闷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荆白没答,只是看着他,柏易见他像是认真的,顿了顿道:“一米八七,塔给的数据,应该是最准确的。”

荆白当然不会告诉他,在注意到对方的身高之前,他甚至没注意到他不知道自己的身高!根据柏易的回答,他才估算出了自己的,柏易却反应过来了,冲他微微挑眉:“真不好意思,是不是比你高?”

显然某人翘尾巴了,荆白懒得回答他,被子一拉,上床睡觉。反正他答不答,怎么这人答,都会洋洋得意的。

折腾了一个白天加大半个晚上,荆白早已精疲力竭,全靠意志强撑,好不容易挨上枕头,几乎立刻就睡了过去。伴随他入梦的,是某人美滋滋的、荒腔走板的小调。

这人不知道累的吗,早知道就不答应他了……进入梦乡之前,这是荆白的最后一个念头。

景灿这一觉睡得十分满足,清晨的阳光穿透玻璃照到他脸上,温暖舒服,像是有人轻抚着他的脸。他闭着眼睛,享受着这暖洋洋的感觉,这让他有一种鲜明的感觉——又熬过了一晚,又迎接到了新的一天。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舍得睁开眼睛,起身伸了个懒腰,顺便把房间环顾一圈。不看还好,这一看,他的好心情顿时消失殆尽,只剩下惊悚。

隔壁床的人呢?

床铺保持着被掀开的样子,显然有人睡过,床上却空无一人,甚至荆白的包都还在床头放着!

景灿心里咯噔一声,他和荆白虽然不熟,也能看出对方性格冷静谨慎,比他强得多,所以昨晚才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跑去求助。以荆白的性格,不可能不背包就出去。

剩下的可能性只有一种……他失踪了!

想起昨天张涛说过的话,景灿心中悲从中来。

小飞失踪时,景灿觉得小飞是因为自己不谨慎;到张涛被留下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多少觉得是张涛毕竟性格过于自负;现在荆白失踪了,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

窗外的阳光依旧灿烂,景灿却已无心欣赏,他坐在床上陷入了深刻的自我怀疑——他真的有那么晦气吗?

以前也没觉得啊!

门外传来一阵迟疑的脚步声,捂着脸的景灿迅速抬起头来,来人让他吃了一惊:“小琪?你怎么来了?”

“你说柏易的房间也没人,你找遍了周围都没看到?!”景灿瞪大了眼睛,脸色发白。

小琪看见他的反应,迅速把房间扫视一遍,发现不对,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荆白呢?”

景灿恍惚地说:“不知道……好像也不见了。”

他说完这话就一激灵,果然,原本已经进了门的小琪连退几步,一直退出了门外,正满脸惊疑地看着他。

景灿大呼冤枉:“不是我!我早上起来之后只看到这个背包,我什么也没干!”

他辩解之后,小琪反而更紧张了,她紧紧贴着身后的护栏,看上去马上就要夺路而逃:“我还没说话呢,你这么着急撇清,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

景灿气结:你是没说,但你的怀疑都写在脸上了啊!

“那你说,为什么你三个同伴都不见了!”

“我怎么说!我要是知道他们消失的原因,那还用坐在这发呆吗!”

“那为什么你每次都没事?”

“砰!”

隔壁本应无人的房间忽然发出一声巨响!

荆白不耐烦地拉开房门,冷冷瞪着眼前吵吵嚷嚷的一男一女:“吵完了吗?”

景灿和小琪呆滞地看着站在门口的青年,脸色略显苍白,却并不影响五官的完美,反而让那俊秀的眉眼蒙上一层脆弱的美感,眼下微青更增添了那种说不出的氛围……

他强势冷漠的气质过于突出,这种病美人似的样子倒是第一次见,两人都不禁恍了下神,不过青年冷酷的眼神和沉郁的脸色很快让他们醒悟过来,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你失踪了!”

误会解开,景灿气哼哼地瞪了小琪一眼,嘟囔着道:“我都说了我没有,你就是不信……”

小琪知道自己误会了他,闹了个大红脸,声若蚊蚋地说了声“对不起”,又连忙对荆白道:“那个,那个,你之前的室友,那个帅哥,柏易……好像不见了。”

第73章 丰收祭

听闻柏易失踪,景灿也顾不上生气了,和小琪一起担忧地看着荆白。

“叫我做什么呀?”带着笑意的清朗声音从门里传来,在两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顾盼神飞的青年笑眯眯地出现在了荆白身后。

窗外的阳光洒在他脸上,把俊秀绝伦的五官连同温柔的笑容一起镀成浅金色,叫人一看就心生暖意。

小琪眼睛直了一瞬,看了看荆白,又看了看手肘搭到荆白身上,妄图把整个人挂上去,又被荆白不耐烦地抖掉附加眼神警告的柏易。

两个人都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

她的目光呆滞地下移——柏易甚至还光着脚!

景灿反应快些,见荆白神色如冰雪,连忙退了几步,站在自己房门口尬笑:“啊哈哈哈哈,人没事就好,哈哈哈哈!”

他说完立刻“砰”地关上房门,假装自己没出来过。

那一声巨响猛地惊醒了呆呆站在荆白门口的小琪,她悟了!

“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了打扰了!”她满脸通红,扔下这句话就冲下竹楼绝尘而去。荆白看着那个快速消失的人影,转头看向柏易。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柏易已经解读出了他的迷惑。

他咳嗽一声,煞有介事地道:“谢天谢地,他们的公德心终于复苏了。哪有人一大早在别人房门口吵架的?”

荆白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柏易忍不住睁大眼睛,从上到下地把荆白看了一遍,不知道他是扮猪吃老虎,还是真的纯洁得像一张白纸。

荆白根本没注意他的眼神,昨晚睡得太晚,他现在身体依然很困,眼皮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头脑却彻底清醒过来。

这觉是没法睡了。他伸了个懒腰,拿起床头的衣服,头也不回地道:“换衣服,别看。”

在困意的驱使下,他连动作都是慢慢的,声音也略显低哑。柏易却没回避,目不转睛地看着荆白脱下睡衣,露出线条美好的背。

那腰只有窄窄的一截,腰线流畅,弧度无一不美,又极具力量感。背上缠着的白色绷带丝毫不影响观瞻,反而平添一种危险的性感。

他看得目不转睛,荆白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忽然冷冰冰地问:“看够了吗?”

柏易扬了扬眉,露出遗憾的神色。这人醒得真快,他还以为那个呆呆的状态可以多保留一会儿呢……

他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好整以暇地笑道:“本来没想看,但既然你特意提醒了……”

荆白三下五除二换好衣服,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要都是男人,他才不关心这些小事,要不是顾虑到这人……

想到这里,他抿了抿唇,决定不和柏易计较。

柏易见他不说话,当他真害羞了,怕荆白发火,捧着脸羞怯地道:“我也要换衣服,你可以——”

他本来想说你可以看回来,反正该遮的地方他已经遮住了,荆白却立刻转过身去,坐得笔直,直到柏易说“我换好了”,才又转了回来。

柏易眨着眼睛,故作惊讶地道:“非礼勿视啊,路玄,你果然是君子风度!”

荆白瞥了他一眼,再也不肯接话。他是不是君子有待商议,但可以确定的是,某人确实脸皮极厚,并且毫无性别意识!

等两人用完早饭出来,小琪和景灿早就等在竹楼外。荆白走出去时,见两人凑在一起正在说着什么,眉飞色舞的,倒是看不出早上刚吵了一架。

小琪眼尖,看见荆白和柏易一起出现,连忙冲景灿使个眼色。荆白见她脸上有些尴尬,以为她还在为早上扰人清梦的事情不好意思,也没在意,顺口问:“你们在这做什么?”

小琪看了一眼右边的竹楼,放低声音:“他们那边,昨晚突然有两个姑娘失踪了……”

荆白昨晚看得清清楚楚,失踪的人具体是谁他都知道了,自然毫不惊讶,追问道:“失踪?也就是说他们都没见到尸体?”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个男声,愤怒地道:“什么尸体不尸体的,我说了,清水和芊芊没有死!”

荆白回过头去,一个中等个头的男子气冲冲地走了过来,荆白昨晚也见过他,认出他是昨晚的四角仪式里,三女一男中唯一的男子赵英华。

现在的赵英华,脸上就再也没有昨天那种从容中带着点儿得意的神色了。一早起来消失了两个人显然让他心神大乱,等把在场的人一一辨认了一遍,发现比起昨晚一个都没少,脸色变得更难看。

昨晚失踪的,只有他们竹楼的人!

清晨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明亮温暖的光线却没让他体会到丝毫暖意,强烈的恐惧感啃噬着他的心。

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是足够聪明才绕过了所有的死亡条件,尤其是昨夜之后,看另外两个竹楼的人,总觉得是这些人太不谨慎,多少有些幸灾乐祸。等早上被隔壁的佳佳叫醒,发现另外两个人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失踪了,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佳佳现在就站在他背后,女孩一头栗色的及肩发披散着,眼睛红肿,正拼命擦着眼泪,看起来十分崩溃。

柏易似笑非笑地看着赵英华,直看得他脸上阵红阵白,才慢悠悠道:“这话说的。难道副本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赵英华颧骨上浮着一层异样的潮红,看起来精神状态十分不妙。他大声道:“我和她们住在一个竹楼,我不知道,难道你知道吗!”

他说完这话,布满血丝的眼珠古怪地转了一下,突然看向柏易:“还是说,是你自己动了手,所以才这么肯定?”

柏易怔了一下,眉毛高高扬起,脸上勾出个笑,眼神却很冰冷:“你——”

他话刚出口,便被荆白打断,青年板着那张俊秀的脸,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他昨晚和我在一起。没有证据,你最好不要信口雌黄。”

站在背后的小琪和景灿默默交换了个眼神,懂的都懂,这两人果然……

柏易也不说话了,脸上恢复了平日那种懒洋洋的表情,只是嘴角微微翘着,像是挺高兴的模样。

赵英华气得直咬牙,两腮的肉绷得紧紧的。他阴沉的目光从在场的人中一一扫过去,荆白不提,旁边站着的一男一女显然也是他们那头的,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变成了弱势。

荆白冷不丁道:“鸡呢?你们鸡舍的鸡,数目还对得上吗?”

赵英华被他问得一愣,他还真没注意过鸡的数量。见荆白冷静的双眼直视着他,似乎并不在乎他的态度,更让他品出一丝轻视,怒道:“关你什么事!”

