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塔
赵龙对此非常确定,因为他无论到什么地方,都有观察环境的习惯,在副本里更是如此。
他刚才放眼一望就觉得不对,之前道路两边的木屋,明明右边比左边多一间。现在一眼看到尽头,发现两边都对齐了,他这种细心的人自然一眼就看出问题。
再数一下数目,就发现果然不对。
见两兄弟对此都有些无所适从,他冷静地道:“昨天我数过这条路的木屋,从我们脚下站的地方到尽头处,左边是十六间,右边是十七间。现在左边也变成十七间了。”
宋不折抖了抖。
他结结巴巴地说:“可、可是……”
可是左边的最后一间木屋,原本是他的房间啊!
多的那间到底是多在了哪里,难道就在他隔壁?
宋靖嘉之前还真没注意过木屋的数目,但赵龙说的他有印象,之前右边的木屋队列好像的确比左边长一截,现在
真的是十七间!
宋不折手脚发凉,这间房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如果只是路过,会不会有危险?
他望向哥哥,宋靖嘉拍了拍他的肩,道:“没事,我送你回去。”
他见弟弟神色还有些惊慌,安慰道:“你忘了?房主会在门口等你。不用担心认错房子,走路别乱看就行。”
宋不折点头如鸡啄米,赵龙也道:“我和你们一起。”
宋靖嘉犹豫了片刻,刚要开口说话,赵龙就道:“不妨事,我就是想过去看看,多出来那间屋子到底是做什么的。”
他态度分明,宋靖嘉也不好推辞,只好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让他站回到自己的位置。
说来好笑,16岁的宋不折,个子在三个人中却是最高的。宋靖嘉和赵龙让他走在中间,三个人走出了一个山字形。
他们走得十分谨慎,不知不觉地,连走路的频率都统一了。
木屋虽然构造都差不多,高矮却是不一的,宋靖嘉前几天都是送弟弟一起回来的,虽然没赵龙仔细,但对这条路他更熟悉,路过的房子也有印象。
几人走到一半,他就认出来了。
他脸色难看地对赵龙道:“我看出来了。前面的都没变,多出来的那间房在道路尽头,不屈的房子隔壁。”
也就是说,宋不折的房间原本是这条路左边的尽头房,但现在,多出来的那间屋子在道路的尽头,宋不折的木屋就变成了倒数第二间。
宋不折脸色苍白,他觉得背后一阵发冷,不舒服地动了动:“这么多房子,为什么正好在我隔壁?我今晚不会——嗷!”
宋靖嘉没等他说完就怼了他一肘子,宋不折看着哥哥严肃的脸,嚎了一声,不敢再说话了。
赵龙看了一眼尽头的那间木屋,对两兄弟道:“趁现在天还没黑,最好过去看看。”
至少白天的时候在外面观察一下木屋不会有事,如果心里没数,到夜里真有什么不对,宋不屈怎么办?
宋靖嘉看了一眼天色。他原本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宅男,但多过了几次副本以后,他已经能够很熟练地根据天色来分辨天黑的时间。
吴山脚下,现在的季节大约就是春夏之交,太阳已经彻底落山,只有天边还有些许余晖,这种情况下,再过20分钟就会彻底天黑了。
宋靖嘉知道时间紧迫,和赵龙一对眼神,点了点头。
在这个队伍中,宋不折根本没有发言权,只得加快脚步,朝道路的尽头走去。
等走到倒数第二间时,三个人的脸色都变得奇异起来。
宋不折发现自己的羊,竟然卧在最后一间房的门口。
他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什么情况啊?!”
不顾宋靖嘉阻拦,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倒数第二间房的窗前,从外往里看。
他确定这个房间里的陈设和他早上出门前一模一样!
昨天晚上下班时,他浑身都是灰土,进门换鞋时,地垫被他蹭脏了一块。
虽然现在光线不好,但是从窗户往里看,还能看见米色地垫上的那块脏污,无论从视觉上还是直觉上,宋不折都很确信这就是他的木屋。
“我昨晚住的绝对是这间。”宋不折回头对两人道:“我不可能连房间都认错!”
“咩——”
等在最后一间房门口的小羊原本静静地卧在最后一间木屋的门口,听到宋不折说话的声音,它站了起来,哒哒地走到宋不折跟前,用不再柔软的嗓音长长地叫了一声。
宋不折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它已经长得很高了,但对宋不折还是十分依恋,只是头上的角已经变得十分坚硬,宋不折险些被他怼得一踉跄,迟疑地道:“你是什么意思?是告诉我要换房吗?”
羊和宋不折互动时,赵龙和宋靖嘉已经走到了最后一间木屋。
它看上去比宋不折的木屋更高大,不知是不是因为旁边没有木屋遮挡,甚至连采光条件都更胜一筹。
宋靖嘉和赵龙透过窗户往里看,能看到里面的陈设一应俱全,宋靖嘉道:“这间房确实不是不屈的房子。”
他看到过宋不屈房间里的陈设,和这里差远了!
宋不屈的木屋比这小,客厅里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装修也很简单,只勉强说得上温馨可爱。
但这间房屋高大明亮,装潢精致,墙纸和地板的都是低调华丽的风格,宋靖嘉一眼就注意到里面那个看上去就很舒服的大沙发。
木质的餐桌旁边,甚至还有一个气质典雅的酒柜。
宋不折也被羊带了过来,他站在窗口,困惑地道:“怎么回事,怎么住着住着,房子都给我升级了?”
从窗户外面,看不出这间房有任何不对,和之前那些一看就气质阴森的房屋也不一样。
宋不折一时竟然不知道,自己今晚到底应该住哪间。
宋靖嘉犹豫片刻:“……等天黑了亮灯吧,住亮灯那间。”
宋不折看了看天色,马上就要天黑了,他咽了口唾沫,艰难地道:“那要是两间都亮灯呢?”
原来那间木屋,看着也没有任何问题啊!
万一只是这只作为房主的羊给自己搞了个产业升级呢?
宋靖嘉也卡壳了,他向来很不擅长这种二选一的选择,只有一直没说话的赵龙忽然开口道:“亮不亮灯,都应该住这间。”
他抬起手,指向倒数第二间,也就是宋不折原来的房间。
宋不折舔了舔嘴唇,他低头看着自己的羊,羊拽了拽他的裤子,又哒哒地走到了最后一间房的门口,四腿蜷曲,卧下不动了。
理论上,房主是木屋的主人,它认定了哪个屋子,自然就应该居住在那个屋子里 。
可是按荆白的推论,房主和他们只能活一个,房主和他们就是存在竞争关系的。
之前小诗的大鸟就曾经想方设法地比“房客”先到达目的地,让小诗险些“旷工”,借此淘汰她,宋不折的羊又为什么不能借房子来害他呢?
宋靖嘉没说话,仿佛陷入了沉思。
宋不折看了看门口的羊,它很安静,乌溜溜的眼珠温顺地凝视着他。
个头高大的少年挠了挠头,弱弱地道:“但是前几天的时候,它表现一直挺好的……”
就在这时,天彻底黑了,三个人面对着的那间木屋的灯光亮了起来。
暖黄色的灯光照在里面,让这个空间看起来温馨无比,小羊站了起来,对着宋不折小声咩咩叫。
它的声音已经不软了,但腔调听上去仍然像是在撒娇。
赵龙已经发表过自己的意见,此时见两人还在犹豫,也不再干涉两人的决定。
他看了一眼窗明几净的木屋,不再在灯光前驻留,走到倒数第二间,背对着两人,默默看着地面。
宋家兄弟站在门口,宋不折愣愣地看着窗户,明亮的灯光将一切都照得温暖鲜亮,他有些没主意,低声问:“哥,我到底应该进哪间啊……”
如果不是灯亮着,羊也趴在门口,其实他并不是很想进这个房间。
不知道是不是环境陌生的原因,就算里面的灯光煌煌耀目,宋不折也觉得那里看起来让他不舒服。
但是隔壁的房间是黑的,一点光亮都没有!
黑暗在副本中永远意味着危险,而且在这个副本的前几天,黑着灯的房间都不能住人,这已经成了思维的定例。
晚上的风是凉的,宋靖嘉的额头却已经渗出了汗,他咬了咬牙,问弟弟:“你信不信我?”
宋不折看着哥哥的眼睛。
平心而论,他知道他哥哥只是个普通人,宋靖嘉作为一个程序员,体力很一般,胆子也没多大,带着他过副本时也是跌跌撞撞,并没有多么强大聪明。
宋不折却丝毫没有犹豫,毫不犹豫道:“哥,你说进哪间,我就进哪间。”
宋靖嘉做了个深呼吸,卯起力气,把比自己还高的弟弟拉到了倒数第二间木屋。
天已经彻底黑了,里面又没亮灯,从窗户里已经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片浓稠的黑暗。
宋靖嘉站在弟弟身后,道:“开门试试。”
“咩!”山羊大声叫了起来,嘶哑的嗓音回荡在空寂的夜里,竟然显出几分凄厉。
宋不折向来很听哥哥的话,不管山羊如何,他的动作丝毫没打折扣,大步走到门前,用力一推!
砰地一声,大门轰然洞开,房屋里的灯光也一瞬间亮起,宋不折还没来得及进门,就感到膝盖被重重地一撞,一个黑影飞快地窜了进去!
他险些从台阶上跌下来,还好宋靖嘉就在他身后,两人连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宋不折瞪着眼睛:“刚才是什么窜进去了?!”
他完全没来得及反应!
赵龙站得稍远,目睹了一切,他重重地喘了口气,道:“羊。是那只羊……”
羊已经回了这边的木屋,可是旁边那间木屋的灯还是没有熄灭。
宋不折瞟了那边一眼,宋靖嘉面色一肃,严厉地道:“你到处乱看什么!给我回去,天亮之前不许出门!”
宋不折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他心里怦怦直跳,一时想着那只羊竟然要害他,一时又忍不住地想,另一间木屋里到底藏着什么东西。
听见宋靖嘉的声音,他“哦”了一声,呆呆地往前走了几步。
宋靖嘉却等不了了,直接把他往门里用力一推,低声道:“小心那只羊。今晚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开门,不要出来!”
第162章 塔
宋不折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兄长一把推进了木屋,重重合上了房门。
赵龙冲他点了点头:“快走!”
房间灯亮的那一刻,另一间木屋的灯闪了一下,从黄光变成了白光,宋不折看着大门没有注意,宋靖嘉和赵龙却都看到了里面的景象。
难怪那只羊跑得那么快。
宋不折一进去,宋靖嘉和赵龙立刻离开了这片地方,两人谁也没有说话,步子都迈得飞快。
他们俩的房子位置离得不远,两人走出去了一阵,宋靖嘉才道:“我送你回去。”
毕竟赵龙身体的年纪已经在这了,遇到什么事恐怕跑都跑不动。
赵龙说:“行。”
他一边说,一边回头看了一眼。
现在走远了,只能看见两处挨着的光源,一处是温馨的黄色,一处是耀眼的白色。
宋靖嘉浑身都绷紧了,看见赵龙回头,他心脏狂跳,急促地道:“你——你就别回头看了吧!”
赵龙从喉咙里闷闷地应了一声,道:“没事,背后什么也没有。”
黑暗中,宋靖嘉缓缓松了口气,两人不出声地继续往回走,周遭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源,荆白说过的话两人牢牢记在心里,路过的木屋,谁也不敢往左右看。
宋靖嘉的房子就在赵龙回去的路上不远处,两人就这样沉默不语地走到了赵龙门口,透过玻璃窗,温暖黄色灯光照亮了两人的脸,一直等在门口的乌鸦啾啾喳喳地飞到赵龙肩膀上。
乌鸦的叫声嘶哑,其实并不怎么好听,但伴随着门口漏出的灯光,给这片冷寂的幽深小路也增添了一点活气儿,两人一路紧张低沉的氛围终于缓和了一些。
赵龙和宋靖嘉都忍不住透过窗户往里看,赵龙仔细确认再三,道:“没错,这是我的房间。”
宋靖嘉松了口气:“那就好……那我回去了?”
赵龙在他的目光下打开自己的房门,木屋的暖黄光线倾泻而出,把外面伸手不见五指的小路也照亮了一小截。
赵龙站在门口,道:“你回吧,我把门开着,这样亮一点。”
宋靖嘉点了点头,他转身欲走,忽然犹豫道:“你是不是也……”
两人目光一触,各自感受到对方目光中的隐含的紧张和惊骇,宋靖嘉顿时闭上了嘴,道:“算了,明早再说。”
赵龙深以为然,他目送着宋靖嘉回到房间,等看到不远处门口也亮了起来,应该是宋靖嘉也进了房间,他才算放心,将门重新合上。
宋靖嘉说话间,赵龙和宋不折也已经到了,主要是由宋靖嘉在说,赵龙和宋不折偶尔补充。
宋不折这时便撑着下巴道:“哥,你还没说呢,你们到底看到了什么啊?”
宋靖嘉停下来喝了口水,站起来拍了一下弟弟的头:“你以为听故事呢?我还没说你,冒冒失失的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让你看到大佬就带过来跟我汇合,你上去打个招呼就跑了算怎么回事?万一我们俩没遇上呢?”
宋不折知道自己这事又莽撞了,低下头悻悻地不说话,一直在旁边默默喝茶的赵龙见状,出言打了个圆场:“不折毕竟还小,习惯这个事,得慢慢培养。”
宋靖嘉毕竟还给赵龙面子,两人那天晚上的确看到了东西,只是担心住在隔壁的宋不折害怕,所以还在副本里时,谁都没告诉他。
这时也没什么好瞒的了,宋靖嘉便道:“是灵堂。”
当时宋不折打开了房门,羊飞速从最后一间木屋门口窜了回去,宋靖嘉和赵龙都注意到了,就都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两人站的位置不同,赵龙感觉到灯光闪了一下,他下意识地眨了一下眼睛,再看时,隔壁房间透过窗户,看到的就是白花花的一片。
惊鸿一瞥间,只看到好几个白色的花圈,还有飘飘洒洒的纸钱,赵龙对这布置很熟悉。
这是灵堂!
赵龙心中一突,他反应过来,立刻垂下眼睛,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看。
宋靖嘉看见的东西却和赵龙不一样。
他用双手用力抹了一把脸,低沉地道:“我感觉窗户上有张脸。”
白胡子,白眉毛,稀疏的白头发,笑嘻嘻的,好像正扒着窗户往外看。
宋靖嘉瞟了一眼就遍体生寒,他立即收回视线,上前叮嘱弟弟今晚无论如何不许出门,就快步和赵龙一起离开了那间诡异的屋子。
走出去很远,他都觉得背后有一道视线在注视着,所以赵龙回头看时,他表现得非常紧张。
后来总算两人都平安回到了房间,他心里就觉得奇怪,为什么只有弟弟的木屋旁边平白无故地多了一间?
而且……他总觉得那个老头的脸有些眼熟。
他脑海中一直想着窗户上的那张脸。
单眼皮,细长眼,偏大的鼻子……
从进门,到洗漱,最后躺到床上关了灯,他脑子里还一直想着这件事。
月光洒在他脸上,他闭上眼睛准备睡觉,在那一瞬间,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了一张脸!
宋靖嘉猛地坐了起来。
那是窦松!
那张脸——是年老的窦松的脸!
想通的那一瞬间,宋靖嘉觉得自己浑身发麻,像是有人把他从头到脚过了一遍电。
他再也睡不着了,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是窦松的那张脸,辗转反侧到天亮。
他早早换好衣服,等晨曦的微光贯穿整个天空,就急急忙忙跑到宋不折房间去大力敲门。
等宋不折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来开了门,他才算松了口气,把宋不折打发去洗漱,自己走到最后一间木屋去。
白布、白幡、四周摆满的花圈,还有满地的纸钱。
中间摆了个两层的木架子,下面一层摆着窦松的灵位,插着香烛,却都没点燃。
上面那层则摆了一张大大的、鸡皮鹤发的老年窦松的照片,端正慈祥地微笑着。
宋靖嘉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他感觉这个灵堂看上去挺违和的,不仅仅是因为没有棺材,大堂看上去空荡荡的,还因为看这排场,这显然是个气派的灵堂。
但是给窦松的香烛却没点燃,也没有贡品,顶层的架子只有窦松那张大脸摆在上面,看上去怪寒酸的。
宋靖嘉看了两眼,正准备离开,不知为什么,忽然回头瞥了一眼。
这一眼让他终于注意到了其中不对的地方!
窦松的照片,并不是正着放的。
窗户在左边,窦松的那张遗像也是斜着摆的,这个摆放,能让黑白照片里他的目光,正好对准木屋的窗户。
他会一直看着木屋外面的人……
宋不折也是这时听哥哥说才知道真相,他哆嗦了一下:“难怪那天早上哥你一直催我快点……”
想到自己在灵堂旁边睡了一晚上,他忽然很庆幸宋靖嘉没在副本里告诉他那是什么。
不然他肯定也睡不着觉了,第二天哪来的体力再把赵龙背上去?
过了这一晚,赵龙已经完全爬不动山了,再坚强的意志力,也无法作用在这副年老体衰而又疲惫不堪的身躯上。
他走到半山腰上就感觉自己一个指头都动不了了,让宋靖嘉兄弟先走,宋靖嘉和宋不折咬了咬牙,两个人搀他一个人,最后一程是宋不折把赵龙背上去的。
荆白也若有所思地沉下了目光。
他现在知道那些没亮灯的木屋里到底是什么了。
之所以只有宋不折的木屋旁边多了一间,不是因为昨天只死了窦松一个人,而是因为只有窦松一个人是建好了房子死的。
宋靖嘉和赵龙看到的是灵堂,下一拨进去的人看到的,估计就是一间没亮灯的木屋。
荆白忽然想起了什么,他问:“其他人呢?”
小诗算是出去了,张闵和方兰那边的三个人,却没听见宋靖嘉提起过。
宋靖嘉和赵龙对视了一眼,迟疑地道:“张闵……”
他们怀疑张闵没有下山。
张闵从目睹了凤琴的死之后,精神就不太正常。荆白出去那天,他上山就是被窦松带上来的。
当时赵龙告诉窦松出去的方法时,张闵应该也听见了,但不知道是出于不信任他们,还是精神太恍惚,他把食物全都吃下去了。
张闵的位置是7号,就在8号位的宋不折隔壁,宋不折中午看他吃饭时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有意想提醒他,又怕自己说话违规。
宋不折挠了挠头:“我没敢说别的,只能在他吃饭的时候打岔。但是我一跟他说话,他就木呆呆地盯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我后来就不敢跟他说话了。”
等下午收工时,宋不折也招呼了他一声,他没注意张闵跟上没。
赵龙长长叹了口气,道:“我注意到他了,他一开始是跟上了我们的……”
后来走到半路时,落在背后的赵龙听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还有古怪的喉音,不是很响,听上去像是一声憋回嗓子里的尖叫。
赵龙回头去看,只见到满脸惊慌的张闵朝着山顶落荒而逃,因为体力限制,他跑得不快,但是比他年纪更长的赵龙更没有气力去追他。
赵龙当时看着前方,这只有一条下山的路,明明白白通往山下,他根本不知道张闵到底是看到了什么。
众人的注视中,中年男人缓缓地摇了摇头:“我觉得多半是幻觉。”
看张闵最后的那个状态,赵龙甚至怀疑他的死因是污染值过高。但是当时天快黑了,连他也顾不上走回头路的张闵,最后自然是不得而知。
第二天和中间人再集合上山时,他们都没有见过张闵。
方兰等人在后山修的房子,当天赵龙等人下山时天色已晚,他们没有遇见,更没来得及交换信息,但是第二天早上再看到方兰时,后山的三个人已经只剩下她一个。
她脸色很疲惫,看到赵龙等人,只是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最奇怪的是,她甚至没问宋靖嘉等人荆白给的方法到底对不对,其他人是不是顺利出去了。
赵龙当天的身体年龄已是耄耋之年,但他只是身体衰弱,脑子反应虽然变慢了一些,但也没到转不动的程度,一看她的模样,就知道不对。
小婉和小诗一样是“枭”做房主,当天出去了不奇怪,小辉呢?
小辉的房主也是乌鸦,除非他和荆白一样提前储存了粮食,不然就应该和他们一样,今天才能出去。
每天都要干活爬山,却只有两顿饭可以吃,众人都是堪堪填个半饱,除了提前猜出机制的荆白,其他人都没有存粮。
赵龙记得昨天早上众人互通消息时,小辉还抱怨了这一点,所以他不可能是出去了。
对此,方兰沉默不语,她站在一边,什么话都没有说,上山的时候,她也是独自一人走的。
赵龙神色忧虑,缓缓道:“不知道她们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猜方兰应该是活着出去了,小婉和小辉到底怎么样,只有她知道。我们也不知道她的真名。”
方兰的态度骤变确实奇怪,她前面一直积极联络赵龙和荆白等人解决问题,到了最后一天,却忽然变得很消极,只是荆白也不知道她的真名,小婉等人的去向,恐怕也只会是一个谜团了。
赵龙唏嘘片刻,忽然回过神来,失笑道:“哦,对了,我是不是还没有自我介绍?”
他向荆白伸出手,那只右手有不少伤口,看上去饱经风霜,伸在半空中时,却像他本人的声线一样沉着稳定,莫名让人生出一种信念感:“你好,我是赵文龙。真名。”
第163章 塔
荆白也伸手出去同他握了握,简短地道:“荆白。”
在场的人相互介绍过以后,略显低迷的席间氛围也好了起来。
几人一边吃饭,一边沟通了一下副本的进度,结果是除了赵龙和荆白,其他人都还停留在第三层。
对于荆白突破了第四层这件事,所有人都不觉得意外,大家在席间沟通了一下副本评价和进度条的关联,宋靖嘉苦笑了一下:“我的进度条本来还差不折一截的,结果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副本出来,他和我就差不多了。”
宋不折在第三层都过了两个副本了,进度条通了一大半,他本来以为宋不折这个副本过后就能突破第四层,结果并没有。
反倒是他自己的进度条都比宋不折增加得多。
宋不折还挺高兴的,嘴里塞得满满的,还乐呵呵地说:“那有什么不好的,哥,我们一起上第四层!”
宋靖嘉看弟弟这副没心没肺地样子,忍了忍,没忍住,还是在他头上拍了一下:“吃你的炸鸡去!”
赵文龙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自己手背的进度条,神情透出一丝明悟。
片刻后,他道:“是不是因为年龄?”
宋不折只有十六岁,在这个换寿的副本里,他是最占优势的人,因为他年龄最小,第一天被换寿的时候,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症状,他甚至没有感觉。
如果副本正常进行到最后,宋不屈无疑会是最后死的那个人。
赵文龙比宋不屈大了整整三十六岁,第一天被换寿的时候,他的反应是最明显,荆白正是从他身上发现了衰老症状。
和宋不折相反,赵文龙的劣势自然也是最大的。
“所以,最后结算的时候,不折就不占优势,而赵哥的收益是最大的。”
想来也是,宋靖嘉若有所悟地想道,毕竟对赵龙来说,过这个副本的难度要比宋不屈大得多,他获得的副本进度最大,也说得上公平。
话到这里,赵文龙也没有隐瞒,他道:“应该是,我进这个副本之间,第三层的进度条刚到一半。”
众人不自觉地看向荆白,荆白慢悠悠地咽下口中的食物,道:“我和他差不多。”
他目光看向的是赵文龙,众人也都不太惊讶,副本过到这里,大家都知道了。出副本的方法是荆白破解的,一般情况下,破解副本的人获得的进度也是最多,赵龙这种反而属于特殊情况。
因为一般情况下,大家进入副本的起始条件都是差不多的。
荆白没有忘记他今天找人的目的,对众人道出了小恒的事情,描述了一下大致的外貌特征:“……大概就是这样的一个小男孩。”
宋靖嘉兄弟俩和赵文龙脸上都露出讶色,宋靖嘉摇头道:“我和不折都是从第二层开始登塔的,不折年纪就算小的了,比他还小的,我就见过一个。”
他说着,神色露出些许惋惜:“那孩子……没能通过那个副本。”
宋不折眼睛亮晶晶的:“我见过的都是比我年纪大的,原来还有这么小的!”
他说完就发现自己又没心没肺了,趁哥哥没看过来,连忙把嘴闭上。
赵文龙沉思片刻,道:“我也是第二层出来的,从没见过那么小的孩子。如果那孩子真有那么厉害,形貌特征这么明显的情况下,他在哪一层应该都很显眼。”
荆白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向他们打听,但是在场的三个人都没见过这个年纪的小孩。
宋不折他很肯定地说:“起码我确定,第三层的公共区域肯定没见过这个小孩。我把这都玩得差不多了,见过最小的,起码也和我差不多大。”
在场的人都和荆白过过一个副本,如果不是荆白行事靠谱,换个人说这话,他们肯定觉得这人是在瞎编。
副本中厉害的人不少见,但像荆白这么厉害的,就算是极为罕见的。
现在他说有一个不逊色于他的八、九岁小孩?!
