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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上次失态, 蒋溯躲了她两天。

殷松梦以为这次要躲更长时间,不料蒋溯却依旧现身在她的住处,甚至比以前?待得更久, 她上班后?才走,下班前他便已经在了。

她问他不用忙公事吗?记得分手后?, 蒋长庚去世那阵他忙得课也不上, 偶尔被媒体拍到,透着冷倦。

他说公司重回正轨,不太忙,说这话的时候在给她炖桂圆红枣水。

可能这月蒋溯总控制她饮冰, 生理期少?有的没犯疼。

她还是生龙活虎的, 去俱乐部实习。

图雅被安顿在c区, 她每天提早去, 看看它,偶尔拍张它进食的照片发给荣萨, 然后?再回d区上班。

这天上午, 她正清理马厩,卢筱气?喘吁吁跑进来:“松梦!小菲受伤了?!”

小菲今天有会员要骑, 备鞍后?牵去了?马场交给教练,她问:“怎么?受的伤?”

“就那个香水味特别重的男的, 姓邱的,他预定的小菲,骑术不怎么?样还去跳障碍, 结果落地的时候小菲摔了?……”卢筱听马场附近给教练打下手的马工说的。

姓邱的在练习时候跑去障碍场地, 教练也没留意?到, 他倒是没什么?事,“小菲当场就站不起来了?。”

话落, 殷松梦手里皮管一下子没拿稳,掉在地上涓涓流水,马“站不起来”,意?味伤在马腿,一匹马如果马腿受伤严重,等于废了?。

“小菲现在是送去兽医院了?吗?”她问。

卢筱点头,俱乐部旗下有一家小型兽医院,专给俱乐部马匹做检测治疗康复,就在俱乐部对?面。

“我去看看情况。”殷松梦把龙头一拧,扯掉橡胶手套跑了?出去。

卢筱在后?面一脸忡忧。

兽医院内,她问过前?台情况,穿过大堂直奔一间影像室。

顶灯雪白,扫描仪金属光泽冷亮,马匹侧卧在支架上,被绳索固定,见她进来,认识她,鼻间发出幽闷的声音,黝黑的眼睛润着水光,似乎在向她诉痛,尽管如此,却还是在她去抚摸马颈时,温顺地轻蹭。

兽医呢?怎么?不给它治疗?

她压着气?,去办公室找人,恰巧迎面撞见季医生,跟她一起去康城出过差的。

“殷小姐?”对?方?纳闷一句,想起她如今在d区实习,了?然道,“你是为Holyfield来的?”

殷松梦立马停步:“你负责小菲?它伤势怎么?样?怎么?就把它放在影像室也不治疗?”

季医生:“我是助理医师,Holy……小菲的检查结果我看了?,左前?肢粉碎性骨折、韧带断裂,主治医师给的建议书是执行安乐死,已经递上去给俱乐部管理层签字了?,建议书批准了?就注射药剂。”

在听到骨折、韧带断裂这些词时,殷松梦的心情便一落千丈。

马腿骨单薄轻巧,重量也分布极不均,十分脆弱,骨折往往是粉碎性。

马不像人,受伤后?能静养恢复,马腿肌肉肌腱默认直立状态,长期侧躺容易缺血性损伤,受伤的马腿愈合时间长,就算治愈,也发挥不出健康时的奔跑水准,大概率会二次受伤,治疗花费的人力?财力?往往打了?水漂,所以一旦马腿折了?,俱乐部多半会选择安乐死。

这是她从小即知?悉的事实。

可依然接受不了?。

这件事的结局并?非季医生可以裁断,建议书层层签批,最终要老总签字。

她于是离开兽医院,驱车以最快速度前?往紫云大厦。

殷得麟的办公室在顶层。

这幢楼她畅通无阻,猛然推开门,把办公桌后?头的殷得麟吓了?一跳。

见她脚踩水筒靴,身穿工作马甲,是一件轻薄的黑羽绒服,不由得说:“怎么?不多穿件衣服。”

她说不冷,紧接道:“我找爸爸是为小菲的事。”

说罢便在桌案一堆文件里翻找。

“别翻了?。”殷得麟抽出旁边一本文件夹,递给她。

里面是执行安乐死建议书,殷得麟批的是同意?,旁边是亲笔签字。

纸张在她手里捏皱。

“爸爸,连救都没救,轻飘飘一张纸就给活生生地判死,您不觉得我们这样很残忍吗?”