“少、少了两只。”这时,他背后传来一个细弱的声音,结结巴巴的,却很坚定地说了出来:“我昨晚数过,七只,今天早上起来只剩五只鸡了!”

赵英华转过头去瞪着说话的人,站在他身后的女孩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又像被火烫了似的低下头去。

荆白不再理会赵英华,对佳佳道了声谢,向鸡舍走去。

少了两只鸡倒不奇怪,昨夜荆白和柏易亲眼看见那人杀了两只鸡来做占卜,但那两个去了鸡舍的女孩子也消失……

柏易走在他身边,像猜中他在想什么似的,平静地道:“她们昨夜就遇害了,现在消失了反倒是好事。至少说明我们楼下养的这些动物不是人变的。”

他这话显得十足冷酷,荆白虽觉得他说得有理,也不禁多看了他一眼。这人也不知在副本里见过多少次这样的生死,英俊的眉目间风平浪静,不见一丝兔死狐悲的伤感。

两人走到鸡舍前,里面果然看不出什么特别,剩余的五只鸡安安分分地低着头啄食,血淋淋的鸡头、被抛弃的鸡身,还有两个走入鸡舍的女孩,都没留下任何痕迹。

柏易忽然东张西望起来,目光在四周游移,荆白问:“你看什么?”

柏易耸了耸肩:“随便看看,说不定天上掉下来一张寻人启事,正好能落到我头上呢。”

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昨晚和今早他们都检查过,那三张纸并没有像他们进副本时带的六张寻人启事一样消失,好端端地在柏易处收着。

柏易抱起双臂,似笑非笑地道:“我就觉得奇怪,你说为什么我们俩找寻人启事,要走上几个小时,走到大山深处去,但是小琪在路边就能随手捡到呢?”

荆白也觉得这是个疑点,只是昨晚发生的事太多了,根本没留出思考的余地。他远远看了一眼小琪,道:“你觉得她说谎?”

“恰恰相反。”虽然讨论着小琪,柏易却没往她在的方向看,漆黑的眼睛没什么情绪,直直看着荆白。

这或许是他分析时候的习惯,但不知为什么,那眼神让荆白觉得有些熟悉:“我觉得她说的是真的,所以这事才奇怪。”

荆白很快打破那一瞬间的恍惚感,低声道:“不如这样……”

远处的小琪和景灿见荆白和柏易站在一起窃窃私语,小琪低声道:“他们说什么呢?就算谈情说爱,也不用站在鸡舍前面吧,好煞风景!”

景灿尤在不爽小琪对他的怀疑,闻言白了她一眼:“你管人家那么多?说不定这是人家夫夫俩的爱好,对着小动物谈风花雪月的事,这是多么亲近自然……”

小琪嫌弃地皱起眉,用不屑的余光扫射他:“切,马屁精,什么都能吹,就知道抱大腿……”

“你又比我强多少?”景灿被戳中痛处,忿忿道。

“我那是合作,合作!”小琪瞪大眼睛强调:“我可没有到别的竹楼去挨个敲门找人陪/睡!”

景灿道:“我和荆白大佬一起走的时候,明明听见你对他男朋友……”

小琪的脸瞬间红到脖子,大声说:“起码我昨晚是一个人睡的!不像你死活求人家陪你睡,拆散人家夫夫!一点都不守男德!”

景灿:“……”淦,完全无法反驳。可是和大佬一起睡就是很有安全感啊!他昨晚入睡时再也不辗转反侧了,一觉睡到大天亮,连荆白什么时候跑去隔壁和柏易睡了都不知道……

第74章 丰收祭

两人你来我往地拌了几句嘴,见荆白和柏易走了过来,都不自觉收敛了神色,背都挺直了。

荆白气质冷淡,在他面前,两人从来都是虚的,说话时都很少直视他,但是他身边天天笑嘻嘻的柏易,他们不知怎么也总有些发憷,在两人面前不知不觉就变成了乖乖听话的小学生。

荆白用眼神示意柏易,柏易点点头,笑道:“你们今天有什么打算?”

小琪和景灿对视了一眼,发现他们现在的处境是一样的。他们都想和荆白二人合作,而不是这两个人需要他们,总得找个机会表现出自己的用处。

景灿抢先一步道:“干什么都行,你们说了算!”说完讨好地冲荆白笑了笑,看在荆白昨天肯陪他过来睡的份上(虽然只睡了半夜),他也不担心荆白会害他,一见有机会立刻表忠心。

小琪心里暗骂景灿狗腿子,见柏易看向他,急忙道:“我、我也一样!”

景灿凉凉地看了她一眼,小琪恶狠狠地瞪回去。

怎么了!有大腿不抱是傻子,她还住这两口子隔壁呢,总不能被他捷足先登吧!

两人的眉眼官司一直打到出村,置身于茫茫山林之中,抬头所见尽是遮天蔽日的绿,周围不见任何人的踪迹,小琪才后知后觉地心慌起来。

景灿沉默地走在她身边,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天都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小琪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打破僵局:“咳咳,你想什么呢?”

景灿摸着下巴道:“我就觉得奇怪,你说他们二位既然说让我们出来找线索,为什么又不告诉我们到底要找什么呢?”

小琪下意识道:“可能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景灿摇头:“不像,如果他们没有头绪,为什么不分一个人出来和我们一起找?这样至少可以规避他们之前找过的地方。

小琪皱眉道:“因为难舍难分吧,大半夜的,柏易不也跑过去跟路玄睡了?”

景灿咋舌道:“不至于吧,我感觉他们没到这份上。”他突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再说如果不想分开,告诉我们哪几个方向他们去过了也行。但你想想,他们当时怎么说的?”

小琪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怔了怔:“啊,你这么一说,好像是……”

当时还是早上,清晨的阳光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柏易笑得春风拂面,对二人和气地道:“我们俩昨天出了村,今天想就在村子里探查。你们如果没别的安排,不如出村去看看。毕竟明天一过,我们就不能出去了。”

小琪觉得柏易的话有理,毕竟出村有时限,他们的确应该赶在闭村前出去一趟。可是……

“你们昨天在外面找到过什么线索吗?”景灿迟疑地问:“还是说需要我们去找?”

荆白脸色变得很冷,他简短地道:“没什么收获。”

景灿疑心自己戳到了他的痛处,没敢继续往下问,柏易的神色却很快恢复回来,扬眉冲二人笑了笑:“如果没找到别的,就顺道看看有没有寻人启事吧,说不定集齐七张……就能召唤神龙了。”

景灿总觉得他的语气有点古怪,又不敢反驳,也就和小琪这么稀里糊涂地出来了。

小琪恍然道:“确实没提过,只说了寻人启事!奇怪,如果只是要找寻人启事,根本不用出村啊,我昨天两张都在村子里找到的!”

“真的假的?”景灿纳闷了:“我昨天跟着张涛在村子里跑了一天,怎么一张都没见到呢?”

两人面面相觑,都想不明白。

小琪见森林越往深处越是空灵幽静,两人隔远一点,说话都有回声。再往里,感觉阳光都照不进来了,光线晦暗不清,这山林蜿蜒连绵,简直没个尽头,看得她身上一阵发冷。

想了想,她说:“别走远了,就在附近看看吧。再往里面也不一定有,深山老林的,出了什么事也没人来救,怪危险的。”

景灿也是个胆子小的,他已经是不想往前走了,见小琪率先提出来,连忙顺着台阶下:“我也觉得,我们就在附近找找吧。找到一张算一张,没有也好早点回去。”

荆白和柏易这两个人高深莫测,虽然给了他们建议,话却说得暧昧,什么提示都没给。景灿也担心被当成牺牲品,既然小琪也有这个想法,不如就在附近找找算了。

抱着这样的心思,两人在附近转了转,小琪突然眼睛一亮,指着远处道:“诶,你看,那是什么?”

荆白和柏易两人走在村里,有了张涛昨天的教训,他们没有再去村长阿查的竹楼,而是沿着昨晚拿鸡头的那个人消失的方向搜索,试图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我觉得我们早晚还是得去那一趟。”柏易摸着下巴思考:“景灿说的那个小筐,我始终觉得有些古怪。你说,会不会就是我们昨天清早去的时候,艾那拿着竹子在做的东西?”

当时柏易还和艾那搭了话,还抱怨艾那对他爱答不理,问十句不答一句,现在看来……

荆白转向他,似笑非笑地道:“如果是真的,你就是逃过一劫了。”

当时艾那手里还只有一个看不出形状的半成品,阿查还一直在旁边催促。如果当时竹筐已经完成,柏易又像张涛一样主动表示感兴趣,恐怕也难逃一死。

柏易摆了摆手,他神色有些困倦,一点也看不出死里逃生的紧迫感:“也不一定。”

“怎么说?”

“景灿不是说了,在张涛之前,他们还遇到过一个编竹篾的妇女。那个妇女不理会景灿,只愿意回答张涛的问题。”他的目光倏然转到荆白身上:“她还说,景灿问问题,她是要收礼性的。”

景灿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个‘礼性’攸关生死,用抱怨的语气一笔带过,重点描述放在阿查和艾那身上。他倒没有提张涛有没有给礼性,柏易猜测多半是没给。

“张涛同时满足了这两个条件,所以他死了。”他抱起双臂,轻描淡写地总结道。

荆白想起他和村口的守门人套话时,对方前后态度的变化,迟疑地道:“确实。他们似乎更偏好猎杀强壮的男人。”

这么看来,景灿结盟的两个人都死了,并不是巧合。

两人将寻人启事一一拿出来看,景灿的第一个搭档小飞是年轻男人,体型高胖,面相憨憨的,没留胡子;张涛则是肌肉型,个头高大,身体强壮,脸上还留了络腮胡,站着像一座小山。

景灿就是又矮又瘦的体型,在他两任同伴的对比下,更显得瘦弱可怜,也难怪那个编竹篾的妇女显得有些“嫌弃”。

“或许对他们来说,景灿这样的体型不是合格的祭品。”荆白翻看着几张寻人启事上的照片,评价道。

“除了体型,力量也是评估点。”柏易冲他笑了笑,眼带深意:“那个守门人,之前明明还问你要东西的,发现力气不如你就不要了。”

荆白仿佛没看懂他眼里的调侃,点了点头:“确实。昌西村整体给人的感觉原始粗犷,他们把伊赛这样的男人奉为主祭的勇士,说明他们欣赏这样的类型,也更偏好这样的祭品。”

“丰收祭的重点,还是落在‘祭’上。我们这群人,就是丰收祭的祭品。”

此时已经接近正午,头顶太阳光辉灿烂,毫不吝惜地将阳光泼洒在安静的乡间小道。他们走过的这一带草木葱郁,有树荫缓冲,也不觉得酷烈。

原本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可惜两人的对话寒气森森,让这日光也变得阴凉起来。

两人都是心大的人,荆白得出这个结论时脸色很平静,柏易竟然还笑了起来,眉眼间那点散不去的漫不经心尽数散去:“这不就是副本的乐趣所在吗?”