这就有点天方夜谭了。
几人面面相觑,宋不折拨拉了一下额前的头发,暗搓搓地瞥了一眼宋靖嘉:“要不我去游戏厅找找吧,我见过小孩最多的地方,就是游戏厅。”
宋靖嘉嗤笑一声:“你不用拐弯抹角地找借口,自己挣的次数,想去就去吧。都到塔里了,我也不至于按着头让你补课!”
宋不折嘿嘿一笑,他当然知道进了塔不用学习,不过毕竟要用一次次数,他给他哥打个招呼也是应该的。
而且就算他有私心,也是实话实说:“真的啊,我每次去游戏厅,确实大部分都是年轻人嘛。而且游戏厅有大厅,不像在这儿,都是私密模式,谁也看不见谁。”
孔见山来了精神:“这里还有游戏厅?!”
上次出了丰收祭,就只有十四天的假,还在第二层耽搁了几天,第三层他还没来得及好好逛呢。
宋不折点头道:“有啊,不过不能打网游,街机什么的都有。”
“我也去!”柯思齐闻言也来精神了:“这里的娃娃机总不能像外面一样抓一百次都不中吧!”
“中奖率挺高的!我有一次抓了一车!”
赵龙看这群年轻人就跟看自己的小孩一样,他女儿和宋靖嘉差不多年纪,这时候就揣着手听他们兴致勃勃地讨论游戏厅的事情。
有个人似乎一直没说话。
赵文龙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面容俊美的青年将双手放在下巴上,默默听着他们说话,忽然道:“我也去。”
滔滔不绝的宋不折忽然卡了下壳,就连孔见山等人也不由得看了过来。
无他,荆白看上去就不像是会玩这种街头游戏的人啊!!
在这坐着的人其实几乎都不是什么外貌协会,更有赵文龙这种阅人无数的人,但荆白的气质着实很特别,见过他的人很难忘记。
好看只是其中非常微不足道的一项。
在宋不折眼中,荆白看上去像是那种食风饮露就能长大的人,身上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古典气质,哪怕穿着一身很普通的衣服,也比他见过的那些穿着古装,精心装扮的人更脱俗。
也正因为如此,他更无法想象荆白这样的人站在游戏厅里。
……
宋不折看着周围人齐刷刷投过来的眼神。
果然吧!
不是他一个人觉得违和!
结果最后,在座的人除了赵文龙都来了。
赵文龙表示他对游戏不感兴趣,但是会帮荆白留意小恒,如果看到形貌相似,或者打听到有其他人见过,会及时联系荆白。
荆白谢过他,于是只有赵文龙回去休息了,其他人都来到了游戏厅。
于是现在,五个人都站在游戏厅里,看着眼前这片少说有上平方千米的广阔地域。
这里的空间很大,挑高也很高,上面的灯光五颜六色,衬着花花绿绿的仪器,更是光怪陆离,时不时还有各色游戏的音效和人的叫好声,比起塔内的其他地方,这里的确相当热闹。
缤纷到近乎凌乱的色感,还有人群的喧嚣,荆白一进来,脸色就不由自主地变冷了一些,他确实不太喜欢这里的氛围。
以他对小恒的了解,那种冷静沉默的小孩……恐怕也不会来到这种地方。
但打眼一看,视线范围内确实都是一些年轻人,荆白已经看见了好几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来了好几次的宋不折看着眼前东张西望的众人,自动担任了解说员的角色:“呃,这里分了好几个片区,那个片区是抓娃娃的、这边是街机的、还有赛车的……哦,最里面有□□区。”
注意到哥哥凝视他的眼神,宋不折立刻补充道:“那里未成年人不能进去,我没去过!”
柯思齐边走边看:“哇,真够大的。比我之前去的游戏厅大多了!”
宋不折撇了撇嘴道:“这要开在外面,肯定要亏本!里面的游戏都是复古级别的,vr游戏、体感游戏之类的都没有,要不是没别的地方去,我都不玩儿。到了第四层,肯定还有更好玩的。”
他满眼希冀地道:“等下次副本过了,我要把次数留着,到第四层去玩儿!”
他用力扑到堂兄身上上,抓着宋靖嘉的肩膀道:“哥——过了下个副本,我们一起去吧!”
宋靖嘉被沉重的身躯一压,叫道:“你松开——行了行了,去去去,快松开!”
柯思齐迅速地道:“我去抓娃娃了!大佬,看到有类似的小孩我就过来找你——”
尾音飘荡在空中,她人已经飞快地跑开了。
宋靖嘉也被宋不屈给拖走了,孔见山看了看四周,道:“大佬,你想去玩吗?”
荆白道:“不了。”
红黄蓝绿,各类光闪得他眼睛不舒服,游戏的音效也够嘈杂的。荆白觉得小恒不会来这种地方,不过次数既然用掉了,也可以在里面转转。
孔见山见状便道:“那一起吧,我也没什么想玩的,多个人多双眼睛。”
荆白点了点头,两人便一路往大厅深处走去。
远处还能听到柯思齐大喊“yes!”的声音,孔见山往那边看了一眼,见她乐得直蹦,估计收获颇丰。
他们现在在赛车区,荆白看一群人坐在机器上,握着圆盘,投入地跟着屏幕上的车左摇右晃,旁边还有人加油打气,神色露出些许不解。
孔见山看了一眼,笑道:“我以前也喜欢玩那个,有段时间天天去,后来游戏厅的纪录被我破了,又被我爸打了一顿,就不玩了。”
荆白道:“纪录?”
孔见山震惊地张开了嘴,他以为荆白只是对这种地方不熟悉,才主动带他逛,没想到他竟然连最基本的都不知道。
他到底在什么环境下长大的?
孔见山磕巴了一下,道:“就是、就是游戏机上都会留下玩得最好的一次的纪录,有的记录前十,有的记录前三,如果超过了,就会排行榜上的,记录就会变成你的。”
荆白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孔见山见前面有个空位,便道:“如果没玩过的话可以试试,挺有意思的。”
荆白看了一眼皮质座椅和屏幕上曲折蜿蜒的山路,摇了摇头。
这东西着实简陋,看上去就是个大型玩具,他没打算在这上面耽误时间。
孔见山遗憾地摊了摊手,离开这片区域时,荆白时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响亮的嗤笑。
孔见山也听见了,他的脚步不由得顿了一下,见荆白连头都懒得回,显然对此不感兴趣,便只加快脚步跟上。
再前面是街机,整齐排列的机器前面站满了人,还不断发出花里胡哨的技能声音,荆白被吵得眉头紧锁,他目光如电,扫过机器前面所有的人群,等确认没有他要找的人,就直接快步离开了。
孔见山发誓他只是停下多看了一眼春丽和坂崎由莉的对决,熟悉的“KO”声传来之后,他回过神来,再转眼,那个高挑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孔见山傻眼了。
第164章 塔
荆白当然注意到孔见山停了下来,但那排机器实在太聒噪,他无意在那里多停留,出来之后在周遭驻足看了周围片刻,见孔见山没有跟来,便独自走了。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不紧不慢地逛到了一个新片区。不得不说,相比那边,这里的光线看起来友好许多。
似乎是个运动区?
荆白看到有人在几块毯子上蹦蹦跳跳,有人拿着篮球哐哐投篮,还有许多人围在几台机器前面大声喧哗,似乎在争论什么。
他看了一会儿就看明白了,那毯子标有上下左右的箭头,不停来回变换,而左蹦右跳的那个人,似乎必须踩在箭头发亮的地方。
投篮的更简单,被围起来的地方满地都是球,只要投进去就计分。
虽然还是有声音,但比那边安静得多,荆白小小松了口气,索性在这里转了转。
这片区域的年轻人挺多的,投球的是一群少年少女,看年纪都是十几岁,顶多二十出头。
跳舞毯上也是有男有女,荆白注意到有个胖子的舞步极为灵活,不禁多看了几眼。
那群围在一起喧闹不停的是一群年龄不一的男子,看上去倒是都成年了。
但是他们人太多,把中间那台机器都围了起来,中间具体是什么东西,又有些什么人,荆白完全看不见。
他停下来看了一会儿,跳舞毯那边换人很迅速,很快就换了一拨。
荆白的注意力不在那边,没过一会儿,就有人走到他身边,热情地问:“帅哥,你一个人来的吗?这里双人舞很多的,要不要来一起跳?”
荆白转头一看,这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穿了条浅绿色的长裙,中等个头,长相清秀,皮肤白皙,一双眼睛又大又黑,脸上的笑容很灿烂。
见荆白看过来,她光洁的脸颊泛上一片粉红色,眼睫垂了下去,犹豫着道:“嗯,我们那边还有几个朋友……”
荆白对在五颜六色的图标上蹦跶不感兴趣,他本来也不是来玩的,闻言果断拒绝:“不用了。”
女孩急急地抬起头来:“不会跳也没关系的,这个很简单,我们可以教你!”
她一双大眼睛看着人时尤为明亮,配上希冀的眼神,看上去让人十分难以拒绝,相比之下,荆白的态度就显得尤为冷酷。
见女孩不肯离开,他就掉头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准备离开这个地方。
“喂喂喂,帅哥,美女,别走别走!”远处有人冲荆白和女孩打了个唿哨,招手道:“我们这还缺两个人,来跟我们玩吧!”
两边距离不近,也不知道这群人是怎么注意到荆白他们的,只见围着机器的人群逐渐散开,靠左边,有个穿蓝色T恤的年轻人向他们走了过来。
长发女孩见势不好,不等荆白反应,转头就要回到自己同伴身边。
蓝t恤三步并作两步站到两人跟前,脸上笑嘻嘻的,却不容拒绝地拦住了她的去路:“美女别走啊,我们这组队呢,正好差一男一女。都是年轻人,就跟你男朋友一起来玩儿嘛!”
女孩呆住了,她脸上浮起一层绯红,迟疑地看向荆白,荆白的注意力却已经转移到了之前被那群男人挡住了的机器上。
那群围在一起的人,现在旗帜分明地站成了两个阵营,一左一右排开,他们中间是一台机器,上面挂着一个——
球?
女孩面露退意,她见荆白盯着那台机器,低声道:“那是拳力测试机!这群人在这玩了大半天了,好像在比赛,最好不要参与……”
她心中生出悔意,早知道就不过来了,这群人之前一直围着一台拳力测试机,吵吵闹闹的,她们几个女孩看这些人纠集在一起,人多势众,就一直没靠近。
听小霜说,这些人可能是塔里某个组织的成员……他们喜欢招揽有潜力或者力量强悍的成员,有些人会以加入组织为荣。
她们都对加入组织没兴趣,但又不想白白浪费一次游戏厅的次数,才没有立即离开。
后来看这群人一直玩自己的,并不理会其他人,又见惹眼的荆白独自一人走到这里,才派了长发女孩小雨邀请他过来玩。
谁知道小雨刚一过来,就被这群人盯上了!
说不后悔是不可能的,但是这群人高马大的青壮年男人向她走过来,她总不能把麻烦给同伴带回去。
蓝T恤偌大一个人杵在她的去路上,小雨心里暗暗叫苦,她掩饰性地捋了一把头发,推拒道:“抱歉,我、我不会玩那个。”
蓝T恤冲她笑了笑,他挡路的姿势没变,语气却缓和了一些,道:“没什么会不会的,往那个球上打一拳而已,就那么简单。你带你男朋友一起来,输了不亏,赢了奖品还有你一份,何乐而不为呢?”
蓝T恤对她低声说了什么,女孩往机器的方向看去,脸色缓和了一些,也不急着要走了。
她又对蓝T恤说了几句话,蓝T恤转过来看着荆白,神色有些意外,很快又无所谓似的笑了起来。
他走到荆白跟前,才发现荆白比他高了小半个头,脸色闪过一丝不自然,很快又道:“来吧,帅哥,就一拳的事情。美女都同意参加了,你不至于连女孩子都不如吧!”
他这一掌原本要落到荆白肩膀上,结果眼前这个俊秀得过分的青年不知怎么侧了一下身,他的手臂就落了空。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掌看了看,眼神古怪地看了荆白一眼,没有试图再去碰他,态度也客气了许多:“走吧,哥们?”
这时,右边的队伍有人道:“他们同意了吗?”
荆白注意到说话的人是个身材结实的大汉,也是这群人中唯一一个个子比他还高的,他身后似乎还有个人,被他挡得严严实实,也看不清身形。
大汉旁边的人立刻接道:“不行就去街机那边找吧,那边人多!”
左边立刻有人反驳道:“用不着,这正好一男一女,你没看刘三都快跟他们谈妥了?”
荆白收回目光,看着机器上那个球状的物体,道:“一拳就行?”
叫刘三的蓝T恤一看有戏,热切地道:“对,一拳就行!”
他给荆白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原来这一行人并不是同一个组织里的,而是两个组织!
他们正好在这个拳力测试机处相遇,本来只是比着玩玩,忽然发现这台机器可以组队,一队上限六人,还能开启竞争闯关模式。
如果破了机器上的记录,获胜的队伍就能得到奖励。
不巧的是,他们两边正好一边五个人,想破纪录,肯定是队伍人数凑齐更具优势。
刘三他们的队伍是五个身强体健男青年,而另一个组织里,却有一个身材瘦弱的女生……
这时,正好有人看到了跟前的一男一女,便提议让他们两个加入进来,凑齐人数的同时,也能公平竞争。
荆白顺着刘三指的方向看去,这时,站在那个比他还高的大汉身后的人站了出来,是一个荆白十分眼熟的、戴黑框眼镜的女孩。
她看到荆白的目光,若无其事地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
荆白:“……”
看到这张脸,他就全明白了。
竟然是他今天刚出副本时没找到的卓柳!
荆白还记得之前她说过已经拒绝过一个组织,没想到过完一个副本,她又出现在了一个组织的队伍中。
提议的“有人”恐怕就是她,难怪这群人忽然注意到了隔得老远的他和小雨。
卓柳神色很坦然,看向荆白的脸上一派坦荡镇定,仿佛第一次见到他,荆白的目光也从她身上一晃而过,自然地转向两边诸人。
刘三领着两人往测试机处走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尤其是荆白身上。
刘三带着小雨站到左边,荆白就直接站在了右边队伍的末尾,左边有两三个人看见他高挑纤细的身形,脸上都忍不住露出了笑容,眼中都是轻视之色。
荆白还听见一个男声略带讥笑地跟旁边的人道:“我跟你们说,这人标准小白脸,我刚才在街机那儿还看见他了,跟个娘们似的,街机都不会玩——”
“你看他的身材也知道,搞不好是哪个选秀出来的,特长就是唱歌跳舞。”
“你们别笑,一会他听见了走了怎么办?就让他去对面多好,我看好我们队的这个美女,说不定比对面那戴黑框眼镜的还强点。”
他们的窃窃私语不算低调,说得右边队伍里的人脸色也不好看了。
荆白身边站的就是刚才提出去街机找人的青年,他穿了件白背心,露出来的胳膊肌肉线条流畅,一看就是勤于锻炼的体型。
荆白的肩膀比他高出一截,身形却比他薄得多,看上去就却不像手上有力气的人。
青年面带怀疑地打量了他许多次,最终走到他身边,压低嗓子道:“喂,那什么,你知道怎么打吗?”
荆白收回停留在屏幕上的目光,闻言转过头,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他的眼神看过来时,白背心感觉自己像是被一阵凛冽的寒风当面吹了个透心凉,等回过神来,发现青年只是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用手打。还能怎么打?”
白背心语塞:“……”
打当然是用拳头打,但他这不是好心,怕这个比在场壮汉都薄一圈的青年不会正确发力吗!
好看是好看,但是好看在这儿也没用啊,又不能当饭吃!
他张了张嘴,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其他人也没有说话,尴尬的氛围中,忽然听到“噗嗤”一声。
白背心的脸涨红了,忿忿地看过去,发现是站在角落的卓柳终于没忍住,捂着脸笑出了声。
第165章 塔
眼看着白背心的火气要发到卓柳身上,站在卓柳身边的大汉咳嗽了一声:“咳!小方,收敛点。”
白背心似乎很信服这个大汉,他立刻闭了嘴,眼睛也不往荆白脸上看了,只是脸色依然有点发青。
大汉剃了个寸头,长相忠厚,气质也很稳重,他对荆白道:“哥们,麻烦你了,我们今天只是过来玩,顺便做个测试,也没想到会和他们风暴会遇上。”
见荆白不应声,一张俊秀的脸上又看不出什么情绪,大汉也不能确定他是真的沉稳,还是突然被叫过来吓呆了,努力地温声宽慰道:“不用太有压力,这也不是什么争斗,你就当是团建做游戏,我们只是争取奖品。”
荆白:“……”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把自己当胆小鬼的人。
他担心自己不作出表示,担心还要继续啰嗦下去,便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嘿,你还挺拽的,拽什么啊——”
或许是荆白的不耐烦表现得太过明显,有个穿绿色卫衣的年轻人面露愠色,不爽地上前一步,又被大汉拍了拍肩,拦了回去:“人家是来帮忙的,尊重点。”
卓柳在屏幕前面和另一队的人一起调机器的指数,等设定好了组队竞争模式,点击开始,听见机器倒数“3、2、1”,才转过头来对众人道:“刚才测试的时候我已经试过了,你们注意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个球,并不是真实的。”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不着痕迹地掠过荆白,显然,她比这群人都知道真正的主力是谁,继续道:“不用担心把球打坏,尽全力就行了。”
绿卫衣苦笑道:“小林,你是不是太高看哥几个了?丁哥状态最好的时候也就700多,没到能把球打爆的地步……”
卓柳淡淡一笑:“我就这么一说,你就这么一听。你就当我在鼓舞士气吧。”
有个体型偏胖的光头男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见状忙打圆场:“是啊,都别上火,小林也是为了让我们积极点。”
其实在场除了卓柳和荆白,几个人的脸色都不算太好,他们本来只是带新人卓柳来试试手,但是被风暴会叫住了之后,忍不住就想分个高低。
风暴会当然是故意找上他们的,因为他们就是在卓柳刚出第三层时找上她的组织。
他们正好这次带了新人过来,招揽卓柳的那个人也在,见到卓柳站在惊雷的队伍里,不忿之下,自然要找点存在感。
好巧不巧,两边来的都是五个人,风暴会于是提出了这次组队赛,惊雷稍占劣势,却因为人数相等不好拒绝。
卓柳一眼看见了荆白和一个女孩站在远处,立即提出不如凑齐六人达成组队上限,有机会破纪录拿奖品。
风暴见她指着远处的一男一女,男的那个从侧影也能看出来是高挑瘦长的身材,一看就不像有力气的人,当即就应了下来,并派出自己这边的蓝T恤刘三去说服两人参赛。
风暴满意了,惊雷这边自然就满意不了,但是和卓柳一个副本出来的老丁在整个三层都是说得上话的人,他一力支持卓柳,其他人有意见也只能憋在心里。
荆白则根本不关心这些背地里的暗流汹涌,他只是单纯地对这个拳力测试感兴趣。
也不知道他一拳能打出多少分数。
比赛开始,两边的人在机器旁依次排成纵列,小雨的同伴们见她迟迟不归,还站到了拳力测试机的队列里,忍不住找了过来。
人的天性就是爱凑热闹的,见一群人凑在一起,没多久,测试机外围就围了一堆人。
组队赛的机制很简单,两队都排好顺序1到6号,按号码的顺序一人一拳,每个人都只有一次机会。两边的成绩不断累积,最后总分高那一队的获胜。
风暴在商量排序,他们把小雨排在了1号,惊雷见状,就把卓柳排在了1号。
荆白无所事事地站在一边,老丁盯着风暴那边看了几眼,沉思片刻,对他道:“小哥,把你排在6号,你没意见吧?”
荆白点头道:“无所谓。”
老丁立刻松了口气,道:“那就这样。”
他拍了拍手,把卓柳等人都叫到自己身边。
荆白缀在队末,没有参与他们的意思,就见老丁对众人说了几句话,就有几道目光意味不明地向他看了过来,只有卓柳的眼神似笑非笑的,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
风暴那边很快排好了序,连荆白都能看出来,他们似乎是按力量来的,身材最健硕的、铁塔似的那一位是排在最末的6号。
风暴这边,刘三已经笑了起来。他是三号,这时便笑着对站在他身边的4号道:“我看他们心里已经泄气了,竟然把这个路人排在了最末。”
4号就是当时招揽卓柳的人,是个圆脸的年轻人,长相还算亲和,闻言还提醒刘三:“即便如此,也不要掉以轻心,一人只能打一次,万一失手,就没有重来的机会了。”
旁边的5号嗤了一声:“小贝,你这婆婆妈妈的性格什么时候能改改?你看不出来吗,那群人里只有姓丁的算个人物,剩下的都是来送菜的。就那个小白脸,瘦巴巴的,街霸都不玩儿……”
4号那张讨喜的圆脸上表情消失了,他面无表情地看了5号一眼:“除了我,你们都玩街机。但我是4号。”
他们都不是第一次在这里测试了,这次的序号也是按拳力排的。4号说这话时,眼睛往2号和3号的方向一扫,意思很明显,玩街机的2号和3号还不如他呢。
平白无故中枪的2号和3号:“……”
5号被他一噎,一张脸涨得通红,气道:“你说他,又没说你,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一会你看着吧,我非要打一个这小白脸打断胳膊都打不出的成绩不可!”
4号这次看都没看他,只哼了一声,5号被他气得还欲发作,一直没说话的6号见差不多了,叫停道:“行了,别吵了。比赛开始了,不管别人怎样,都给我尽全力打。只许赢,不许输!”
6号就是他们在第三层的领头人,他一发话,弥漫在队伍中的硝烟味顿时消失无踪,众人都不说话了,一片寂静中,机器喊了开始,小雨鼓起勇气走到了最前面。
她是所有人中第一个打的,之前也只玩过一两次,好在分序号时,2号把技巧都跟她说了一遍,后面的几人也都说她不用紧张,只要打出正常水平就行。
她把披散的长发都扎了起来,在心中默默回顾一下2号说过的话,握紧拳头,手臂发力,对准中间的球体,狠狠挥出一拳!
那球的触感很特别。
不像是普通的柔软,也不是坚硬的,但小雨竭尽全力的一拳只让它微微颤动了几下,大屏幕上很快跳出数字——
304!
小雨高兴得原地跳了一下,这对她来说已经是最好战绩了!
她之前来这里玩的时候试过两次,连300都没破过!
风暴的几人纷纷叫好,2号对小雨竖起大拇指:“真不错!”
惊雷这边静悄悄的,卓柳走上前去,也是干脆利落的一拳!
……280。
卓柳一脸淡定,她自己有多少力气,自己再清楚不过,武力值不是她强项,这个数字就是她的最高水平。
惊雷的队列里响起好几声失望的叹气,老丁严厉地扫视过去,直到发出声响的人纷纷安静得像鹌鹑,才拍了拍卓柳,道:“很不错。”
卓柳冲他笑了笑,她看上去倒没什么压力。
风暴会的2号是个体型中等的男人,用力挥出一拳,打了421。
他撇了撇嘴,看了一眼屏幕的累计计分就走回来了,悻悻地对刘三道:“失误了,这不是我的最好成绩!”
刘三斜了他一眼,调笑道:“你最好不就444么,怪不吉利的,没打出来也好。”
5号顺嘴道:“对呀,也不差你这二三十。”
2号不说话了,这时,对面绿卫衣也打完了一拳,他打了450,堪堪追上了前面小雨和卓柳拉开的差距。
刘三见状笑了笑,应对这群人,风暴这边的氛围一直很轻松,见惊雷追了上来,也是丝毫不放在心上。
他走到机器前,活动了一下筋骨,屏气凝神,干脆利落地挥出一拳!
572。
到刘三这里,出拳就已经十分有力,这也是迄今为止第一个破500的,还超出了这么多,围观的人群小小哗然了一下,不少人发出了惊叹声。
刘三一看破了550,自己也很满意,这是他的最好成绩!
在人群的喝彩声中,他吹着口哨,脚步轻快地回到了队伍里。
惊雷这边的3号是白背心,他打了531,但看他憋得发红的脸,这应该是他的极限了。
越往后,风暴的气氛就越轻松,惊雷的气氛也就越焦灼。
等惊雷这边的5号光头胖子打完回来,风暴这边已经开始谈笑纷纷了。
惊雷这边,几个男人面面相觑。他们虽然之前预料过,但实际情况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差。
比赛开始之前,看到了风暴的排序,老丁就给几人交代了战术。
当时小雨排在1号,他就猜到风暴会按实力排序,将最厉害的人排在后面。
整体实力上,他们惊雷肯定是不如风暴的。但是局外人的加入给他们提供了机会,老丁的计划是,惊雷的五个人只要做到和风暴的前五个人持平就行,最好的情况是略胜一点。
风暴把那个铁塔似的大汉当做底牌,肯定是为了出风头,起到惊艳全场的效果;他们偏偏就把这个路人放到最后。
“这样,即使输了,也不是我们惊雷输了,而是这个路人输了。即便风暴最后赢了比赛,也不会太压我们一头。”老丁当时鼓励众人:“我们在前面,只要比风暴多一点就行!哪怕就多一点点,也够了!”
