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殷松梦伸了个巨大的懒腰,旁边已经空空如也。
餐桌留有中式早餐,热腾腾的面、豆浆。
她吃完开车去上早八,进教室时,上百双疲惫的眼神骤然聚光。
殷松梦身材极好,露肩上衣,紧臀牛仔裤,松开一头乌黑浓密的卷发,扑点淡妆,本就标致的五官更是明艳,从前门到后桌,一路吸睛。
谁能想到她昨晚的荏弱。
女人嘛,生理期难免多愁善感,殷松梦发现她爹那张十几年前,泛黄的诊断报告时,联想到他来接自己的日子,的确伤心过,甚至搬到现在的大平层单住。
但换个角度想,她爹虽然骨子里和方丘一样想要儿子,但那又怎样,他又生不出来,妥协也好、认命也罢,总归是宠她。
她才不要钻一辈子牛角尖,累也累死了。
一上午满课结束,汪宝玲问:“去哪吃中饭,后街还是商业中心?”
前面一道熟悉的身影在人潮中进了食堂大门。
“食堂。”她眼睛亮晶晶的。
“我们也吃馄饨吧。”跟进食堂,又说。
“行啊。”汪宝玲瞟了眼馄饨店排队的蒋溯,瞬间了然。
她家里条件是圈子里最次的,多亏自己和殷松梦交好,家里代工厂的订单才能源源不断。但就算这样,她恋爱也得拔高眼光,绝不往下扶贫。
可殷松梦不在乎,恋爱于她,就像花钱买的消遣。
估计蒋溯也是消遣吧,汪宝玲猜。
“嗨!”
“元子野。”殷松梦排到末尾,半斜身子打招呼。
元子野和她隔了几个人。
转过头来惊喜之余有点磕巴:“你……你也吃这家吗?”
废话这不,又挠挠头:“我帮你点吧!省得你排队。”
蒋溯已经在对柜台里点餐,没有回头的意思。
“不用了。”她说。
馄饨都包好码齐,沸水下锅,很快捞起,蒋溯端着餐盘过来时,和她擦肩路过,明明距离近到雪松香由前而后混入鼻息,可那人连头也不偏,就这么目不斜视地走过。
她心里顿时吃紧。
不同于以往那种觉得好玩,想逗他的心理了,心脏像被闷声不响砸了一拳,发酸发沉。
就这么想和她划清界限吗?
出了那扇门非要装陌生人,明明昨晚还抱着一起睡觉的。
回过头,发现他居然和两个男生拼桌,一张桌四个座,还剩一个座,他室友元子野点好餐肯定要坐。
重点是,走远点又不是没有空位子,拼桌?不就是防她坐过去么!
“我们坐哪儿松梦?”汪宝玲也瞧见了,来问她。
殷松梦随手指了个空位置,在蒋溯斜对角,很远。
馄饨皮厚肉少,她刚才心不在焉的,加多了辣椒,咬进去第一口便被呛到:“咳咳咳咳咳……”
汪宝玲给她递纸:“没事吧?我去给你买瓶水。”
“我自己去。”
她去楼下买了杯冰美式,喝完咖啡解辣,习惯性嚼冰块。
“你不会真喜欢蒋溯吧?”汪宝玲觉出不对劲。
“我和他上过床了。”嚼冰块的声音停了停。
这下轮到汪宝玲被呛。
“什么???”
“不然我为什么指他说是我男朋友。”
“也就是说,从那个时候就已经……!”
“嗯,不过你也看到了,他不承认。”
“故意的吧!”
听这话,殷松梦掀了掀眉毛。
“玩欲擒故纵呢这是。听说蒋溯有个植物人弟弟,医药费不菲,他接近你难保没点别的意图。”
其实说这话,她也脸热,五岁在国际幼儿园,自己接近她,和她做朋友,就是家里大人教的,后来她爹凭借小孩的情谊,得以登门拜访殷伯父,一来二去打通了关系。
可见大把的男人钻营心计。
“我知道他为了钱接近我。”初见装手机没电,她见色起意,自然给他号码,一来二去的。
可谁没点目的呢,就连面前的闺蜜,不也是要利用自己才来做朋友的么,而自己又需要个人处理学校的琐事,乐得糊涂,两相成就罢了,场面话就是朋友间互帮互助。
哪怕她妈生她,也是为了嫁进豪门;她爹接她回来,一是妥协,二是为了给自己造一个“爱女如命”的好爸爸人设罢了,媒体争相报道,股价连连攀升,有些事,装着装着,就骗过自己了,又或者,装到一半开始投入真感情了。
她才不信世界上有什么从一而终的纯粹的感情。
可蒋溯这人,拿钱也不装深情,忒不称职。
“就算他欲擒故纵吧……”她懒懒地托颊,“我上钩了。”
她的手掌从侧颌摩挲到后颈,蔫蔫耷着头,露出少有的焦躁。
不过很快,那只手重重扶桌,眸光里迫切又盎然:“既然我咬钩了,不把他变成我男朋友,我名字倒过来写!”
