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么边琢磨,边踱步好一会儿后,黄鸣的步子倏然一顿:“你说,朱宸他为何要这么做?”
“啊?”黄秉昆有些跟不上黄鸣的思路,沉吟之后才道:“自然是为了自保,毕竟有前车之鉴,他可不想再走钱宁和江彬的老路。”
“对,作为接替者,朱宸对整死两个前任都督的文官们,尤其是杨阁老这样的数朝老臣,那是相当畏惧的。也正因为此,锦衣卫的处境才会越来越是不堪!”
“黄少爷说的也在理,但却不是全部。锦衣卫失势,更是因为宫里不肯用我们,皇上和司礼监都对我们不闻不问了……”
这话多少透着些怨气,就跟个被男人抛弃的可怜女子一般。
黄鸣却没有笑,反而点头:“所以锦衣卫这段日子才会如此艰难,而又行事小心翼翼。哪怕有大案子落到身边,朱宸也只能选择避让,顺便做个人情给杨阁老……”
黄秉昆点点头,却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谈起锦衣卫的处境来。
黄鸣还在继续说着:“朱宸他胆小却精明,更善于做出取舍,所以哪怕这么一来会让锦衣卫的声势更一落千丈,甚至内部生出分歧裂痕,他也要为了自身安全而把人送走。”
“对……”
“那万同知呢?他这么做能有什么好处?总不是真想做个青天,为死者伸冤吧?那代价可太大了。”
“这个……”黄秉昆还真被问住了。
“我再问你一点,你一定要想好了说,万经道万同知平日里到底为人如何?他是个有担当,敢任事的人么?他在镇抚司中的声望地位又如何?”
这可把黄秉昆给问住了,他皱眉一阵思索,才迟疑道:“对万同知我了解得也不多,他很少管事,最多就是有些兄弟犯了过错要被惩罚,是由他出面保下的,所以不少下面的弟兄对他还是很尊重感激的。
“至于办案的手段,好像没怎么见过。倒是他用人很厉害,刘千户,还有另外两个千户,都是由他一手提拔起来的。”
“那他的出身呢?”
“他是世袭的锦衣卫千户,之后因功一点点升到同知。”
黄鸣了然而笑:“你说,这么一个人,他真会为了所谓的正义站到朱宸甚至杨阁老的对面去么?”
黄秉昆再度卡住,但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当然不会。
换了是自己,也不可能赌上一切去和这样的大人物为敌的。
可它偏偏就发生了,这由不得人不感到惊奇啊。
不,不惊奇!
他突然心思一转,已经明白了黄鸣话中的真意:“万同知他是有恃无恐,是有底气才这么做的!因为他知道,有人一定会为他做主,可那会是什么人?”
黄鸣依然只是微笑,只让他自己去领悟。
而黄秉昆倒也没有让他失望,转眼间就把答案脱口而出:“是宫里……”
大明厂卫说是官方衙门,可其实却是完全独立于朝廷系统之外,只受皇帝,或者说宫里的节制。
要说谁能给一个平日里很是低调的锦衣卫指挥同知底气,还敢于和上司指挥使,甚至真正掌握朝政大局的人叫板,那就只剩下宫里一个答案了。
随着想明这一切,黄秉昆心中更是卷起了惊涛骇浪,脸色也是一变再变。
他是真没想到,这几起案子会牵涉得如此之深,就连宫里都插上手了。
可是……他还有一个疑问,此时都忍不住说出来:“如果真是这样,万同知为何不与朱都督正面相抗?甚至都不与我们明说呢?”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不好说,只能给出两个猜想。”
黄鸣说着先竖起一根指头:“其一,他其实已经这么做了,只是你们还不知道罢了。毕竟,要没有他在背后支撑,刘千户和你们又怎可能保得住孟楚遥这个关键人证呢?”
说着,他又竖起第二根指头:“其二,我觉着可能性更高一些。那就是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是上边的人故意让他示弱的。”
“那对他有什么好处,一旦人保不住,可就功亏一篑了!”
“人一定保得住!至于他们的想法,我也能猜到一二,无非就是想在锦衣卫里选出一批真正敢任事,同时又能忠于上边的人罢了。”
“啊?”
“你想啊,经历了武宗朝的那几场乱子后,厂卫早被人所嫌弃,连指挥使都杀了两个了,这样的机构,你真敢信用么?”
黄秉昆下意识摇头,他也确实是这么想的。
“这就是了,但上面的人何其精明,自然知道锦衣卫是有大用的,所以就必须有所甄别,把那些真心为朝廷,有能力,又有担当的人挑出来,到时便可委以重任了。
“我甚至可以大胆猜测,这一回,朱宸的锦衣卫都督是当到头了。而新指挥使到任,总得选用一批自己信得过的人吧?”
见对方还有些迷茫,黄鸣又索性把话说透了:“打个比方,就如这张桌案,我现在要用它,上边却凌乱不堪,自然是要先归置一下,把该整理的整理了,把该扔的扔了,才好用嘛。”
“我……我明白了……”黄秉昆似笑非笑,整个人状态都有些古怪。
黄鸣又是一笑:“所以恭喜你啊黄百户,撑过了这一场,你被提拔是必然的事情。”
“这都亏了黄少爷您给我的机会和提点,下官就算升到了都督的位置,也不敢忘啊。”
“哈哈,你言重了。只要坚持,很快就能看到结果了。”黄鸣目光一闪,如是说道,“或许这两日,就可见分晓了。”
黄鸣的推断大体上是正确的,唯一错误的,只在时间。
事实上,根本就不用过两日,就在当天夜里,北镇抚司外突然就出现了一队黑衣大氅的骑队,数量虽不多,但其压人的气势,却让守在门前的校尉,以及刑部顺天府方面前来盯梢要人的下属都心跳加速。
在对方一行来到紧闭的大门前,不等那几个守卫上前喝问,为首之人却已经亮出了一块腰牌来——
这腰牌与锦衣卫们最熟悉的自家腰牌几乎完全一样,唯独正面一个字不同。
他们的腰牌上是北镇抚司,而人家的,是南镇抚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