反正风暴拉来的这个帅哥也只是个路人,不像他们的组织一样需要声誉。
原本有些沮丧的白背心听得两眼发亮,兴奋地道:“高啊,丁哥,这不就是田忌赛马?用下等马,对付对方的上等马……”
当然,他们是不可能像田忌一样获胜了,但是这样至少不会太伤组织颜面……
难怪当时老丁同意了小林的提议,把路边的两个路人拉了过来!
几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向荆白看去,只有卓柳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下等马……
等荆白打完这一拳,这群人就会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下等马。
第166章 塔
他们一本正经地谋划了所谓的田忌赛马,卓柳现在却只想发笑。
老丁等人计划得是不错,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们的实力本来就不及对面,再加上风暴这次普遍发挥不错,尤其是5号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一拳打出了748的高分!
围观群众早就看得燃起来了,纷纷叫好:“厉害啊!”
“竟然能拿700多分!我的最高纪录才400多,不到500!”
“400多可以了,我上次玩还不到400,唉,怪我进塔之前不锻炼……”
众人议论纷纷,老丁顶着巨大的压力,一拳打出了741的好成绩,有了风暴的5号珠玉在前,又有铁塔似的李逵在后,他的741也没能引起多大的波澜。
现在两边都只剩下6号了,屏幕够大,显示得也很清楚,左边风暴现在的总成绩是2696,而右边惊雷的总成绩是2632。
整整60多分的差距!
而屏幕顶端,则标注着目前机器记录的组队成绩最高分:3501。
这意味着,风暴的6号必须要打破800分才能破纪录,而如果惊雷也想破纪录的话,就要打出860多分!
后半句话,在场的绝大部分人想都没有想过,毕竟现在站在屏幕左右方的两个6号,对比是如此明显。
左边风暴的6号皮肤黧黑,近一米九的身高,满脸横肉,又高又壮,健硕的身材立在屏幕前,看上去宛然一座铁塔。
而站在他身边的荆白,身高虽然差不多,体型却比他薄了何止一圈,站在他旁边,像一根笔直修长的劲竹,固然是长身玉立,风仪落落……
但完全不是一个画风,给人的期待值也不是一个级别的啊!
屏幕上的数字,和站在屏幕前的两人构成了极具戏剧性的一幕。
目击这个场景的后来形容两人,说:“这么说吧,左边是演《水浒传》的,右边——嗯,右边最适合演《冷酷王爷爱上我》。”
到这时,风暴的成员脸上的笑容是憋都憋不回去了,惊雷的成员们除了卓柳,个个都是愁云惨雾,毕竟眼看着面子里子都要丢光了……
极端的反差引发了一旁激/情围观的群众的讨论欲,左边的6号走到球面前时,满场都是观窃窃私语的声音:
“我看那边有希望破纪录,你看到了吗,他们6号这个头!啧啧啧。”
“这体型真的绝了,戴个假发可以cos李逵了吧,又高又壮,他的花名外号不叫黑旋风我不服。”
\”破纪录就破纪录吧,能看看帅哥也不错,右边这小哥真帅,我眼睛都没法从他脸上移开。\”
“帅是帅,比我女朋友爱豆都好看,但是帅也不顶事啊,他们怎么想的,把他留到最后,这不是给那个黑旋风送菜吗?”
“你别看见帅哥就心疼好不好?黑旋风打的是球,又不是他,还能把帅哥给你打没咯?”
“帅不帅的不重要,我就想看这老哥到底能打多少分,要是能亲眼目睹破纪录,那就太好了!”
说话的人话音刚落,眼睛就惊讶地瞪大了——
“黑旋风”一拳下去,就见那个球剧烈地晃动了几下,屏幕上的数字飞速上升,最后定格在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数字上!
839!!!
全场哗然,风暴的人也纷纷欢呼雀跃!
5号吹了个口哨,高声道:“天哥,你是这个!”
随后,震撼的音效响了起来,伴随着口哨声和喝彩声,风暴刷新了测试仪原本的记录,顶上的那个数字随后也变成了风暴的分数总和:3535。
惊雷的人看到这个数字,个个面容惨淡,连向来淡定的卓柳,眼神都变得深了一些。
风暴这个大汉的力气着实惊人,超出了她的预计,而她的队友,又比想象中的更拉垮……
和如丧考妣的队友不同,卓柳从来没有将什么组织的荣誉这种虚无的东西看在眼中,她之所以将荆白拉过来,是因为他无巧不巧地正好出现在这里,而卓柳发现这台机器破纪录的奖品对他一定有用!
但如果荆白输了,最后得两手空空的回去,她心里会非常过意不去的。
6号回到了他的队伍里,一行六人个个眉飞色舞,连小雨都激动得满脸通红,她没想到自己竟然就这样成为了破纪录的一员!
就算没有奖品,也足够与有荣焉。
在一片哗然中,只有少数人还注意到这场比赛并没有完全结束,还有一个孤独的身影站在机器前面。
只有他打完最后一拳,才能宣告这场比赛的终结。
“他真的还需要打吗?”
“打呗,难不成还要逃跑?要我说,他起码见证了记录的诞生,输了也不算丢人。”
“他能打多少?300、400?500顶天了吧,看在身高还算优越的情况下。”
“拭目以待呗,你们不是喜欢长得好看的吗?那就看看帅哥能打出几分吧,呵呵……”
“别争,我告诉你们,我已经算出来了,他可是要打整整903分才能赢!”
有人惊呼道:“903分?!”
这一嗓子出来,全场的目光都变得莫测起来。
就连风暴队的庆祝都停下了,5号看了一眼4号,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放声对荆白道:“哥们,别墨迹了,你快打吧!不用打到903,只要超过900分,让我给你跳草裙舞都行!”
他这话很好地煽动了气氛,连4号都被他逗笑了,全场陷入一片欢乐的海洋。
荆白连个眼神都没给。
在众目睽睽之中,周遭有喝彩声、欢呼声,甚至还有不远处从风暴那边传来的讥讽声,还有那些热切地注视着他的,期待的、或者是丑恶的妒恨的眼神,荆白都没给予一分的关注。
他凝视着眼前这台高大的机器,心中滚动的,只有被激活的、溢满胸腔的跃跃欲试。
所谓的输赢和荣誉、其他人的赞美或者贬低、又或者是所谓的奖品……荆白根本不在意这些东西。
他喜欢挑战,因为它本身已经足够有趣了。
荆白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他握紧拳头,微微阖目,积蓄起全身力气,在所有人的目光中,闪电般地冲着那个球体击出一拳!
球体剧烈地晃动起来 ,而周遭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寂静。
风暴和惊雷的人都不是第一次玩这个游戏了,他们能感觉到,无论是出手的力度还是速度,荆白绝对是个他们没见过的高手!
远处的观众则更看得更清楚,荆白出手很专业,他们感觉到了,但是更明显的是那个球体的晃动幅度!
它晃得很厉害,比刚才铁塔般的大汉击打它的时候还要厉害!
所有人的眼睛都直愣愣地盯着屏幕上那个不断跳动的数字。
300、400、500……它在跳动。
600、700……它还没有停下!
到了8开头的数字,增速才逐渐放缓,随后,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它突破了900,又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定格在了927。
927!!!
比风暴的6号,那个铁塔般的大汉打出的839还多了将近一百的数值!
比起刚才那鲜花着锦,到处是欢呼和喝彩的庆祝场面,现在场内的动静非常统一,那就是寂静。
鸦雀无声、落针可闻、万籁俱寂……
所有形容安静的词语都可以套用在这里,因为比起这里的人数,这里实在静得不像话,好像这里的空气在那个数字跳出来的一瞬间被抽空了,变成了不能传声的真空。
可是,还在运作的机器却力证这里仍然是有空气存在的,它像不久前一样,用震撼的音效迎接了新纪录的诞生。
3559!
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声极为响亮的“VICTORY!”,宣告了惊雷这一队的胜利!
机器的声音惊醒了所有人,惊雷这边的欣喜若狂,他们没想到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逆转!
风暴队的人则都在面面相觑,他们还沉浸在被翻盘的惊讶中,大部分人脸上的表情都是一片空白。
别说他们了,连围观群众都在交头接耳,不少人都是惊疑和诧异交加:
“卧槽,好强啊,900多!”
“实不相瞒,他出拳的时候我都呆掉了……”
“逗我呢,黑旋风都只能打800多,这小白脸打900?”
“不是900,是927!”
“我不信,这不可能,我和这人差不多的体型,我只能打400!”
“你身上的那是赘肉,人家身上的都是肌肉。”
“这、该不会是机器有什么bug吧,真的叫我很难相信——”
“那可是‘塔’的机器,‘塔’什么时候出过错?”
荆白站在屏幕前,看了一眼数字就走开了,对他来说,他感兴趣的事情已经结束了。
卓柳见他要走开,忙道:“别走,有奖品!”
“别走,我不信!”
她的声音和背后传来的声音重叠了,只是表达的含义截然不同。
荆白莫名其妙地转过头,看到是风暴那边带着人过来了,开口说话的是5号。
其他人的模样都是半信半疑,只有5号因为提前放了话,一张脸阵红阵白的。
荆白唇角微微一勾,看似是个笑容,那张俊秀的脸上却如霜雪一般,没有任何温度,风暴的那几个人不自觉地就停下脚步,连铁塔般的6号都站住了,只有5号,来势汹汹地走到了荆白跟前。
5号信自己是对的,几步走向荆白,欲要居高临下地俯视对方,结果走到荆白面前,才发现对方竟然比自己还要高一些,因此还没开口,气就短了三分。
荆白虽未搭理,却听见过他说的话,看着那张无能狂怒的脸,眉毛微微一扬:“走这么近,怎么,现在就想跳草裙舞?”
5号险些气个倒仰,他高声道:“你作弊,你怎么可能打得出900多!这里面肯定有鬼!”
从荆白打出927这个成绩开始,周遭的议论就没停过,看风暴的人脸上的表情,还有旁边围观的人就知道,怀疑机器出问题、被他钻空子的人肯定不止5号一个。
不过他的反应确实是最激烈的。
对荆白来说,很多时候他只是嫌别人碍事,为了避免无关的人事瓜葛,大多数时候对他人的态度并不在乎,就像无视路面上的灰尘……但是这从来不意味着他是个怕事的人。
相反,荆白发现,他很习惯当那个被人害怕的人。
在众人各色复杂的目光中,青年那张出奇俊美,不似凡尘中人的脸上,骤然出现了一个春风般的笑容,那向来如冰雪般的容色也难得地增添几许鲜丽。
这要是更熟悉荆白的人,现在就该头皮发麻了——在副本里,荆白这笑模样可不是给人看的!
可惜,这些人现在都不在,青年语气平和地对5号道:“所以说,你不是不相信机器,而是不相信我。”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5号因为震惊而短路的大脑一时没回过神来,便粗暴地道:“不信你又怎么了,你本来就不可能有……”
他的后半句话还没说出来,就被眼前的青年打断了。
“既然你只是不信我,这事就好办。”
荆白慢条斯理地举起右手给他看,那五指白皙修长,看不出任何异样。
5号不明所以,愣愣地看着那笔直纤细的手指慢慢握了起来:“既然你觉得数字是假的,我就不打那个机器了。”
比起之前冷硬的甜度,青年此时的语气堪称轻声漫语,5号却感觉到那那冷淡的眸光像利刃一般,从他脸上一寸寸地刮过,最终停留在他的鼻尖上。
“我直接打你,你看怎么样?”
第167章 塔
5号直愣愣地看着那张脸。
无可挑剔的俊美,甚至微微带着笑容,语气也是格外温和的,但是他说话的内容,却让他背后爬上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想起刚才荆白出拳时闪电一般的速度,还有那个球剧烈晃动的幅度。
如果那是他的脑袋……
5号想象着那个场景,眼睛突兀地睁大了一些,他缩紧肩膀,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荆白的眉毛挑了起来,似乎很诧异:“不是不信么,怎么,要走?”
5号张开嘴,他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被那双眼睛盯着,他再也没有平时的威风了,反而感到强烈的恐惧。
这个男人给他的压迫感,比天哥还要强……
如果不是顾忌到自己和组织的颜面,他简直想掉头就跑!
荆白看到他畏惧的眼神,只觉意兴阑珊,这人徒长了一副身强体健的体格,却不过是个懦夫。
这时,那个铁塔似的大汉6号走上前来,将5号粗暴地推到身后,对荆白伸出手,道:“你好,小帅刚才太没礼貌了,我替他道歉。幸会,我是蓝天。”
荆白没有伸手回握,而是看着大汉的脸。
这人和他差不多高,身形壮硕,犹如一座铁塔。看后面几个人敬畏的眼神,他应该是风暴这边领头的人。
无论风暴的人之前怎么挑衅荆白,这人都没站出来说过话,也不见他制止。现在出来调停,显然是怕5号吃亏。
荆白冷笑一声,到底没有伸出手去,冰冷的目光只看着大汉身后的5号,直看得他额头冒汗,脸色青白。
大汉将手收了回去,脸上毫无异色,荆白直接越过他,冲着5号往前走了一步。
别说5号了,连风暴的其他几个人也像见了鬼一般连连后退。
这时,一只沉重的手按上荆白的肩膀,略带恼怒的男声道:“我已经替他道过歉了……”
那自然是蓝天的手,荆白转头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凌厉如刀,蓝天一怔,手已经被荆白用不容置疑的力道扯了下来!
他到底也是练过的,反应过来荆白要发难,另一只手也伸过来想制住荆白。肌肉结实的大腿用力上顶,要将荆白踢出去。
荆白早有准备,这时根本不收势,腰背一弓,手肘前推,以全身之力将这铁塔似的大汉直接推飞出去!
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围观的路人意犹未尽,还没往完全散去,这时纷纷发出夹杂着恐惧和兴奋的惊呼!
“草,是真的有这么强!”
“妈呀,直接推飞出去了!如果不是我亲眼看到绝对不敢相信!”
“这跟演电影似的,他在塔外面是不是什么隐世世家的高人,就那种家学渊源不传外人的……”
“肯定是吧,你看看这通身的气魄!”
“哟,现在又夸上了,这不是你刚才说人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时候了?”
“害,谁知道人家真人不露相啊……”
“退点退点,一会打起来战火波及到我们怎么办!”
“谁挤我,别挤了,一起退不行吗急什么急啊!”
他们一边睁大眼睛,兴奋地和同伴讨论,一边忙不迭地往后退去,生怕发生冲突时波及到自己。
之前还在风暴的队伍中站着等领奖的小雨,早已在刚才5号走向荆白时悄悄回到了自己的同伴中,却也没舍得走,和几个姐妹在周围等这一出大戏的收场。
大汉庞大的身躯砸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他体重大,这一下摔得不轻,撑了一下,一时竟然起不来身。
风暴的众人愣了片刻,连忙七手八脚地去扶。
一个人倒下,竟要两三个人来扶,他们看向荆白的眼神近乎是惊骇的。
荆白视若无睹,慢条斯理地舒展了着手指的筋骨。
连他身后惊雷的人都是一脸肃穆,绿卫衣白背心等人面面相觑,尤其是之前险些和荆白起冲突的白背心,忍不住就想往后退。
老丁左右看了看,上前道:“这位小哥,算了吧,我们都赢了……”
荆白看了他一眼,眼神亦很冷淡,和看风暴的人没什么两样:“你们没赢,是我赢了。”
老丁愣了一下,连忙赔笑:“对对,您说得对!”
荆白说的是事实,只是没给他们留面子。虽然是以队伍名义获胜,但是他们前面几个人其实已经输了,是靠荆白一个人的分数追回来的。
不过这让他意识到,他们这些人在荆白面前也没有什么颜面可言,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还是卓柳上来解围:“现在可以领奖了。”
荆白皱起两道好看的眉毛:“奖品是什么?”
卓柳笑了笑,她两眼发亮,胸有成竹地对荆白道:“你放心,肯定有用!”
荆白眉头一挑,卓柳信心满满地将他带到机器前,道:“点开试试。”
荆白依言点开上面的红色礼物图标,屏幕上包装好的礼物“轰”地炸开了!
荆白始料未及,小小退了一步,听见脑内那个熟悉的男声道:“恭喜您打破第三层拳力测试机的组队记录!根据贡献度排名,您可以获得八点污染值降低的奖励!”
静了片刻,“塔”继续道:“污染值已重算,您的污染值现在为1——”
荆白抱起胳膊,面无表情地等着。
果然,按照惯例,它停顿了一下,热情洋溢地道:“99!”
荆白表情变得空白:“……”
奖了个寂寞。
卓柳也收到了奖励,她还没注意到荆白的神色,见老丁等人没过来,还兴奋地道:“我看到这个奖励,就觉得这个奖励你肯定有用,结果没过多久竟然看到你了!正好两边都差一个人,我就跟他们提议让你们加入……”
她说着说着,突然注意到荆白的脸色,顿了片刻,迟疑地道:“……你不想降低污染值?”
当然想,不过对普通人来说弥足珍贵的八点污染值,对他可能少说也有四位数的污染值来说就是杯水车薪,改变不了根本的问题。
不过这关系到荆白最关键的秘密,他自然不会透露,只道:“没有,我在想其他的事情。”
他和卓柳站在机器前说话,其他人对他噤若寒蝉,根本不敢过来,因此荆白索性借机问了之前找她时想询问的事情。
“你在塔里,有没有见过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他比划了一下腰部的位置:“大概这么高。”
卓柳听到年龄就开始摇头,苦笑道:“我在塔里见过年纪最小的,就是我们在试炼副本遇到的小姑娘。”
不过她很快就注意到荆白话中的意思,惊讶地道:“你是说,你在正式副本中遇到了这么小的登塔人,而且他还通过了副本?!”
荆白点了点头:“他很厉害,肯定已经不在第一层了。”
卓柳的神色显得惊讶又困惑,她有个侄女就是这个年纪,她还给那孩子补过课,思维能力大概在什么程度她很清楚,即便是智力卓越的天才儿童,也不太可能达到荆白说的程度。
不过她很快想到了什么,道:“我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她对荆白说了几句,荆白登时皱起眉头,露出不太舒服的神色。
这时,有人激动地大声道:“天啊!原来你在这!”
在场的人刚才都见过了荆白打人,见竟然有人冲到他面前去,都露出惊骇之色,荆白本人是最淡定的,还冲对方点头当打招呼。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在街机区域一时没忍住,停下来驻足观战,结果被荆白无情抛弃的孔见山。
孔见山看完那一局回过神来,见荆白不见了,就知道肯定是嫌太吵先走了,连忙冲去别的区域找人。
他找荆白的时候还路过了这片地方,但是看人太多,吵吵嚷嚷地围在外面,就问了一下外围的人,听说是两个组织的人在比赛,觉得肯定和荆白无关,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转了一圈,除了□□区没进去,别的地方都看过了,还是没找到人,只好又转回来。
这次路过时他只是随便看了一眼,但是因为人群分散了一些,荆白又站在机器前面,他的身形极为显眼,孔见山一眼看见他,连忙冲了上去。
他想起此行的目的,还道:“大佬,我刚找你找了半天,把除了□□区的地方都走遍了,没有你想要的人。”
荆白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闻言也并不失望,颔首道:“知道了。”
孔见山这才注意到荆白对面站的是卓柳,他脸上露出惊异之色,刚想说什么,卓柳冲他眨了一下眼睛,他顿时想起刚才经过的那些人,知道或许发生了什么,顿时闭上了嘴巴。
荆白似乎在想什么事情,卓柳看了一眼远处惊雷的人紧张的眼神,若无其事地对荆白道:“这里说话不方便,有事七天之内找我就行。七天之后我会和老丁一起上第四层。”
荆白简短地道了声好,让卓柳松了口气的是,他并没有问任何组织的事情,带着孔见山直接离开了。
卓柳站在原地,看见青年径自离去,仅仅一个背影,也看得出高挑修长,挺拔出众,刻薄些说,他站在人群里,就像是一堆矮木桩里冒出的一根翠竹一样惹眼。
那身简单利索、没有任何修饰的白衣服,在他身上也和量身定做的一般飘逸出尘。只是他本人气质实在锋利冷冽,周遭的人刚才又都被他吓了一跳,他只是带着人走出去,竟然走出了摩西分海的效果。
他走到哪,人群就自动分开,众人都盯着那个背影,直到他消失不见,才恋恋不舍地转回视线。
老丁走过来,疑问地道:“他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他倒是没有怀疑荆白和卓柳认识。
塔本来就很大,他们这次就是一时兴起来的,遇到风暴的人纯属巧合。荆白此人又实在惹眼,从他走过来到小雨过去,老丁都看在眼里。
在他看来,卓柳真就是知道了规则以后随手一指,至于荆白能打出那个结果——
谁能想到呢,别说风暴了,他们自己都想不到!
卓柳道:“没什么,就问了一下奖品的事情,我顺便跟他套了套近乎。”
老丁想起刚才那个青年带着另一个人扬长而去的样子,拍了拍卓柳的肩 ,道:“碰壁了吧?没事,塔里的强者或多或少都有些怪脾气。”
卓柳点点头,表示自己没有很受挫。
老丁笑容忽然一敛,卓柳回头一看,原来是蓝天带着自己的人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几个人脸色都不好看,蓝天还算沉稳,他神色复杂地盯着老丁,问:“那人你们认识?”
老丁无奈地一摊手,苦笑道:“真不认识。你看他给我面子吗?”
蓝天一想也是,他神色变得迷惘起来,对老丁道:“这样的人,之前在塔里竟从没人听说过……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老丁缓慢地摇了摇头,长长叹了口气,这人一看就独,肯定没办法招揽到他们组织里,只得惋惜地道:“这或许就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吧……”
另一边,荆白和孔见山走出人群,孔见山道:“大佬,还要再找一遍吗?”
荆白道:“不用了。”
孔见山见他若有所思,走路时目光都不聚焦,好像有什么心事,也不敢追着他问,便跟着默默往外走,走到近门口处,看见柯思齐提着一个大口袋,朝他们挥了挥手。
她还沉浸在满载而归的幸福感中,快乐地对两人道:“大佬,我完事了,可以过来帮你们找!你们有什么收获吗?”
两人都没回应她,孔见山还冲她杀鸡抹脖子地做手势。
柯思齐眨了眨眼,不明所以,走近了才看到荆白竟然在出神。
还是别打扰大佬想事情了。她脚下悄悄一转,正要走到孔见山身边去,却发现荆白目光已经转了过来,正认真看着她。
柯思齐溜号失败,提着手中的一大袋玩偶尴尬地笑了笑。
荆白根本没看她手中的东西,见周围空寂无人,对两人道:“正好,我有件事要问你们。”
“大佬你问!”
“知无不言!”
孔见山和柯思齐同时道。
荆白点了点头,看了柯思齐一眼,柯思齐会意,带着两人回了自己的房间——这几乎是他们商量事情的专用地点了。
等三个人都坐到了柯思齐的会客厅,荆白才沉声道:“我问了卓柳,她向我提出了一种可能性……”
“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种病,叫侏儒症?”
孔见山和柯思齐同时瞪大了眼睛。
第168章 塔
孔见山一下就明白了他在说什么,犹豫着道:“不可能吧?”