殷得麟叹气?:“老生常谈的问题,爸爸不想再跟你争论。”

殷松梦把建议书给撕碎,“小菲我会自己?花钱治疗,爸爸别插手就行。”

她说完转身欲走。

“你难道忘了?你那匹小矮马了??”

“再说,你救不过来啊!”殷得麟依旧没忍住想点醒她,“每年国?际上赛马项目结束,成千上万的退役马要进屠宰场,它们生前?赢过多少?奖金,都逃不过沦为马肉的结局,难道这些你也对?它们同情,仁慈到花钱去救吗,松梦又?有几个钱可以这么?做慈善?”

“俱乐部执行安乐死,不用忍受病痛,已经是给它们最好的结局了?。”

他起身,走向那道茕影,循循善诱:“小菲的情况,就算你治好,它也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奔跑,一匹马,活着却不能畅快地跑,又?何尝不是你的善良给它造成的残忍?”

“我的女儿讷!你这么?理想主义,在这个现实世界可怎么?生存!”

这也是他想和傅家结亲的缘故,商人表面的温和,内里的杀伐果断,傅伽烨融合得很好;

他观察近来国?内风头正劲的蒋溯,又?是外冷手腕更诡冷那类,当初禾芯高层联合辞职的事,表面随他开拓国?内市场被平息,实则他站稳脚跟后?管理层即被大换血。

相较之他女儿,色厉内荏。当然,这也怪他,小时候凭她喜欢学马术,纵她性情长大,致她野性之内又?裹着柔软。

“爸爸,我们驯马、送它去赛马场赚奖金、又?或者留在俱乐部让我们赚得盆满钵满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我们残忍、压抑了?他的天性?现在要花钱财救助,即使救助好也没办法为俱乐部贡献了?,你就觉得它活着是一种?残忍了??”

殷得麟原以为她的沉默是放弃,没想到却是爆发。

“难道紫云集团有员工工伤,爸爸你也觉得他们不能为你创造价值,该被安乐死吗?”

“马和人怎么?能一样,集团会遵守法律给到应有的赔偿。”

“是啊幸好有法律……在我眼里,马的忠诚甚至超过某些人,况且我也知?道,我不可能救得了?所有马,一味的慈善不切实际,我将来会自己?负担起我所做一切的成本,自负盈亏。”

殷得麟望着女儿背影,深觉自己?安排她去马房实习是个错误的决定。

殷松梦出去后?,联系了?兽医院,令他们安排手术治疗。

那边迟疑一瞬,先?应下来,随即向管理层核实安乐死决策。

得到回答是由殷松梦负责马匹购买成本、治疗康复费用、后?续马匹安顿去向。

相当于她花一匹健康纯血马的百万费用,买断一匹治好也是残疾的马。

殷得麟要叫她认清,这是一笔怎样赔本的买卖。

甚至说,将来俱乐部若有伤马安乐死,也可由殷松梦买断。

小菲左前?肢被截肢了?,安上假肢,在兽医院康复治疗。

她每天下班去看它,天花板的海绵吊索穿过马腹,为它的站立分担重量,它很温和,很配合康复师,每次她去,马嘴里都会咀嚼出吧唧声,幽软的眼睛看着她。

可她总忍不住看它残缺的马腿,每多看一次,难免被疑惑侵蚀,它愿意?这样活着吗?我是不是真的残忍?