荆白盯着他深黑的眼睛,面无表情地说:“你真是个疯子。”

柏易一点也没生气,歪着头笑得更灿烂了:“承蒙褒奖,你也是。”

荆白微微扬起眉,没想到竟然被他看出来了。

是的,除了危险,他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是一种不可言说的兴奋。

两人相视一笑,谁也没有再说话,气氛却不自觉地变得亲近了一些。

他们沿着那人离开的方向走着,似乎走进了竹林的深处。

阳光被竹叶遮挡,只在地上留下星星点点的光斑,风也静了。周遭的竹子都长得又高又粗,遮天蔽日,耳边只能听见两人踩在落叶上轻微的脚步声。

这里仿佛与世隔绝,安静得近乎诡异,荆白说话时也不禁放轻了声音:“奇怪,这村子竟然藏着这么大的一片竹林。”

虽说竹子是昌西村最常用的建筑材料,村人的生活都与竹子息息相关,但这片竹林未免也太大了一些。

荆白仰头看去,只觉茂林深篁,苍茫寂静,不带丝毫烟火气,和外界简直不像一个空间。

这里的竹子也比先前看见的高得多,最高的竹子可达数丈,像一个个沉默的巨人矗立在原地,俯瞰着两人的踪迹。

“丰收祭既然是个祭祀,就该有祭台。就算没有专门的祭台,也肯定有用来举办祭祀仪式的地方。”柏易看着四周,道:“昌西村其他的地方都是村民聚居的竹楼,说不定他们把祭祀的场所藏在这里。”

对丰收祭,村民不肯透露相关的信息,现在有了这点蛛丝马迹,即便知道风险极高,无论是荆白还是柏易,都没有丝毫放弃的意思。

在这片深碧的竹海中,他们越走越深,柏易走在前面,不时回头看荆白,免得两人无意中走散。来时的竹楼已经彻底看不见了,眼前的小路却没有到头的意思,反而分出了两个方向。

一条路就是他们现在走的这条,远远地,能看见那个方向的竹子没有那么高大,正午的阳光从竹叶的缝隙间洒落,有种别样的美丽。

另一条比现在的路窄,像是一棵树上横生出来的枝节,硬生生插入了这条路,又野蛮地伸长出去。

那是条羊肠小道,曲曲折折,蜿蜒绵延向林间深处,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它通往的方向比现在他们站立的地方更狭窄,也更幽暗,像是预示着什么不祥的征兆。

他站住了,直到荆白走到他身边用疑问的眼神看着他,他才纠结地问:“这两条路,你觉得该选哪条?”

青年向来冷淡的脸上露出惊愕之色,他谨慎地看着柏易,似乎在观察着什么。

柏易见他反应不对,下意识摸了摸脸:“我脸怎么了吗?”

荆白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脸,说出的话却叫他脊背发凉。

他轻声道:“我只看见了一条路。”

第75章 丰收祭

柏易愣住了。他意识到这也许就是选择的关键,急切地问:“你看见的还是哪条路?”

荆白指向右边,是从他们脚下延伸出去的,能看见阳光的那条路。

柏易睁大眼睛,他指着旁边那条路:“这里有条小路,通向一个很幽暗的方向,你能看见吗?”

荆白摇头:“你指的那个方向,在我眼里就是一丛竹子,不是路。”

柏易不明白了,在这个副本里他和荆白几乎都是结伴行动,怎么会出现一条只有他能看见的路?

是有什么筛选条件被忽略了吗?

两人对视片刻,荆白忽然想起了什么:“寻人启事呢 ?那三张寻人启事,你是不是都带在身上?”

柏易下意识摸裤兜:“当然,放背包里它都能不见,我都贴身放着,如果消失了至少有点感觉。”

他说完反应过来,随手递了一张给荆白。荆白再一眨眼,神奇的是,再一睁眼,眼前这条路突然出现了一个分叉,他也看见了那条曲折的小路!

他凝视着那个幽深而黑暗的方向,柏易站在一旁,已经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他将手中的两张寻人启事重新叠了起来,脸皱成一团,像闻到恶心味道的猫:“啧,这种又窄又黑的地方竟然还要凭票入场……”

荆白懒得回应他的抱怨,见他不情不愿的,就走到他前面,准备率先拐进那条小路。柏易见状,伸手拦了一下,笑嘻嘻道:“你身上还有伤,我走前面吧。”

他说完也不等荆白答应,便加快速度赶到荆白前头去了。

荆白跟在后面,看着他步履轻快,两条大长腿迈得虎虎生风,只觉得这人像是来春游的。思及他毕竟一片好心,也只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在塔里带着这份散漫不经的脾气活到了今天,他也真是个神奇的人。

自从拐入这条羊肠小道,周遭瞬间就暗了下来。

虽不至于完全黑暗,却也丝毫不像白天,阳光像是无法穿透这片空间,即便竹子都长得高高大大,给人感觉却很压抑。竹叶随风摇曳,簌簌地响着,也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森气息。

荆白总能闻到空气中漂浮着一股奇怪的气味,像是什么香料的味道,又像是一股奇怪的腥味。

从进入这里开始,他胸前的白玉一直在微微发烫,像是在警示着什么,让他的神经也不自觉地绷紧了。

前方,柏易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还回头飞快地看了荆白一眼。

荆白以为他怕了,犹豫片刻,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柏易站住了,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指着远处低声道:“你瞧……那是什么?”

荆白不明所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等那片景象映入眼帘,即使是他,也不禁轻轻抽了口气。

那一块地没有竹子,相比周围,连地面都凹了进去,是人力所为的一片洼地。

这个洼地十分特别,整体是四四方方的形状,不知是不是因为被挖开过,连土壤的颜色也比周围稍深。洼地四角各立着一根极为高大的木桩,显著地将这块地与周围分隔开。

木桩上似乎还有许多挂饰,只是隔得太远,看不清具体的样子。那扭曲的姿态看着让人不太舒服,像是虬节的树藤,又像是木头横生的枝条,特地留下作为装饰。

洼地里则密密地插了一大堆木牌,每个木牌约三尺高,一尺宽,行列整齐,方方正正地插在这片里。

以荆白的目力,隐约能看到每个木牌上都有内容,有的木牌后面似乎还挂着什么东西,剩下的实在看不清了。

“那片洼地,会不会就是昌西村的祭台?”荆白压低声音,在柏易耳边问:“你能看清上面的字吗?”

柏易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流畅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荆白见状,正要走近几步观察,却被身后的柏易用力拉了一下。

荆白肩背有伤,被他猝然一拉,吃痛地停下。他不悦地看向柏易,不知道这人为什么突然反应那么大。

这时,他才发现柏易看起来不太对劲。

向来一派轻松写意的青年此时脸色发白,连额头都微微渗出了汗。见荆白看着他,他咬了咬牙,问:“你信我吗?先别去,那里……有问题。”

他在荆白袖口轻轻一拽,示意他躲到隔壁的那丛竹子后面去。

在副本里谨慎一些从来不是坏事。

荆白虽没说话,其实是相信他的。两人弓着身子,蹑手蹑脚地躲到那丛竹子后面,屏气凝神地看着远处那片木牌林。

那里太暗了,躲在竹子后面,还被遮挡了一部分视线,更是什么也看不清楚。两人蹲在原地等了半天,荆白等得腿脚发麻,也没发现任何响动。

他不适地侧了侧身,正想换个姿势,忽然听到了轻微的声音。

沙沙的,荆白这一路听得很熟悉——是脚踩在竹叶上的声响。

有人来了!

荆白立刻停下动作,那沙沙的脚步声逐渐明显起来。专注凝视着的眼瞳中,那片木牌林的深处,渐渐现出了一个人影。

那人的打扮一看就是昌西村当地人,身上穿了一件青色的无领对襟短衣,下身是青灰色的阔腿长裤,这是典型的当地服饰。

但这个人身上最显眼的,也是让他们最先看见的,是他肩膀上和伊赛一样,捆了一块鲜艳的红巾。

竹林幽暗,他又在木牌林的深处,一身青灰颜色与周围的环境浑然一体,若不是这块红巾,加上他突然那开始走动,荆白等人隔着这段距离,是断然看不见他的。

又一个红巾人!

上一个红巾人伊赛,是丰收祭的主祭,身强力壮,身形像一座小山。这个红巾人虽然不矮,但体型清瘦,背影略显佝偻,看上去年纪已大。

就算同样和丰收祭有关,他和伊赛恐怕也不是同一个工种。

他的出现意味着极大的危险,但也是他们前所未有的进展——这里极有可能是他们能在村子里找到的,唯一一个和丰收祭相关的地方。

荆白把呼吸频率调整到最慢,整个人保持静止,把自己想象成一块石头,他知道身边的柏易也在这么做。

即便近在咫尺,他已经几乎察觉不到柏易的气息。

红巾人从木牌林的深处一步一步地往外走,荆白耐心地等待着,等他走得更近,才发现他两手还各提着什么东西。

一见那东西的形状和大小,荆白立刻想起了昨天晚上景灿说的,他看见艾那在编的“小竹筐”。出于景灿的职业习惯,他还特意提到那竹筐做得过于小巧,同昌西村原始粗狂的风格不搭。

景灿没有描述竹筐的具体大小,荆白原本没什么概念,见到红巾人两只手各提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竹制品,才意识到那可能是景灿说的竹筐。

原来这竹筐做得那么小,是因为它不是用来背,而是用来提的。

红巾人动作轻松,里面的东西估摸着不会多重。只是隔得太远,荆白实在看不清竹筐里装的是什么,只能看见黑乎乎乱蓬蓬的一团,顶上还盖着一片碧绿的东西,似是某种树叶。

红巾人提着两个竹筐,走到最外面的一排木牌背后,似乎要将竹筐往上挂。

原来这些木牌背后挂的东西,都是这种竹筐?