现实里他也见过罹患侏儒症的人,至少他见过的患者,成年后的面容都是成熟的,只是身高不变,和幼童一般。
柯思齐摸着下巴道:“也不一定,你看过那部恐怖片吗?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女孩被收养,然后……”
她拿手比了个咔嚓的姿势,做了个夸张的鬼脸。
那部电影挺有名的,孔见山也看过,但正因为看过,他很熟练地反驳:“那是影视片夸张的手法吧!我当时特地去查了,那个演员只是演了一个长不大的成年女性,其实本人就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
影片找真正的小女孩拍摄是出于剧情需要,如果从脸上就能看出来年纪,那部恐怖悬疑电影就失去最大的悬念了。
柯思齐顿了一下,她发现自己确实只想到电影,还真没想过演员的事,便道:“……也是。”
被孔见山这么一说,荆白才算是确信,小恒应该是真的小孩。
其实卓柳当时说的时候,他也是怀疑的,倒不是因为小恒的脸看着幼态,而是他觉得,就算眼睛能骗过人,也骗不过鬼。
秀凤最开始对小恒有一定程度的移情,就因为他是小孩子;而后来小恒被当作鬼婴附身的媒介,在那之前,第一个被鬼婴附身的人,是村里的孩子大胖。
鬼婴的附身应该是有年龄条件的。
但是荆白的确也觉得,小恒的举止言谈,不像是普通的小孩子。
回来的路上,他就是在反复思考着这件事。
或许就和他身上的白玉一样,小恒身上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个问题他思考了很久,可惜在副本中,他和小恒的接触不算很多。
副本外,小恒还知道他的真名,却从来没前来拜访过。
现在想来,这也是疑点之一。
以荆白在副本中的表现,在副本中同他合作的,出来之后几乎都交换了真名。
小恒却表现得十分神秘,从头到尾都没有透露过任何信息。
当时要出陈婆副本时,荆白还询问了他的真名,小恒没有作答,独自离去。
他比荆白更像个独行侠,荆白因为没有记忆,又需要关于“塔”的信息,出了副本还和不少人联系过。
而小恒……
这个人,无论同伴是否可靠,他显然不想和任何人发生联系。
从这个角度看,还有一个人和他很像。
丰收祭副本里的柏易。
同样是两人全程通力合作,在副本里是互相救过命的关系,但是到了出副本的时候,荆白还是对他一无所知,连性别都是他猜出来的。
因此,荆白没有告诉柏易自己的真名,因为他知道,就算说了,柏易也不会来拜访。
看出柏易没有透露真实信息的意思后,荆白就没再问过,因为没有必要用真名交换对方并不可靠的信任。
临别时柏易问起了他的真名,荆白却没有告诉他。
不仅是因为对方透露的信息太少,而是因为到《丰收祭》副本的末尾,荆白已经意识到了,柏易并不是普通的登塔人。
他知道副本被污染了,找到了出口之后,竟然还不急着出去,而是让荆白和其他人都先离开,好像他在这个已经漆黑一片的副本里,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处理一般。
他神秘莫测的身份,让荆白疑心他和“塔”有什么关联,而荆白无论是自身的存在还是随身带着的白玉,都和“塔”的规则相悖,即便柏易看上去没有任何对他不利的意思,荆白也不得不提起几分防备。
他不是没有给柏易机会,但凡柏易给出了真名,荆白出去以后不介意前去拜访。
但他不会将主动权交到柏易手中。
柏易最后没说,荆白当然也不会强求,只是在知道“塔”中有柏易这样的人之后,他更应该隐藏起自己和其他人的不同。
当天,告诉两人他要上第四层之后,他很快告别了柯思齐和孔见山。
两人依依不舍,提出要给荆白送别,荆白拒绝了,两人知道他的性格,也不强求,便约定有机会第四层再见。
卓柳加入了惊雷,两人那天在游乐场把该交换的信息都说得差不多了,荆白觉得没必要特地再联系。
临走前,荆白把第三层的公共区域都转了一遍。
他还有两次次数没有用,但是逛了一圈之后,荆白发现,他现在似乎不适合出现在第三层的公共区域。
他以前出门时虽然也被人盯着看,但也没有那么多!
之前无非是好奇和探究的目光,他可以全部无视。
而现在么……有把他当怪物,呼朋唤友让人围观的;有避如水火,经过他身边都噤若寒蝉的;这些人虽然反应大了些,至少还能不予理会,最烦的还是主动上前挑衅的。
“你记住,老子的名字叫黄小亮,我以后会再——”
荆白盯着脚下还在叫嚣的男人,对他来说这件事简直莫名其妙,他走在路上,莫名其妙地就有人来捉他的肩膀。
荆白没有留手,直接将来人掀翻了,见他扶着腰哎哟喂呀地起不来身,就要走开,谁知道这人竟然并不打算罢休,还说起了以后?
荆白眉头微敛,脚尖轻轻一挑,那人就骨碌碌滚出去好几圈。
虽然没受什么伤,但众目睽睽之下,必然是颜面尽失,周边的人虽不敢靠近,却围观得啧啧有声。
地上的男人气得怒目圆瞪,嘶声道:“我是来挑战你的,你、你怎么侮辱人!”
在塔里的时候不比在副本里,荆白觉得自己在塔里简直说得上温和了,但这不代表他能忍受一直被人骚扰,哪怕是打着所谓“挑战”的幌子。
青年那张俊秀至极的脸上满是厌烦,锐利如刀锋的目光扫过地上那个不服的男人,扫过周围那些跃跃欲试的脸,直到那些人都悻悻地收回目光,才不耐烦地对所有人道:“滚,别来烦我!”
荆白回了房间,他决定除了登塔,先不出去了。
他和别人本来就不一样。
这次出去其实是为了试探他自己,因为从发现有消费次数的时候起,荆白就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什么消费的欲望。
口腹之欲、玩乐消遣,对他来说,这些事情都没有吸引力。
在塔里,大部分时候,他的心情无波无澜,不好也不坏;少部分时候,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空虚,好像胸口装着的不是一个血肉做的心脏,而是一个洞。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却能感觉到那种无由来的失落。
每到这个时候,白玉就会散发出一点点温度,好像它知道荆白在想着什么似的。
离下一次副本还有三天的时候,荆白没有联系任何人,一个人上了第四层。
再一次走在黑漆漆的楼梯上时,他已经很习惯了,一边走,一边将白玉拿了出来,看它在黑暗中闪着荧荧的微光,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慰藉。
玉身上还有不少裂纹,但也比之前好多了,荆白看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的情绪似乎舒缓了许多,又将它放回去,任那微凉的温度紧贴在自己的心口处。
走出第四层塔时,还没来得及注意新环境,荆白就注意到有不少目光集中到了自己身上。
他心下只觉诧异,他向来行事低调,就算之前在第三层那件事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但各层之间消息不互通,第三层的事情,怎么会这么快就流传到第四层?
惊雷那边有卓柳在,应该不至于在这里等他。难道是风暴这边的人?
荆白脸上不动声色,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帅哥,留步。”见他没打算停留,有个男青年连忙走上前去,他脸上笑嘻嘻的,站的位置却正好挡住荆白的去路,而侧面……荆白看见一个长相亲和的圆脸年轻人走了出来。
他一眼就认出来了,是那天拳力测试机旁边的,风暴的四号。
荆白没搭理那笑嘻嘻的平头男,冷冷地对四号道:“你们什么意思?”
平头男神色有些尴尬,四号却早习惯了荆白的态度,笑了起来,他长相不让人厌烦,说的话却很圆滑:“您别介意,上次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这次就当是来赔礼的。”
他见荆白神色没有触动,又道:“我们不敢强求您加入组织,只是想和您这样厉害的人物认识一下。第四层的娱乐很丰富,我们在场的人的次数都可以贡献给您随意游览,何乐而不为呢?”
……原来这么多人围在这里是这个原因。
这算什么,热烈欢迎?
荆白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眼前人热切期盼的眼神,他默默地在心里呼叫塔:“回房间。”
众人看着那个突兀消失的人影:“……”
平头男抹了把脸,愤怒地对圆脸青年道:“你看看你,自作聪明!要是按我的办法,好歹能把人留下来……”
圆脸青年脸上的笑容从荆白离开的那一刻起就消失了,他没好气地对平头道:“留下来?留下来打你吗?拳力测试机900是多大力量,你心里没数?”
平头男不说话了,他当然有数,只是不太敢相信有人能打出900,等看到荆白本人的身材,就更觉得离谱。
但是这件事并不是圆脸青年的一面之词,风暴还有两个和他一起上来的,也是这么说,他们虽然没去游乐场,但是见到了被几个人扶回去的蓝天。
平头男上第四层之前是见过蓝天的,知道他不是花架子,再听圆脸青年这话,脸上就有点不自然了,只是还撑着前辈架子,问:“我们说要赔礼,他直接就走了,是不是还对我们风暴有意见?”
圆脸青年也不了解荆白的作风,只是看他的样子,总觉得不像是那么计较的人,只好摇头道:“不知道。”
他犹豫了片刻,看周围的众人茫然的眼神,道:“最好在进副本之前把我画的那幅画像给大家传阅一下。进副本的时候如果遇到他,最好低调点,不要暴露组织的名号。”
平头男总算捡了个台阶,道:“艹,你说得对,这是正事!”
他们风暴虽然是副本里的大组织,但是在“塔”这种随机分配的副本环境,天知道谁会遇见谁,遇到这样的硬茬,可能还对他们风暴有意见,当然还是低调点好。
荆白直接回了房间,一来第四层就被人堵住,让他有一种全新的感觉。
不知道是不是第四层的副本间隔有将近一个月的原因,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变得更多,也更紧密。
过去在塔里那种低调的日子,或许就一去不复返了。
不过对于三天就要进副本的荆白来说,这都不算大事,反倒是回到房间之后,塔提醒他:“欢迎您来到塔的第四层,全新功能已开启,是否进行身体修复?”
荆白有些意外,问:“身体修复是什么功能?”
塔就解释了一下,大意是在塔里的人,身体情况会自动维持在他们死亡前一天,但那个时候,很多人的身体并不是完全健康的状态,这种情况下,可以付出污染值请求“塔”进行修复。
“塔”只会让他们恢复到这具身体,在当下的年龄时最健康的状态,比如本身身体虚弱、有暗伤、有隐藏疾病的,可以在这种情况下恢复健康。
荆白一听要付出污染值,顿时兴趣缺缺,塔里需要付出污染值的东西,基本都有一个污染值上限,荆白作为超标大户,多半是什么都兑不了的。
他随口问:“要付出多少污染值?”
塔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认真:“每位登塔人身体状况不同,需要付出的污染值因人而异。我们可以根据您当前的身体状况估算需要付出的点数,您可以自行决定是否修复。”
修复是肯定做不了了,但是通过需要的污染值数额,应该能知道自己当下的身体状态吧?
荆白来了兴趣,他的房间里有一个铺着软垫的长榻,荆白在上面舒舒服服地卧下,道:“估算。”
塔道:“好的,正在检测,稍后为您播报。”
这估算好像过了很久,荆白几乎都要在长榻上睡过去了,才听见那个男声响起,平板地道:“根据您当前的身体状况,修复需要1——”
又是那个熟悉的卡顿!
荆白睁开眼,他反应极快,像一只大猫,倏地坐起身来。
“塔”在那次停顿之后,恍若无事地继续道:“修复需要0点。恭喜您,您的身体状态非常健康,不需要任何修复!”
荆白摸了一下胸前的白玉,脸上的表情难得地有些迷茫。
他一时竟然不知道作何感想。
这结论听起来没什么不对,和荆白的感觉也一致。
但是播报修复需要的点数时,为什么和播报污染值时一样出现了卡顿?
荆白目光复杂地盯着自己的右手。
不久之前,他刚在第三层打出了一拳900多的测试成绩。
记录都被他打破了,难道他还不够健康么?
第169章 头啖汤
还是说,这是因为他失忆?
他不是单纯的失忆,而是因为脑部受伤才失忆的?
荆白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说实话,他没觉得自己的头哪里受伤过。
因为无论是第一次醒来,还是在丰收祭副本中摔伤,他的头部都没有特别的反应。
如果头上真的有伤,醒来时不可能一点痛感都没有。
但就像他的污染值,如果不是非常严重、超乎常理的数值,白玉应该不至于强行替他修改。
荆白有些不明白了,他沉吟片刻,问“塔”:“能告诉我检测出的伤势具体在哪里吗?”
塔无情地回答:“抱歉,出具身体检测报告需要污染值,您的污染值过高,不具备查询资格。”
荆白:“……”
塔里什么东西都要污染值兑换,这也算是意料之内。
好在他本来对自己的身体也没什么意见,这件事无非给他扑朔迷离的过去又增加了一个谜团,荆白知道,自己别无他法,只能一步步地往前走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荆白没有再出房间,如果说整个塔里有什么地方最适合降低他的污染值,无疑就是他这个生机勃勃的“儿童房”。
哪怕这氛围和他的气质毫不相干,但荆白再没有找到另一个能令他全身心放松下来的地方。
唯独在这个房间里,白玉几乎会失去它的存在感,因为荆白不需要它来维持平静的心境。
只要留在这里,就好像被一股融融的暖意包裹着。
这种好心情通常能维持到进入“塔”中,但只要进入副本,无论多么安定快乐的心境都会荡然无存。
过了四个副本,荆白也已经很确定,这不是出于他主观的不安和畏怯。
那更像是一种,荆白无法控制的,生理性的不舒服。
带着这种恶劣的心情,荆白独自走在荒僻的村道上。
从进入副本时,他身上的衣裳就变了,荆白第一时间注意到,他身上穿的是极为厚实的棉衣。
天空是铅灰色的,明明不是夜晚,深色的云却遮蔽住了阳光,它们密密匝匝地挤在一起,那形状让荆白看得极不舒服。
凛冽的寒风呼啸着扑面而来,像刀子一般刮过他的面颊和头发,哪怕穿着棉衣,也能感觉到那种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冰冷。
触目间看不到任何活物,地面上寸草不生,只有远处能看到几棵枯木,徒劳地伸展着光秃秃的枝丫。
树叶被北风刮得精光,能被烈风席卷起来的,只有地面上干裂的尘灰。
这里感受不到任何生命的气息,好像所有的生灵都已经凋零殆尽。
荆白把手揣在棉衣的口袋里,他加快脚步走了好一阵,才看到了一群人三三两两地站在副本的入口处。
他们的目光自然都集中在了荆白身上。
一个短发女孩拉了拉身边同伴的袖子:“过来的那个人好高啊,是npc吗?”
她的同伴轻笑道:“脸看不清,但是看上去太帅了,不像塔里的男人。”
短发女孩的目光向某个方向瞟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你四点钟方向那个男的不就很帅吗?”
她同伴道:“你就知道那个男人不是npc?你见过不主动结盟,甚至不和人说话的登塔人吗?”
和两个人站得不远不近的男子反驳道:“你们别争了,两个人都肯定是登塔的。就算污染值再高,也不可能人还没来齐,npc就先来了。”
短发女孩的同伴是个非常漂亮的长发女子,脸上看不出年龄,气质却很成熟。
她微微一笑,瞥了说话的男子一眼:“那是你过的副本太少了。”
她语气很平静,说出的话却丝毫没给男人留面子。
男子噎了一下,脸上涨得通红,心里暗暗生气,嘴上却不敢反驳她……他甚至都不敢离她太远了!
这个漂亮女人是他们组织的高层之一,据说马上就要上第五层了。他只要还想活,自然不敢得罪。
幸好没有旁人听见……
他这样想着,左右看了看,希望没人注意到这里。
可是他一抬眼,就看到两个女人议论中四点钟方向的男人正好在看他,见他看过来,还眯起眼睛笑了笑。
诚然,这男人的长相非常出众,但这一笑无论多么英俊潇洒,在男子眼中,都是一副令人憎恶的讨打模样!
虽然拼命告诫自己不要生事,男人的拳头还是悄悄捏了起来,直到他发现身边的氛围忽然变了。
他看着的那个男人忽然收起了笑容,他不再笑了,但是在男子眼中,那张脸上的表情却一瞬间变得生动起来,让那英俊的眉目变得极为鲜活,哪怕
男子这样对他心存恶感的人,也无法不被吸引目光。
难怪连魏思宁都会注意到他……
如果硬要形容,就像一座完美的雕像忽然变成了活人。
被他看着的男人,注意力却已经转移了。
他的视线看着一个方向,那神色很奇怪,好像在高兴,又好像有些生气。
这一刻,男子发现魏思宁和舒姝都不说话了,身边变得极为安静。
是远处的那个男人终于走过来了吗?
他面带诧异地转过头去,那一刻,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他一生都不会忘记的脸。
那是一个非常年轻的男人,可是哪怕他身上穿着和其他人一模一样的深蓝色棉服,也无法忽略那种超然的气质。
衣服很厚,男子觉得自己穿在身上就像头敦实的熊,但是在他身上却丝毫不显臃肿,反而凸显出腰细腿长的绝佳比例。
再看他的脸,面容是极清隽的,过目难忘,可那俊秀的眉目间冷淡的神气,透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味。
他看向众人的目光十分平淡,不带任何神情,但在人群眼中,这个人和周边冰冷的北风如此和谐,像一柄用冰铸成的,锋利无匹的神剑,闪着烁烁的寒光。
男子本来很确定来人不可能是npc,可是等他真的走近时,他发现自己变得不确定了。
这样的压迫感……真的不是副本的npc吗?
荆白走到了,他发现这里的气氛有种难以言表的怪异。
因为污染值的缘故,每次进副本,他总是最后一个到。
因为人不到齐,所有人都进不了本,在他到来时,其他人的态度多少有些微妙,荆白并不在意,也习惯了。
但没有抱怨,没有指责……所有人都默默地盯着他,这还是第一次。
荆白顺着他感受最明显的目光看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阳光灿烂的笑脸。
这个人比他还要略高一些,这让他在人群中十分显眼,棉服也遮不住他宽肩窄腰的好骨架,那五官极其俊朗深刻,像是谁鬼斧神工的杰作,可眉眼中的笑意,还有两只笑得弯弯的眼睛却如此真实鲜活,让人无法怀疑他的存在。
在一群像是蒙了灰的人中,他在闪闪发亮。
饶是荆白,目光也忍不住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秒。
最重要的是,虽然五官是陌生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荆白觉得那笑容有点熟悉。
这时,对方抬起手,随意地向他打了个招呼:“嗨~”
对面这些登塔的人虽不出声,却似乎都关注着他们的互动。
荆白拿不准他们的用意,见那个人没同和任何人站在一起,这才谨慎地冲他点了点头。
他的回应打破了人群中诡异的寂静,这时,有个矮胖的男子松了口气,大声道:“吓死我了,原来你不是引导我们进副本的npc……”
荆白神色变得有些诧异。
这些人的反应未免有些奇怪,难道是第四层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风俗?
还有一处的目光凝视着他,荆白回视过去,一个长卷发的女人匆匆转过脸去,好像生怕被荆白的目光沾到似的。
荆白默记下她的形貌,还没进副本,已经有好几个人的表现不对劲了,在这个副本中,他最好提高戒备。
不过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大部分人在知道荆白不是npc之后都放松了下来,就有人道:“大家都到齐了,不如来自我介绍?”
长卷发的女人已经镇定下来,她没有看着荆白的方向,打起笑脸,对众人道:“那我们就开始吧,老规矩?”
她征询地看着众人,大家都没有异议,荆白独自站在角落,安静地等着数次序。
人群中,最先和他打招呼的那个年轻男人站了出来,文质彬彬地道:“大家好,我姓郝,叫——”
不知道为什么,说出名字之前,青年顿了一下,荆白感觉到这个人似乎特别看了他一眼,等他注意到时,青年的目光又直视着前方了,荆白听见他一字一句地道:“我叫郝、阳、刚!大家叫我小郝、郝阳、郝刚都行,阳刚也可以。”
这名字假得太明显,以至于吹着冷风,都有人没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道:“兄弟,至于吗,好阳刚?!”
这青年虽然帅,五官却是非常清晰明朗的男性的英俊,不带一丝脂粉气,更别提那将近一米九的出众身高,怎么还需要用这么搞笑的假名来强调他是男的?
说话的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他笑着说完,就看见青年明亮的双目直视着他,语气轻描淡写的,脸上也还笑着,可那神色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些说不上来的咬牙切齿的意味。
所有人都听见这个青年皮笑肉不笑地说:“不,我就喜欢这么直白的名字,特别有男、人、气、概。”
荆白:“?”
不靠实力和作风,只靠区区一个化名,来强调自己的男人气概?
青年俊秀的眉头微蹙,他只觉得眼前这人起化名的审美极差,白瞎了一张好脸。
第170章 头啖汤
在场总共十五个人,六女九男。
这已经是第四层塔了,在场的所有人都是老手。荆白来的时候,看他们都三三两两地站着,显然是已经找好了副本的队友。
除了污染值最低的那个人,荆白还着重注意了方才看他眼神很奇怪的那个女人。
她自我介绍叫卫宁,挽着她胳膊的女孩叫小舒,身边还站了个男的,自我介绍说叫于东。
三个人的污染值从低到高,分别是第三,第六,第八。
轮到荆白时,他的自我介绍一如既往地简短:“路玄。道路的路,玄妙的玄。”
介绍完毕,就差不多该进本了。
众人身上除了穿好的如出一辙的厚棉衣,都没什么行装。
荆白走在路上时就把身上的衣服口袋都摸遍了,口袋空空,什么都没带进来。
身上的厚棉衣,估计也是考虑到副本天气需要御寒才替换的。
队伍前面有一男一女在小声交谈,荆白站在队伍的最末,只是随便瞥了一眼,忽然间,其中的那个女孩就朝他走了过来。
她看上去二十出头,长相很可爱,到颊边的短头发很蓬松,大眼睛,鼻梁不高,但很秀气,荆白原本不打算理会她,但是她总是小心地看着荆白,最后还走了过来,荆白便不得不直视着她了。
刚才自我介绍的时候,这个女孩就排在他前面一个,说她叫小曼。
虽然早在她来的时候就惊讶过了,众人听她说话时,表情还是多少有些古怪。
因为在塔里,污染值高的人通常不是脾气不好,就是精神状态堪忧,还有一些传言说污染值高的人很可能心术不正,但是这姑娘看上去和哪方面都不沾边……
这个短发女孩站在荆白面前,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又没说得出来。
荆白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见她的脸慢慢地涨红了,说句话好像比登天还费力,最后眼看着眼眶都憋红了,好不容易才开口道:“你——你要和我们一队吗?”
荆白微微抬了抬下巴,疑问道:“你们?”
说出第一句话之后,她看上去好多了,见荆白看着她,还有点不好意思,期期艾艾地道:“对、对对,我和郝哥一队的,就是过来问问你,要不要加入我们。”
她说的郝哥,就是那个假名都起不好的郝阳刚?
荆白朝郝阳刚看过去,那人随意地举起手,朝他挥了挥。
荆白扬了扬眉,诚然这人污染值最低,按前几次副本的经历,本事应该不差。
但荆白总觉得这人的表现十分古怪,是个叫人摸不清深浅的人。
小曼也看向郝阳刚的方向,不过她看着郝阳刚的目光说得上是闪闪发亮,似乎对他评价很高。
见荆白双手插在裤兜里,似乎对她的邀请毫不心动,还劝他:“你还是和我们一起吧,一个人过副本真的很危险。”
以荆白的污染值,哪怕外表出众,愿意和他组队的人也不多,主动在副本一开始就上来和他组队的,他就见过柏易和小恒。
荆白反问比他矮了一个头,目光澄净的女孩:“我污染值最高,为什么来找我组队?”
小曼犹豫了片刻,垂下目光,轻声细语道:“因为你和我一样污染值很高,又落单了……”
荆白抱起双臂,无情地打断了她:“说实话。”
这女孩和他说句话都费劲,她不可能是主动提出过来的,难道是姓郝的盯上他了?
他的目光锐利而清明,像是能看穿一切伪装,在这一双眼睛面前,小曼意识到自己之前说的假话都能被他看穿,只好实话实说道:“郝哥让我来找你的,不过主要还是因为我。”
“我得罪了人,郝哥帮了我,但那两个人很强……”女孩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她鼻子发酸,意识到自己说话带上鼻音之后,她又深吸了口气。
见荆白看她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她才感觉好受了一些,等情绪平复了些许,她才道:“其他人都组好了队,你正好落单了,郝哥说,把你拉进来,你更安全,我们也更安全。这算双赢。”
得罪了人?
难怪和这个女孩说话时,荆白总觉得有恶意的视线在盯着他们,鉴于他拉仇恨的体质,他以为是冲着自己来的,没想到竟然是冲着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姑娘。
荆白冷笑了一下,明明是姓郝的盯上了他,却让这姑娘主动过来找,现在他多半也已经被挂上号了。
如果加入他们,这两人又不拖后腿,才勉强算得上双赢;如果不加入,他和这两人有了交集,难免变成靶子,也会给他们减轻压力。
无论他答应还是拒绝,姓郝的怎么都不亏。
之前几次副本,荆白从没觉得最后一个到有什么不好,他本来也不是喜欢和人组队的人,但现在才发现,到得最晚到底还是影响了些事情的。
眼看就要进副本了,荆白当然不会白白吃亏。
他面无表情地对女孩道:“走吧。”
女孩见他答应了,高兴地道:“太好了!”
她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带着他往郝阳刚的方向走去,荆白注意到她有意绕开了两个人,是站在左边的、一胖一瘦,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胖的那个比荆白还要高一点,非常壮硕,看着至少有200多斤;瘦的那个瘦得吓人,脸上都凹进去了,两个眼球鼓出来,有种行尸走肉的感觉。
荆白往那边看了一眼,胖的那个男人正死死地盯着他前面的短发女孩,女孩似乎也注意到了他的注视,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表情逐渐僵硬。
两人已经走出去了,但是荆白听到背后有个声音恨恨地啐了一口,那语气像是厌恶中又掺杂了几分嫉妒:“以为那小婊/子有多节烈呢,搞了半天和外面那些女人一样,看到帅男人,脚都迈不动……”
后面的话更是肮脏难听,荆白光听这两个人的污言秽语,也明白了这个女孩说的“得罪”和“帮助”分别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说话,双手插兜,跟在女孩身后,看到她脊背绷得笔直,微微发抖,拳头也握了起来。
但她忍住了,什么都没说。
姓郝的一直远远地看着他们,深刻而英俊面孔上一直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他站的姿势很随意,看上去是个很懒散的人,实际表现也如此。
虽然是污染值最低的,他却没有充当这个团队中的领头人,站的位置也很边缘,上前去开副本的,是那个叫卫宁的卷发女人。
见荆白和小曼过来了,他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一些,身子也站直了,开口道:“欢迎啊,新同伴。”
荆白瞥了一眼那张轮廓完美的俊脸,没有理会他的招呼。
小曼到现在才放松下来,荆白看见女孩的下巴上满是泪水,她眼泪汪汪的,声音也带着哽咽,说出的话却带着分明的恨意:“我、我要让那两个人付出代价!”
