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府没来由地在大白天关上府门,自然引起府内仆役的注意。
名叫二乔的丫鬟捧着药材从中庭路过,看着撤去的门房仆役露出疑惑之色,回过头来,差点撞上行色匆匆的胖管家。
二乔脸色苍白,连忙低头赔罪。
她虽是长房徐脂虎的贴身侍女,但由于小姐刚到府上还没来及完婚,徐家嫡子便病重离世。
所以全府上下都在传言徐脂虎克夫,对她院里的丫鬟从未有过什么好脸色。
克扣月钱也就罢了,自从报国寺流言传开,众人对夫人更加排挤、苛刻。
正当二乔以为自己会被胖管家逮住一阵臭骂的时候,却见往日笑里藏刀的胖管家满头冒汗,脸色挂着的假笑看起来也略显僵硬。
“二乔呀,是在给夫人送药吗?”胖管家脸色肥肉抽动,挤出一个不太自然的微笑,主动侧身让路道,“快去吧,快去吧,夫人身子要紧。”
瞄了眼胖管家脸色堆起的笑容,二乔只觉心里发毛,连忙又说了几声对不起,埋头朝院落跑去。
深宅大院,前后犹如隔世,中庭和府门的异样传到后院没有丝毫动静。
二乔沿着长廊远远看到一个气质成熟温婉,盘着发髻的女子在廊间的亭下看书,瞧见她身上单薄的衫裙,二乔赶忙放下药材去房中取来一件裘绒披风为她盖上。
“小姐,你身子骨弱,要不还是回房中看书吧?”
徐脂虎摇了摇头,看着庭院草长莺飞,绿意盎然,柔声道:“无妨的。”
二乔又劝几句,见小姐始终不听,这才放弃打算,前前后后忙活许久,将煮药砂锅火炉弄好,蹲在凉亭一角为徐脂虎熬制滋补身体的汤药。
无意间想到前院看到的情景,二乔正打算讲给小姐听,后院负责管事的嬷嬷端着盆水径直朝这边走来,趾高气昂的扫了徐脂虎一眼,直接将清水泼到了徐脂虎身边。
“你这是做什么!”
二乔见状急了,起身瞪向嬷嬷。
嬷嬷丝毫不掩饰眼底的蔑视,撇着嘴,鄙夷道,“卢家门风清正,到头来,被你这个放荡女坏了家风!”
嬷嬷越说越气,语气也越发难听,“徐脂虎,你在外面勾引男人,闹得满城皆知,简直不知羞耻!”
徐脂虎神色不变,翻看着手里的书卷,平淡道:“可怜呐~你怕是想做荡货也没人要。”
“我撕了你的嘴!”嬷嬷气急败坏,指着徐脂虎就要冲上跟前,却被二乔死死拦住。
“二乔,让开。”
徐脂虎看都不看一眼,轻描淡写的翻过一页,平淡道:“不是要撕烂我的嘴吗?请吧?”
这个嬷嬷是老夫人院里的老人了,平日眼高于顶,被徐脂虎这不屑一顾的态度激怒,卷起袖子道:“你以为我不敢是吧?”
“我就堵你不敢。”徐脂虎嘴角勾起一丝不屑的微笑,翻看书页道,“动不动手啊?书还没看完呢?”
嬷嬷肺都快要气炸了,却又不敢真的对北椋徐家长女动手,喘着粗气拂袖走开,走之前还不忘撂下狠话,羞辱道:“卢家娶了你这种女人,真是家门不幸!”
“小姐,卢家人越来越过分了。”
二乔在旁满脸委屈,瘪嘴道,“您怎么就不向他们解释一下啊?”
徐脂虎摇头道:“这个刘黎亭素有文名,而我出自北椋,江南人把我们北椋人当作凶魔疯兽,你觉得会有人相信我说我的话吗?”
江南门阀同气连枝,这些年徐脂虎看得可谓透彻。
远嫁江南,本就是北椋与卢家的一场交易,交易成了,她也就什么都不是了。
要不然卢家又怎会找个快要病死的娶她入门?
二乔瞧见徐脂虎心如死水的认命,连忙转移话题道:“对了小姐,世子殿下什么时候到咱们阳城啊?”
提到徐凤年,徐脂虎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展颜道,“算算时间,差不多还要两三天吧?”