荆白若有所思,却见这红巾人挂了好几次,都没能将竹筐挂上去,相反,那竹筐竟然还颤抖起来,连带着他身后的那一排排木牌都开始微微晃动。

……难道竹筐里的东西,是活物?

随着木牌的晃动,荆白又闻到了他刚踏入这条路时的味道,不同的是,那股淡淡的腥味逐渐变得浓烈起来。

红巾人看起来却不慌张,似乎发生这种事在他意料之中。

他将手中的两个竹筐放到地上,解下肩上的红巾,捧在手中,仰头朝着天空,曼声吟唱起来。

这一套动作流畅虔诚,像是某种仪式。

而他的吟唱,用的应该是当地的土话,荆白着意去听也听不明白。

这个红巾人的嗓音极具特色,也不知道如何发出来的,听起来像是某种古老的乐器。声音绵长而悠远,调子带着神秘而古朴的味道,没有什么抑扬顿挫,一口气连绵不断,像是在真诚地唱诵。

曲子是低沉动听的,越听,越给人一种诡异的静谧安心感,随着那人不断的吟唱,荆白绷紧的神经不知不觉慢慢松懈,眼皮开始发沉……

他的脚忽然传来一阵剧痛,与此同时,挂在胸前的白玉温度骤然升高,狠狠烫了他一下!

荆白瞬间清醒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差点中招。

红巾人十分专注,似乎并没有发现这轻微的响动,依旧闭着眼吟唱着那古老的乐曲。

那歌声还在不断拉扯着荆白的心神,荆白拿手堵住耳朵,才有心思往脚下看。

一只靴子嚣张地横在他脚上,似乎随时准备再来一脚。

荆白眉头一跳,再抬头看去,笑眯眯看着他的那张俊脸,不是柏易,还能是谁?

他两手塞住耳朵,神色轻松,得意地冲荆白挑眉。

荆白知道是自己大意了,用眼神示意他把脚移开,柏易这才慢吞吞地挪开脚,两人恢复了先前的姿势,专注地看着红巾人的动作。

说来神奇,在红巾人连续不断的吟唱中,不止荆白这样的活人受影响,连抖动不休的木牌林都静止下来。

被他放在地上,还颤动个不停的两个竹筐此时也不再动了。

过了好一阵,红巾人停止了吟唱,他放下双手,将红巾重新系到肩膀上。

木牌林变得格外地宁静安谧,两只竹筐也不再动了,毫无反抗地被他系到木牌上。

红巾人还不满意,站到一侧,围着那两块木牌不断转圈,那认真的态度,简直像是换着角度在欣赏艺术品,时不时还伸手调整竹筐的角度和位置。

等他在同一个位置停了好一阵,约摸着再挑不出什么错,荆白原本以为他要离开,孰料他还不罢休,用这吹毛求疵的态度将整个木牌林检视了一圈,才点了点头。

他要走了吗?

荆白再有耐心,也等得不耐烦了,略略打起精神,这红巾人果然走出了木牌林,但没有沿着荆白他们的来路出去的意思,而是向着木牌林的深处,荆白他们根本看不到的方向走去。

他肩膀上那一点鲜红在视线中彻底消失时,荆白和柏易同时看了对方一眼。

去探查么?还是继续等,等到那人离开再说?

第76章 丰收祭

两人虽没有交流过,但单看这红巾人在这木牌阵中的表现都如此谨慎,也知道这地方的凶险。

如果一步行差踏错,唤醒了这些木牌,他们不但无法安抚它们,还要防备着红巾人的出现,到时候就是十死无生的境地。

荆白从柏易眼中看到和自己相同的顾虑,他们默契地没有动作,决定再等一会,如果红巾人出来了呢……

沉默的等待里,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很长。然而足足等了三百个呼吸,也没有等到红巾人再度出现,两人之中,总要有个先做出决定的人。

——而荆白绝不会将决定权交给别人。

他看了一眼旁边神情专注的柏易,缓缓吐出一口气,率先站起身来:“我去看看。”

柏易抿了抿唇,也站了起来:“我也去。”

荆白英俊的脸上神色冰冷,他远远眺望着那片木牌林,听见柏易的话,也没有丝毫动容,果断地拒绝了他:“不,你要留在这里接应我。”

柏易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荆白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出去,这个过程中,荆白能感觉到,柏易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他。但不知为何,向来直来直去的荆白不自觉地选择了回避,没有去看那双像是会说话的眼睛。

“天黑之前我没出来,就不用等了。”硬邦邦地丢下这句话,也不等柏易回答,荆白径直走出了他们的藏身之处。

木牌林的四周立着四根极为高大的木桩,他们当时都看见红巾人从西北角那根木桩的方向离开,荆白便选定东南角的方向向木牌林靠近,如果红巾人出来,也能留出片刻反应的时间。

开弓没有回头箭,动身之前,荆白最后看了一眼红巾人消失的西北方向,那里没有丝毫风吹草动,应该暂时安全。

他缓慢地、无声地向前走着,随着和木牌林的距离拉近,那根高大的树桩的模样,终于完整地呈现在荆白面前 !

直到荆白走到它面前,方感受到面前景象的震撼。

这木桩生前也不知是什么树,高度至少有数十尺,一人合抱粗,视觉上看,近乎是顶天立地的效果!

木桩上还残留着粗糙的树皮纹理,枝条却已被尽数削去,整体呈青灰色。但最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的,是那根木桩上挂满的东西。

那远看扭曲虬节的枝干,原来根本不是树上自生的,而是被人系上去的、一个个完整的牛头。

从荆白膝盖位置起是第一个,随后便从下至上,一直挂满到木桩的顶端,这一根木桩上,恐怕就挂了数十个牛头。不必多说,那股腥味多半也来自这里。

荆白仰头望去,目力所及,他发现从上至下,牛头的新鲜程度是递增的。

最靠上的牛头已经呈白骨状,牛角上长满厚厚的青苔,显然年份已久。而他膝盖处的那个牛头却尚未完全腐烂,看上去还十分完整。

荆白没有上手碰触任何一个牛头。他谨慎地绕着这木桩转了一圈,见它没有异动,才小心地走向那片插着木牌的洼地。

木牌的排列紧密而整齐,远看像一片树林,荆白直到走近洼地,才发现它们行列之间,还保持着足以让人行走的空隙。

而且这些木牌比目测的高,远不止三尺,近乎有一人高矮,足以藏住一个身高不突出的人了,难怪之前那个红巾人在里面时,荆白和柏易两人完全没发现他。

他动了动鼻子,轻轻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奇怪,这里分明离木桩更远,为什么腥味反而变得更加浓烈?

也不知那个红巾人如何做到在里面穿梭自如,荆白被熏得眼前发黑,直到鼻子差不多麻木了,才终于走到木牌林中最靠边的一块木牌面前。

一看清上面画着的纹样,他的眼睛骤然睁大了!

隔得远时,他和柏易都觉得木牌上刻的是文字,直到站在木牌面前,净白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文字,而是一个简单明了的图样。

每张木牌上,都画着一个骷髅头,黑洞洞的眼眶,和大张的、似在喊叫的嘴,如果它还能显示出什么表情,那也是极为痛苦狰狞的。

荆白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一直萦绕在鼻间,走近了却更重的腥味。

木牌上画的骷髅头。

那么,木牌背后用竹筐装着的,还有可能是别的东西吗?

荆白绕到木牌的侧面,竹篾编成的小筐子十分精致,用一个木钩挂在木牌背后,竹筐顶部则用碧绿的窝叶盖着,乍一看就像是件精美的艺术品。

荆白的目光却慢慢移到竹筐的底部,那里泛着一层陈旧的黑红色。鼻尖的腥味来自何处,已经不必再猜了。

甚至他脚下踩着的这片洼地,相较周围,微微泛红的土色……

那都是人血留下的痕迹。

荆白屏住呼吸,轻轻掀开竹筐上的窝叶,毫不意外地,他看见一双瞪得大大的眼睛。

这个人死了很久,脸上的皮肤早已风干,但残余的部分已经能看出一些信息。这是个年纪不会超过中年的男人,除此以外,荆白最先注意到的,就是他脸上的络腮胡。

这张脸上残余的表情,同木牌上画的骷髅头一样痛苦狰狞。张着嘴巴,瞪着眼睛,露出嘴里的大部分牙齿,似乎还要发出最后一声惨叫。

荆白背后有些发寒,不是因为这竹筐里的人头,而是这密密麻麻树立着的木牌林……

放眼看去,这一块洼地,少说也有一二百块木牌,每一块木牌,背后都挂着一个竹筐,也就是一条人命。

昌西村的丰收祭,就是活生生的人头祭!

看到这里,心中发凉的同时,荆白也意识到了一件事——决不能让昌西村的人顺利完成丰收祭。

自古以来,从不存在能活过祭典的祭品。

这个副本的完成时限不是丰收祭当天,而是昌西村封村的那一天,也就是明天天黑之前!

所谓的七天时限是阿查用来麻痹他们的虚假信息,如果在昌西村封村之前,还没能找到破解副本的办法,他们就不可能活着出去了。

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荆白心中警铃大作,他决定立刻退出木牌林,告诉柏易这个消息,他们必须加快速度,否则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正要转身往外走,这时,耳边忽然传来悉悉索索的细碎声响。

荆白呼吸一顿,以为是红巾人回来了。

但这不应该啊……西北角一直在他视线范围之内,红巾人肩上那一点鲜红十分显眼,他不可能会漏看。

他沉下心思,再一细听,果然听出了几分差异。

红巾人走路是不疾不徐的,而这细碎的声音更急促一点。倒像是谁在这木牌林间穿林打叶地走着,特地过来找他似的。

荆白心中立刻浮现出某个高度怀疑对象的模样,脸色就变得有些不好了。

柏易这人向来神出鬼没,大半夜的也能躲在背后吓人。荆白虽时常嫌他变幻莫测,但心里知道他算是个有分寸的人,这次明明两人商量好让他在外接应,怎么还会突然跑过来?

荆白难得地对柏易生起了几分恼意,他的眉头皱了起来,低声道:“不是跟你说……”

这句话说到一半,他忽然顿住了。

因为他开口时,对方也说话了。

那是一个娇柔的女声,她在嘻嘻地笑着,在空荡幽暗的木牌林中,她的声音显得格外的飘忽。

如果这个树林再大一些,荆白觉得自己听见回声也不奇怪。

她不断地叫着荆白的化名。

“路玄——路玄——你也来啦??”