郝阳刚虽然在先前帮助了她,这时却没有说话,似乎并没将她的决心放在心上。
荆白这时倒真心觉得有些奇怪起来,他看了一眼前方,卫宁和她的同伴好像在说些什么,小曼兀自啜泣,反倒是主动把他拉过来的姓郝的一副没事人样子,索性毫不客气地道:“你想做什么?”
郝阳刚被他一问,反而愣了一下,无辜地反问道:“你落单了,我想拉个人,这很奇怪吗?”
荆白道:“我是这里污染值最高的人,你不该来找我。”
郝阳刚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笑嘻嘻道:“巧了,我就喜欢污染值高的。”
他的眼睛是典型的笑眼,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配上俊朗的面容,有种孩子气的感觉,是非常讨喜的面相。
荆白却感觉到了一点异样。
……这绕来绕去,就是不说实话的风格实在是很熟悉。
他勾起唇角,神色似带讽意,眼睛却微微眯了起来。
这时,众人忽然心有所感,同时向副本入口处看去。
他们一路走过来时,触目中只有茫茫的白雪,数根枯死的树木,除了一路走过来的那条隐隐约约的小路,苍茫的天地中,触目所及,只有寒冷和荒凉。
之所以知道这里是副本入口,也是因为这里就是小路的尽头,众人在这里等得直跺脚,在荆白来之前,已经有好几个人猜测这个副本会不会没有鬼,而他们要做的,其实是在这个副本中生存下来。
但现在副本开启了,却能看出来,他们的猜测完全错了,事实绝非如此。
在这一刻,不管他们之前在想什么,所有人都震撼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豪阔气派的高门大院。
之前荆白见过的最大的房子,就是陈婆家的大宅,但比起这座宅邸,陈婆家的那个宅院就差得远了,在它面前,陈婆家那个略显陈旧的大宅,就像是普通的农家宅院。
而这里,毫无疑问地,它只会是富贵人家的府邸。
这座宅邸像是凭空拔地而起的一般,在他们开启副本之后,就这样在雪地里忽然出现了。
他们现在就站在阔朗的门庭前面,阶梯下,一左一右摆了两个高大的石狮子。
荆白走近了一些细看,发现这两座石狮子比他也矮不了多少,眼睛圆瞪着,嘴巴大张,呈端坐咆哮之势。
按理说,这该是威风凛凛的神态,但荆白从那雕刻得活灵活现的眼珠子里,看不出任何神态,只有呆滞和空茫,看久了不太舒服。
他移开目光,看着雪白的院墙。
墙壁足有两三米高,巍峨地屹立着,让人无法窥视里面的丝毫景色。
再往里,就是两扇漆成朱红色的大门。
大门顶上有个黑色匾额,一打眼就知道是极好的木质,上面用烫金的字体写了两个大字:范府。
字体苍劲有力,显是出自名家。
众人惊叹了了一阵,期间,门扇一直紧闭着,小舒好奇地打量了几眼,道:“是不是得上去敲敲门?”
人群中,有人疑惑道:“奇怪,这种等级的宅邸,不应该有个专门的人做门房,负责开门和关门吗?”
有人嗤笑道:“你是说前台?”
那人认真道:“是啊,就是这种工作!你别小看他们,迎来送往都是学问,古代的时候上门很多人上门拜访,还得给门房备礼呢。”
“我倒是有个猜想。”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人群中传了出来,荆白循声望去,是那一胖一瘦中的瘦子,自我介绍时说叫罗山。
众人的目光都不由得集中到了罗山身上。
被这么多人看着,他似乎有些自得,嘿嘿一笑,缓缓地道:“你也说了,有迎来送往,才有必要设个门房。”
“要是这扇门只能进,不能出……”
“门房,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第171章 头啖汤
他这话一出,团队里的氛围就突兀地变得寂静下来。
于东似乎不太服他,便道:“这里除了雪什么都没有,说不定我们整个副本估计都在宅子里过。这有什么奇怪的?”
瘦子忽然桀桀发笑。
他的牙齿发黄,脸上瘦得没一点肉,笑起来脸上挤出无数条干瘪的皱纹,一边笑,一边道:“既然你觉得不奇怪吗,那你就去敲门。我们总不能都在这雪地里干冻成冰棍。”
于东张了张嘴,竟没说得出话。
他其实是对罗山印象恶劣,看见这人那副故弄玄虚的样子,忍不住就想怼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当了出头鸟,中了罗山的圈套。
罗山盯着他,眼神充满嘲弄的意味,于东一咬牙,正要上前去,却被一只柔软的手轻轻往后一稍。
原本站在于东背后的卫宁走到了前面。
于东心里一热,瞬间感动得快哭出来,卫宁却看都没看他,细长的眼睛斜了罗山一眼,走上前去,叩响了门环。
“咚、咚、咚”。
众人也跟着走到了门前,屏息静气地等着大门打开。
荆白等三人落在队伍最末,看完了两边的这场官司。小曼从罗山说话开始就两眼通红,一直没说过话,荆白看不见她的脸,但能听到她细微的抽气声。
她的反应激烈很正常,但郝阳刚隔岸观火的态度就不太对劲了。
这一群人中,只有他从罗山和金石手中救了小曼,按理说该是个热心人,但从荆白来了以后,无论对小曼还是对罗山两人,他都表现得很平淡。
“嘎吱——”
伴随着木制零件喑哑低沉的摩擦声,两扇朱漆大门在众人面前缓缓地打开了。
里面站着一个中年人,身上穿着簇新的绿绸子,身材又高又瘦,立在那里,像一条刷了绿漆的老黄瓜。
他的五官并不好看,两颊瘦长,颧骨极高,嘴上两撇八字胡,连嘴唇也极薄,那脸上几乎就写了薄情寡义四个字。
纵使荆白不懂面相,也能看出来他不是什么好人。
卫宁离他是最近的,也看出这个中年人脸色阴沉,心中顿时升起几分紧张。
中年男人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卫宁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刚想开口试探两句,忽然看到中年人抬起手——
“啊!”
惊叫的是在她身旁的小舒,众人纷纷倒吸了口凉气!
“啪”地一声,是卫宁被这个男人重重地扇了一记耳光!
她被扇得整张脸都侧了过去,只觉得脸上又痛又麻,火辣辣的,嘴角流下了什么,应该是被牙齿磕出来的血。
这还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被打耳光,她又惊又怒地捧住了脸,听见这个中年男人厉声道:“你们这群人,竟个个都是吃白饭的!尤其是你,卫宁,我打量你能干,才叫你带着人出去买汤料,你竟空手回来!”
卫宁心中大感不妙,她知道这应该是副本设定,但是开局一耳光给她打懵了!
这男人力道极大,扇得她耳边嗡嗡响,只听清楚了后半句,一时竟不知道怎么作答。
其他人都不敢搭话,不是目光转向别处,就是低头装没听到,这一片死寂,使得中年男人那张刻薄的脸再次蒙上了一层阴霾。
这场面看得荆白眉头直皱,虽然这开局莫名其妙,但是中年男人说的话显然是在等待一个回答。
他正要走到前面去,郝阳刚冲他使了个眼色,自己走到门口,冲中年男人点了点头,客气地道:“ 我们真不是有心偷懒,实在是外面大雪封了路,我们走了半天也出不去。”
中年男人左右瞧了瞧,见确实只能看见白茫茫的一片,脸色便缓和了一些。
他仔细地打量了郝阳刚几眼,见他脸上带着微笑,态度也十分谦恭,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不错,郝阳刚,你很机灵。作为称职的管家,你们每天的表现,我会一五一十地告诉老爷。”
老爷?
中年男人却像默认他们知道这一切,驱赶什么东西似的,随意抬了抬手,道:“既然都没买到汤料,所有人都降一等。郝阳刚回话及时,不升不降。好了,你们都进来吧。”
离门口最近的郝阳刚一马当先,跨过门槛,走进了范府。
到这份上了,纵使大家都觉得不妙,总不能不进去,遂纷纷向管家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越过那高高的门槛。
荆白只比郝阳刚慢了一步,一进门,来不及观察周围的环境,他首先闻到了一股馥郁的食物香气。
说不出来具体的味道,很多种香料的气味,在众人之中弥漫着。
那香气虽然浓郁,却丝毫没有油腻感,远远地飘过来,熏人欲醉。哪怕是荆白这种不追求口腹之欲的人,也不由得食指大动。
“好香啊!”
“这不会就是那个汤的香味儿吧?”
“再闻下去我都要饿了。”
一阵寒风吹过,沉湎在香气中的众人忽然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
“不对,怎么忽然这么冷?”
“你衣服的颜色变了——天啊,我的也变了!”
有人指着郝阳刚道:“不对,为什么他没变?!”
荆白看着身上的紫色棉衣,颜色已经洗得发白了,他戳了一下衣袖,发现里面的棉质也洗得很硬,一点不挡风,比进府之前穿的蓝色棉衣差多了。
但郝阳刚身上还是刚才的蓝棉衣。
荆白想起管家方才说的“降一等”,没想到竟然降在衣服上了。
蓝衣服还能御寒,这紫衣服穿在身上,就让人切身感受到了雪天的威力。
郝阳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面带歉意地对荆白道:“对不起啊,我没想到会这样……”
刚才答话原本是荆白要去的,结果他拦下了荆白自己去了,现在倒变得好像是他有心想抢荆白的奖励似的。
荆白摇了摇头,虽然确实很冷,但他还不至于和郝阳刚计较一件衣服,何况他也不是故意的。
管家见众人都冷得发抖,脸色一沉,道:“站直了,排成一排!一个个拱肩缩背的,像什么样子!”
他指了指郝阳刚,道:“你去排头。”
郝阳刚像是一点都不在意他的颐指气使,笑眯眯地答了声“是”,走到队伍的最前面站着。
荆白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边,众人很快站成了一个横排,队伍严整。
虽然脸色都不好看,却没人敢抱怨一句——卫宁脸上还有一个五指分明的巴掌印呢,这个时候,谁也不敢违逆管家的命令。
管家看众人站齐了 ,才点了点头,枯瘦的脸上显出几分满意之色。
他抬了抬下巴,对郝阳刚道:“赏也赏了,罚也罚了,咱们老爷是慈善人,我也不折腾你们。你们自去休息,明日鸡鸣前准时到前院应卯。”
他说完转身就走了,既没说在哪休息,也没说前院在哪,留下众人在庭院里大眼瞪小眼。
“我们现在怎么办?”
“不管了,想找个地方取暖吧。实在是太冷了!”
“去哪儿?”
“左边吧。”
他们现在站的地方是个大院子,左右都有一扇圆形的拱门,管家走的是右边那扇,众人不想和他遇上,就准备走左边那扇。
罗山和金石率先走向了左边,有几个人跟在他们后面。
荆白这边的三个人没走,卫宁那三个人也没动。
一对紧紧挽着手的情侣左右看了看,见郝阳刚和卫宁没走,也留了下来。
荆白不关心剩下多少人,不过他的确想去右边看看。
刚才管家走进右边那扇门之后,很快就消失在了荆白的视线中,荆白有些好奇那里究竟有什么古怪。
他对郝阳刚道:“我要去右边,你随便。”
郝阳刚瞪大了眼睛,夸张地后退了一步,捧着胸口道:“我们可是同伴,怎么,你要抛弃我单飞吗?我跟你说,副本里可不兴单打独斗……”
剩下的五个人虽然没说话,眼睛却都朝着荆白看了过来,似乎在观察他们的内讧。
荆白被他吵烦了,不耐烦道:“没拦着你,你不怕死就跟来。”
有他这句话,郝阳刚的心情就好了,他又笑了起来,把一只手搭上荆白的肩膀:“走走走,一起!”
他转头对小曼挥了挥手,小曼点了点头,急忙跟上。
她已经看出来,郝阳刚更亲近后加入团队的荆白,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但很快找好了自己的定位,只要相信郝阳刚的判断就是。
她现在也意识到郝阳刚不是她以为的那种热心肠,但对方是首先站出来让她免于受辱的,仅仅靠这一点,她也愿意相信郝阳刚不会轻易害她。
小舒忧心忡忡地问卫宁:“卫姐,你没事吧?”
卫宁现在显然不太好,她脸上还有留着的管家留下的那个巴掌印,右半边脸已经明显地肿了起来,动一动都觉得脸麻。
她含糊地道:“没事,我们跟着他们就行。”
于东从进塔之前就发现卫宁在关注那个最后来的男人。如果只是关注郝阳刚,那不奇怪,毕竟对方是污染值最低的人,之前又拒绝了和他们组队
可在他眼里,最后来的那个年轻男人除了污染值最高,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何以卫宁自从看到他之后,就一直有意无意地在注意他的行动?
现在看她又要跟着对方去左边,便低声问:“卫姐,那个男的……是有什么特别吗?”
眼见着那两个身材高挑的年轻人已经走到了左边院门,应该不会听到他们的对话,卫宁瞥了于东一眼,低声道:“你没认出来?”
认出来什么?
于东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
小舒一双大眼睛睁得圆圆的,小声惊叹道:“原来是他!我感觉画像画得不太像……”
也不是画像的人手艺不好,但是见到本人以后,发现素描画像确实很难画出这个人的气质。
要说好看的人到处都有,特别好看的,虽说少见,但也不是没见过,但比起那张过目难忘的脸,这个叫路玄的青年最出挑的其实是那种冷淡的、无谓的气质。
那种感觉很难描述,但是你第一眼看到他时,哪怕是一个背影,也能轻易地将他和旁人区分开来。
何况那画像上的五官活动起来杀伤力完全不同,是以之前看到这个青年时,除了卫宁,没仔细看过画像的两人都没认出来。
这下没说的了,三人连忙跟着往左边门走,于东心中默默震撼,难怪其他人拿到画像时都满怀质疑——
谁能相信这么一个高挑俊秀、身材连壮实都说不上的男人能打出900多的数字呢!
卫宁、小舒和于东,都是风暴在第四层的成员,卫宁还是高层之一。
当时第三层上来的人说有件事要告诉他们,说的就是这个事情,在听到他的成绩之前,于东之前还为自己打出过500多的成绩沾沾自喜,拿到画像时,还嘲笑对方是不是学漫画的学得都白日做梦了。
过了几天,才听说他们真的在第四层的入口见到了那个人,据说对方不仅没同意他们的招揽,甚至没接受他们的赔礼道歉。
最后没有办法,风暴的高层就在进塔之前,把这个人的画像给所有成员都分发了一张,让组织的成员这次进副本之后注意辨认,一旦发现和他同一个副本,就暂停吸纳新成员,不要暴露身份,也不要得罪此人。
当时于东还和同伴说笑,说:“以前都是咱们组织给别人下通缉令,这下倒好,把人家画在画像上,我们还得拿着画像做缩头乌龟!哈哈哈哈!”
他当时说这话时是嘲讽居多,毕竟虽然马上就要进副本了,但是他想着,哪有那么巧合的事呢?他总不至于这么倒霉吧?
谁料,还真就有这么倒霉!
事不是他犯的,人不是他得罪的,乌龟却轮到他来当。
于东缀在队伍的最后,慢吞吞地走出了左边的门,嘴上喃喃道:“唉,找谁说理去……”
第172章 头啖汤
不管后面的人在想什么,荆白和郝阳刚已经小心地通过了那道门。
前方的庭院空无一人。
这里和陈婆那个庭院不大一样,陈宅虽大,到底看得出疏于打理,这里的房舍却都整洁干净,雪白墙漆,朱红门扇与廊下的葱绿草木相映成趣,若不考虑在副本里,倒不失为一处好风景。
房间里的门也是开着的,荆白站在远处往里看了看,并没有人。
郝阳刚跟着看了一眼,道:“我们是下人身份,这种庭院不是我们能住的吧。”
那对小情侣就跟在他们身后,其中的男孩苦笑道:“老话都说人往高处走,我们倒好,越混越差。当过游客,当过老师,好歹不用抬头看人。现在倒好,变成仆人了!”
女孩叹了口气:“唉,当都当了,别抱怨了。”
她说着打了个寒颤:“太冷了!我们赶快找个地方休息吧,我要冻僵了。”
这紫棉衣只有看着厚,里面的棉絮都是洗旧了的死棉花,一点不保暖,男孩的眼神从郝阳刚蓬松的蓝棉衣上溜了一眼,到底没好意思说,把女孩往怀里搂了搂:“来吧,我们凑近点,这样热量不容易流失。”
郝阳刚似乎什么都没注意到,在庭院转了转,见没什么发现,就往荆白身边一凑:“哎,你看他们这样多暖和,不如你也跟我靠近点?”
荆白递过去一个冷飕飕的眼刀:“走开点。”
紫棉衣不御寒,冷是真的冷,但是只要没到要冻死的程度,荆白也不愿意靠到别人身上取暖。
郝阳刚见他拒绝了,也不坚持。
这庭院空荡荡的,把草木都看遍了之后,郝阳刚便催:“走吧,没什么可看的了。”
小情侣对视一眼,女生已经冷得面青唇乌,男生也缩着肩膀,见状犹豫地道:“不进屋去看看吗?说不定有御寒的物资。”
女生拉了拉他:“别去了,这门好端端的,就这么敞着……搞不好里面有什么东西。”
男生一想也是,只好把女朋友往怀里搂了搂。
荆白已经走向了另一道门,他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进入范宅之后,闻到的那股鲜浓的食物气味越发浓郁,他起初还觉得没什么,直到方才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无论是香味还是臭味,人闻久了以后都会习以为常,最后慢慢就闻不出任何特别。
荆白现在不饿,对这种汤类的食物也没有特别的喜好,可他不但没有习惯这个气味,反而觉得越来越香了。
跟在他身后的其他人似乎没察觉到,荆白看了一眼悠闲地两手揣兜的郝阳刚,却没问他,转头问身后的女孩:“你现在还能闻到那股香味吗?”
小曼冷不丁被他一问,怔了一怔,摸了摸鼻子:“你说那股肉香味?能闻到啊。啊,我都饿了……”
她似乎没有意识到异样,反而是被他赶到一边的郝阳刚笑嘻嘻地道:“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都进来这么久了还一直能闻见这气味,确实挺奇怪的。”
荆白看了他一眼,郝阳刚歪着头朝他笑了笑。
他面部轮廓深,笑起来时,灿烂耀眼犹如阳光,他似乎毫无掩饰自己锋芒耳朵意思,好几个人都有意无意地向他看过去。
小舒脸上露出犹疑之色:“这味道不会对我们有什么危害吧?”
卫宁无奈道:“有又能怎么样,你能不呼吸吗?”
小舒一想也是,这让她原本冻得发青的脸色更难看了,她的脚动了几下,往后退了两步,拽着卫宁道:“卫姐,要不我们还是换个方向吧?”
他们从刚才进门的院子走到这里之后,明显感觉到香味变得更浓郁了,鬼知道循着这个味道过去会看见什么东西!
院子里的气氛变了,郝阳刚不知不觉站到了人群的中央。
他个子比荆白还高,人又英俊得过分显眼,站在这群人中间,难免不给人鹤立鸡群之感,那种轻松写意的态度,更是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他笑眯眯地道:“你们要是不想去,找个地方避避风也行,我去探路。如果有什么发现,我回来告诉你们。”
小舒眼睛一亮,那对小情侣对视一眼,也露出惊喜之色,只有荆白毫不犹豫地道:“我也去。”
他直觉那股气味可能是关键线索,而且郝阳刚这人看不透,荆白不信任他,遑论他带回来的二手消息。
郝阳刚脸上的笑容变得更深了,他伸手捋了一把垂落的鬓发,懒洋洋地说:“好啊。”
小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荆白,她本来没多想去,但是一想到回去可能遇到那对胖瘦头陀,顿时下定决心:“我、我跟你们一起!”
卫宁见状,嘱咐了卫东几句,拍了拍一脸惶恐的小舒,对郝阳刚道:“算我一个。”
郝阳刚眨了眨眼,无辜地道:“……欢迎?”
他耸了耸肩,好像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变成了领头的,转头向院门走去。
他和荆白走的是并排,两人正要走出院门时,那对小情侣中的男生上前道:“等一下!”
荆白没回头,直接走了出去,相比之下,郝阳刚就显得十分好脾气,回头道:“你叫我?”
那男生道:“对,那什么,兄弟,你能不能和我女朋友换下外套……”
他指了指自己身边已经冻得面青唇白的女孩,道:“彤彤都冻成那样了,她身体那么弱的女孩子,到底不比我们大男人皮糙肉厚。如果再这么下去,我担心她坚持不住。”
郝阳刚脸上还是带着笑,像是听不懂他话中的暗示似的,满脸关切道:“是啊,你女朋友身体弱,不比我们。你赶紧把衣服脱给她,多裹一层到底暖和!”
那男生语塞了,他的脸色慢慢涨红,像是恼羞成怒似的,一边牙咬得咯咯作响,一边当真开始解自己的棉服扣子,道:“脱就脱,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男人……”
于东和小舒一点都没掺和,两人站在旁边看戏,最后还是那个叫彤彤的姑娘上前来抓住自己男友的手,连声道:“算了,不要,小奇……”
她看上去确实很冷,盯着郝阳刚的棉服时满眼都是艳羡之色,只是人家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到底还是要脸。
这蓝色棉服虽不暖和,到底起到了应有的保温作用,小奇要是脱给她,多半没几分钟就会冻死。
小奇衣服脱到一半就已经脸色发白了,彤彤连忙帮他一颗颗扣上,再看郝阳刚时,眼神难掩怨恨。
郝阳刚见女孩目光阴冷,也不生气,只冲她微微一笑:“这衣服不是我自己换的。我有心给,你也未必有命穿。”
他语气很柔和,话却直白尖锐,怼得彤彤脸色白得像纸一般,小奇气道:“不给就不给,你放什么屁呢!”
他一步直冲上去就要动手,郝阳刚连手都没抬,扬了扬眉,脸上的表情非常挑衅,似乎看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
于东见情势紧张,走了过来,彤彤拼命按住莽撞的男友:“小奇!”
这时,有个年轻的男声隔着墙道:“你好了没?”
语气冷冰冰的,声音却很清冽,听上去宛如刀兵相碰,显得毫不客气,郝阳刚却像听不出那冰冷的意味,走过来的于东就看见他眉间的那点讽意迅速散去,脸上的笑也变得真切起来。
“来了!”
这可真是教科书般的翻脸如翻书!
于东看得两个眼睛瞪得溜圆,眼看着郝阳刚就这样丢下气得呼哧呼哧像头牛似的喘气的小奇,神色复杂的彤彤,还有他们这两个围观群众,毫无留恋地走了。
荆白瞥了郝阳刚一眼,那张俊脸上毫无阴霾,仿佛无事发生。
隔着一堵院墙,他们这头什么都听见了,荆白只是无意掺和他人的纠纷,要不是郝阳刚耽误了他的时间,荆白连话都懒得讲。
郝阳刚和气地道:“真抱歉,耽误你时间了,有什么发现吗?”
荆白摇了摇头:“没有,你要是不信我,就自己再搜一遍。”
但如果郝阳刚还要停留,他肯定是不会等的。毕竟他们已经进来好一阵了,在天黑之前必须找到落脚的地方。
郝阳刚无谓地一摊手:“大家都是同伴,我相信你们,你们找过了就行。”
他话虽如此,眼睛却只看着荆白,眉头微微一挑,似有心照不宣之意。
荆白被他瞧得莫名其妙,于是只点了点头,道:“行。”
他说着掉头就往远处的长廊走去,郝阳刚忙道:“这么急做什么,现在都没到黄昏呢!”
嘴上说着,他脚下却没停,立刻往前追去。
从头到尾都没说话的卫宁和小曼不禁对了个眼神,从对方眼中,她们都意识到自己不是唯一感觉到气氛微妙的人。
这两个男人,是不是有点……
郝阳刚追着荆白,两人率先走进了长廊。
眼前出现的,是另一番景象,他们似乎步入了某个花园。
如果不是天气这么冷,地上盖着一层薄雪,这里简直像是藏住了一个春天。
姹紫嫣红的鲜花在严寒中盛开着,穿插在深深浅浅的碧色中,以极具美感的方式排布,既不过分艳俗,也不显得清淡,一看就被人精心打理着。
荆白四下看了几眼,并没发现花匠,或者其他的仆人。
这很怪异,范府占地面积如此广阔,可他们经过的每座院落都是无比整洁干净的,现在这座花园哪怕在冬日里也如此明媚鲜妍,这桩桩件件,都是要花费大量人力物力的——可是他们走了这么远,竟然没见到一个多余的人!
他们都去哪儿了?
第173章 头啖汤
这边,小情侣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两人紧紧地搂在一起,试图共享所剩不多的热量。
小舒和于东毕竟不是他们这样的关系,两人对视了一眼,于东尴尬地搓了搓手,小舒虽然也冻得脸色发白,还是道:“我、我们还是多活动活动吧,动起来总暖和点。”
于东早就不想在这对连体婴情侣身边当电灯泡了,连忙附和道:“行,那我们去隔壁转转吧!”
