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四十四章
老爷子年纪大了, 生日宴安排在白天。
赵止曳早早起床收拾。
礼服是龚姨安排的,一件奶黄色的改良旗袍,绣纹精致缀了不少珍珠, 扑面而来一股子端庄贤淑味。
好看是好看的,就是后面的拉链有点高。很久没穿这种类型,难免手生, 她站在衣帽间扯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姿势。
裘知遇撑着腋拐进来, 正好对上赵止曳扶着镜框一脸扭曲的表情。
两人隔着镜子对视片刻,他若无其事岔开视线。
“老公你来得正好, 帮帮我。”
赵止曳却没有放过他, “太难拉了一点都不丝滑……”
裘知遇第一回没听见,是叫了好几声才回头:“怎么了?”
她勾住衣领一眨不眨看着他,盈满控诉的眼神可比嘴巴更会说话。
果然, 没多久他就妥协。
赵止曳开心了, 立刻转身拿背对着他,为了方便他操作还主动把没做造型的头发全捋到一边。
迎光的背影上缓缓覆上一层阴影。
顺着收紧的腰际和腻白的背颈,一路游过头顶, 直到彻底将整个人影吞没。
没有遮挡的后颈渐渐感受到一丝热息,赵止曳知道裘知遇过来了, 侧头催促:“妆造还没做呢,老公你快一点。”
他这才擡手。
许是撑着拐不太方便,手指过了一会儿才落到她背上。
【嘶,好烫!】
赵止曳一下就被他吓着了, 轻轻抖了抖。
这一抖, 他的手就再没落下来, 拉链顺畅向上滑动,发出“吱吱”的声音。
但没一会儿就中断了。
赵止曳感觉胸侧一紧, 回头:“怎么了?”
裘知遇的声音隐约有点闷:“拉不动了。”“什么叫拉不动?”赵止曳一下就火了,“你在说我胖吗?”
他眼神微动,似乎有些心虚:“不是,我没有……”
“龚姨特意量过尺寸的,不可能拉不上,一定是你不够用力。”赵止曳又转了回去,“你再试试。”
他的手又停顿了半晌。
悬空的拉链无法寸进,裘知遇眼底闪过两分恼火,一擡手捏住拉链的上半部分,作势往上提。
“哎?”
赵止曳对他突如其来的用力毫无防备,忍不住往前踉跄了一步,下意识撑住镜面稳住自己。
正要回头,龚姨的声音突然从远处响起——
“太太,衣裳换好了……哎哟我的!”才刚起个头后半句就夭折在嘴里。
两人闻声回头,只看见她捂着脸脚步匆匆的背影。仿佛撞上什么见不得人的场面,她甚至踉跄了一下差点乱了章法。
好容易摸到门边,一个猛子就扎出去。
“砰!”
“……”静默。
赵止曳丈二摸不着头脑。
收回视线,和镜子里的裘知遇对上。
她眨了眨眼,隐约觉得他的脸色不太对,耳朵也好像比刚才红了一点。
回头正要细看,突然听见“撕拉”一声,紧绷了很久的胸口突然就如释负重。
镜子里,旗袍腰部上面的胸线赫然张开了一条口子。
“我……”赵止曳盯着那个洞,一脸不可置信,“我真胖了?”
龚姨收到赵止曳求助的消息,还不太敢进门。
“没事我就在这听得见,你们忙完随时叫我。”
“忙什么呀,倒忙还差不多,衣服都扯破了,还辛苦龚姨给我换件新的。”她说着把撑破的旗袍递给她。
龚姨伸手的时候表情很是奇怪,有点忍辱负重的意思。
“怎么了龚姨,你有话直说。”
“知遇……他脚好了?”她犹犹豫豫。
“没有啊,不还用着拐呢吗?”