她梦想建一座人马联系的牧场,可盈利、可收容伤残退役马,自从紫云大厦出来,她觉得这事迫在眉睫。

把名下流动?资产仔细算了?一遍,除去紫云的股票,她不能随意?转让,剩下可折现的大概价值五千万;固定资产她也找银行经理估过,大概可抵押贷款五千万。

在资金允许内,她开始物色牧地。

她想到荣萨的牧场,不行,康城气?候较为极端,一年四季可接客的季节不够长。

可气?候温和的城市,地皮价格高昂,资金又?捉襟见肘。

白天她去看过小菲,被吊索束缚,比原来消瘦,不禁又?想起殷得麟说的那匹小矮马。

是她小时候骑的,性烈,一次运输途中马蹄折断,医生建议是安乐死,她不舍,要救,可折腾了?三个月,小矮马羸弱得不成样,最后?还患上了?蹄叶炎,最终离世。

她问最近总是来找他的蒋溯:“如果你是我,你救不救?”

“救谁?”他很喜欢睡觉时抱她,但?由于殷松梦说过,要经她允许。

询问从“我想抱你”、“我想抱”、到最后?演变成“抱”,殷松梦哦一声,他于是凑前?搂她腰,手臂环着她肩,把人塞自己?怀里。

“小菲和小矮马啊。”这人怎么?走神儿。

昏黑里他声音如纸上书写,沙沙的:“我永远成不了?你。”

他不想说他内心深处不会救的想法,像和她分割两个阵营。

“可我想起小矮马,受那么?多病痛最后?还是死了?,就觉得,是不是小菲也一开始安乐死就好了?。”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开牧场的初衷,反正安乐死也不会痛苦不是么??何必费劲。

“小矮马和小菲是不同的马,小矮马的离世跟它自身暴烈好动?,难配合静养也有关,兴许小菲就能救活,即使残缺也能快乐吃草呢?小时候的你,不也这样期待小矮马么?。”

他的手把玩着她滑溜溜的发丝,又?嗅了?嗅,蹭了?蹭,想起她说的允许,顿时有些放轻动?作。

幸而她还在琢磨别的,没注意?,良久释然长叹:“也对?,不救我今天也要后?悔,就做好我现在的决定吧,我要开牧场!”

她激动?地咕涌了?一下,头顶撞上蒋溯下巴,引得他牙关碰撞,闷哼一声。

不等他缓过来,殷松梦像是被他支吾的声响吸引,撑起身子,盯他片刻,丝缕发丝落向他脸颊,感觉被窝里的手在游移,身子一紧,尾椎骨颤起酥麻。

过了?会儿。

“我想去衣帽间。”她说。

大半夜去衣帽间做什么?,自然没什么?,就是做。

他蹙眉,捉她手腕抽出来,不等开腔拒绝,她在他颈项像揩手似的,擦出一片湿哒哒。

“怎么?办,蒋溯你越来越敏感了?。”

第 32 章

衣帽间和主卧相连, 宽敞奢侈,两边法式通顶柜,茶色金边的玻璃门?, 内嵌暖灯带,亮光披落在一排排衣物皮草上。

再往里拐个弯, 是收纳和展示的岛台, 玻璃面?板下,腕表首饰熠熠生辉。

沙发?凳本该在岛台旁边,却被移在一面?镜墙前,大约长一米半的矩形沙发凳垂直着镜墙。

雾灰色的绒皮面?, 深色痕印极其明显, 晕了?圈, 源处深深挤轧着, 亮丝丝,沟壑一道印子微淌着。

天花板中央有一圈垂丝水晶吊灯, 明明固定在那, 却在蒋溯视野里晃动,慢到快, 快到狠。

冷金调光圈在他眼底有些涣散、迷蒙。

身体移位,脑袋猛一坠, 悬在沙发?凳边缘,他险些没抑住牙关。

再睁眼,视野是沙发?凳后?的镜墙, 一切都是颠倒的。

脑袋开始充血、太?阳穴渐渐泛红, 喉咙内壁被重?量挤压着, 他依稀哑声唤她,两声名字。

想说这样要喘不过气?来了?。

闭嘴, 吵什么?,她说。双眸盯着涓涓之源有些忘乎外界。

蒋溯噤声,只能手心反撑地板。

借了?点力把脑袋抬起来

这样一来,腿肚成了?风中的树,树乱晃,与?狂风作对似的

引起不满的啧声,我说了?让你环住!