他指的是他们进来时门厅的方向,那边宽敞,活动的范围也大,他们就不用在杵在这和隔壁的小情侣大眼瞪小眼了。
反正那边和这边也只隔了一堵墙,有什么动静都能听见。
两人都觉得这主意不错,就和小情侣打了个招呼,回到了进门时候的地方。
大门紧闭着,门厅倒是大气阔朗,有一大片平坦的空地,他们之所以没在这里久留,是因为这里没有什么房间可供探索。
空地后面有一座房舍,不知道通向哪里,上面没有挂锁,可门窗都是紧闭着的,透过雕花的窗棂,窗纸把一切都遮挡得严严实实。
到了第四层,谁都不是傻子。副本里的房间,就算是大门敞开,他们进去时心里还要打个突,这种紧闭着的门,谁也不愿意上去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众人十分默契,没有人提起这扇门,众人直接兵分两路,一左一右去找落脚的地方。
小舒和于东绕回这里,也无事可干,在原地打了几个转,于东看着那几张封得严严实实的门扇,心里到底有些好奇。
他走上两级台阶,踮着脚往里看。
按说这窗户是用纸糊的,哪怕是油纸,大白天多少也能透些光。
但是这窗户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于东从外面看,硬是什么都瞧不见。
小舒在院子里转了几圈,见于东在窗前探头探脑的,便道:“你能看见什么吗?”
于东回头道:“什么都没看见……”
话音未落,他忽然听到耳边传来“嚓嚓”的声音。
那声音很长,很慢,维持了近乎一息的时间,在这个安静的院子里,于东听得格外清楚。
他猛地转过头!
眼前的景象没有丝毫变化,紧闭的红木门扇,工整精美的云纹的窗棂……
窗纸依然密密实实地封着,看不出任何变化。
那声音从何而来?
于东打了个寒噤,他用力裹了裹身上的棉衣,问站在不远处的小舒:“你——你刚刚听见什么响动没?”
小舒左右看了看,茫然地道:“你在说什么?刚才很安静啊!”
于东顿时觉得不妙,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下台阶,站到小舒身边,如临大敌地道:“不好……不要接近那扇门!”
男人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他张皇的神情的让小舒意识到他刚才所说的响动恐怕并不寻常,脸色也变得惨白起来。
她有心想埋怨于东,但说到底,在副本中探索并不是错误,毕竟除了少数真正的大佬,大部分人都是凭着一腔勇气和些许推测努力试错,于东还算是反应快的了。
她忍了忍,问于东:“你听见什么了?”
于东缓缓吁了口气,他也说不上来,那个声音说大不大,但是很慢,很长,心里很不舒服。
他烦躁地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反正肯定不是正常的声音!”
小舒见他脸色灰白,怕接着问下去刺激他,索性转移话题:“算了,不说这个了。你说我们是不是不应该分头啊,怎么去左边的和去右边的,两边的人都没信儿了呢?”
她匆忙间转移的也不是个好话题,现在两边探路的人都没回来,他们剩下的四个人也没在一起,这显然不是个好兆头。
但她总算是好意,于东领了这个台阶,强笑道:“活动也活动了,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和小奇他们在一起吧,一会儿他们回来了也好碰头。”
小舒也不想再继续待在这儿,连忙道:“好,我们走吧,我现在一点都不冷了!”
她说着就又打了个哆嗦,刚才走动了半天的热气儿,背上冷汗一冒,又给冲没了。
这时也顾不上冷了,两个人都灰溜溜地准备回隔壁院,于东走在前面,怕这对小情侣还在亲密,还特地咳嗽了两声:“咳咳!我们回来……”
话没说完,他呆呆地站住了。
小舒被他挡在身后,纳闷地问:“怎么不走了?”她想到了什么,尴尬地道:“……难不成我们还要回避一会?”
“不是。”
于东的声音很哑,好像喉咙被什么塞住了。小舒没反应过来,听见他停顿了一会儿,艰难地道:“这里没有人。”
怎么可能没人?
小舒怀疑于东刚才被怪声吓懵了,挤到男人身前去看,发现于东说的是真的——
刚才还在这里的、紧紧搂在一起的小情侣,竟然两个人都不见了!
小舒张了张嘴,她想说,他们会不会是去了别的地方,但是这话不用说出口,她自己都不相信。
这个院子只有一左一右两个出口,左边通向他和小舒刚才在的地方,右边是卫宁他们去的方向。
这对情侣和郝阳刚发生过口角,不可能突然去找他们汇合。就算要走,也不至于不跟隔着一堵墙的小舒两人打招呼。
他们肯定出事了。
小舒仔细看了几眼周围,发现院落里的房舍之前是开着门的,现在却和隔壁一样关上了。
她顿了顿,迟疑地道:“他们会不会因为怕冷,所以进那个房间了?”
因为彤彤怕冷,小奇刚才在检查院落的时候就跃跃欲试的,以他莽撞的性格,
于东一看那里门窗紧闭的样子,立刻大摇其头,他已经有心理阴影了,别说去查看了,他根本都不想靠近带门的地方。
他往前走了两步,把嗓门提高了些,道:“我们在这说话,他们要是在里面,肯定能听见!”
这是个办法。
这种古代的门窗虽然看着华丽精致,里外却只隔了薄薄的一层。如果他们是自己进的房间,于东现在说话的音量足够让他们听到。
但是,除了两人的交谈声,院子里鸦雀无声。
房间里也静悄悄的,没有传来任何人回应。
小舒看着于东,这个高大的年轻人现在满头都是汗水,他不知道自己青白的脸色已经暴露出了内心的恐惧和惶惑,强作镇定地道:“我们还是别动了,就在这里等着卫姐回来吧……”
小舒点了点头,这话虽然残忍,但是副本里的规矩就是这样的:刚死过人的地方,通常不会马上再度出事。
这也是为什么塔里有些不择手段的人,甚至组织,明知道同伴死后鬼怪会变强,依然会想方设法地骗人送命。
小舒以为自己已经见过些世面,可是这个副本,他们才进来第一天!
天都没黑,竟然就已经开始死人,这样的情形实在罕见。
而这边,荆白和郝阳刚也发现了异常。
“这棵树我刚才见过。”
郝阳刚指着一棵红梅树,用确信无疑的口吻道。
荆白向来不做无用的事情,但是听着旁边这人故作高深的语气,仍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小曼心里已经很害怕了,听见他这么说,也禁不住愣了一下:“……我们不是路过这棵树好几次了吗?”
这棵红梅树的枝叶修剪得很漂亮,加上红得有如滴血的梅花和白雪互相映衬,傲雪寒梅,风骨凛凛,第一眼就给他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为了避免在这个巨大的花园中迷失方向,他们一直直线往前走,所以等第二次看见这棵树时,所有人都意识到他们在兜圈子。
或者按小曼的说法,“鬼打墙”。
因为无论怎样的精心修剪,都不可能让两棵树从树干的形状、甚至枝头的花朵变得一模一样。
郝阳刚往前走了几步,站到树下,看着不远处艳红的花朵,无谓地耸了耸肩:“逗个乐子嘛。都看见它四次了,你们不觉得无聊吗?”
小曼不可思议地瞪着年轻男人那张英俊的脸,什么无聊,她都要怂死了好吗!
围着这棵红梅树,前面硬是分了四条道,他们两人一组,已经把四个方向都试过了,无论走向哪条路,最后都会回到这棵红梅树前面,甚至连他们的来路都不见了!
他们在这里耽搁了好一阵,此时的天色已经不像刚来的时那么亮,灰蒙蒙的天空变得越来越暗沉,这预示着黄昏即将到来。
再美的景色,他们也没有时间欣赏了。如果天黑之前没找到落脚的地方,用脚想也知道会发生什么。
可在他们这个小队里,她却好像是唯一一个在着急的人!
郝阳刚在开玩笑,路玄虽没附和,脸上却也没有一点急色。
卫宁也在思索,但看她的神色,似乎还没想明白其中的关窍。
小曼看着路玄,那个沉默寡言的青年已经走到梅树得另一面,与郝阳刚相向而立。
白雪红梅中,两个个高腿长、风仪俊秀的男人一左一右地站着,若不是小命危在旦夕,倒真是如画般的美景。
这两人都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倒让她的慌张显得格格不入。
一头雾水的小曼左看看,右看看,最终还是选择了郝阳刚,自暴自弃地问:“两位,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到底在看什么?”
郝阳刚没回她的话,先对荆白笑了笑:“你也看出来了?”
荆白点了点头,他抬起手,指向郝阳刚背后那条路:“那边。”
郝阳刚意外地挑起眉,他比划了一下荆白右边的那条路:“我看的是这边。”
第174章 头啖汤
小曼只觉得自己越来越糊涂了。
“什么这边那边的?”她走到郝阳刚身边,跟随他的视线看去,眼前只有纷繁绚丽的花瓣,和枯瘦虬节的枝条……
等等,那是什么?
小曼忽然注意到,在这棵高大的红梅树顶端,有一根树枝的形状非常怪异。
它的树梢分了好几个杈,三长两短。
像一只竭力伸展着、指向某个方向的手……
当小曼注意到它的形状之后,她就不自觉地一直凝视着它。
看着看着,她眼前忽地模糊了一下。
小曼感觉不对,用力摇了下头,再睁开眼睛时,发现那个造型奇诡的树杈,竟然真的变成了一截指着右边方向的手臂!
小曼忍不住惊叫一声:“啊!”
如果树杈是手臂,那这棵树是什么?
极度的震悚之下,她往后退了一步。
小曼用力抹了把脸,她再看时,眼前依旧是美景如画,白雪红梅的胜景中,空气中还弥漫着清冷的梅花香气,那树杈,也只是一根形似人手的普通树杈而已。
她不知所措地看向郝阳刚,男人指了指树的左边,沉声道:“站到那里去。”
荆白只看了卫宁一眼,卫宁二话没说,补上了梅树周围的最后一个位置。
荆白和郝阳刚站在不同的位置,看到的是不同的方向。
小曼和卫宁也是相对站着的,同样看到的是两个方向。
四个人站在四个路口,看到的那只“手臂”,分别指向了不同的四条路。
荆白和郝阳刚对视一眼,男人不笑的时候,脸上看不出一点阳光的味道。
英挺的眉宇下,那双眼睛又黑又深,像看不见底的深潭。
荆白还没说话,他好像就明白了荆白的想法,轻声道:“就按指路的方向走吧。”
既然四个人走一条路行不通,索性就按“它”的意思来,各走各的路。
要说的话都被他说了,荆白索性沉默地点点头,在小曼还面带犹豫时,荆白已经头也不回地朝着自己看见的那条路走去了。
走在石板路上,空气中还弥漫着那股肉汤的浓香,甚至遮住了花草的香气。
眼前的景色和之前差不多,一样的草木丰茂,花团锦簇,如果不是身上这件不保暖的棉衣,半点也看不出这是滴水成冰的天气。
荆白一面注意着路上的景物有没有细微变化,一面无法自制地想起刚才郝阳刚看他的那个眼神。
虽然长相毫不相同,但他还记得一个人,那个人也有一双同样的,又黑又深的眼睛。
在丰收祭副本的后期,他不需要说话,一个眼神,对方也能明白他的心意,不需要商量,也能和他默契地配合。
荆白从刚进副本,郝阳刚来和他说话起,就意识到他很像柏易。
但两个人的长相毫无相似之处,只是笑起来的模样让荆白略感熟悉,他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
毕竟即便对他来说,柏易也是个特别的人。
在他过的所有副本中,柏易是他合作得最舒服的同伴,两人互相救过对方的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即便出了丰收祭副本,他还是时不时会想起那张笑嘻嘻的脸。
他很强,也很神秘。
和一般的登塔人不同,除了过副本,他似乎还有其他的工作要做。
所以在看到郝阳刚时,有那么一个片刻,他觉得对方或许和柏易一样,隶属某个塔里的地下组织。
直到方才,两人观察红梅树时,几乎同时注意到红梅树那根树梢,郝阳刚站到他的对面,两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在那一瞬间,荆白猛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相似的神色,出现在两张完全不同的脸上,这意味着什么?
荆白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心中却思绪如潮,直到寂静的小路上,终于出现了不同的景色。
远处的葱翠绿意中,露出了一点雪白,荆白谨慎地往前走了几步,渐渐看清了全貌。
树身高大笔直,荆白这个角度,能看到伸出的枝叶,花朵如雪,斑驳点缀在树梢。
这是一棵之前从没出现过的白梅树。
红梅树是四条分岔路的路口,那么这棵白梅树,会不会是分岔路的尽头?
石板路上铺着一层薄雪,美则美矣,脚下的路却变得湿滑不堪,因此荆白没有特意加快脚步,稳稳当当地向着那棵掩映在其他花草中间的白梅树走去。
随着他越走越近,树的全貌也出现在他眼前。
树下站着一个人,个子很高,身形瘦削,他站得很直,远远看去,比旁边的白梅树更像一棵挺拔的玉树。
似乎是听见了来人的脚步声,他微微侧了下头,半转过身,举起手向荆白打了个招呼:“嗨。”
荆白冲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走到白梅树旁边,却和他保持了三步的距离。
几尺之外,就是他们寻觅已久的花园出口,一个普普通通的隔断,一扇打开着的、方方正正的小门。
郝阳刚笑了笑,他似乎已经很习惯荆白的冷漠,对这疏远的态度没有丝毫意见,自顾自地道:“我估摸着,这四条路都是正确的路。”
只是他们俩人高腿长,走得快,两个女孩子步伐更小,出现得估计也晚些。
荆白从看到他的那一刻就知道了,这也在他的预料之内。
但同一时刻,他也感觉到自己心里动了一下。
好像只是看见他好端端站在那,紧绷的神经就放松了一些。
意识到的这一刻,荆白心中警铃大作——这个人影响了他的思绪!
宛如一盆雪水兜头泼下,荆白心中顿时清明有如冰雪,他有意同对方保持距离,见郝阳刚有意同他讨论,也不接话,只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你说,这花园为什么修得跟迷宫似的?”郝阳刚不以为意,摸了摸下巴,说出了荆白也存在心中许久的疑惑。
他知道对方的意思。这里的问题不是花园像迷宫,而是它好像仅仅只是一个迷宫。
他们之前走错了数次,却没有付出任何代价,现在走到白梅树下,就顺利地看到了花园的出口,那么……这花园的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按目前的结果来看,难道只是为了耽搁他们的时间吗?
荆白看不透,但就是因为看不透,才觉得古怪。
他不打算对郝阳刚暴露过多自己的想法,于是对对方的问话,只是简单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郝阳刚看了他几眼,英挺的眉毛微微一挑,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人不仅没有危机感,笑点也十分奇怪,荆白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笑得前仰后合,也不想问,便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谁知道他的不理会并没有让郝阳刚停下,反而让他越笑越激烈了。
平心而论,他只笑自己的,也不关荆白的事,但不知道为什么,荆白就是看他眉眼弯弯,没心没肺的样子十分不顺眼。
他对自己的情绪化很不适应,脸色也不似平常云淡风轻,不知不觉间,俊秀无双的面上,就蒙了一层犀利的冷色。
郝阳刚好像根本没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歪着头看荆白。
荆白终于不耐烦了,冷冷地回视他,毫不客气地道:“你看什么?”
郝阳刚夸张地往后一仰,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似的,睁大眼睛道:“哦,原来你能说话?我还以为你走完这条路就哑巴了呢!”
荆白默默握了握拳头。
他自己也觉得奇异,按自己的性格,这时应该根本懒得理会他,但他现在看到郝阳刚那张脸,只觉得对方脸上真是写满了欠揍二字,叫他分外手痒……
小曼和卫宁是前后脚出现的,卫宁比小曼早一些,一出来就对上荆白冷若冰霜的一张脸,和笑眯眯和她打招呼的郝阳刚,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深觉自己头顶发亮。
等到小曼满脸迟疑地出现在白梅树下,她才松了口气,忙不迭地上前挽住小曼的胳膊,道:“你来了!”
她转过脸,对身边氛围迥异的两人道:“人到齐了,咱们走吧?”
郝阳刚应了一声,荆白连话也没接,就率先走向了门的方向,郝阳刚忙跟在后面道:“哎,等等我啊!你一个人走多不安全……”
两个女孩不由又对视一眼,脸上都充满古怪之色。
小曼紧了紧卫宁挽着她手臂的胳膊,决定不掺和那两个人的事情。在这四个人里,她还是先和卫宁做个伴吧!
荆白率先通过了这扇门。
眼前是一个简陋的院落,当然,所谓的“简陋”,是和这座大宅的平均水平而言的,这里的门上、地板上都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窗纸也只是普通的油纸。
门窗都是打开的,荆白一走近院里,就透过窗扇看到了里面的红木桌,桌子很干净,放着一个茶杯,漆面却已斑驳,显然是旧物。
这里是他们走过的,最像下人房的地方了。
郝阳刚在荆白背后道:“这儿像,是不是得进去看看?”
荆白淡淡道:“你还需要征询我的意见?”
“我伤心了,”郝阳刚仿佛大受打击,语声颤抖地说:“难道——难道你不当我是你同伴?”
满身疑点的人,当什么同伴?
荆白都懒得应他,近乎完美的面容上无波无澜,只是被他念叨得心烦,到底转头看了他一眼。
……果然,又是假的。
那哀怨的语气是他装出来的。
年轻的男人脸上没有一点伤感之色,朗星似的眼睛亮得惊人,正灼灼地看着他。
见荆白回过头,他眉毛一扬,俊朗深刻的脸孔似乎一瞬间鲜活了起来。
蓝衣的青年往前疾走了几步,越过荆白,走到敞开的房门前,冲神色冷漠的青年笑了笑。
“别急着生气,万一我死了,这说不定就是你看见我的最后一眼。”
第175章 头啖汤
他话听上去漫不经心的,行动却不迟滞。扔下这句话,他抢在荆白前面,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
荆白不明所以地注视着他,直到那个背影在门口消失。
两人素不相识,就算荆白觉得他那副变幻无常的性子有些眼熟,那也只是单方面的,荆白在面上更是没有显露过丝毫异样。
但现在,郝阳刚主动抢在了他前面趟雷……
他反而感觉更不对劲了。
两个女孩落在他们后面,卫宁见房门开着,窗也开着,人却少了一个,小心翼翼地走上前问荆白:“这个房间能住人吗?郝哥呢?”
荆白见她神情中带着警惕,微微一哂:“他进去了,能不能住人,要等他出来才知道。”
卫宁笑道:“原来如此。”
她一边检查院内的陈设,一边不动声色地同荆白拉开了一段距离。
荆白早就注意到卫宁对他有些防备,他从不在意别人对他避之千里,这时也不会放在心上。
发现异常时,他正低头检视院门口的那个巨大的水缸,眼角的余光却忽然瞥到一个人从他眼前走了过去。
只看鞋子,他就认出了是小曼。
他看了一眼,卫宁还在墙边,小曼已经走到了阶梯处。
荆白不算了解她,但走了这一路,也看出她十分胆小。郝阳刚还没出来,她为什么会想进去?
小曼前脚刚迈上第一级石阶,荆白就顺手拽住她的后领,一把将她拉了下来。
小曼惊叫了一声,脚下一个踉跄,好在荆白早就料到她的反应,并没有直接放开她,轻巧地侧过身,游刃有余地带着她往后退了两步,直到她站稳了才放手。
小曼使劲甩了甩头,脸上还带着如梦初醒的恍惚:“我、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房门处已经传来轻微的响动,荆白转头看去,是郝阳刚走了出来。
他看着门外神态各异的三个人,小曼脸上还有没褪去的惊骇之色,高高扬起眉毛,对荆白询问:“什么情况?”
荆白耸了耸肩,没有回答,小曼结结巴巴地道:“我、我……”
她“我”了,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思维能力,闭上眼,不管不顾地道:“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那个房间特别吸引我!”
她两眼睁得大大的,直愣愣地盯着打开的房门,语气飘忽地道:“我觉得那里,就像我的家一样,特别有归属感……”
她看向众人,纳闷地道:“你们没有感觉吗?”
卫宁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荆白只问郝阳刚:“里面有什么东西吗?”
郝阳刚道:“就是一个正常的房间,不过家具床褥都很普通,应该就是下人房。”
小曼用力抹了把脸,她捂着心口吗:“我想进去看看……”说到这里,她忽然咬了咬牙,神色也变得坚定:“不,我必须进去看看!”
郝阳刚笑了笑,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态度,轻巧地一跃,从门槛上跳了下来,给她让开门口的路:“去吧。”
荆白道:“我也去。”
这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开着门的房间,如果方才不是郝阳刚抢在他之前,他原本就打算进去探路的。
后面的卫宁立刻插了一句:“那不如大家一起?”
荆白无所谓,小曼长长地松了口气,连声道好。
在来到这个院子以后,她有种强烈的、被这个房间召唤的感觉。
这种感觉难以形容,虽然她知道不正常,但打内心深处,她已经提不起离去的念头,就像漂泊已久的游子骤然见到了自己的故乡,她一心想进入这个房间,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唯一阻止她的,是其他人都没有类似的表现。
现在卫宁说大家一起进去,她心中就踏实了许多,热情地道:“走吧,我们一起进去看看!”
她这话一出,荆白注意到郝阳刚的神色变了一下。
他的眼睛睁大了一些,漆黑的眼睛里透出一种近乎严厉的冷冽,但那点冷光转瞬即逝,如果不是荆白离他很近,又一直留心观察,想必也不会发觉。
英俊的脸上随即浮现出一个笑容,他耸了耸肩,道:“那我也去。”
于是这次变成了荆白打头,郝阳刚紧随其后,小曼落后一步,挽着卫宁的手,一起进入了房间。
比起外面精美的亭台楼榭,这个房间的陈设确说得上简单:外间只在靠窗的地方有张桌子,上面摆了一个茶壶,两个杯子。
荆白先走到了茶几旁边,茶壶和茶杯都是空的,触手冰凉,站在窗边,微风拂过面颊,还带来隔壁园子里的花香。
虽然和散不去的肉香味一混合,就变成了一种奇怪的香气,但看着眼前的景色,也总归算得上宜人。
他忽然感觉到某个人的目光,敏锐地转过头去。
刚才还在他身边的郝阳刚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房间的角落,正意味不明地看着他。见荆白毫不客气地回视,他笑了一下,又自顾自走到了房间的正中间。
这里是里间和外间的分隔,只用了一层玉白色的纱帘隔断,里面的雕花木床若隐若现,看着只觉朦胧清雅。
既然都进来了,肯定是要把房间检查一遍的。
荆白没想太多,正要掀帘子进去,站在他身边的郝阳刚突然不着痕迹地伸手拦了他一下,提高声音问小曼:“这帘子后面,我们能进去看看吗?”
“啊?”小曼莫名其妙地朝他看过来:“郝哥,你刚才不是进来过??你没看吗?”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郝阳刚歪着头,做了个“请”的手势:“你不说这儿像是你家吗?既然是女孩子的闺房,当然要问过主人的意思。”
他含笑的眼睛微微弯起来,一双俊目明亮如星,灼灼凝视着小曼,小曼被他温柔的征询语气震了一下,讷讷应道:“啊,那当然、当然可以啊……”
郝阳刚彬彬有礼地欠了欠身:“谢谢。”
荆白虽未解其意,也知道他打断自己必有原因,索性站在原地看他表现。
郝阳刚不慌不忙地转过身,一边笑嘻嘻地替荆白打帘子,一边倚着隔断懒洋洋地道:“看看,这才是进女孩子房间的正确打开方式。”
荆白看了一眼他上翘的嘴角,没有回应,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里间的陈设也很简约,一张木制的床铺,大约五尺来宽,挂了浅蓝的帘子。被褥是配套的蓝底白花,铺得整整齐齐,看上去清新干净。
床头的方向有个一人高的立柜,大概是用来挂衣服的,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从郝阳刚打起帘子以后,小曼的目光就已经转移到了那张木床上,她语气飘忽地说:“没错 ,这就是……这就是我的床!”
她转头看了一眼郝阳刚,为难地道:“郝哥,我不走了。如果要找的是今晚住宿的房间,那我很确信我的房间就是这儿。”
如果不是郝阳刚他们三个在这里,她甚至怀疑自己会立刻躺上床去休息!
郝阳刚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荆白站在衣柜前,他根本不参与两人的对话,倒是卫宁迟疑了片刻,问:“你确定你是真心想留下?”