“也是猴急,”她一脸不认同,再开口认真了很多,“你跟他说,他当务之急是养好伤,其次的,都是其次。”
说完抱着衣服又匆匆走了。
嘴里隐约还在念叨什么“年轻人”“不晓得轻重”。
赵止曳一路目送,眼神逐渐迷惑。良久,她转身回房和裘知遇感叹:“人到中年,龚姨反倒是越来越藏不住事了。”
裘知遇闻言扣袖子的手微微停顿,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龚姨去了半天,才拿着件香槟色的裙子过来。群面绣着大片红枫,从腰侧一直蔓延到裙角。
“备用的礼服不巧染了脏污,其他人的又不合你身,这件……这件虽然不是新的,但应该挺合身的。”
“没关系合适就行,我去换上。”
和龚姨说的一样,这条尺寸确实很合身,腰身曲线掐得刚刚好。触感顺滑应该年岁不小了,但好在保养得宜,一点不显陈旧。
她出来时龚姨已经不在,裘知遇正在门口。
他听见声音擡头,原本应该是有话想说,可对上她身形的那一刻,眼底的浅笑忽然瞬间凝结。
“这条就合身多了,好看吗老公?”赵止曳打量自己没有留意。
半天没有得到回应,她才疑惑。
裘知遇适时回神,已经恢复笑容:“好看,特别衬你。”
耽搁了一点时间。
抵达举行宴会的庭院时,已经来了不少人。
宽阔的中庭立着一个大大的寿字,裘山海还没有出来,裘云佩带着丈夫正在和其他人周旋聊天,裘知宁和他父亲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看见赵止曳两人出来,远远招手。
除此之外,居然还有几个熟人。
“岑小姐?盛先生?”
是大提琴公主和钢琴王子,两人正在不远处和人说话,闻声转头,眼里皆闪过意外,随后就和人告辞往这边过来。
“赵团长?上次一别已经很久没见了,我正想找个什么借口来找你……这是?”她的热情一如往常。
“哦,这是我先生,裘知遇。”
两人都是一愣,而后异口同声。
“你不是丧偶了吗?”
“你这么快二婚了?”
“……”空气突然窒息。
裘知遇微笑凝视,等着她解释。
“哈哈!”
赵止曳还能怎么解释,立刻甩锅,“我老公一直好好的啊!是他们那些瓜友一天天看热闹不嫌事大,以讹传讹,误会了而已!”
“那裘先生的脚?”
“好着呢,过两天就能走了。”赵止曳赶紧转移话题,和裘知遇介绍两人的身份。
等大家都认识了才问:“我刚来京北没两天,不知道岑小姐还和咱们家有来往,刚才还不敢认。”
大提琴公主笑笑:“叫我佳音就行了。一澜的爸爸也住在这附近,我们都是沾光来的。”
赵止曳意外:“叔叔也来了?正好我和知遇一起去打个招呼。”
“几个叔伯一起喝茶说话呢,盛夏刚才倒是还在……”岑佳音望了望,没找见,“又去哪儿野了?”
“可能在逛园子。”盛一澜替她回答。
“盛夏是?”赵止曳敏锐抓住这个名字,表情有点奇怪。
不会这么巧吧?
“是我弟弟,比较爱玩。”盛一澜下意识回答,说完眸色闪了闪,又岔开视线。
赵止曳没有在意他的动静,沉思片刻问起岑佳音节目录制进度的事情。
“我看消息第三期已经录完了?”
“对,这次分开录的。”
“下一期去哪儿定了吗?”
裘知遇在两个女人的t话题之外静静听着,视线无意识落在对面,被一只垂在身侧同样无意识撵动衣角的手吸引视线。
他擡头,意外捕捉到盛一澜从赵止曳脸上收回来的馀光,轻轻蹙眉。
“老婆。”他突然牵住赵止曳的手。
“嗯?怎么了?”赵止曳正聊到兴头,被打断难免有点不爽。
【一天天的老婆老婆,什么时候给你拿水泥把嘴巴封上才好!】
他扬唇微笑,眼神却冷了两分。
“有点渴了,咱们去喝点东西?”
岑佳音立刻:“裘先生有事那你们先去吧。”
赵止曳只能道失陪。
离开之前,岑佳音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止曳,我和一澜这两天正好有场演出,你和裘先生如果有空随时欢迎你们过来。”
赵止曳一口答应:“音乐会?当然好,我晚点再来听你细说。”
她带裘知遇来到冷餐区。
刚给他倒好一杯果汁,就听他说又不渴了,想到处转转。
“……”
赵止曳凝视他半晌,仰头把果汁一饮而尽。
放下杯子,她撑着桌台做自我建设。
“赵团长?”