一看才知他脖子以上闷红,没有支撑,以至于为了?仰起来,颈边凸棱起两道?筋,仿佛就这一口气?咬牙坚持着。

本该挪后?些,使他后?脑勺得以依托在沙发?凳上。

可偏偏轧不止。

甚至勾过他后?颈,去吻他,含他唇珠,舌尖交缠,津液深深交融好一会儿,他面?颊温度明显烫人,乍一分开,唇瓣还相抵着,没抑住低哑的嗓音,“啊……”了?声,连颈子也骤失力劲,脑袋坠落了?回去。

殷松梦穿了?身马术服,白色立领内衬,配深色熨贴外套、长裤,连马靴也全副武装着,与?平素不一样的是,裤腰两侧绕着束带,锁扣扣着。

反观蒋溯,浴袍早已躺在衣帽间门?口,绯红,犹岩浆蔓延。

自不小心溢出声响,他下意识要塞手腕去咬。

脑子大概太?热了?,热到已经?神思涣乱,以致忘却殷松梦的话。

哪怕骤然清醒,这行为也惹怒了?她。

只觉另头一空。

抬头去看,迷离的视野里,那道?长发?如瀑的背影去拉开了?岛台格物?抽屉,里边有他的领带、手帕。

他以前当?这是场报复游戏时,每回来,总要收拾干净自己所有痕迹,一件衬衫也不留。

现今,不知不觉塞了?许多衣物?用品过来。

拎散一条银白领带,又抽出方丝质手帕,团成团,垂长的领带握她手里,仿若马鞭,她步了?回来。

“是你不听话,张嘴。”她命令。

蒋溯料出她的意图,眸色抗拒,想去拉她的手,唤起一丝不忍,唇瓣轻启:“殷松梦……”

一时没注意,低喃出了?心底喊过无数遍的名字:“绒绒。”

话一落,殷松梦登时拧眉。

绒绒是她小名,她妈梁谊柔取的,五岁前都这么?唤她,在南舟那边类似小猫的昵称,有命多好养活的意头。

他不可能知道?,唯一种可能,“报复我之前,调查得还真?够仔细的啊。”

蒋溯伸去的手被避开。

从叫错名字那刻起,殷松梦就不可能心怀悯惜。

她把手帕塞进他口腔里,抵着上颚,深压舌根,领带勒进他双唇,甚至齿间,紧紧系在后?脑勺。

“呃……啊……”喉咙深处的喟叹再也压不住,被手帕堵着,格外闷沉喑哑。

原本在她去取领带时往沙发?凳躺下了?点。

但没过多久,后?脑勺又变悬空,失去力气?耷坠着,唾液控制不住地分泌,打湿了?手帕。

他大口喘息,可被堵着,能吸进肺里的空气?越发?稀少。

手帕早已饱和,多余的涎水倒灌进气?管。

整扇肩膀早在不知不觉中赤条精光躺在了?地板上,背部只余尾上一点还在沙发?凳上。

发?丝蹭着镜墙,临界那刹,气?管内口水把他呛到剧烈咳嗽:“啊呃咳咳咳咳咳咳咳……”