她对小曼使了个眼色,似乎想暗示她什么。
小曼知道卫宁是在提醒她,但她现在只能朝她感激地笑笑:“谢谢,卫姐。你就当是我鬼迷心窍吧,但我真的没办法描述这种感觉。”
她看着荆白几人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到底没找出什么线索,就将几人送出了房门外。
小曼站在门里,笑容灿烂地冲三人挥手:“明天见。”
卫宁是脸色最古怪的一个,反应也是最明显的,强笑着冲小曼挥手:“明天见。”
直到走出这个院子,她才犹犹豫豫地问郝阳刚:“你觉得小曼……”
郝阳刚走在三个人中间,荆白虽没说话,却也在留心他的回答,转过脸去时,正看到他面无表情的侧脸。
之前在小曼房间里看见的的那点笑意已经全然消失了,那张刀削斧凿般的侧脸此时显得十分冷硬,甚至透出一丝犹疑。
他瞥了一眼荆白,沉声道:“那个房间,有点不对。”
他两次进去的时候,里面的景象并没有分别。第一次进去时,他就把这个房间转了个遍,无论是外间还是纱帘隔着的里间,他都去看过。
他出来告诉荆白等人这里是正常房间,这并不是说谎,从第一次进去到出来,他的确没有发现什么异状。
可等到小曼在门口说出那句“我们一起进去看看”,她话音刚落,郝阳刚立刻觉得脊背一凉!
那是种说不上来的不自在,好像有谁在背后注视着似的。
可无论是院子还是房间,他环顾四周,明明一目了然,除了他,只有荆白等人,那说不清道不明的被盯住的感觉着实不知是从何而来。
郝阳刚背上不自觉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退了几步,让原本落后他的小曼和卫宁走到前面,但即便如此,那种被“凝视”的感觉也没有消失。
就好像背后有一双,无论他转到什么方向,都在默默盯着他的眼睛……
为什么只有他感觉得到?
他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看着荆白的背影,没多久 ,他的视线就被对方迅速地捕捉到了。
果然,就算卫宁和小曼忽略了,以荆白的敏锐程度,如果被注视了,是绝不可能感觉不到的。
还是说,这个房间不能进来第二次?
他还是觉得不对,但这种时刻,更需要冷静的思考。
如果这真的是死亡条件……
他面上虽无波澜,大脑却在高速运转,一边思索,一边在脚下不断转换方向,但无论他怎么走,好像都摆脱不了那双眼睛的视线,直到他走到小曼身边。
当小曼的目光再次看向他时,他骤然感到浑身一轻!
“就像我的家一样。”
“特别有归属感……”
郝阳刚微微抿了抿唇,小曼还一无所知地同卫宁说着话,长发的女孩子还在笑着,同女伴讨论着窗纸的区别,没有留心背后的男人正定定地看着她。
他的眼睛黑漆漆的,目光深幽,像一片冰冷的、看不见底的海。
第176章 头啖汤
这问题肯定还是落在小曼身上。
因此,在荆白要打起帘子,进入里间时,郝阳刚制止了他,并且询问了小曼的意见。
说话时,他还一直观察着小曼的反应,但女孩本人似乎没有察觉到异状,很快表示同意。
和最开始一样,她话音刚落,郝阳刚就感觉到那种无孔不入的注视消失了。
荆白若有所思地问:“里间和你第一次看到时,有没有什么不同?”
郝阳刚摇头,他当然也很在意,第二次进入里间时,他检查得比第一间还要仔细。
“没有。”
卫宁是最吃惊的一个人。从进屋开始,她就站在小曼身边,也一直在和她聊天,但除了对这间屋子出乎意料的执着,在她看来,小曼的一举一动都很正常。
但看郝阳刚的意思,小曼难道已经……不是人了吗?
她心中不安,脚步也不由得慢了下来。
荆白瞥了她一眼,见她脸色惨白,神色惶惑,简短地道:“这事没那么简单。”
卫宁百思不得其解:“我和小曼除了花园那段路,全程都没分开过,如果她中招了,我应该也……”
她后半句话没说出来,但是郝阳刚和荆白当然明白她的意思。
但现在,他们也无法回答卫宁的疑问。
这才进副本第一天,他们手中的信息量太少,再聪明的人面对这样的局面也是无从下手。
这倒是让荆白第一次正视了第四层的难度,他之前只是隐约有些猜测,到现在才觉得,作为七层塔中的中间层,这一层的副本果然和之前完全不同。
之前进入副本,多少有个导引人或者线索,甚至两者兼备:陈婆副本有秀凤,丰收祭副本有村长和寻人启事,吴山副本也有中间人出来带路。
这个副本,管家开了门,说了他们的身份,就直接把他们扔在府里了。甚至临走之前,他还把除了郝阳刚以外的人降了级……
身上的衣衫不保暖就罢了,连住宿的地方都要他们自己找!
一阵寒风吹过,卫宁忍不住又打了个哆嗦。
荆白抬头看天色,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天色擦黑,他平静地道:“不早了,加快进程。”
卫宁想起还在等着她回去的小舒和于东,心里更焦虑了。
她来的时候可没想到这宅子那么大,如果她待会也像小曼一样,陷入一个院落里出不来,那在前院等候的两个同伴又该何去何从?
是继续往前走,还是回去把他们带过来?
她心里装着事,脚步就变得犹疑。郝阳刚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回头冲她懒洋洋地一笑:“现在想回去可晚了。”
卫宁被他看破心事,忍不住惊向他,郝阳刚耸了耸肩,轻松地道:“等你走到他们院里,天都该黑了。你现在在这,是死是活,你们三个人至少有两条路。要是你也回去……”
他的话只说到这里,看着卫宁进退两难的神色,他只是笑嘻嘻地摊了摊手。
卫宁心里沉了沉,她虽然看不惯这人嬉皮笑脸的样子,却也知道他说得有理,已经走了这么远,现在赶回去只能是有害无利。
她看了一眼路玄,那俊得惊人的青年只回她一个没有丝毫感情的注视,显然对她的去留并不关心。
不知怎的,她心里居然松了口气。
她是通过组织的画像知道的路玄,这人不仅实力极强,性格更是喜怒无常,不好接近,组织偏还得罪了他,因此一进来就对他很是忌惮。但现在看,他这种沉默寡言不管闲事的性格,倒比忽冷忽热、叫人摸不着头脑的郝阳刚好上许多。
她只好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双手,跟着两人继续往前走。
再往后走,一路便都没有能住人的房舍了,倒是路过了几间小楼,隔着高墙,他们竟然听见了流水的声音!
水声清越,叮咚作响,好像能洗去人心中一切的烦恼。
走在最前面的郝阳刚住了脚,和走在最后的荆白对视一眼,三人同时放轻脚步,通过了院门。
过了门,又是另一处天地。映入三人眼帘的是一条清澈的小溪,不知哪里引来的活水打在雪白的碎石上,正潺潺流淌。
毫无疑问,流水声就来自这里。
两岸种着各色缤纷的花草,还有一座弯弯的小桥,横跨过清澈的水面。
视线的尽处,能看到溪流通往一个巨大而平静的湖面,荆白一眼竟望不到头,也不知是人工开凿的,还是自然形成的。
小溪对面的建筑是一个八角飞檐的凉亭,背后是个曲折精巧的连廊,不知道通向何处;凉亭右侧则是另一条路,沿着流水的方向一路蜿蜒而去,似乎通往湖面的方向。
毫无疑问,这条小溪是两边院子的分界线。
不管走哪条路,都是要过桥的。因此三人也没急着商量,径直上了桥。
小桥不算宽阔,顶多两人并行,三人谨慎地维持着之前的队形,郝阳刚走在最前,卫宁在中间。
落在最后的荆白眉目微敛,无声地注视着前面两人的背影。
这里风景虽美,也没有人迹,还是白天,按照副本的普遍规律来说,危险值不该很高。
可是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即便触目所及尽是如画美景,荆白却总觉得处处都透出一股违和感。
有这样感觉的人显然不止他一个,作为走在最后的人,荆白早就注意到郝阳刚的状态,或许在其他人的眼中,他走得并不快,姿态也很散漫。
事实上却恰恰相反。
荆白可以通过他走路时细微的姿态判断,他正保持着高度警戒。即便暂时停下脚步时,也是一个随时可以暴起的姿势。
但既然他没有说出来,荆白自然也不会提起自己感觉到的异样。
没过多久,率先过了桥的郝阳步入凉亭。
落后于两人的荆白此时还在桥上,因为一直看着前方,他看得很清楚,他走入凉亭之后,身形忽然顿了一下,原本迈向前方的步伐硬生生收了回来。
他当即停下了脚步,跟在郝阳刚身后的卫宁在想心事,没料他忽然停下,险些一头撞上去,忍不住抬起头,吃惊地道:“怎么了?”
郝阳刚瞥了她一眼,他脸上的表情倒是波澜不惊,和荆白的目光一触,便立即移开了,轻声问卫宁:“两条路,你觉得应该走哪边?”
卫宁指着凉亭前方的连廊,不假思索地道:“前面。”
荆白立刻盯住她的脸,郝阳刚不动声色地继续问:“为什么不是右边?”
“因为右边、右边……”她说到一半,自己也也发现了什么,深深吸了口气:“咦???”
就在过桥之前,她还在心里想着到底应该走哪条路的!
明明两条路都能走通,为什么进了凉亭,她就觉得应该走前面,而不是右边?
郝阳刚点了点头,道:“对,我也是这样。”
他差点就直接走进去前面的连廊了,只是知道荆白走在最末,会时不时回头确认他的动向。结果头转到一半,才忽然注意到右边还有个沿着流水方向的长廊,他怎么一心想着往前走了?
他心中剧震,立时停了下来。
两人齐刷刷将目光转向还在桥上的荆白,玉树一般的青年低头看了一眼脚下,漠然道:“现在没有感觉,等我进来再说。”
郝阳刚忙道:“等——”
他话没说完,原本就离下桥只有两步的荆白已跨了进来。
郝阳刚只得把劝阻的话咽了回去,紧张地盯着他,只见那张俊秀的脸庞向右边临水的长廊瞥了一眼,道:“这边。”
直到进了凉亭,荆白才知道了那种感受。
不怪卫宁几乎毫无觉察,那更像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直觉。
经过郝阳刚提醒,荆白进入凉亭之前很确定自己并不清楚接下来走哪条路。但走进凉亭的一瞬间,好像冥冥中有某种感觉,他就是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
卫宁喃喃道:“刚才小曼的感觉,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所以哪怕她再三提醒,小曼也没有跟他们走,而是留在了房间里。
荆白朝着远处的湖面看了一眼,不出意外,接下来的路,他就要一个人走了。
好在他独来独往惯了,现在要和两人分道,只意味着接下来的路他需要更加警惕——
现在的情况佐证了他对这座府邸的感觉并未出错,虽然直到现在都没有出现一个让人感到危险的引路人,但仅仅是这座府邸本身,竟然已经在操控他们的思想!
在花园时,还是通过一棵树给他们指引各自的方向,而现在,他们自己已经“知道”该往哪边走了。
他平淡地看向身边两人,卫宁脸色苍白,郝阳刚的脸色却很冷。
他的视线放得很远,看着前方绿意环绕的长廊,轮廓深刻的脸上,仿佛蒙了一层不化的冰霜。
荆白平静地道:“就在这分道吧。”
经过花园的事情,荆白心里已经有数,对抗这个府邸的安排,不但起不了作用,还会浪费宝贵的时间;与其兜兜转转还是会回到原点,还不如直接按它安排的方向走。
天色已经越发昏暗,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天黑。
郝阳刚往荆白要去的方向举目眺望,随着天色变暗,沿着水流的回廊曲曲折折,几乎要消失在茫茫烟波中,比起郝阳刚他们的陆路,显得更加前程未卜。
只是时间不容耽搁,看着青年淡然的面孔,他只好点了点头,沉声道:“注意安全。”
这是句十足的废话,荆白通常是不理会的。只是见郝阳刚双目灼灼看着他,神情也是罕见的的郑重其事,究竟是冲对方点了点头,权当应答。
见他走了,卫宁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倒不是因为忌惮荆白,而是庆幸自己不用走水路。
如果一个副本有水,住在靠水地方的人,不是不懂行的新人,就是被排挤去当炮灰的。
因为在副本中,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水是最聚阴的。
但凡是靠水的地方,死人的概率就最大。
第177章 头啖汤
荆白独自一人走在湖中的长廊上。
虽然天气严寒,湖面却尚未结冰,平静的湖面上没有丝毫波纹,像块巨大的镜子。
等荆白渐渐走出小溪的范围,就连流水的声音也听不到了,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这湖也不知道多深,现在天色暗了,触目只能看见绿得近乎发黑的湖面,耳边听到的,也只有荆白自己的脚步声。
木板不知是不是因为泡在水里久了,偶有一块松动的,踩上去时脚下微微摇晃,还会发出悠长的吱呀一声。
天快要黑了,连同湖面上的薄雾,让视线里的东西都像蒙了一层灰黑的纱,看上去昏暗无比。
荆白环顾四周,他现在沿着长廊,走到了接近湖心的位置。左右两边的湖岸离他都有好几丈远,这时想上岸,已经不可能了。
他只能沿着这个长廊一直往前走。
说来奇怪,明明两岸都是昏黑的,这长廊更是没有丝毫光源,可天色越暗,荆白就越发觉得远处似乎亮起了一点荧荧的白光。
在这种环境里,忽然见到光源可未必是好事,可惜荆白此时没有别的路走。
天边残留的暮色消失得格外迅速,说话间就要入夜了,他不仅没找到落脚的地方,甚至还走在湖上!
水面已经完全看不出颜色了,只有黑黝黝的一片,静得叫人心里不安。
荆白虽不至于被吓到,却也将警戒提到了最高值,防范着可能遭遇的一切事物,步伐小心而稳定地向前迈进。
天色彻底转黑时,那双走动的脚忽然停下了。
叮——叮——
叮叮!
像是什么木制的东西敲打的声音,一时听着很远,好像远在天边;一时又好像很近,好像就在耳边敲响!
那声音短促而清脆,非常特别,可荆白却并不是因为这声音停下的。
或者说,从听见这声音开始,停下与否,就已经由不得他了!
从听见第一声开始,他整个人就不由自主地停止了所有的动作。
他眼看着自己的双手自然垂下,双脚并拢,脸转向正前方,整个人原地站成了一条直线。
荆白的第一反应自然是用尽浑身力气挣扎,但别说力气了,无论他心中有多么想要控制自己的身体,四肢却都没有丝毫反应。
这感觉,仿佛整个身体都已经与他的思想脱钩——除了大脑还能思考,这身体竟然没一处听使唤!
这是荆白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意识明明清醒万分,身体却不由自主,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维持着一个稳定的步速,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离远处那团微小的光源越来越近。
渐渐地,他就能看清那团白光里面是什么了。
长廊虽然曲折,走向却不是毫无逻辑。
它就是用来观赏湖景的,走到湖的尽处,便又连接了一个八角凉亭,凉亭后有一条栈道,连接岸边。
那团幽荧的白光,正是从这凉亭里来的。
那是一个没有任何花纹的素白灯笼。
它的样子就像刚被人随手放下似的,木制的把手斜斜歪着,灯笼就倚在凉亭的美人靠上。
荆白感觉到自己停下了。
他连自己眼睛的方向都无法控制,只能看着自己定定地盯着那盏灯笼。
就在背后不远处,他忽然听到水里传来“哗啦”一声。
很短暂,却很清楚,像是鱼浮上来换气的声音。
荆白非常想转头去看,身体却动弹不得,只得万般无奈地注视着这盏白惨惨的灯笼。
大约过了数息,他才重新迈动脚步,提起了手中的灯笼,又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向了凉亭外的栈道。
栈道外也是一样的漆黑,只能用手中的白灯笼照明。他的身体走路时,目光自然都是目视前方的,院落的全貌,荆白也只看到了一眼。
但就在这惊鸿一瞥间,荆白注意到,这里和他同郝阳刚和卫宁分别时的地方很像,但似乎又有些不同。
可惜现在情势危急,时间又太短,虽然注意到了异常,他却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对比。
他走路时,手臂自然摆动,灯笼的光线也就随之闪闪烁烁,忽明忽暗。
这点光源本就微弱,眼前又是一大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按理说,灯笼的照明范围应该很小,要靠它走夜路更是艰难。
可荆白注意到自己的步速不慢,并且行走间没有丝毫滞涩,像是……
像是已经走过这条路千万次。
荆白当然知道不对,但他现在的可视范围实在太小了。
这夜里黑得连一点月光都不见,灯笼能照亮的就只有他脚下的一小块距离。
这黑暗像一滩浓得化不开的墨,周遭又是如此沉寂,独自行走在其中,偶尔会产生自己已经沉入深海的错觉。
在这样的环境中,荆白好几次差点走神,好在过了一阵子,他终于看到了前方的亮光。
以荆白的沉稳,在那一点温暖的黄色灯光映入眼帘时,也禁不住精神振奋了一些。
那是一个小院,和之前他们看见的小曼的房间差不多大小。
房檐下挂着灯笼,房间里也亮着灯,在这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中,这光亮就像灯塔一样醒目。
等荆白走进院子,就发现院落里的陈设比小曼的更加简陋。
小曼的院子里还有一二绿植花草点缀,他这里却什么都没有。
房门外,那一小块平地光秃秃的,看不出什么生命的迹象。
房间里十分明亮,灯影照在窗纸上,至少能看见房间里是没人的。
以荆白的性格,是不会立刻就进房间的。可惜现在他的身体也不由他做主,心中还在思虑,脚下已经毫无停顿地走进了敞开的房门。
进屋时,他的第一个动作是放灯笼。
荆白看着自己熟稔地伸出左手,拉开房门,将灯笼挂在门后。
这个动作无比自然,因为身体和大脑完全割裂,荆白甚至猜错了自己身体的动作!
在他的左手放到门上时,他以为是要关门。直到他发现自己的右手提起了灯笼,荆白的目光才移到钉子上面——他直到这时才发现门后有个挂灯笼的钉子!
灯笼挂好的那一刻,荆白浑身一震。
和它来时一样突然,他对身体的控制竟然就这样恢复了!
荆白反应很快,恢复之后,他没闹出任何动静,而是握紧了自己的右手。
灯笼光滑的木制把手就还握在他掌心,他将挂好的灯笼托在掌心仔细查看。
这灯笼结构简单,通体素白,做工却不差。纸面上应该是刷过桐油,摸上去坚韧粗硬;骨架是竹条做的,荆白略捏了捏,只觉十分坚固。
透过灯笼顶上的洞,能看见灯笼里是个莲花样的底座,上面固定着一根粗粗的白蜡烛,顶上一点烛光摇曳。
难怪这灯笼的照明范围这么小,一根蜡烛能有多大的亮光?
随着烛火燃烧,蜡油不断往下流淌,宛如白色的珠泪。底下也积了一小滩白色的烛泪,显然已经燃了好一阵了。
那灯笼也不知是谁、在什么时候点上的,又在那亭子里亮了多久。
想到这里,荆白发现这蜡烛颇有些奇异,底下烛泪不少,蜡烛本身却没烧去多少,倒是比想象中经烧一些。
他正欲将蜡烛吹熄,忽地心头一动,手就顿住了。
进了光线明亮的房间,灯笼就用不上了,挂起来也是应当的。
可为什么操控他身体的“它”在挂灯笼之前没有吹熄蜡烛?
荆白犹豫了片刻,将疑虑放在心里 ,没有急着动灯,先将房屋打眼一瞧。
房屋房间里的家具等一应物件,陈设虽然简陋,却无一不是木质;灯笼本身更是由竹条和刷了桐油的硬纸做的。
里面虽然只有蜡烛的一星烛光,但究竟是明火,一阵风吹过,说不定就会吹落在地烧起来。
荆白虽然自觉警醒,不至于会让房屋真的起火,但恐怕也来不及阻止一盏轻飘飘的灯笼烧掉。
思索了片刻,他屏气凝神,轻轻吹灭了灯笼里的白蜡烛。
烛光晃了晃,熄灭了。房间里安静如初,什么都没有发生。房间里本来就是靠数盏油灯照明,没了这点蜡烛的亮光,也没有让光线变暗半分。
见状,荆白松了口气,他放开一直握在手中的灯笼柄,见灯笼仍然在钉子上挂得稳稳的,这才有闲心一一检视自己的住所。
天色已晚,外面更是伸手不见五指,荆白没打算在这个条件下探查外面的环境,但莫名其妙被自己的身体“领”来这个房间,不把这房间检查透彻,他是无法安枕的。
这房间和小曼那间屋子的构造很像,分里间和外间,只是相比小曼的房间,这房间无论是配色还是陈设,都显得更简洁阔朗。
这个房间的里外间没有使用纱帘隔断,而是一扇白底的插屏隔开,背面看着像是一幅画。
荆白把桌椅摆件等物先看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异常,便进了里间,想着起居之处或许会有什么发现。
里间不大,家具也就是一张床、一扇屏风,一个衣柜,风格和外间统一,不算精致,却很干净。
床上的被褥是清爽的蓝白拼色,荆白拍了拍床褥,确认足够厚实。
环境比想象中好,至少他不用担心晚上睡觉着凉了。
荆白不易察觉地舒了口气,这才转过身去看屏风上的图样。
屏风上的确是一幅画。
下人房里的屏风,做工不会太好。荆白上手摸了摸,是很普通甚至有些粗糙的绢样的质地,薄薄的,笔墨重的地方甚至有些浸漏。
荆白细打量了片刻,发现何止用料粗糙,这画的画工也值不了几个钱。
上面笔墨不多,寥寥几笔,勾勒出一片江海,荡漾的水波中飘着一叶孤舟,孤舟上坐着一个戴帽子的渔夫。
再看远处,也只画了几处山峦起伏,并无什么特别之处,画画的人甚至连落款都没留下。
剩下的,就是大量的留白。偌大屏风上,这幅画虽然居中,也只占了不到三分之一的位置。
就算是留白,正常情况下也不会留出这么大片。
这么大的屏风,这么小的画,荆白心里也不禁有些疑惑起来。
考虑到房间里确实没有一件昂贵之物……总不能真的是为了省墨水吧?
第178章 头啖汤
荆白不敢掉以轻心,将空白的绢面一一摸了过去。细细检查过之后,他面无表情地捻了一下手指:手感略显粗糙,但无疑还是正常绢面的质感。
或许是他想多了吧。
“呼”的一声,一阵寒意迎面袭来,雕花木门也跟着“嘎吱”响了一声。
荆白眉头一皱,几步从屏风里绕了出去查看情况。
门口空荡荡的,只有门扇在轻轻摇晃。
原来是“他”方才进屋时没有关门,荆白后来忙着检查房间,也没管它,现在起了冷风,就吹动了敞开的门扇。
荆白去关门时先将院子扫了一眼,见空地上没有什么异常,这才轻轻将房门合上。
关门时的气流刮过脖子,像谁在身后吹了口气,凉飕飕的。
荆白在外面走了多久,就挨了多久的冻。只是之前身体被控制,精神高度紧张,他几乎感觉不到寒冷。直到这阵寒风灌进来,他才发现自己早就浑身冰冷了。
屋里没什么摆设,但里间那个发黄的衣柜比荆白都高,这么大的柜子,总不能没有换洗衣服吧?
荆白打开一瞧,果然,里面挂着一件紫色袄子,两件加了棉的白色里衣,一条黑色棉裤。
准确地说,这是一套衣服,和荆白现在身上穿的这套一模一样。
荆白摸了摸紫棉衣的质地,衣柜里挂的这件也和他身上穿的一样,外层洗得发白,棉絮都发硬板结,并不保暖。
想到郝阳刚被管家升级之后身上穿的蓝棉衣,颜色鲜亮,质地也是肉眼可见地柔软,他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想来这就是规则之一了,他们这个层级的仆人没有好衣服穿,只能穿冷冰冰的紫棉衣。
——现在能看出来的,只有衣服的差别,但副本这才刚刚开始。
对低层级的人来说,最基础的衣、食、住、行肯定都有影响。
出副本的办法,难道就是不断往上升级?