有人叫她。
又一个熟人。
“宁蔓姐?”
是那位宁经纪人
她能来,也就是说,她昨天居然真没看错。
宁蔓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打个来回,恍然大悟:“哦,你是裘知遇的老婆,难怪了。”
在节目里,赵止曳和她远没有和岑佳音熟悉,有点懵:“什么难怪?”
宁蔓疑惑:“难怪裘知遇在节……”
“老婆,我现在又有点渴了。”
裘知遇莫名其妙再次打断。
赵止曳张了张嘴,到嘴的话又咽回去。心里给他比了个中指,脸上却笑嘻嘻。
“那你稍等啊老公。”
她转身倒果汁。
身后的轮椅朝宁蔓的方向转了转。
等她倒完,两人还是原来的姿势。
“来老公。”
这回他倒是喝了。
“对了宁蔓姐,你刚要说什么来着?”
宁蔓抿了一口手里的酒液。
“没什么,祝你们百年好合。”
她意味不明笑笑,转身走了。
“……”
赵止曳已经不知道这是今天第几次摸不到脑袋了。
裘知遇放回空杯的手一滞。
眼神落在杯沿。
那儿有个不太明显的红色印记。
他擡起拇指下意识想擦,最终还是原样放回去。
“哎呀是冬冬呀!长这么大了!”
院门的方向传来一阵喧闹,裘云佩已经带着俩孩子和裘知宁汇合了。
进来的是一个年轻女人,她怀里还抱着个孩子,大概两岁左右,浑身圆滚滚的,正被一群人逗得哈哈大笑。
裘知遇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赵止曳看出他的欲言又止:“怎么了?”
她根本没等他回答,推着他就往门口走:“哎呀那边有热闹,咱们去看看。”
裘云佩眼神好,远远看到他们就叫上了:“知遇啊,你们来得正好,你看这是谁?”
对面顺着她视线也看过来,看清来人脸上的笑容忽然僵硬,虽然很快恢复,但还是让赵止曳看出不对。
“哦……是知遇哥,好久不见了。”
赵止曳竖起耳朵等裘知遇的反应。
他只是淡淡的:“好久不见。”随即就看向她怀里的孩子,“这是你儿子?”
“对!”提到孩子对方眼神瞬间亮了,“叫冬冬。来冬冬,叫舅舅,舅——舅。”
小孩子眼神怯怯,一头扎进她怀里。
“哈哈哈哈,你不是胆子大吗?也有你认生的时候?”裘云佩一把拍上他的小屁股,肉眼可见的熟悉。
几人笑闹了一会儿,女人似乎才留意到裘知遇身后的赵止曳。
“佩姨,这位看着倒是眼生,她是?”
“我太太。”
不等谁回答,裘知遇就抢答了。
随后牵过赵止曳的手,告诉大家她的名字。
赵止曳很快知道对面的身份。
隔壁荣春园的小女儿,也就是裘知遇那位传说中的前结婚对象。
【长得确实很漂亮,难怪裘知遇没有反对啊。】
【居然孩子都两岁了吗?这不是悔完婚立刻就结了?】
【啧,很难不怀疑这是把裘家当洪水猛兽了啊!】
【小家夥老是看我做什么?再看,再看就一口把你吃掉!】
裘知遇原本在和大家说话,说着说着脸色肉眼可见冷淡下来。
那位前结婚对象敏锐察觉到他的不虞,立刻转移话题:“哎呀冬冬好像尿裤子了,我先去给他处理一下,晚点过来啊佩姨。”
然后火急火燎就走了。
赵止曳正要加入逗弄大军呢,结果一闪神连妈带娃都跑了。
“哎?”
女人中途回头,正好对上她有些失望的脸,随后抿了抿唇,留下一个复杂的眼神。
赵止曳确定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庆幸和同情。
【她在庆幸什么?脱离苦海?】
【又同情什么?我吗?】
【真给我猜中了?】
【目前看来裘家似乎算不上狼窟虎窖,那剩下就是……】
【裘知遇?他难不成有什么隐疾?】
“嘶,老公!”