殷松梦总算往后?挪些,跨坐着沙发?凳,把他拉起来。

解开后?头的领带结,早已被咬湿的手帕和领带被扔在地上。

他整个人软偎在她肩侧,嗬嗬地喘息,快感窒息感拉扯神经?,他埋低脸,紧环她腰肢,许久许久,才平复下来。

略松开些,殷松梦去看他,他耳根红透,绑得太?狠,两道?勒痕从嘴角蔓延至两颊。

刚历经?一场窒息,胸膛还起伏着,低眸看她的眼神,却莫名迤靡缱绻。

给她种错觉,蒋溯这辈子也离不开她了?。

衣帽间的通顶柜,设计成上下双排的挂衣区,茶色防尘玻璃透明。

唯有入口处的一扇双开门?衣柜,是竖纹木门?,非透明。

当?初设计师说这扇门?采用实心乌金木,打磨出竖纹流线,漆成浅灰,是为和沙发?凳的色彩相呼应。

冥冥之中造就了?今天。

沙发?凳结束,是衣柜,还真?是相呼应。

闷窸窸的音量透出,是殷松梦在发?脾气?,扶住,总打我肚上烦不烦。

半晌,对着狰狞,蒋溯依旧下不了?手,他说,不想碰。

乌金木门?缝泻进丝光亮,微映着她颊边咧起的笑,她说,行啊,你别后?悔。

随即,抬手在顶上一条红围巾上捻了?捻,捻出根松散的毛线,像绑人质似的,一按一压,绑他腰腹,很紧。

疼。他垂眸说。

她要他忍。

一排衣物?占据了?泰半空间,头顶晃弄,衣物?滑落一件又一件,剩金属衣架光秃秃挂在衣杆,有的衣裳蒙住头被扯落了?,又被压皱在身下。

后?来,蒋溯面?朝柜底,脸埋进手肘弯,一件厚外套埋着他的脑袋,他这次没敢咬嘴唇,牙关失守,羊绒大衣里不断溢出闷沉沉的哑喟。

快要疯了?,蒋溯觉得。

凌晨三点,小区孤灯零星,夜静悄悄的。

这套房子处在十六楼,隔音极好,相连的主卧静得落针可闻,倘若衣帽间双扇门?一推,乌金木衣柜里,仿佛有数以万计的耗子在鼓噪腾乱。

门?陡然一开,倒出乱糟糟的衣物?。

衣物?之上,蒋溯仿若蹿上岸的鱼,濒临窒息,趴在岸边,鱼尾后?头拍打的海浪紧逐。

解开,绒绒……指那根红毛线。

后?头傲声,谁准你喊我绒绒!

不一会儿,想到别的好玩的,声音又变甜滑,令他回镜墙那。

红线解松那刹,他不禁弓起身,眉心痛苦又欢愉地深蹙。

镜墙光洁透亮,仿佛湖面?,湖底是衣帽间的倒影,倏地,湖面?被浇脏、浇出涟漪波纹,倒影里,古木狰狞,狠颤。

不知多久,口中喷洒的气?息在镜面?糊出层热雾,蒋溯总算睁开迷懒的眼睑,看着镜中模糊不堪的人,发?乱、耳红、眼迷、体灼,还是他么??

镜面?底下,丝丝缕缕滑坠着,他不想看。

一偏首,映入眼帘的却是殷松梦笑盈盈的脸颊,眼底缀亮-

次日,尽管眠少,但殷松梦早早起床。

蒋溯手臂贴附她腰间,揽着人顺回被窝:“你今天不是轮休,多睡会儿。”

昨夜折腾到天色泛白,向来咬牙不吭声的蒋溯,嗓子现在依然沙哑。

“我要去看小菲,还得抓紧时间找牧地,哪有功夫睡懒觉。”她手臂一翻被子直挺挺坐起来。

旁边蒋溯也揉着酸沉的颈坐起,睡眼惺忪,白t下,手肘浴在清曙模糊的光线里,仿佛还存余着被窝的温度。

他睡相极好,一觉起来发?丝依旧顺滑,黑隐隐的,搭在眉端,澹静清和,只是颊边泛红的勒痕昭示着昨夜的惨烈。

“早餐想吃什么??”他手臂放下,趿了?鞋站在床畔问。

殷松梦想了?想:“馄饨吧,荠菜的。”

厨房,锅雾缭绕,岛台旁,津液啧声轻响,殷松梦勾着蒋溯脖颈,微侧着面?颊,唇瓣碾揉着。

她已经?学会了?在接吻中换气?,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吻一会儿喘息不已。

反倒蒋溯,她右手压着他胸腔,里边跳动如擂鼓,一下一下震着手心。

情绪一旦上涨,呼吸也随之紊乱,唇瓣分开时,那锅水正好沸了?,蹿起白雾,蒋溯搂着她,偎贴着,喘得有些厉害。

“我饿了?。”她手在他腰窝轻挠一把。

他身体僵硬,松开她,哑声:“不是说想吃馄饨。”