这算是个思路,不过现在谈这些都为时过早。
这个副本令人想不通的地方太多了。
无论进门后闻到肉汤的香味,还是天黑后他的身体莫名其妙被人控制,抑或是衣服的颜色代表的等级,相互之间都看不出关联。
最麻烦的是,天黑之前,他还和郝阳刚和卫宁分了路。
一个人行动虽然清静,也让他失去了其他人的参照。直到现在为止,荆白都不知道到底是自己今天行动时无意间中了招,还是所有人都在天黑之后遭遇了同样的状况,这对他来说也是相当罕见了。
如果真的是无意中触犯了规则……
寒风刮过窗棂,留下尖锐的呼啸,吹得窗纸哗哗作响。待风声稍静,还能听到外面大雪飘落,轻微的簌簌声。
凛冽的风雪中,这间小屋就像一个孤岛。
荆白无表情地合上了衣柜门。
这个副本再难,他也没有死在这里的打算。如果今晚注定要有什么发生在他身上,那就只好见招拆招了。
在这样的压力下,他将房间检查得格外仔细。
床也只是普通的木架子床,他把床褥一一翻过,连张多余的纸片都无。床底很黑,他把桌上的油灯取来照了一下,果然也是空的。
毕竟是要住的房间,没东西总比有东西好。
想到这里,荆白心里放松了一些。
窗外,夜渐渐深了。屋里基本的生活用品都是有的,荆白简单洗漱了一番,就准备休息。
今天才进来第一天,明天遇到的情势只会更加复杂。如果因为担心中招就整夜熬着,明天恐怕更不好过。
睡下之前,他在房内巡视了一圈,确认一切正常,门窗也都关好了,才吹灭了外间的两盏油灯。
里间还有一盏油灯,就放在窗台附近,用于里间的照明。
荆白看了看灯油,发现和外间的一样,都是满的,应该够烧一段时间。考虑到晚上不能没有照明,之后几天也未必有机会补充灯油,他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将油灯吹灭了。
房间里光线暗了下来,却没有变成完全的黑,应该是下雪的缘故。隔着窗纸,也能看见窗外是微微发亮的。
这点光线倒不至于影响睡眠,何况他睡眠质量向来很好。
荆白上床躺下,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是有种说不出的紧张感。他平时虽然谨慎,但也不至于这样如履薄冰,但在这个房间里,他心里那根弦好像一直绷着似的,始终无法真正放松下来。
他和衣躺下,被子不算很厚,但加上棉衣就足够暖和了。
他闭上眼睛,排空脑中的思绪,试图让自己尽快入眠。正在将睡未睡时,他突然听到了一个很轻微的声音。
那声音离他很近,沙沙的,像春蚕吃桑叶的声响,又像是什么东西在爬动。
荆白几乎是立刻就清醒了过来,他没有立即睁开眼睛,更没有作声,专心致志地听着,在心里估算着那响动和他的距离。
并不远,但也不是近在咫尺……
那声音偶有停顿,但距离却一直没有变近,也没有消失。
荆白默默听了一息,在黑暗中,他静悄悄地坐起身来,穿上鞋,无声地走向声音的来处。
不是别处,正是那一张有着大片空白的绢面屏风。
离得越近,那声音越清晰,却没有停止。
荆白屏气凝神,走到屏风前。借着窗外的微光,他终于看见了眼前发生的事情。
那沙沙的声音,不是虫豸在爬动,而是用毛笔写字的声音!
那字样也不知道如何出现的,房间里并没有第二个人,空中甚至也没有笔,但是黑色的字样就这样出现在了眼前的绢布上,还伴随着落笔的声音。
它写得很快,字体更是潦草,笔画之间相互黏连着,好像很着急似的。
荆白离屏风已经只有一步之遥,可雪地映照过来的光线原本就不甚明亮,再被窗纸过滤一遍,更是所剩不多。屏风上的字还是黑色的,他实在是看不清。
荆白想起窗台上还有个油灯,他走过去,拿一旁的火折子将油灯点亮,想借着这光看清楚屏风上的字样。
然而,就在油灯昏黄的灯光亮起的一瞬间——
落笔的声音消失了,甚至连荆白方才看不清的几行字都不见踪影!
屏风上能看见的,依旧只有寥落的山水和孤独的渔夫,还有大片大片的留白。
荆白愣了一下,他反应极快,拿着油灯走到屏风前,一手照着绢布,一手在方才看见写字的地方细细摩挲。
可绢布不管是看上去,还是摸上去,都是雪白干净的。别说字样了,连丁点笔墨的湿痕都没留下。
荆白对着眼前的留白静了片刻,忽然轻轻吹了口气,油灯应声熄灭。
房间重新陷入黑暗时,那熟悉的、落笔的沙沙声竟又响了起来!
果然如此。
荆白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将脸凑近屏风,直到鼻尖都几乎要碰到绢布上,鼻端的空气中亦充满了奇异的墨香气味,也仍是看不清屏风上的字。
房间里的光线还是太暗了。
如果只能依赖自然光,难道要等到天亮?
可是……天亮以后,这些文字还在吗?
荆白有种感觉,这些文字恐怕在白天也是看不见的。但现在的光线,即使他凑得这么近,也只能看到模糊的墨痕。哪怕再多一点点光亮,或许就能看清了……
等等。
荆白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除了油灯,这房间里还有另一个光源!
他没多犹豫,立刻走到门口处,摸索着从钉子上把灯笼取了下来。
取灯笼时,他心里也是有些犹豫的,这算不算是病急乱投医?灯笼的亮光和油灯的亮光有什么区别吗,甚至它也是需要火折子来点燃的……
沙沙的写字声还在继续,荆白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一咬牙将灯笼点亮。
蜡烛的亮光虽然微弱,在黑暗中却又变得显眼起来。荆白这次有意放慢了动作,所以听得很清楚。
他擦亮火折子的时候,落笔声是停了一瞬的;可当灯笼点亮时,沙沙声却又响了起来。
灯笼的光和油灯的光竟然真的不一样!
荆白心中一惊,他下意识地盯着手里的灯笼,里面的白蜡烛映出一团暖光。
他盯着这团光多看了几眼,除了光线比油灯暗些,实在看不出区别,便只好提着灯笼,快步走回屏风背面。
这时落笔声已经停止了,那看不见的人好像已经写完了所有内容。
写字的声音消失让荆白心中紧迫感更甚,提着灯笼,昏黄的光照着雪白的绢面,凝视着上面淋漓的墨迹。
字迹潦草难认,甚至还大小不一,荆白看得十分吃力,只好一边努力辨认,一边在心中默读。
方入府,蓑衣郎。
衣不暖,食不香。
坐船上,湖中荡。
勤打捞 ,劳作忙。
叮叮当,心不慌。
得重赏,喝香汤。
搅一搅,喝光光。
穿新衣,入内堂。
高高坐,无忧惶。
这似乎是一段歌谣,念上去琅琅上口。只是字迹很不整齐,上面有的字大,有的字小。
荆白对比了整段话,最大的两个字是“香汤”,上面甚至还重重画了个圈,应该是表示强调的意思。
香、汤。
是指他们入府以来闻到的那股肉香味吗?
荆白把脑海中将这段话整理了一遍,听上去,这像是个有情节递进的故事。
刚入府的“蓑衣郎”吃不饱穿不暖,后来因为勤奋劳作,得到了“奖赏”,喝到了“香汤”,穿上了新衣裳,还进了“内堂”,从此高坐内堂,再无忧惶。
这算什么,一个古代的励志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蓑衣郎”又是谁?
从进府以来,在偌大的府邸里走了半天,除了管家,他一个人都没遇到过,更别提什么“蓑衣郎”了。
可如果这东西和他全无关联,就不会出现在他的屏风上。
难不成,“蓑衣郎”是这个房间的前主人?
“砰!”
荆白猛地抬头看去,双目如电,警惕地盯着传来声音的窗台。紧接着,他听见了呜呜的、鬼哭似的凄厉啸叫,这才略微放缓了心神。
原来是呼啸的寒风猛地撞上了窗棂,窗纸挡住了绝大部分的风,却挡不住彻骨的寒意,灯笼里的烛光也就随之飘飘摇摇。
荆白连忙用手护住灯笼口挡风,烛光在灯笼中颤颤巍巍地晃了半天,到底稳住了,没有熄灭。
荆白松了口气,他还想再研究一下这段话,再抬起灯笼时,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片空白!
所有的墨痕都消失了。
绢面洁白如初,仿佛那些潦草的字迹从未出现过。
第179章 头啖汤
无论荆白举着灯笼怎么照,潦草淋漓的字迹都没再出现过。
事已至此,荆白只好在心中将歌谣回忆了一遍,确定自己记得一字不漏,便把灯笼吹了,回到床上重新睡下。
窗外还能不断听到凄厉的风声,屋里虽然稍好,被窝里又没有丝毫热气,厚重的被子搭在荆白身上,像团冰冷又沉重的铁。
在这种天气,刚钻进被窝的时候是最冷的。
荆白从没盖过这么厚的被子,重重一团压在身上,让他很不习惯。冷冰冰的被单还在不断吸取他的体温,让他的身体都开始无意识地瑟缩。
此时此地,他别无选择,只能闭上眼睛,将被子裹得更紧,尽力忽视身体的颤抖。
等体温终于把被子暖热,荆白终于感觉不那么冷了。
来之不易的温暖让他眼皮发沉,睡意也逐渐来袭。可不知道为什么,在彻底睡着之前,屏风上的那段歌谣始终在在他脑海中不断地重复着。
方入府,蓑衣郎。衣不暖……
在一片黑暗中,荆白的意识逐渐模糊。他很快睡着了。
隐隐约约的,荆白觉得眼前好像很亮。
一瞬的恍惚后,他心里一惊:难道时间晚了,他睡了很久?
荆白心里直呼糟糕,他还记得管家给过的唯一吩咐,就是“鸡鸣前到前院应卯”,这也是唯一的线索。
他理应在天明之前就醒过来!
但现在闭着眼睛都能够感觉到阳光,显然他已经误了时辰!
这个副本中没有计时的东西,可荆白的生物钟向来准时,经历几个副本的检验,从未出错。
而且管家既然提到过鸡鸣,就说明起码是有“鸡鸣”这个声音作为时限,荆白睡觉向来警醒,就算生物钟出错,也不至于连鸡鸣都叫不醒他。
那一瞬间,他心中掠过无数种可能性和解决问题的办法,但等他真正睁开眼睛时,眼前的一幕还是震惊到了他。
难怪感觉眼前这么亮。
他根本不在房间里,也不在床铺上,左右顾盼间,入眼的只有碧波万顷,数十米之内,没有水岸,只有仿佛看不到尽头的茫茫烟波!
他竟然身处于一叶扁舟上,而这艘小舟,正飘在这个巨大的湖中央!
今天的天气很晴朗,金色的阳光洒在湖面上,倒映出粼粼的波光。这也是荆白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光线的原因,可此时他哪里还有心情观赏湖景,只能按捺住心中的震悚,无声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他手中还握着一根船桨,身边放着一张渔网,船头还摆着一个网兜和一个大盆。
再低头一看身上的打扮,以荆白的冷静,也不禁瞳孔骤缩了一下:他身上披了一件蓑衣!
荆白用没拿船桨那只手摸了摸头顶,果然,头顶也有个竹编的斗笠。
荆白心中狂跳,思绪却已经冷静了下来,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当前的处境。
如果他来到这里是无意识的,那他早上到底有没有去前院应过卯?
蓑衣是从哪来的,他是什么时候穿上了它,来到了湖里?
荆白昨晚回想那首歌谣时,确实注意到了“蓑衣郎”和他处境的相似,但因为房间里没有蓑衣,副本中更没出现过安排任务的人,他就以为“蓑衣郎”指的是房间的前主人。
可今天,穿着蓑衣坐在船上的……却是他。
难不成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是他自己?
自来到这个副本起,他没得到过任何线索,反而步步受限。他没能在天黑之前找到自己的房间,天黑以后,身体就不能自控了,但“他”却也没做什么,只是将荆白带到了房间里。
荆白平安无事地度过了一晚,还得到了“蓑衣郎”这个线索,说明“他”带去的房间至少并不是错误的。
同时也证明了一件事——在天黑之前没找到房间,并不是死亡条件。
想到这里,荆白忽然一怔。
等等。
最早的时候,他们选择去找落脚的房间,是因为管家说“你们自去休息”,下半句才是“鸡鸣前应卯”。
天黑之前,他没能找到落脚的房间,自然也没能“休息”,于是天黑之后,就被“带”到了自己的房间。
当时他甚至还是清醒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体自己动了起来。
如果在意识清醒的时候都能被身体自动带到房间里,那么清晨时分再次用他的身体行动,似乎也并不奇怪。
操控他身体的,到底是某种力量,还是谁的意识?
但无论它是某种力量,还是意识,“他”似乎都在执行管家的命令。
荆白心中一震,按这个思路,他很可能已经去前院应过卯了!并且,他穿上蓑衣来到这里,也是因为“管家”,又或许是更高一级的人的“指令”。
要证明这个,荆白必须确认一件事,那就是他到底有没有去前院应过卯?
毕竟除了管家,在这个副本里,他甚至没有遇到过其他的引路人。
如果他的猜测是对的,那么在这个副本里,除了管家,或许唯一的引路人,就是他身体的自动操作。
可先不提这个“自动操作”的诡异之处和意义何在,关键是,现在这个想法很难证明。
管家神出鬼没,其他的登塔人从分道之后也不知道去了哪儿,荆白想找人了解情况都无从找起——他头一次感到这么毫无头绪!
荆白默默盯着手中握着的船桨,心中一片茫然。
线索太少了……视线范围内除了水什么都没有,他现在甚至不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
难道就是在此处,扮演“蓑衣郎”的角色么?
歌谣的前两句,基本上就是他昨天的样子;而在他没有知觉的时候,身体又完成了第三句:“坐船上,湖中荡”。
那么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勤打捞,劳作忙”?
可歌谣里略过了蓑衣郎打捞的东西,他捞的是什么,鱼吗?
思绪终于理清了一部分,荆白迅速恢复了冷静。如玉的面容上虽依然没什么表情,目光却再次变得湛湛有神。
他再次扫视了船上的东西,然后,若有所思地在一个物件上停了下来。
再拿在手中一比对,他就知道自己之前的判断出了错。
荆白默默握紧了手中的网——这不是一个渔网,而是一个漏网!
屏风上的画,画了一个穿蓑衣、戴斗笠的人,他自然先入为主,以为是个渔夫。后来歌谣出现,因为没有明确的描述,他的想法也没有改变。
现在换了他自己坐在船上,再看到手边的网,才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一张渔网!
这张网的网眼非常细密,荆白拿起来一比,发现只有他的半个掌心宽。
就算是下河打鱼的普通渔民,也有不捞小鱼的传统,没有哪张渔网的网眼会那么小,何况范府这样的大户人家!
如果没有猜错,蓑衣郎的工作不是打鱼,而是清理这个观赏湖的湖面。
荆白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在上空高挂着,现在估计也就上午10点左右。
时间还早,横竖人都在船上了,荆白凝视着手边澄碧的湖水,敛目思索片刻,决定先捞一网试试。
他倒要看看,这湖里到底能打捞出什么东西来。
昨天路过时天色近暮,夕阳的残光下,湖面的颜色绿得发黑,湖中有什么更是看不清楚。
但在白天时,这里又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象。
荆白撑起身朝湖中看了看,在上午的阳光下,湖面的水是清澄的,阳光像碎金一般洒落在波光如镜的湖面,折出五彩的光晕。
只是再往下看,就只能看到逐渐变深的碧色……这湖比他想象的或许更深。
闲着也是闲着,下网之前,荆白用船桨试探了一下湖的深度。他方才已经提起来看过,船桨大概五六尺长,比他的身高稍短一些,荆白握住船桨的顶部,垂直伸到水中往下试探。
果然,这水很深,船桨几乎怼进了水面,也丝毫没有触底的迹象。这让荆白心里更犯疑了。
湖面上很干净,他目之所及,只有些许飘萍,一二残荷。湖面上没什么可捞的东西,湖底又深,他漏网的这点大小,能打捞起来什么?
再想下去也没用,荆白把船桨放到一边。这艘小舟体量极轻,稍有动作就开始在摇摇摆摆,掀起一片涟漪。好在荆白平衡极佳,他调整了一下动作,轻而易举地稳住身形,朝着湖面深深投下一网!
他其实也没什么下网的经验,这一网下去纯凭手感。
除了刚才船晃动那两下,漏网入水后,湖面平静如初,像一块光滑的大镜子,没有丝毫波动。
荆白屏息凝神,很有耐心地静等了好一会儿,直到感觉差不多了,才握住网的两头,慢慢将沉入水中的漏网上收。
刚一往上提,青年那张冷淡的脸上,两道英挺的眉毛就微微一跳。
奇怪。
水明明很清,船桨下去时,也没感觉到里面有什么东西的阻力。他几乎以为会一无所获的。
可是现在收网时,他却感到手底下沉甸甸的,他一用力,连身下的小舟都开始微微摇晃。
相比肉眼能看到的水质,这网重得简直奇怪。
或者说,比起网的重量,这更像是某种阻力,就好像他的漏网被水下的什么东西给钩住了……
这还不到荆白的极限,但船在水面上的状态是飘的,力道稍微一大,就会晃得很厉害,荆白既担心扯坏了漏网,又担心翻船,只能发力更加平缓,一面划桨,一面慢慢将网往上拖。
说来也怪,他收网的动作变慢,那莫名其妙的阻力好像也变轻了。荆白此时精神高度集中,心神宁定,呼吸绵长,一把一把将网上收起来,网中的东西,也缓缓逐渐浮出水面。
捞上来的东西让他眉头微微一动,因为出乎意料,捞上来的东西再正常不过。
荆白盯着浮在水面上的漏网。
那只是一大蓬绿莹莹、水汪汪的,繁盛茂密的水草。
它本该不重,可是量极大、极多。
它张扬肆意地在网中伸展着,从漏网的每一个孔洞中钻出来,好像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识这水面上的世界。
第180章 头啖汤
荆白没有急着把它拉上来。
他盯着那团水草看了一阵,顿了顿,起身将船头放着的那个大盆的方向拽到身边,避免船只因为水草的重量失去平衡。这才将网里的水草捞了起来。
说来也怪。
这水草一离开水面,原本水灵清透的模样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瘪,收上来的部分越多,手里的重量竟然就越轻。
荆白收完网,连网带里面的东西已经变得又小又轻,被他单手托在掌中。
短短片刻,那一大团碧荧荧的水草竟然就已经干枯成了一小坨,安分地卧在他手心里。
荆白皱着眉捏了一下,手上的东西已经不能称为水草了,它们之前的水分不知都蒸发去了哪儿,现在正乱糟糟地缠裹在一起,颜色发灰,触感也很干涩,有种让人不舒服的感觉。
荆白将网解开,信手将这团枯草扔进了木盆里。
这个最开始摆在船头的木盆又大又深,枯草放在盆里,只占了一丁点空间。荆白目测了一下,感觉自己恐怕须得捞上几十网才能装满这个盆。
这个盆到底需不需要装满,对荆白来说不用推测。
既然他的身体已经穿着蓑衣出现在了湖上,打捞的工具和容器在手边,这显然是个必须完成的任务。
不过……这个水草的特性,是不是意味着他可以试试别的办法来装满这个盆?
荆白把枯草拿出来,将木盆拿在了手中。
这个盆出乎意料地沉,荆白将它拿起来的时候,小船就晃了一下,他不得不再次调整了自己在船里的坐姿,才保持住了身体的平衡。
然后,他将木盆坛入水中,轻轻拨动了一下碧绿的湖水。
他动作幅度很小,也很谨慎,木盆里涌入的湖水也不多。
荆白没有贪心,他小心翼翼地将木盆捧起来,打算把被放在一边的那团枯草放进去。
如果枯草见水能恢复自然膨胀,也算是装满了一盆。
但就在这时,离奇的事情在他眼前发生了。
荆白早就检查过这个木盆,它看着虽笨重,质量却很好,木板的拼接处严丝合缝,是个没有任何破漏的容器。
但就是这个完好无损的容器,竟然盛不起来这湖里的一滴水!
木盆浸在水中的时候,能看到里面有水,但一旦脱离了水面,就能发现一丁点水都没有,甚至盆底都是干的!
水草是这样,木盆也是这样。
难道是这湖水有问题?
荆白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
确实,漏网也没带上来一滴水,他收了半天网,手竟然还是干的。
是这湖水里的水分不能被工具带上来吗?
荆白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水面波平如镜,荆白盯着它瞧了一会儿,伸出左手,探进了水中。
天气寒冷,水温也是冰凉的,哪怕被阳光照着,也只带来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热度。
荆白凝视着水面,从湖面上看,水里的手显得格外白净,活动的五指在粼粼的波光中,像游鱼一般灵活。
他感受了一阵,发现无论是触感还是温度,湖水都显得很正常,便将手从水里拿了出来。
将手抽出时,他掌心自然地收拢,清澈的湖水从他指缝中漏下,荆白却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掌心。
白皙的手掌中蓄起浅浅的一窝水,在阳光下,它闪着柔和的光。
物品和容器带不上来的水,手却能带上来。
荆白翻转手腕,想将水倒在不远处的枯草上,但那水一离开他的手掌,就在空气中直接消失了。
果然是这水的问题!
荆白若有所悟地耸了耸肩。
看来“勤打捞,劳作忙”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他最好加快动作,不然这么大的木盆,还真不知道这缩水严重的枯草什么时候能把它填满。
这是个相当枯燥的工作,硬要说的话,还很让人泄气——放在网里时还是满满的一大堆水草,等脱离了水面,就只有干巴巴的一小团。
荆白一刻不停地忙了好一会儿,这干草也就将将铺满木盆底。
好在人活动起来,就感觉不到冷了。头顶还有和煦的阳光照着,直到湖面起了一阵清凉的风,荆白才发现自己额头已经隐隐见汗,已是忙得浑身发热。
他将手上的漏网抖了一抖,这一网的收获只有之前的几分之一——看来现在他在的这片区域已经捞不出什么东西了。
荆白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不知不觉中,太阳已经缓缓攀升到了天空的正中,也就是午时。
累了一上午,他的体力倒还好,腹中却已饥肠辘辘。昨晚没有用餐,早上没有意识,连去了哪儿也不知道,多半也没吃饭;难道今天中午也没有食物么?
吴山这种副本也就算了,当日进副本时,他就注意到吴山资源贫瘠,几乎没有能食用的东西。
但范府不同,看环境,这是个鲜花着锦的世家大族,就算他们的身份只是家仆,也不该不供应食物。
何况这府里,还一直飘着一股肉汤的香味……
荆白撑着船桨的手犹豫了片刻。这种世家里的仆人吃饭应该都是有规矩的,如果定了时辰,错过了可能就不会再有。
现在麻烦的是,他没有任何指引。
难道要像昨天一样在副本里乱转,凭感觉决定去哪儿吗?
荆白瞥了一眼船头的木盆,它离装满依旧为时尚早。荆白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用力撑了一下手中的船蒿。
小舟在水面划开一层波纹,向着远处飘去。
荆白做了决定:就算要离开船上,至少也等他完成了眼前的工作再说。这地方情形诡异,最好步步为营,避免一切可能的风险。
他忽略了身体饥饿的叫嚣,不紧不慢地撒了一网。
再次感受到手下沉甸甸的触感,他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没等这一网收起来,他忽然听到有人在他背后遥遥喊道:“喂,那边的,听得见吗——”
荆白脸上那点笑影立刻消失了。
他回过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一个高挑的人影正站在远处的水岸边,冲他用力挥手。
即使两人相距遥远,荆白也从那个修长挺拔的身影上认出了来人是谁——不提服色,进副本的人里面,只有郝阳刚有这样的身形。
他的另一只手上还提着什么东西,隔得太远了,荆白看不清。
郝阳刚站的位置在岸边,两人直线距离很远,荆白目测了一下,感觉划桨过去太慢了,索性转过身朝郝阳刚招了招手,示意他通过栈道到自己这边来。
荆白看不见郝阳刚的表情,只见他顿了顿,指着两人中间的位置,道:“折——中——”
他说的位置种着一大片荷花,夏天时应该是花叶连天的胜景,可惜现在是冬日,荷花凋零,美景萧瑟,只有大片枯败的残叶飘在水面上。
岸上的青石板路原本离水都有段距离,只到这里时,应该是为了赏荷,离湖水格外近,大约只有一步之遥,说话也方便。
这距离也算公平,虽然荆白要划船过来,多少比郝阳刚慢上一些。
荆白撑船其实并不熟练,好在他力气足够,四肢协调,很快掌握了正确的发力方式。
小船在他脚下打破平静的水面,翻涌起细小的浪花,荡漾的水波中,穿着蓑衣的青年立在船上,茕茕孑立,却并不显得孤独,而是一种别样的潇洒和从容。
紫衣的男人站在岸边,抱着双臂,他左手原本提着的东西已经放在了一旁。
那削薄的嘴唇原本是抿紧了的,配上棱角分明的下颌,挺得笔直的脊背,紧绷中透出几分不耐。
可在看到船上的蓑衣人逐渐靠近时,他眼睛眨了眨,忽然盯住了斗笠下的那张脸。
他的表情虽没什么大的变化,嘴角却渐渐放松,那原本紧张中又显得有些嘲弄的神气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等小舟慢慢划进了那片残荷中,荆白抬起头看他时,出现在面前的,已经是一张笑嘻嘻的俊脸。
英俊的男人冲他挥了挥手,好整以暇地道:“你这身打扮我还真没认出来,不然就多走半程的路,到栈道来找你了。”
蓑衣和斗笠一盖,再加上湖上和岸边的距离,别说认出这个人是荆白了,他连性别都没分出来。
荆白闻言却皱了眉,看向他的锐利目光中透出几许疑虑:“你不知道是我,就敢叫我过来?”
副本里,就算见到认识的人都得留个心眼,毕竟对方可未必是人。
郝阳刚方才没认出荆白是谁,却只管叫他过来,他可不像是那么冲动的人。
郝阳刚没有直接回答荆白的疑问,而是抬了抬下巴,示意荆白看地上的东西。
荆白凝目一瞧,这东西是栗色的,四四方方,还呈抽屉状分了好几层,每层都雕了简单的花纹,看上去是个——
“食盒?”
郝阳刚点点头,弯腰将食盒提起来,向来懒散的笑容上也带上了几分苦意:“因为它……正是我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