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次相遇

暴风雨前的宁静既沉默又压抑。

程家。

程澈淡淡地扫了一眼对于她来说的“新家”,意料之中,是陈桑喜欢的风格。

自从五年级被带回阳春县后,她只听到于春香在电话里提到程延东卖了原来在锦亭苑的旧房子,在荥市的新城区换了间两厅两室的房子。

没有她的卧室。

“咳……澈澈先把行李放到你哥房间,有上下铺,委屈你们先住一间房哈。”程延东假咳一声,赶紧招呼程亦奇来帮把手。

其实程澈也没有什么行李,不过是一个红色的帆布袋,里面装着苏相宜给她准备的三套换洗衣服。

程亦奇懒懒地从沙发上起身,瞟了一眼程澈,眼神里的意思很明白:只有老爸出手,你才肯从祁家回来?

程澈垂下眼睫,像只怕生的鹌鹑,她不愿看见沙发上坐着的女人。

陈桑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面色铁青,神情阴沉,眼睛望着阳台的方向,一个眼神也不给程澈。

母女俩就像许久未见的仇人,一碰面就红了眼。

程延东走到陈桑旁边,拉了拉她的手臂,低声道:“女儿回来,你也不知道去迎迎?”

陈桑冷哼一声,才转眼看着程澈,眼神在她身上转了一圈,讥声说:“她不是在祁家待着正开心吗,你把这个白眼狼拉回来干什么?”

程澈的身体不可察地动了一动,她抬眼看着陈桑,眼神木然。

在阳春县的四年,她早就习惯了陈桑的冷言冷语。

第一年,陈桑还会象征性地在电话里哄哄程澈,让程澈在阳春县稍安勿躁,只要她乖乖的,就能马上转学回来。

第二年,程澈在阳春县城上初一,成绩差得不成样子。陈桑干脆减少了联系程澈的次数,甚至一个月也不来一通电话。

第三年,程澈闹着要回荥市,陈桑直接断了和娘家的联系,只有程亦奇隔几天偷偷的在qq上敲程澈。

第四年,程澈不哭也不闹,仿佛变了一个人,成绩从倒数几名变成了年纪上游,但她从来都没接到过陈桑的电话。

程澈沉默地转身,跟着程亦奇的脚步进屋。

察觉到了程澈的无视,陈桑顿时火冒三丈,站起来就指着她开骂:“回到家了也不会叫我?你脑子里还有我这个妈吗?你是不是巴不得苏相宜是你妈!”

程亦奇不耐烦地喊了一身“妈”,想阻止她的连环嘴炮。

陈桑压根没理他,一把甩开程延东的手,走到程澈面前,哼了一声,“你从小到大就往祁家跑,是不是在和祁琚早恋?”她越说越气,指着程澈一通骂,“祁家早就不是我们能高攀得起的了,祁建辉早就成了资产上亿的企业家,你是不是想小小年纪就倒贴到他们家?当童养媳?”

和祁家做了十多年的邻居,不少人明里暗里地把她和苏相宜拿来做对比。无论是相貌还是丈夫,陈桑都有些自卑,如今看着程澈一回荥城首先就奔到了祁家,她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程亦奇越听眉皱得越紧,“妈,你在说什么?程澈只是把祁琚当成哥哥而已。”

程延东也上前硬拉下了陈桑的手,“当妈的说话怎么那么难听,他们仨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好点不是很正常吗?”

陈桑冷笑一声,叉着腰,“我做了二十年的老师,还不知道你们那点青春期的少女心思?我告诉你,程澈,你要是还把我放在眼里,你就离祁家远远的!”

程澈眼眶一阵发热,她深吸了一口气,哑着嗓子道:“你问我,脑子里还有没有你这个妈妈,你问我,有没有把你放在眼里。”她微微停顿,忍着眼泪,“那我想问,你脑子里有我这个女儿吗?你把我放在了眼里吗?”