一声声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了。

的确是穿林打叶、特地过来找他的,可是,并不是人。

属于死亡的,冰凉腐臭的气息从背后袭来,最后停在耳边,荆白甚至觉得颈后微微发痒,像是有谁的发丝扫在她身上。

她轻声问:“路玄,你怎么不回头呀?”

“路玄,你怎么不回头呀?”

荆白原以为自己足够冷静,可听到这句话时,手心依然渗出了汗水。

是错觉么?是自己幻听了,还是这里突然出现了回声?

为什么会有两个声音,同时出现在身边?

“路玄——路玄——”

“路玄——路玄——”

那女声不再笑了,见荆白不回应,她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

森寒的气息让荆白双腿开始僵硬,他用力挣动了一下,发现两条腿已经不听使唤,像石头一般僵立在原地。

这也让荆白确定,他没有幻听,的确出现了两个声音!

另一个声音……

“你都来了,为什么不看我?”

“你都来了,为什么不看我?”

荆白闭上眼睛,既然动不了,他反而不急着走了,而是沉下心来判断那声音的来源。

不在远处,不再背后,不在头顶,不在脚下……就在他手上。

荆白深深吸了一口气,电光石火间,他想起了这个女声是谁。

那是他手上这张寻人启事的主人,小琪的室友,阿沁的声音!

冰冷的气息逐渐蔓延到腰腹处,脖颈的触感也变得麻木,荆白知道自己没有再思考的余地。

他定了定神,翻开手上的寻人启事。

薄薄的纸页上,呆滞的黑白照片中的那张脸,现在五官不知放大了几倍,像是用整张脸死死地顶在镜头上,像随时要冲出来一般!

她歇斯底里地叫喊着荆白的名字:“路玄!路玄!”

那声音同时也从身后传来:“路玄!路玄!”

森寒的冷意像蛇一般,缓慢地攀上他的手腕,荆白不再犹豫,用最后的力气将手中的寻人启事撕成两半!

“啊啊啊啊啊!”

两声重叠的惨叫从背后和寻人启事中同时传出,荆白僵硬如石的半边身体也立刻恢复了知觉。

荆白这才松了口气,女孩尖利的惨叫,这时却变成了悲伤的饮泣。

“救救我,呜呜呜!求求你,救救我——”

那声音哀怨凄凉至极,荆白脸色微冷,却没有停下,快刀斩乱麻地将残余的纸页撕得粉碎!

直到寻人启事彻底变成碎屑,周围才彻底安静下来。荆白听到背后传来“咕咚”一声,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他试探地动了动脚尖,发现活动自如,才终于转身去查看。落在他脚边的重物,不出他所料,是阿沁的人头。

乱蓬蓬的短发上顶着一层窝叶,开始腐烂的脸上,已经出现了青灰色的尸斑。

她脸上的表情和刚才的风干人头如出一辙,眼睛大睁着,嘴巴张得大大的,在原本长相甜美的女孩脸上,这就是最狰狞的表情了。

而这张脸上,又哪有方才哭泣呼救的一丝痕迹呢?

荆白看着这张脸,雕刻般的容颜上没有出现一丝多余的表情。他俯下身,将不能瞑目的人头从地上捡了起来,顺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副本中,死去的人成了鬼,而鬼哭,是不能相信的。

第77章 丰收祭

荆白捧着阿沁的头,穿梭在这片木牌林中,他走得很快,但是十分小心,没有碰到周围哪怕一片草叶。

排列得整整齐齐的木牌,手工编制的精美的竹篾小筐,筐顶用来遮盖和除味的青绿叶子,还有脚下松软的、不见一根杂草的泥土……

这片洼地的每一处细节,都能看出是被人精心打理的,但只要一想到那艺术品似的筐子里,装的是一颗死不瞑目的人头,就叫人升不起一点欣赏的心思。

那股淡淡的、人血的腥气一直萦绕在周围,让荆白胃里不断翻涌,但是他知道,阿沁的头必须放回去。

就是不提红巾人,光这些木牌躁动起来,他和柏易就束手无策了。

好在这些木牌的排列很规律,不需要他一个一个地查看。荆白扫一眼就能看见一排的筐顶,就按顺序依次检查过去。

又走到新的一排,荆白小心地让过身边的竹筐,确保自己站立的位置不会没触碰到竹筐顶上的窝叶,才转头看过去——

找到了!

竹筐的形制都是统一的,没有盖子。在所有盖了叶子的碧绿筐顶上,边缘处那个黑乎乎的竹筐顶就变得十分突兀。

荆白远远看见,心里一松,急忙向那个木牌走去,等走得离那竹筐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脚步也停了下来。

那个没盖绿叶的竹筐里并不是没有人头。他之前远远看着那黑乎乎的竹筐顶,其实是人头的头发。

那颗人头的天灵处,还竖插着一根木棍。

木棍的前半截已经完全没入了头颅,这死状看着是极痛苦的,可相较荆白捧着的阿沁的头,这颗人头的样子可称安详。

他的双目安稳地阖着,嘴也是闭上的,脸上的表情近乎平和,丝毫看不出被一根木棍直捣脑髓的痛苦。

是因为不同的表情,才导致这个人头上没有盖叶子吗?

荆白知道自己没有多余的时间停留,但这种异样的元素,有时候就是破局的关键,何况,它还在木牌林这种关键的地方。

荆白谨慎地试探着,一步步走近那个竹筐。

直到他站到竹筐面前,那人头也没有任何反应,周遭连一丝风吹草动都没有掀起。

荆白出神地盯着这人的脸。不知道为什么,这张脸让他隐隐觉得熟悉……

昌西村或许有自己的秘法来处理这些头颅,这人死了肯定有一段时间了,头颅却没有腐烂,脸上的水分也没完全干透,这让他的面容比荆白最开始看到的人头好辨认许多。

……何况荆白可供回忆的记忆本来就很短暂,这让他很快就认出了那熟悉感的来源。

这张脸他前几天才见过!

进村时,他们背包里的装备自带六个人的寻人启事,上面介绍他们是一支前来昌西村考察的地质队。在进村之前,荆白曾经仔细查看过这六张寻人启事,也看到过这个人的照片。

他叫乔文建,是地质队的六个人之一!

认出这张脸的同时,荆白心中升起无数疑虑。

地质队剩下的五个人也在这里吗?只有乔文建的头上插着木棍,还是其他人也是这样?这木棍到底意味着什么?

荆白心里一动,转到木牌的正面。

果然,人头的表情不同,木牌上画的内容也不一样。

发现乔文建的木牌之前,他路过了这么多木牌,上面画的骷髅头都是一模一样的,不分性别、年龄,全都是一个表情。

可乔文建这张木牌上画的却是一根木棍,看上去和插在他天灵盖上的很像。

荆白猜测这木棍或许是什么关键元素,但他绕着木牌看了半天,实在看不出什么异样。

这一瞬间,他心中难得地出现了一丝悔意:如果让柏易一起进来,就有时间分头在木牌林里找到地质队的另外五个人了!

现在后悔也晚了,柏易还在外面等着,阿沁的头颅也等着他放回原位,荆白还没有莽撞到随意去动乔文建插着这根木棍,他也实在是没时间耽搁了。

手里唯一一张寻人启事方才已经撕碎了,柏易还不知道这件事,如果荆白没能及时同他会合,一旦柏易先走了,没有寻人启事的荆白很有可能找不到出去的路。

形势极为严峻,荆白脸上却很平静。

他心里很清楚,在副本里,越是紧张,越是不能自乱阵脚,否则只会死得更快。

他前后张望了一下,在心中默默记住乔文建这块木牌的方位,继续向木牌林的深处走去。

又走过了两排木牌,才找到了那个属于阿沁的、空荡荡的竹筐。

荆白将阿沁的头颅放了进去,大小正好。

谨慎起见,他还学着周围的几个竹筐的样子,像打理头发一般,仔细地整理了她头上的树叶,直到和旁边的竹筐比起来也看不出一丝不同,才松了口气,准备动身离开。

荆白坚持自己一个人进木牌林,柏易拗不过他,只好用凝重的目光把他送了进去。

荆白去了木牌林之后,里面就没再有过任何响动。柏易在外面放风,虽知道这不是坏事,心里却不禁悬了起来。

为了便于观察红巾人的动向,他换到了离洼地更近的另一丛竹子处,专注地观察四周的环境,也随时等着接应荆白。

他们身处的这片竹林幽暗沉寂,也不知村民用了什么神秘的手段,这里听不到一点鸟叫虫鸣,像是没有任何活物一般,静得叫人害怕。

柏易也是换到这个位置来,才发现背后不起眼的地方还藏着一条隐蔽的小路,也不知是通往哪里的。他在副本里,向来是独来独往的时候多,就算是和别人合作,也不放心他人来打头阵,这还是第一次被人留在后方,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焦灼感。

从看见那条小路开始,柏易的心思就活络了起来。每过一会儿,他就忍不住回头去看那条看不见去路的小路。

是现在去看?还是等荆白回来之后一起去?

荆白已经去了这么久,为什么还不回来?或许比起去探索后面的路,他更应该去木牌林中找他。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柏易自己都吓了一跳!他脑中纷繁的思绪突然停了下来,就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心口处。

那里的跳动不符合他往日的规律,对他来说,这是比副本还要严重的危机——他的心乱了。

可他偏偏是最不能,也最不该心乱的人。

荆白的确是他在塔中遇到过的最契合的搭档,他很强,并且聪明;冷淡,又不是完全无情。

他甚至长着一张令人赏心悦目的脸,或许他自己并不觉得,但事实上,哪怕他说着刺人的话,柏易看着那双波光粼粼的眼睛,心里就是一阵柔软,很难对他真的生起气来。

可是,即便身上的确具备很多让他喜欢的特质……这样的人虽然少见,但荆白也不是唯一的一个。

更何况……他不是第一次和荆白合作,更不是第一次和荆白分头行动。

上一次他明明表现得很好,不是么?

副本中你来我往的平等合作,表现极隐晦的欣赏,几乎没有发生过的私人沟通,到最后离开副本时,留下一点蜻蜓点水般的交情。

多么理想的关系!

来到昌西村这个副本,也就是第二次见面。

柏易甚至能看出来,荆白对他的身份一无所知,只将他当做一个陌生的队友。

连他这样敏锐的人都没有发现丝毫端倪,说明柏易事情办得很到位。可当那双漂亮的眼睛冷冰冰地看向他时,柏易心中浮上的第一个念头,是恼怒。

当然,不过短短一瞬间,那恼怒便回到了柏易自己身上。

是啊,他没有认出来。

他竟然没有认出来!