“是啊,馄饨,不然是什么??”她眨眼。

蒋溯神色不大自然,说,没什么?,越过她,往沸水里下馄饨。

吃完早餐,殷松梦捞起车钥匙欲出发?,发?现蒋溯早已衣装得体,立在门?口等着,说要送她。

她嫌麻烦,不方便。

“我今天要去兽医院,还得开车去一趟郊区,跑好几个地方,你送我去,我到时候去别的地方没车,不方便。”

他眸色清冷褪去,最近每看她时,深邃中,仿佛藤蔓缠绕。

“我都送你去。”他说。

“你不上班了??”她眯眼。

他怎么?越来越黏人。

每天只要她回来,他都在这。

现在连外出时间也不放过。

“我今天不忙。”

殷松梦摆摆手:“还是我自己开车方便。”

他出行定是阿辉司机,阿昆保镖随行,哪有一个人来去自如。

况且——

她轻挑眉梢:“你不怕我在后?座干你?”

这人自从上回在车后?厢闹出大动静挂不住脸,那车的隔音效果和车牌被他嫌弃了?,默不作声地,换了?辆古思特,双层隔板设计,一百多公斤的隔音材料被塞进车顶、车门?、车底,车玻璃也是双层隔音降噪,连轮胎内衬都有隔音棉。

话完,蒋溯总算垂落眼皮,抿唇沉默。

她步伐盈动着,错身出门?。

第 33 章

兽医院, 医师说多亏小菲性格温顺,否则术后长期愈合是个难关,现今它情况日渐好转, 再过段时间就能?让它训练假肢走步,慢慢适应。

殷松梦给它喂胡萝卜, 它也会衔进?嘴里吃了。当初小矮马全然到了厌她?食的地步, 只能?靠营养剂续命,她?抚着小菲的马颈,燃起希冀,将来小菲一定会生活在她建的牧场里。

她?去了趟东郊, 有块五十亩的地, 地势平坦开阔, 气?候温润, 适合开辟草场,也适合建马房设施。

地理位置也极好, 毗邻休闲公园、湖湾森林, 本地或临市不少家庭节假日会驱车到郊区游玩。

然而她?的资金,只将将买得起四亩地。

赁地的话, 五十亩一年?租金百万,倒可以接受, 但只能?五年?一租。

又跑了本地几块地方,买地价格只有更高,租地亦是。

辞别中介经理出来时, 云霭沉沉, 积雪在昏黄中刺眼?, 她?横手在眉骨挡了挡。

视野里蒋溯背光的身影逐渐明晰,立挺在有些?椎骨的风中, 骆马毛混真丝的大衣,翻领复古风,里头一件灰纹马甲,白衬衣虽千年?不变,但配饰却独有风格,譬如今天是条别在马甲扣眼?上?的镶金古董怀表链。

这人从前骗她?时,天天一件白衬衫,寡淡似水,暴殄一副好身段好样貌,她?一度想给他打扮,又怕伤他自?尊心;

如今,真身份处久了才知,穿衣格调深致,哪轮到她?来画蛇添足。

“闷骚。”她?头到脚扫完,得出结论。

刚拉开后座门的蒋溯手一顿,一下明白她?话里含义,没搭话茬,说的是:“让阿昆开你车,你坐我车回去好不好?”

“当然好,正好我累了。”她?也不矫情,车钥匙抛给他身后的阿昆,钻进?暖气?充裕的后座。

一路上?,她?也没心情调侃蒋溯了。

忡忧靠在车窗,想地皮的事?。

还有小菲的去处。

医师说,小菲康复顺利的话,年?后便能?出院,她?的牧场肯定没这么快建好,得先找地方寄养小菲。

俱乐部虽承接寄养业务,但寄养费高昂,哪怕是最次的d区,她?现在资金捉襟见肘,什么都得精打细算;