手腕的桎梏瞬间收紧,她一把给裘知遇拍开,“你捏痛我了。”
“啊,抱歉,忽然有点冷。”他微笑。
“冷吗?穿太少了,让龚姨给你加件外套。”裘知宁他们已经走了,裘云佩还在管教小儿子,“希文,别跑了,过来我看看有汗没有。”
赵止曳找遍全场也没看见龚姨的影子,主动提议:“老公,我去给你找件外套,你先在这儿等会儿啊。”她简直烦死了,还得耐着性子哄他。
这么好的天气,为什么还要上班啊?她只想找个地方晒太阳。
她也确实找了个地方晒太阳。
一处远离宴会地点的花园。
院子里落了一地的银杏叶,摆着很多人高的盆栽,甚至角落里还有一条爬满了藤蔓的秋千长椅。
藤蔓已经枯萎了,但凳子上却很干净。
她躬身坐上去,身上的旗袍颜色竟然和秋千几乎融为一体。
接近中午的阳光正好。
微微仰头,热意轻轻拂在脸上,这两天的疲劳竟是缓解了不少。
但这份清净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一阵急促的追赶声打断。
“盛夏!我在跟你说话呢!你凭什么转身就走?”
听着像是裘知心的声音,而且她叫的是谁?
左边步道上倏然多出两个人影。
走在前面的是个年轻男孩儿,面容清俊就是脸色不好看。裘知心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眼看要被他甩开,突然快步冲过对方,伸臂挡在他身前。
“盛夏!你不许走!”
“盛夏?京北盛家的小儿子?”
赵止曳恍然大悟,“这就演上了?”
是的,裘知心所在的剧情是校园文。
昨天晚上看了没一会儿弹幕她就明白了。
盛夏,京西二中风云人物,男主,长着一颗和天使面容截然相反的恶魔之心。
和女主不打不相识,平时最大的乐子就是找女主麻烦。年轻人嘛,打打闹闹也挺甜的,但可惜的是,裘知心只是个女配。
也不是反派,就是负责吃醋搅乱却意外助攻的部分。
因为剧情太过和谐,她并没有兴趣细看。
但眼前的场面不用看也知道怎么回事。裘知心这是胡搅蛮缠让男主跟她在一起呢。
赵止曳想找个地方先藏起来,免得过后撞破双方都尴尬。
但不巧的是,步道上的偶像剧很快就散场了。
她才刚起身,原地就只剩下裘知心一个人的背影,脸颊鼓鼓的,显然带着气。
得,也不用藏了。
她大大方方走出去,假装路过。
“知心?你在这儿啊?刚还见你妈找你呢。”
裘知心被她吓了一跳,看了眼盛夏消失的方向,警惕道:“你看见什么了?”
赵止曳微微蹙眉,疑惑极为自然:“发生什么了吗?”
裘知心打量她片刻,轻哼一声:“你最好是。”她迎面走过来,嫌赵止曳挡路,擡手就要推开。
“啪。”
推过来的手腕准确被赵止曳挡下来。
她没有急着松开,而是一点一点钳住挪远。
“狭路相逢,你母亲就是这么教你走的吗?”她一点没惯着。
“你……”
【你说你,拿什么剧本不好,非得拿恶毒女配。】
【好像女主旁边的那个跟班女配,人气都比这小祖宗高吧?】
【男主不喜欢你,但咱得自己喜欢自己呀。】
【有这个胡搅蛮缠的心思,不如帮你妈多做两块点心吧。】
“你!你……”
裘知心目光闪烁,眼底渐渐湿润起来,“你以为你是谁啊!凭什么说我恶毒?”
“……我这就说你恶毒了?”赵止曳也是没想到。
“赵止曳,我讨厌你!”她双眼红红,一甩手就头也不回跑了。
“……”
现在年轻人的心理健康状态,似乎有点堪忧t啊。
赵止曳忍不住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说重了,得出的结论是,没有,但下次还是别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