他凭什么要认出来?

柏易觉得自己很可笑,在这整个副本里,他差不多都徘徊在这样的情绪中。他知道这对自己很不利,尤其污染值对他是那么重要的东西……

可他一向值得骄傲的情绪控制能力,在这个人面前是失效的。

所以他总是忽冷忽热,在荆白面前,他前所未有地感觉到自己的不受控,他一度以为自己拥有掌握命运的能力,可见到荆白之后,他才知道,自己只是一只自以为能逃出生天的飞蛾。

在看到那星命中注定的火焰的时候,无论发生多少变故,哪怕知道最后的结局……

他也一定会头也不回地、重重地扑上去。

他感到窒息,却又为此隐秘地快乐着。

清晰的痛苦、鲜活的欲/望,还有不知从何而来,饮鸩止渴般的快乐。这就是活着的感觉吗?

对于柏易来说,他的人生一度是暗无天日的,像是一块生来就无法被涂上颜色的画板,而荆白,就是那支唯一能给他上色的画笔。

无论对方将在上面绘出什么样的画作,对于他来说,都是以前只能远远看着、却无法企及的感触。

因此,他没有选择和荆白保持距离,反而死缠烂打地变成了他的搭档。

柏易再次看了一眼那个方向,长长吁了口气,最后还是按捺下了心中的急切。

荆白是信任他才会独自进入木牌林的,他就更应该做好警戒,给荆白留足应变的时间。

他默默地等候着,蛰伏在草叶中,聆听每一丝风声对竹叶的簌簌摇动,也不错过任何一线光影变换中可能出现的人的踪迹。可越是等,越是觉得荆白去得太久了。

他们进了这条岔路之后,这片竹林本来就比外面更深幽,在外面还能看见的灿烂阳光,这里几乎无法穿透头顶茂盛的竹叶,周围只有深深浅浅的绿。

但天色却是能感觉出来的,他们一早就进入了林子,一直往里走,拐入岔路前,柏易还特地看了头顶太阳的位置。

荆白进入木牌林时,应该也就是正午时分;可是他在这里等了该有几个小时了,眼见着天色越来越暗,说不得再过几刻天都要黑了,荆白却还没出来。

以柏易之冷静,这时也不由心焦起来。

虽然副本里无论何时都是危险四伏,但天黑和天亮时显然也不是一个概念。恐怕就连那个红巾人,天黑之前也不会留在这里!

荆白离去前说过,如果天黑之前他还没有出来,就让柏易自行离开。难不成真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儿?

他心中虽然焦急,大脑高速运转,目光却炯炯地看着前方,没有错过视线内的一丝变化。

也正是如此,那熟悉的一点鲜红出现在远处的时候,他在第一时间发现了。

原本绷得紧紧的心弦,现在更像是坠了一块大石一样沉重。

柏易知道,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荆白仍陷在木牌林中,生死不知;而那个红巾人,竟然先一步出来了!

第78章 丰收祭

如何是好?

即便之前已经在脑海中再三预演,当最坏的情况如期出现时,柏易的心还是高高悬了起来。

他缓慢地做了个深呼吸,双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红巾人出现的方向。

那是个狭长的山涧,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有什么,让他耽搁了如此之久。

红巾人的全貌逐渐出现在柏易的视线中,他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脚步不疾不徐。

他离那片洼地越来越近了。他会发现什么异状吗?

柏易的身体绷得像一根张满的弓弦。他的心跳很慢,已经回到了正常的静息范围,整个人的状态却是蓄势待发,随时准备迎接任何突生的变故!

红巾人停下了脚步,这让柏易心中一跳,可这人却没有像早上一般走入木牌林。

洼地四角各有一根木桩,这木桩又高又粗,也不知是哪颗树上砍下来的,大得近乎奇异。柏易远远看着,总觉得那扭曲虬节的姿态不太像自然形成的,又看不清上面究竟长着什么。

在柏易迷惑的目光中,红巾人一步步地走到了木桩前,他将手放到木桩上,闭起眼睛,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而另一边,荆白终于出现了!

等待已久的,高挑纤细的身影出现在了木牌林边缘的东南角。柏易匆匆扫了一眼,见他脸上的神色看起来有些疲惫,但是衣服是干净的,应该没有受伤。

柏易终于松了口气。很好,这里和红巾人站的西北角呈对角线,离得那么远,他不会发现的……他们只要保持低调,悄悄地撤离——

荆白也看见了柏易,他没有发现自己脸上原本冷漠的神情不自觉地松缓了一些。他没有出声,柏易做了个“嘘”的手势,指了指西北方向,荆白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的神色肃穆起来。

柏易指着他们进来的方向比划,示意两人到那里会和。

荆白显然看懂了,冲他点了点头,柏易正想起身,脸上忽然露出惊恐的表情。

摸着树桩的红巾人忽然睁开了眼睛,对着木牌林,发出了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吼!

他发现了!

随着红巾人的怒吼,洼地周围的那四根顶天立地的高柱竟然开始微微摇动,发出“呜呜”的低鸣。

那声音像是某种动物发出来的,音调极其低沉,像是带着某种玄妙的力量,震得柏易脑子嗡地一声,连神智都昏沉了一瞬。

好在他隔得远,情绪又处于高度紧张中,很快恢复过来。但眼前的景象只让他更头皮发麻:那红巾人似乎已经通过这样的方式发现了荆白,正神色阴沉地向他走去!

荆白听见声音时,正要从洼地中脱身,站的位置离东南角的树桩极近,受到的影响大得多。柏易见他眉头紧皱,脸色苍白,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撑着膝盖,死死咬着唇,神情十分痛苦,显然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或许红巾人在顾忌着什么,他没有踏入木牌林,而是沿着树桩绕着洼地走向荆白所在的位置。

但他此时走路的速度,却比方才快得多!

柏易心急如焚,红巾人步步逼近,脸上已露出笑容,显是胸有成竹,荆白却还站在原地,毫无动作。

若等红巾人转过这个角落,荆白就在他眼皮底下了。

柏易的目光转向荆白,看了最后一眼,那捂着眉眼处的苍白手指下,竟然淌出血来。

事已至此……

柏易叹了口气,他没有冲出去,反而站起身,用力摇动他用来藏身的这片竹子!

他使出了全身力气,这丛竹子被他摇得哗哗作响,竹叶像雨点一般满天飘洒,竟被他一个人造出十个人的动静。

他犹嫌不够,摇完竹子,转身便跑,冲向背后那条通往未知方向的小路!

红巾人的注意力迅速转移了,他高声嘶吼了一句听不懂的土话,柏易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红巾人已经调转方向,朝他追了过来!

他苦笑了一声,脚下向着前方全力冲刺,心中却知道,这次是真的拼死一搏了。

也不知在他被追上之前,荆白能不能清醒过来逃走……

荆白此时头痛欲裂。

柏易隔得远,不知道树桩上系的都是什么东西,还道是树桩本身在摇晃发出的声音,实则是这红巾人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让四根树桩上的数百个牛头齐声发出低鸣!

那低沉的声音似乎是有针对性的,荆白离得又近,骤然听到时,只觉脑中一阵刺痛,耳边不断嗡嗡响着,神智也变得昏沉。

他下意识扶住额头,胸前的白玉传递出清凉的能量,好歹让他稳住了身形,但即便如此,很快,他也感觉到手中一阵温热,好像是眼睛在流出了血。

他心中知道不妙,身体却沉重无比,竟是完全动弹不得,只撑住自己不倒下就已经用尽全力了,如何逃跑?

眼睛的流血好像止住了,只是鲜血糊住了视线,眼皮在手的遮挡下费力地颤抖着,竭力想要睁开。

不知道柏易有没有受到这牛头的影响,也许离得远,会比他好些吧。荆白丝毫没有寄希望于柏易,那人身体素质不怎么样,说不定震晕过去了呢。

乱七八糟的思绪似乎缓解了一些头痛。

荆白自嘲地想,就算柏易没晕过去,他已经暴露了自己的存在,有他引开红巾人的注意力,红巾人极有可能不会发现柏易。

柏易只要能逃出去,就是知道信息最多的人。他手上还有两张寻人启事,大不了带一个人再进来一次。

就算不救荆白,他也有足够的底牌。如果易地而处,荆白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出手。

何况,这样危险的情况下,就算对方竭尽全力,也未必能救得了他。

他虽然看不见,却能感觉到一种极大的压迫感离他越来越近了,胸前的白玉还在努力地输送着能量,虽然也是徒劳,但多少减轻了一些他的头痛。

真到了这一刻,荆白心里反而很平静。虽然他不想死在这里,死在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的时候,但他从来不是个怕死的人。

然而,就在此时,一直保持着安静的竹林像平地起了龙卷风,忽然发出了极大的响动!

荆白的听力已经恢复了,他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清晰的脚步声,是有人向另一条路跑去的声音。

虽然眼前一片漆黑,可他听得到……那个方向,并不是出路,而是向着竹林的深处去了!

那股极大的压迫感似乎也离他远去了,世界陷入了一片安静,仿佛一切从一开始就是如此静谧安详。

荆白陷入了一种茫然的情绪。他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血,眼睫颤抖了几下,才勉强睁开眼睛。

他的视线还有些模糊,但竹子、木牌和人还是能分辨出来的,红巾人,柏易……都从他眼前消失了。

他盯着之前柏易藏身的那片竹林,那里满地都是新落下的碧绿竹叶,显然柏易用这个办法吸引了红巾人的注意力。

胸前的白玉已经恢复了平静,荆白下意识地隔着衣服抚上它,他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发颤。

明明白玉还在,为什么他觉得自己胸口空荡荡的?

柏易为什么要暴露自己,替他引开红巾人?