况且,小菲残了条腿,绝大部分?正规俱乐部不会收,出事?担责很麻烦,所?以从没过先例。

现想想,她?爹要她?花百万费用帮小菲赎身,纯粹是坑她?,这事?以后再找他算账。

迫在眉睫的事?,是解决地皮,以及小菲出院后的安顿。

蒋溯的视野里,她?合手环胸,靠在车窗的姿势一动不动,夕阳镀得她?眉梢金黄,面?颊透亮,一双狐狸眼?盯着窗外,琢磨着。

“殷松梦,我想抱。”安静里,他说。

他好像嗜了某种瘾,黏着她?才得解。

明明应避免和她?同处车厢,来接她?前打了多次退堂鼓。

甚至想过,她?倘若玩心大发?,又要在后座车厢里做,他该以何种理由拒绝。

可当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视他无物时,他又受不了。

想靠近她?,哪怕她?想做,反正也换了辆隔音好的车不是么?

“不可以。”殷松梦头也没回,街边栾树在她?眼?底飞梭。

恰好手机消息震动,是荣萨。她?这边惯常发?图雅的近况照给他,图雅在俱乐部养得膘肥体壮,毛色油亮,被驯马师教习过,前阵子被一个青年?骑术选手长期预定了,一人一马建立起了新感情-

谢谢殷小姐关照图雅,我想寄点特产给殷小姐。

殷松梦:-

不用了。

这本来是她?当初承诺过的。

发?完,眼?睛忽地一亮。

荣萨的牧场天高地阔,开春后草长莺飞,或许可以先把小菲寄养在那,荣萨是个真心爱惜马儿的人,她?也放心,况且价格肯定比俱乐部划算。

原本懒洋洋提不起劲,顿时坐直了两只手飞速打字:-

我其实有个不情之请-

有一匹叫小菲的马……

打字太繁琐,她?干脆语音,把小菲的情况、自?己的请求仔细诉说了一遍。

片刻,对方也回的语音,粗嘎板直的嗓音:“可以的殷小姐,我也有一匹跛脚的马,就当我感谢你,不收寄养费。”

殷松梦雀跃,一连说了好几声谢谢。

又称寄养费要给,一码归一码。

怕他不收,干脆说:“我把地址发?给你,我上?次胃不舒服,没吃到康城的特色很可惜,正好你寄点给我尝尝,我们就交个朋友啦!”

“寄养费肯定得收,那是生?意上?的事?。”

挂断电话,整个人鲜眉亮目,如沐春风。

“你去康城那次,胃不舒服么?”视野里,蓝天草地的头像背景,中间的男人野性粗旷。

蒋溯将他们的语音听得一清二楚,有一瞬间,甚至觉得他们跨越距离,站在彼此身边。

殷松梦还在和他打字聊小菲的事?,荣萨说:-

小菲拥有坚韧的灵魂,草原真神会庇佑它的。

尽管她?信科技科学,但还是开心。

仿佛自?己孤心执拗要做的一件事?,得到了一丝丝微小认可。

听到旁边蒋溯的问题,随口嗯了声,在打字回荣萨。

蒋溯又问:“在和谁聊天?”

清淡的口吻。

殷松梦这样的神情,他见过,第一次是亚洲站夺冠,第二次便是如今,仿佛灵魂共振,从未因他而发?生?过。

哪怕床事?上?,她?癖好得以满足,也只是眼?睛亮晶晶的,像只餍足的狐狸,但也不至于情绪盎溢。

“荣萨,康城的一个牧场主。”她?回完消息,总算抬头。

这次倒是没有故意回“男人”,来迤逗他、观察他吃醋与否。

大概觉得蒋溯失态,也不能?让自?己更开心点了。

蒋溯淡淡“哦”了声,视线挪向窗外。

“东郊有个规划雏形,将来这一片要承接华城的养老人群。”

殷松梦听了他不疾不徐的话,顺他视线看去,远处的湖湾,依傍着森林公园,风光秀丽。

“你看中的那块地,将来要做房地产开发?,价格不会低,短租倒是可以,但不适合建牧场。”

听完,殷松梦了然:“怪不得呢,只给我五年?一租,到时候一拆,我砸进?去的钱全赔了。”