刚咬了冰,嘴唇被冻得鲜红鲜红,玻璃墙的光映得她脸颊剔透胜雪,每根发丝都松亮熠彩。
汪宝玲还在为她这幅模样错愕的,见她立马又打上鸡血,忽然笑了,她有什么好瞎担心的。
餐盘端去回收处时,她那碗馄饨只咬了半只,一杯咖啡倒是连冰块都不剩。
蒋溯他们也来放餐具,那束偏冷的目光略过自己,只在那碗基本没动的馄饨上停留,片刻而已。
见状,她说:“食堂的馄饨好难吃。”
“晚上我想吃你包的。”
今天周四,他会来的。
食堂闹哄哄的,蒋溯腿长,很快越过走在她前面,和门口等他的元子野一道下楼,背影淡漠,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但殷松梦有了盼头,下午她泡图书馆刷题,效率高超完成题量,天擦黑便回住处。
她先把住处的灯调成柔缓的暖色调,又把玫瑰香薰点在桌台,各种找角度,把厨房营造旖旎,最后换了条红裙,红色衬她,她也偏爱。
手机一响,蒋溯的来信:
-我在医院。
这是不来的意思?
-哪家医院?我也去看看你弟弟。
许久没回信。
她朝一个家里做医疗的朋友打听,给的信息是姓蒋、十九岁左右的男生、植物人,蒋溯本就寡言,关于他弟弟更是鲜少提及,她便半推半知这些。结果对方来信说华城没有符合条件的。
“除非他住馨洋,那家私人医院私密性特别强,又是外资,我还真没办法打听到。”好友说。
“行,我知道了,谢了。”
蒋溯的信息证实了他们的猜测。
-馨洋。
但紧接的一条令她止步于玄关:
-我晚点赶回来。
蒋溯站在病房窗前,惨白的月光把影子融成朦胧胧,站得太久,要渗进冰凉的地板里,寂静中,身后仪器嘀嗒嘀嗒,数着理智。
“少爷,这馄饨皮……你买来的吗?”李芝对着床头的一盒东西狐疑。
“一个朋友托我带的,我给她送过去。”黑影离开窗前,步入灯下,添了点色彩。
“这么晚?”李芝看向夜色。
“她说想吃馄饨,晚上。”
蒋溯一来,厨房的残局即刻被料理妥当,他调肉馅、包馄饨显得十分熟练,骨瘦的长指灵活地一捏,馄饨便成型。
殷松梦不行,她把手指打结,馄饨也是奇形怪状。
最后一碗汤鲜味美的馄饨,全靠蒋溯。
夜里,她似乎喜欢上了偎在他怀里,两只脚也塞进他腿间,脑袋枕着他手臂的姿势。
关灯后,她说:“我妈妈也会包馄饨,味道和你做的一模一样。”
她其实很少想起梁谊柔,但蒋溯的厨艺却总能勾起像面糊一样的记忆。
梁谊柔跟过的男人都有一个共性,富有。她给情人大展厨艺的时候,自己也能跟着享口福。
不过菟丝花的女儿难免被视为拖油瓶,男人骂她,梁谊柔也会跟着骂,尤其是她撞见两人白花花赤条条的时候,梁谊柔破口大骂,把男人也吓一跳,事后又抱着她痛哭,说自己是爱她的。
殷松梦觉得自己可能天生薄凉,梁谊柔带了她五年,亲爹来接她的时候,她竟然松了口气,欣然走了。
梁谊柔也松了口气,她说:跟你爸爸走吧,他能给你更好的生活。
再见,就是去年寒假,她去参加梁谊柔的婚礼。
岁月厚待,她还是很美,丈夫不仅富有,也真心爱她,殷松梦在那住了一个月,梁谊柔温柔得不像话,没有一丝一毫骂人的旧影。
蒋溯总是鲜少说话,只有手指有一下没一下顺着她的发丝。
她问:“是你妈妈教你的厨艺吗?”
手一顿,蒋溯答:“不是,一个阿姨。”
是李芝。
“阿姨?你是阿姨带大吗?”
她问的越来越多,越来越细。
“嗯。”
殷松梦仰头,在等他继续说。
低低的话音重拾:“我爸妈感情不好,不怎么回来。”
“哦。”怪不得他要负担弟弟的医药费。
“阿姨对你们好吗?”
“好。”
“会讲故事哄你们睡觉吗?”
“……”
“我想听故事,蒋溯。”
朦朦胧里,殷松梦的狐狸眼软幽幽的,却格外有些灼人。
蒋溯不听睡前故事的,但做哥哥的会讲故事。
“从前,有只小狐狸……”
“你昨晚讲的故事,狐狸最后原谅了骗它宝石的豹猫吗?”她扯着哈欠拉开冰箱,习惯性拿冰矿泉水。
蒋溯正在旁边煎培根。
香味钻进她鼻尖,她倚着后头的岛台问。
他背对着自己,拿了个鸡蛋,敲进锅。
次啦啦的响,显出他声音格外低沉:“原谅了。”
“我就知道,童话故事的大团圆。”她拧盖,灌进口冰水,从喉咙凉过胸,能感觉到这水一路流到胃里,迷糊糊的来一口特别爽。
蒋溯惯常寡言,把培根放在烤好的吐司上。
“不过原不原谅也不要紧啦,狐狸心里种了根刺,跟骗子不可能回到以前。”她又抬手喝一口,对上蒋溯转过来的视线,短暂而深沉的,对视了一眼,她愣神中忽地被呛咳。
冰水被他夺过手里。
“你又喝冰的。”
刚刚他转过来,应该是想说点别的什么,关于童话故事的,可能被她这一咳给打了岔。
她不以为然:“我肚子不疼了。”
蒋溯却不再给她喝,换成杯热牛奶塞她手里。
鸡蛋也煎好,一并夹进吐司,她咬了一口,不是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