他无法理解,可是这一切就发生在他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荆白抿了抿唇,尝到一股腥甜的气味,也不知是从眼睛里流下来的,还是方才因为头太痛咬破了嘴唇,自己却没有察觉。

轻微的刺痛让他清醒过来。

他看了一眼左边那条狭窄幽暗的来路。天色已晚,他身上已经没有寻人启事了,就算沿着这条路走,也不知能不能顺利出去。

就算能,在这种情形下,他也不会选择一个人脱身。

荆白深深吸了口气,很快恢复了镇静。他现在的时间都是柏易用生命争取的,每一秒钟都不能浪费。

柏易在竹林里闹出了大动静,红巾人方才才追着他去的。如果要再把柏易救出来,恐怕他也得搞出一个大动作才行。

荆白默默思索片刻,将目光投向了眼前这片整齐的木牌林。

竹林中,柏易在前亡命狂奔,他自觉速度已经很快了,却甩不掉那身材佝偻的红巾人,好在这片竹林里,对方似乎也没什么手段来追上他。只要这里的空间够大,体力耗尽之前,他总能拖上一阵。

但现实情况是,想要的事情总是不会发生,反而怕什么总是会来什么。

这个想法刚刚掠过柏易的心头,他就发现自己似乎已经跑到头了。

前方竟然没路了!

在这片竹林的尽头,只有一个造型奇特,并且十分破陋的建筑。

这建筑和昌西村其他的建筑都不一样,它不是竹楼,甚至说不上是一栋房子。

这建筑是木制的,整体长约一丈,屋顶上盖的不是茅草,也不是瓦片,而是竹片,根本无法遮风挡雨。最古怪的是,它没有一堵真正的墙。

比起房子,它看上去更像个歇脚的凉亭。

建筑的四面倒是用木头做了一些花纹,一看也是透风的,只是做了个遮挡,像是做出了花样的栅栏。门口的位置空出了一块,大概就是这建筑的入口,只还是黑漆漆的,看不见里面究竟装着什么。

电光石火间,柏易脑中飘过之前问过路的村民和阿查说的话。

“没什么规矩,只是不能闯空门。”

“只要家里没人,谁也不能进门。”

这算是闯空门吗?可这不算是竹楼,甚至——甚至没有一扇所谓的门!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到了这个境地,还管什么规不规矩!

柏易没再犹豫,闷头从入口冲了进去,他也没得挑了,就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第79章 丰收祭

这个房间给他的感觉非常古怪。

按说这建筑四面没墙,到处都是空隙,可外面的光就像透不进来似的,房间里一片漆黑。

柏易将五指伸到自己眼前晃了晃,只感觉到几缕微风,眼前却什么也看不见。

自踏入这个房间他便觉得不对,这时心中更是警铃大作,但他已经无路可逃……

外面红巾人也来了,柏易听见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却像在忌惮着什么似的,没有走进来。

他赌对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柏易心中却没有丝毫放松,反而变得更紧张了。

连红巾人都不敢轻易踏入的房间……

这里,是不是有更危险的东西?

柏易竭力放平呼吸,平复着剧烈的心跳,现在的每一秒时间对他都无比珍贵。无论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藏的是什么,他都必须尽快恢复体力。

他倚在木栅边,静静地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红巾人的脚步停在了入口处,和他只隔着一层木头,却不肯踏足进来。

两人一个不进去。一个不出来,一时竟然僵持住了。

柏易知道自己比这红巾人更耗不起。荆白那里还不知情况如何,在这里等到天黑,只会发生更可怕的事。

这红巾人显然也知道,才会在这里守株待兔。

他到底在忌惮房间里的什么东西?柏易下意识地觉得,阻止他的,并不是那个所谓的“闯空门”的规矩。

感觉体力恢复了不少,柏易索性撑着背后的木头,缓缓站了起来。

明明是透光的栅栏,却无法在房间里留下丝毫光亮,一片漆黑中,那向来漫不经心的面孔,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笑容。似乎还是向往日一样惫懒的神色,眼睛却亮得惊人。

有句老话叫“来都来了”,既然都进了这个房间,那就算死,他也要死得明明白白。

就算看不见,也可以用手触碰。柏易沉下心神,像个耐心的盲人,沿着手边的木头一点点摸索过去。

这个房间不大,却空得惊人,柏易手在空气中艰难地摸索着,却什么也没摸到。他之前曾听人说,未知的恐惧才是最可怕的,当时不过付之一笑。等到了这时候,才隐约体会到了一点其中的意思。

因为若是不知道,就会不停地想象,而那些想象,比实际存在的东西要恐怖得多。

他脑海中已经飞过无数种可能会碰到的怪物,哪怕是一只手、一把头发、一个娃娃。但是事实上,他什么也没有摸到。

反而是外面的红巾人,不知是有其他的动静,还是他改变了想法,柏易再次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他似乎有些犹豫,在门外徘徊不定。

柏易心中一紧,他加快脚步,在房间里不断摸索,忽然,在另一块木栅的边缘,他的手指触到了一个凉冰冰的东西!

这是什么?

他心中有些惊疑,双手附上去,近乎茫然地抚摸着这个物件,一边在脑海中极力勾勒它的样子。

指尖的触感,是被打磨得近乎光滑、但仍能感受到的木质纹理。

长度大约六尺,圆柱形,直径大约两尺,只看这形状,好像是一截木头。手下能摸到凹凸不平的形状,应该是雕刻的花纹。

再往下,能摸到的东西更无甚特别,连花纹都没有,只是一个放置这截圆木的普通支架。

可若这东西只是一截普普通通的木头,红巾人又怎么可能如此忌惮,甚至不愿进来杀他?

难道是这花纹有问题?

这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他还不懂昌西村的土话,对符号和文字一窍不通的情况下,只凭双手就想把这些花纹复刻出来,简直是痴人说梦。

柏易不自觉地心焦起来,他手扶在圆木上,无意中用了几分力,手下的东西,竟然轻轻挪动了一下。

不对……如果这真是截六尺余长,两尺余宽的粗壮木材,必然十分沉重,就算柏易力气不小,一只手也绝不可能抬动。

而他无意中竟然移动了它,说明这玩意比想象中轻得多,它身上必然有工艺在。

昌西村虽不缺衣少食,毕竟也只是个普通的山村,不会将珍贵的工艺浪费在无用的东西上。这东西必然有它的用途,至少不真的是一截普通的木头!

确定了这一点之后,柏易精神一振。他将身体的重心下沉,用了几分力,果然将这截木头无声地抬起了一些!

根据手中的重量,他略微估算了一下,发现这截粗壮的圆木果然是外强中干——它是中空的。

柏易甚至在圆木上方摸到了一条缝隙,大约三指宽,显然并非自然形成。它大约占据了整根圆木的三分之二的长度,按说十分明显,柏易猜测这截木头大概就是从这里被掏空的。

他更惊讶的是自己刚才摸索的时候竟然险些漏掉了它,可见黑暗的视觉和焦急的心情的确容易让人失误。

柏易默默叹了口气,这条缝隙还排除了他的一个猜测。

在发现圆木中空的时候,他最开始猜测这是一个木筏,但这么小的缝隙,不可能坐得进人。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心里实在没底,想了想,索性屈起双指在圆木身上敲了敲。

他本是想凭着敲击声,听出这圆木究竟是什么材质的木材。如果侥幸活着回去,至少能多一个有用的信息,但敲击的结果却让他呼吸一滞。

没有声音。

好像他方才什么都没做过一样。

黑暗中,柏易陷入了近乎迷茫的状态。难道在这房间里,他不仅失去了视觉,还失去了听觉吗?

柏易将手凑近耳边,拇指中指并拢,轻轻打了个响指。

“啪”的一声,很清楚,在这安静的环境中显得尤为响亮。可见并不是他聋了,而是这圆木确实有古怪。

柏易停了片刻,屏息凝神,将耳朵凑到那圆木上,另一只手握成拳,在圆木上重重一锤!

圆木十分坚硬,震得他的手发痛,但即便如此,他耳边还是无比寂静。

圆木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好像他那一拳打在了空气上。

柏易越发不解,但这时,门外红巾人徘徊的脚步声忽然加快了!

柏易在房间里,只听见他叽里咕噜说了一串话,听语气好像在咒骂什么,可惜一个字也听不懂。

柏易更紧张了,这圆木到底哪里牵制住了红巾人他还没闹明白,难道这是红巾人要冲进屋来的预兆么?

但随后,他的想法被推翻了。红巾人没有进来,室外却忽然狂风大作,带来一股柏易之前在竹林里闻到的腥臭味。

柏易在屋里,也能听见门外呼呼的风声。这风起得极不寻常,像是平地刮起来的,还带着那股奇怪的味道。

柏易眉头皱了起来,难道是荆白醒了,给他制造的机会?可他怎么还没出去!

肆虐的狂风中,红巾人显然待不住了。他一边在口中喃喃念着什么,一边飞奔出去,柏易在凌厉的风声中,也能听见他离去的匆忙脚步。

比起追逐,更像是逃命。

这就是他唯一的机会了。柏易知道时间宝贵,在心中默默数了十个呼吸,不见红巾人回头,便没再犹豫,像离弦的箭一般,飞速从房间出口跑了出去!

黑暗的环境出来,就算外面天色已不明亮,他也感觉双眼一阵刺痛。

这平地起的狂风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让柏易的逃跑变得尤为艰难。这风似乎是从木牌林的方向来的,柏易想往外跑,就是逆着风势,就像被人一路往反方向推着走,跑了一阵,也不知自己跑出了多远。

视力虽然恢复了,也没派上多大用场。天原本就快黑了,昏暗的光线中,柏易只能看到竹子被狂风吹得左摇右摆,相互碰撞着哗啦啦响个不停。竹叶更是被吹得漫天都是,劈头盖脸地扑向柏易,让原本就模糊的视野变得更加糟糕。

柏易脸上露出一个苦笑。

他原本还担心和红巾人撞上,现在也不用发愁了。现在这个情况,三尺之外人畜不分,只要他没倒霉到撞到红巾人身上,就不用再担心会被发现。

这么大的阵仗,绝不是正常情况会出现的。再联系红巾人愤怒的反应,他几乎确信这是荆白制造出来,用来帮他解围的大乱子。

柏易也说不上来现在是什么心情。

荆白没有丢下他独自逃跑,还有余裕替他解围,他自然是高兴的。但终究,还是替荆白担心居多——

也不知道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柏易忧心忡忡地想着,顶着狂风,他从背包里把罗盘翻了出来,握在手里。

说实话,在这个副本里,他现在都没搞明白这罗盘指的方向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不时拿出来看看,不断排除错误的可能性。

罗盘的指针这次没有乱动,柏易眼看着它在表盘中转了几圈,最后停在了柏易所在的位置。

柏易看了看自己身后——

它指的方向,难道是他刚才脱身的那所木质建筑?