“等世子殿下过来,看府上的那些嬷嬷还怎么欺负小姐!”二乔露出一丝期待的表情,将煮好的汤药端给徐脂虎,说起了胖管家刚刚撤去门房,紧闭府门的行径。
而此时。
当众拖着一具尸体游街示众,还堵在卢家大门门口。
血肉模糊的尸体已经辨认不出身份,但如此嚣张的行径自然迅速传遍了整个阳城。
徐凤年回头看了眼地上拉长的血污痕迹,以及早已咽气的刘黎亭,疑惑的歪了歪头,任由靠拢过来的围观群众指指点点,再回身时,吓得一个激灵,差点从马背上掉下来。
我好像知道自己遗漏什么了......
“是不是在找我啊?”
周寂端着花盆站在大门外,笑呵呵的看向徐凤年。
脸上挂着微笑,眼神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那什么...刚一时在气头上,忘等你了。”徐凤年心里咯噔一下,露出哈士奇认识到自己闯祸一般的谄媚讪笑,点头哈腰道。
周寂横了他一眼,却也没有真的那么生气。
倘若自己的姐姐外嫁他乡,并被人如此污蔑羞辱,周寂自认为自己也无法像某些键盘侠一样保持绝对理性,以一种旁观看热闹的心态,劝人冷静。
遇到这种人,一定要离他远一点,因为他被雷劈的时候容易连累到你....
咔~,血....劝....;咔~,血....劝.....。
你死不死啊!。
不过没那么生气并不代表没有脾气,周寂就在门前却还是踱步走到了一边,摆头示意徐凤年自己下马扣门。
徐凤年哪敢有什么异议,当即翻身下马,走到门前扣动铜环,扣了两声许久不见回应,徐凤年继续扣响,声音由缓到急,仍旧无人理会。
徐凤年趴在门缝朝里张望,看到中庭空无一人,周寂见状从袖中取出一枚写着‘免’字的木牌挂在了门环上,朝徐凤年指了指道,“呀~!看来卢家已经知道了你的暴行,提前闭门谢客,还挂了‘免客牌’,明显不欢迎你这个北椋世子啊。”
谷趈徐凤年嘴角一抽,明白这是周寂对他的小‘报复’。
他也算习惯了周寂的性格,施大恩从不索报,遇小亏锱铢必较。
徐凤年转眸看向街上的白马,摘下木牌,沉声道:“老周,往旁边站一下。”
说罢回街上马,徐凤年面沉如水,双腿猛磕马腹,马匹吃痛之下朝前疾驰而去。
临到门前徐凤年一勒缰绳,身下白马长嘶一声,前蹄离地,绣冬随之出鞘,凌冽的刀光带着森然杀意斩向厚重木门。
只听一声轰鸣,白色的刀光生生将厚重的门板劈断。
木屑纷飞,马踏中门。
徐凤年策马长驱,直入卢家庭院。
“无法无天!无法无天!!”胖管家卢东阳听到动静连忙从一侧的厢房出来,色厉内荏的看着拖拽到庭院里的残缺尸体,再看向策马奔来的徐凤年,脸色顿时煞白,双腿哆哆嗦嗦的差点跪在地上。
“这里并非北椋,世子如此行径未免太过跋扈。”一名头戴儒冠,身着深色儒袍的中年文人翩然飘落马前,手持中正古朴长剑,儒雅随和的气质此时也因徐凤年的行径显露出不满的表情。
徐凤年心头一跳,面对身前这人,仿佛高山仰止,明明自己骑在马背高出对方许多,可这种源自气场的压迫还是让他感到自己是在被对方俯视。
七先生卢白颉...
虽未互通姓名,以前也未曾见过此人,但徐凤年还是一眼就认出对方身份。
卢白颉号称棠溪剑仙,一柄霸秀剑名震天下,徐凤年视线余光扫见掩鼻走来的周寂,眼里的忌惮顿时消散,翻身下马,神色淡然道:“明明是你卢家失了待客之道,我乃北椋世子,扣门许久都不见有人接待,府外围观众人皆可为证。”
胖管家看到七老爷出面,跪在地上,委屈道:“小人明明挂了谢客牌,示意今日卢家不会外客。”
“这不就巧了么?”徐凤年扫了胖管家一眼,胖管家缩起肩膀将脑袋往下埋了埋。
“我今日来卢府探亲,又怎是外客?”徐凤年笑道,“卢家主下令挂牌谢客是意思定然就是为等我喽~你说是不是呢?”