蝉鸣在屋子外窗外连绵不断,叫得人心烦,房间里是令人窒息的沉默,让人想要抱头逃窜。

陈桑一愣,她看着眼里满是血丝的程澈,脑子里紧绷的弦突然在刹那间断开。她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程澈疼得颤抖,不只是胸口,浑身袭来的痛感让她手足无措。在一瞬间,她想起很多个夜晚的无助和难堪,但是,这些都没有陈桑的冷漠来的绝望。

程延东看着泪眼朦胧的程澈,叹了一口气,无言地把陈桑拉进了主卧,锁上了门。

程亦奇迟疑片刻,抱住了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女孩,只觉得她的身子咯得人难受。

一会儿,房间里就传来了毫无遮掩的吵架声。

程澈把脸埋在程亦奇的肩膀上,眼泪逐渐浸湿了他的肩袖。这是程亦奇第二次看见程澈哭得这么厉害,她没发出哭声,但不断地抽泣,哭得急时仿佛·痉·挛·了一般。

他学着偶像剧里的样子,轻轻拍了拍程澈的背,“妈可能到更年期了,火气大,整天朝着我发脾气,这下你回来,她就朝你开火了。”

程澈摇摇头,呜咽得更大声了。

程亦奇拧了拧眉,正想着该如何安慰她,却听到程澈停了哭声,小声地喊了一句:“我想喝水。”

总算哭完了,程亦奇想。他把程澈推到沙发边坐着,狠狠地摁了她一把,“你等着,哥哥就给你送水来。”

程亦奇在厨房倒了一杯水给她,陶瓷杯和玻璃桌相触,发出一道刺耳的碰撞声音。

程澈握着水杯,咬着唇,乌溜溜的眼睛还往下坠着泪珠儿。

“喜欢喝盐水?”程亦奇看着豆大的泪水往水杯里落去,激起一小道涟漪。

程澈摇摇头,胡乱地往嘴里灌下一整杯水,还不小心呛了一口,面红耳赤地咳嗽起来,眼睛肿得像被人欺负惨了的小白兔。

“我饿了……”程澈弱弱地吐出三个字。

程亦奇瞟了一眼厨房,心里盘算着该整些什么东西给她填肚子,他撑着膝盖起身,揉了揉程澈的脑袋,提供了唯一的选择:“只有方便面。”

程澈点点头,她哭得整张脸都发酸了,脸上的表情丑得不能再丑了。

程亦奇在厨房烧水泡面捯饬了五分钟,等他捧着一桶超大分量的方便面出来时,客厅空无一人。

耳边依旧传来陈桑和程延东的吵架声,程亦奇叫唤了两声程澈的名字,无人应答。阳台的窗帘被风微微吹起,在空中留下一道弧度,地上的光影斑驳不断变化,黑白交错的光线晃得人眼睛发涩。

程澈吃力地走在正午的暴烈阳光下,她看着眼前白花花的一片,觉得自己快要像一朵烟花炸开了。

她喘不过气,鼻子彻底塞住了,像被人用两团密度和钢铁一样的棉花堵得严严实实,就连右耳都被牵连了,时不时传来一小阵爆破声,仿佛有无数只小精灵在她耳边吹泡泡。

不知道走了多久,程澈终于走不动了。她喘着粗气坐在路边的椅子上,双手撑着身体,眼睛干涩得睁不开。

她想起陈桑刚刚的眼神,心又抽疼起来。

纵使她想了四年,还是想不通陈桑对自己的态度。为什么她长大之后,陈桑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奇怪,甚至透着一股恨意。

她们难道不是至亲的家人吗,她怎么能用那么尖酸刻薄的话来辱骂自己?

程澈越想越心酸,脑海里不自主地蹦出陈桑所说的每一个字,她紧紧揪着上衣,小口小口地喘气,好像一只仓惶呼吸着空气的小动物。

她是一只快要淹没在深水区的旱鸭子,喊破了喉咙也无人来救。

就在她要窒息之时,眼前突然撒下一片阴影。

“小朋友,你在哭什么呢?”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

程澈抬起头,在刺眼阳光下眯了眯眼,一秒后才看清楚眼前站着一个女孩,她穿着一身浅蓝色格子衣,戴着一顶米白色的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依稀能看出她的皮肤在阳光下白皙得能反光。

女孩弯下腰,盯着眼睛哭成了单眼皮的程澈,展开了一个俏皮又温雅的笑容,“需要纸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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