无论如何,出去是指望不上它了,柏易只好将它收了回去,凭记忆选了个远离木牌林的方向跑。

他知道红巾人要解决这狂风,多半是朝着木牌林的方向去的,荆白肯定知道,也不会在那等。但两人没有事先约定地点碰头,难不成直接去出口等他?

正是心急如焚之际,混乱中,一股大力忽然牢牢握住了他的手臂!

柏易吓了一跳,他不好转头,只能下意识用手肘反击,却被来人轻易化解。

凛冽的风声中,他听见那人急促地道:“是我!快,跟我走!”

第80章 丰收祭

声音是荆白的,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狂风吹得柏易睁不开眼睛,只能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眼前人。

荆白脸色有些苍白,眼框处不知是不是被他用力擦过,还泛着些许薄红,给那白皙的脸上增添了几分少见的艳色。

荆白根本没注意到柏易在看他,反而警告地用力拉了他一把,示意他跟着自己走。

柏易原本就被风吹得重心不稳,被荆白猛地一拽,险些摔了一跤,只好身不由己地跟着他去了。

不知是荆白掌握了这风的风向,还是消失的红巾人在其中起了作用,过了一会儿,铺天盖地的狂风逐渐变小,连同卷来的那股腥臭味也渐渐消失了。

柏易咳嗽了几声,被风呛住的嗓子总算有了说话的余裕,他第一反应是反手握住荆白的手,发现是暖热的,心中安定几分。

荆白转过脸,瞥了他一眼,没有立即甩开,问:“确定了么?”

柏易假装没听清,大声道:“啊??你说什么——”

荆白无语地看着他,用力把手抽出来:“……行了,你没事吧?”

柏易摇了摇头:“没事,被他追了一程而已。”

他说得轻描淡写,荆白知道他一定省略了很多惊险的部分,认认真真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没见到什么明显的伤痕,脸色才放松了一些。

柏易关心地问:“你的眼睛没事吧?”

荆白知道他看见了自己眼睛流血,轻轻摸了一把眼角:“没事。”

牛头的低鸣引起的剧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初时视线还有些模糊,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

柏易见他两眼清亮有神,也松了口气。风声逐渐平息,视野变好了一些,到了现在,他也辨认出荆白走的是从小路出去的方向,索性不再追问。

反倒是荆白见他沉默得反常,转过来看了他几次,纳闷地问:“你没什么想要问的?”

柏易看了看他微微泛红的眼睛,摇头道:“出去问也不迟。”

风虽然渐渐停了,它造成的破坏却不会消失。半空中,还有不少竹叶飘飘荡荡,地上更是满地枯枝败叶,让那诡异幽深的气氛都消失了不少。

柏易虽没问出口,心中却很是惊叹。他过的副本不少,但是像荆白这么能折腾的也是实属少见。

当然,主要是其他人作了,一般当场就死了。荆白平时看着稳重,一作就作个大的,还能反过来带着他跑路……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个天才。

天才转过头来,向他伸出一只白皙纤细的手:“……给我一张寻人启事。”

荆白甚至没有直视柏易……他从来没找人要过东西,乍一向人伸手,还有些不习惯。

柏易没想那么多,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寻人启事递到他手里,顺口问:“原先那张呢,丢了吗?”

荆白摇了摇头,道:“在木牌林里用掉了。”

他拿起寻人启事反复翻看,手里这张是小飞的,表情同捡到时一样,呆滞地看这镜头,实在看不出什么异常。

他想起昨晚在房间里说过的话,将寻人启事拿在手里晃了晃,低声道:“没想到,还真是活的……”

柏易将荆白的话上下一联系,已然猜到了个大概,没想到这寻人启事竟然还是把双刃剑。这时再看手中的寻人启事,他脸色就有些不好了。

荆白瞥了一眼,淡淡道:“收好,之后肯定还要进来,还用得上呢。”

柏易也知道,这里肯定是丰收祭最后举行的地方,也就是整个副本的关键点。他们这一次只是探路都闹得这样狼狈,可见丰收祭这个副本的凶险。

他看着荆白走在前面的背影,心中也升起了疑惑。

荆白从进了塔,统共也就过了两个副本,竟然两个本都和他分在一起……

这人是不是太倒霉了点。

荆白余光瞥到他落到后面,转头问:“怎么了?”

柏易见他脸上带着几分不解,连忙加快脚步跟上:“没什么。”

荆白只当他怕了,想了想,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背:“没关系,顶多也就再来一次,不死就能出去了。”

柏易无言地看着他那张冷漠沉稳的脸:“……”

如果没听错的话,荆白这是在安慰他吗?可这语言效果……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啊!

他们两人沿着来路向外走,柏易也发现了,越是接近出口的地方,竹林受到的波及就越小。

他从那座奇怪的房子里出来时,大概也是因为走到了最深处,只觉那风有铺天盖地之势,几乎迈不开腿,也不知道那红巾人是怎么顶住那么大的风出去的。

不过那红巾人身上的古怪也不止这一点半点,或许在这村子里,备受尊重的红巾,对他们来说就等于一种危险的讯号吧。

两人知道天要黑了,见风几乎停了,阻力变小,不用多说,默契地加快速度跑了起来。

他们已经明显地感觉到空气中的温度正在随着天色的灰暗逐渐下降,风是不吹了,背后却总是凉津津的,那竹叶偶尔摇曳的声音,就和人的脚步声一般。

再加上还有未知的红巾人随时可能追来,两人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悬着的。但也不知是不是荆白搞的动作起了奇效,那红巾人似乎在木牌林被缠住了,直到荆白二人带着寻人启事走到小路出口,也没见到他再追上来。

眼见着要出去了,两人都不禁松了口气,就在这时,他们突然听到了一声巨响!

“咚咚!”

仿佛一声炸雷在耳边劈响,柏易和荆白同时被震了一下。

那声音无比地明亮、清越,仿佛就在他们耳边响起。

两人惊异之下左右环顾,左右都是竹子和杂草,根本没有任何可以发出这声音的东西!

荆白看向柏易,从他眼中看到同自己一样的茫然之色。两人意识到这绝非什么好兆头,此时也来不及思考了,两人拿着寻人启事,毫不犹豫地向出口跑去!

出乎意料的是,没遇到任何阻碍,他们竟然就这样出来了。

两人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更像是一片空白。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按理说他们逃出生天,该觉得很庆幸,但柏易心里却一点也松懈不下来,像沉沉坠了块石头。

这就像和人打牌,你觉得对面的牌马上就要出完了,提前放了手里的炸/弹,对面却说要不起,扣下牌不出,等着你继续出牌。

这时候,你不会觉得惊喜,心里只会更没底。因为你知道对面的大牌还捏在手里,你的底牌却已经出完了。

柏易看了看手中的寻人启事,好在这“门票”不是一次性的。那小路还在背后,幽幽的,再往里看却也看不见什么了。

荆白脸色也不好,但这时看见他沉静的神色,反而叫人心安一些。

这里离他们走回竹楼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荆白率先道:“走吧,回了竹楼再说。”

其实那响声对荆白的影响也不小,他虽没说出口,但心里怀疑这恐怕也是一个死亡条件。

只是两人各经历几次威胁生命的风险,好不容易才从小路逃出来,荆白就算没什么人际交往的观念,也觉得这时候说这个太丧气了。

两人心里都有事,也就不说话了,加快脚步往竹楼的方向走。哪怕知道身后什么都没有,也走得快飞起来似的。

他们在小路里耽搁了太久,走出来时,天就已经彻底黑了。

晚霞带来的星点余晖被燃烧殆尽,月亮却像还没睡醒,天空上飘着几朵阴云,将这本不明亮的光遮去大半,天色昏黑得不像话。

两人走在竹林这条路上,虽没人说话,却不知不觉再也没分前后,而是走成了并排。

荆白这时有些理解昨晚景灿非得贴着他走路了,心里没着没落的时候,有个人走在身边,情绪会放松许多。

周围说是宁静,更不如说是死寂。

这里没有蝉鸣,没有人声,更没有明月与清泉作伴。除了第一天晚上的篝火晚会,昌西村晚上向来是见不着人的。入了夜的竹林,只有幢幢的竹影,和未知的、黑暗的更深处。

自从听到了鼓声,荆白总觉得这片竹林怪怪的,虽然正常地在路上走着,却总像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似的。

被注视的感觉很明显,但是白天时竹林里的光线就很差,到了晚上就更不清晰。除了脚下的路,荆白能看见的,也就路边的那一排竹子……

再远,就是一片漆黑了。

什么也看不见反而让他心中稍微落下些许,因为绝大多数夜行动物的眼睛在夜晚都是会反光的,例如豺狼之类等动物,隔老远就能看到眼中荧荧的绿光。

一片漆黑,说明这里很干净。

想来也是,昌西村村外的防卫如此严密,大型野兽哪里进得来?

他收回视线,闷头走了一阵,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反而觉得那种被盯着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了。他不喜欢这种被注视的感觉,只觉浑身不舒服,心情也很糟糕,更打不起精神说话。

走在他旁边的柏易像是浑然未觉,过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路玄,来聊聊天吗?”

他语气轻快,像是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

荆白知道柏易的脾气,他就像个小孩儿似的,很容易不开心,但坏情绪也不会在他身上停留太久——或许这就是他保持低污染值的秘诀?

既见他努力缓和气氛,荆白也不愿太扫他的兴,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聊什么?”

这一眼看得荆白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

不甚明亮的月光下,他发现柏易的脸上并没有笑容,两眼目光如炬,正紧张地看着荆白,显然,他的心情并不像语气一样轻松愉快。

“随便聊聊呗。”他保持着那个漫不经心的口吻,一只手却抓住了荆白的手。

他的手很温暖,比荆白的手热,也大一些,笃定地将荆白的手指包在掌中。

荆白诧异地看着他,柏易脸上风平浪静,指尖轻轻在荆白手心里划了划,又若无其事地转回头去,顾自走着自己的路。

荆白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定了定心神,他在柏易手心里写了个“目”,嘴上却平淡地道:“我可没你那么多话说。”

“我们都在一起这么久了,你对我还那么冷淡……”

柏易捏着哀怨的腔调,活像个受气的小媳妇。荆白听着他这话,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但是很快,他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被柏易紧紧握着的那只手上。

柏易不经意似的侧了下脸,在他手上划了一撇一捺。

“人”?

周遭依旧黑漆漆的,不见一点亮光,荆白辨认出这个字时,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冷。

他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

并不是所有的动物夜晚眼睛都会发光的。

人的眼睛,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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