胖管家哪敢狡辩,只能埋着头默认。
卢白颉扫了他一眼,瞧见胖管家如此举动,顿时明白意思,拱手道,“如此说来,确是我卢府失了待客之道,还请世子见谅。”
“没关系,卢管家也只是没能领会卢大人的意思,闹出一场误会,事情解释清楚就过去了。”徐凤年摆了摆手,指向地上一路拖拽而来的刘黎亭尸体,露出愤恨之色。
徐凤年咬牙切齿的将他勾结京城妄图败坏徐脂虎声誉,挑动卢家与北椋决裂换取自己晋身京城翰林院的事情毫不避讳的讲出,再加上刘黎亭和京城那边来往的书信,徐凤年声音不大,但足以传遍门外围观众人的耳中。
“北椋行事待人一向简单,待我以礼,还之以礼,待我以刀兵,还我以刀兵!”
徐凤年言之凿凿,又有书信为证,众人一片哗然,再看向拖拽一地血迹,对这位骄横跋扈,行事肆无忌惮的北椋世子心里满是惊惧。
前院的动静闹得着实有些大了,听说徐凤年比预计提前两天到达阳城,徐脂虎迫不及待的带着二乔向前院迎去。
走到一半,徐脂虎注意到身上披着的裘绒披风,连忙解下让二乔收起,以免引起徐凤年担心。
二乔知道自家小姐外柔内刚的性子,劝阻不动,只得忧心忡忡的将披风收起,亦步亦趋,生怕小姐再有什么意外。
从后院到前院,一路所过之处,往常眼高于顶的嬷嬷各个脸色煞白,面露惶恐,二乔不明所以,直到前来中庭,看着满地的血污方才露出惊疑之色。
还有几个表情狰狞的仆从正搬运着一坨很重的东西朝门外走着,时不时还发出干呕声音。
视线落回七老爷面前的两人身上,一人腰挎双刀,另一人手端花盆,也不知那一位是北椋世子?
...................
周寂在中庭闲逛,并没有参与徐凤年和卢白颉的交谈。
这一行徐凤年是要为自己姐姐讨回公道,顺便撑起场面。
他又不是徐凤年姐夫,没立场参与其中。
说起来,徐凤年他二姐还挺好看的,气质孤傲高冷,就是有些过于强势。
也不知他大姐怎样。
周寂正想着,突然听到一道温柔中带着几分欣喜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凤年...”
周寂转身看去,只见一个梳着妇人发髻,身着苏绣衫裙的女子从廊间走来。
有别于小姜泥那般青涩活泼的生动,亦不像舒羞那般天生媚骨的妖娆,那种温婉知性、散发着成熟魅力的亲和,仿佛带着包容一切的力量。
唔...要不,当徐凤年的大姐夫也还不错。
周寂哑然失笑,看着花盆里的藤蔓,念头还未升起就被压下。
他在这个世界,有一个司藤就足够,对于其他事情,还是不要不要想那么多了。
他在武当山见过了洪洗象,能够感觉到洪洗象对徐脂虎的情根深种,这两人两情相悦,却又没能走到一起,已经算是历经磨难。
周寂并不打算破坏这对儿苦命鸳鸯,甚至还想着如何才能在离开这个世界帮他们走到一起。
“姐...”徐凤年看向走来的熟悉身影,眼眶顿时红了,快步迎了上去,带着几分哽咽的呼唤,惹得徐脂虎同样湿了眼眶。
姐弟两人久别重逢,自然会有很多话要说,卢白颉和徐脂虎寒暄了两句,便朝花圃旁边的周寂走来,颔首道:“阁下便是近日名震江湖的周寂周公子了吧?芦苇荡一战,端花公子雷杀天下十一王明寅,早已传遍四方,今日一见,果然气度非凡....”
“停停停,什么端花公子?这是我的诨号?”周寂表情古怪,小声嘀咕道:“还不如当初的剑棺......”
“公子在说什么?”卢白颉疑惑道。
“没什么。”周寂笑道,“欲扬先抑,欲抑先扬,卢先生一开口就如此恭维,不知所谓何事?”
“公子年纪轻轻已成天象圆满,卢某一生砥砺剑道,困于指玄多年...”卢白颉手搭剑柄,肃然道:“不知公子可愿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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