“所?以东郊租地做园艺水果种植的多。”话完,窗外经过一片草莓园基地,“去闰城吧,那边的地皮比华城合适,离华城也不远。”

闰城毗邻本市,驱车大概一个多小时,早年?行政区划归属本市,属于华城一个县级市,后来经济繁荣,划成了独立的地级市,闰城后起之秀,地皮价格没有华城高得乍舌,的确更合适。

“我明天就去闰城看看!”她?立马昂扬斗志。

夜里,书?房,屏幕幽光泛泛。

她?在网上?浏览地皮出售或租赁信息,蒋溯在客厅忙英国?的公事?。

她?打算去看两块地方。

一处在闰城西郊,也是五十亩,价格适宜,缺点是偏远,若要承接华城客户,相?当于要横跨整座闰城,又要多花两个小时车程。

还有一处,三十亩,在东郊,与华城的西郊相?邻,价高,全买下来得花两亿。

做好笔记,早早睡下,蒋溯洗漱完她?已经睡熟了。

他躺进?旁边,喊了她?一声,说抱。

没回应,片刻后,依旧揽过她?塞怀里。

翌日一早,餐桌是热腾腾的中式早餐,要坐下来吃。她?瞥了眼?,说自?己去外边买三明治,便急匆匆离开。

一天时间,两块地看完,她?最终倾向价格低廉的那块,但又担心过于偏远,客流量成问题。

经理见她?有难处,问:“殷小姐买地想做什么?”

“开牧场。”她?今天特地穿了双平底鞋,雪水融化,在泥地里和面?似的,踩了一鞋底泥,敷在鞋边一圈,掺着草屑,毛毵毵的。

她?一手包,一手墨镜,在一块大石板上?去磕鞋尖的泥巴坨。

“牧马?还是养牛羊的?”经理眼?睛一亮。

“牧马场。”她?磕完左脚磕右脚。

经理声音洪亮不少:“南郊!南郊有家?马术俱乐部倒闭了,在转卖,面?积小点,可能?草场加马房之类的不到五十亩,四十大几吧,全盘下来这个数。”

经理的拳头伸出食指和拇指。

八千万。

华城市中心开车到闰城南郊,约莫一个半小时。

地理位置比西郊好,天色已晚,只能?第二天去看。

翌日,一看完,她?十分?满意。

俱乐部的建筑设施齐全,像跑马场、马房,她?翻新一下就能?投入使用。

这家?俱乐部倒闭也并非客流惨淡,是老板在国?外忙主业,被外聘的经营者坑了,他们虚假营销圈会员费、寄养费,甚至非法卖马圈钱,等老板回国?,马场口碑金钱损失惨重,打完官司只能?宣布倒闭。

但她?预计贷款凑足的一亿,便只剩两千万。

她?仔仔细细又算了一遍西郊的成本,买地虽更便宜,但新建马房、开辟草地这些?成本加起来,其实和盘下倒闭俱乐部相?差无几。

俱乐部明显地理位置更佳。

她?当即签合同付了一千万定金,余下的款项要等贷款办妥才付得起。

临走时,坐在车里留恋地摸了摸方向盘,心想,大不了把车卖了。

回程途中。

落日滚金,把跑车道晒得金亮亮。

她?仿佛一匹疾驰的马,乘风沐日,枯立的老树在窗外倏尔而逝,前头是郁郁葱葱,在冬日里挣出枝条的松柏。

她?想好牧场叫什么名字了。

万木春牧场。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她?对诗句寡知,这首《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还是初中学的。

傅伽烨总是捧书?看,她?也拿本教材在她?旁边装模作?样,恰好翻到这一篇,嘟嘟囔囔地,太多遍。

傅伽烨说,还没背出来吗?

她?说哪有!书?一盖,真被她?给背下来了。

作?者背景、诗句寓意还是傅伽烨给她?解释的,冗杂得很,她?不记得了。

就只记得解释到这两句时,自?己一拍脑袋,说,感觉好有希望诶!

她?哼歌回住处,一进?门里边,黑沉沉,这阵子她?一回来家?里向来亮堂,蒋溯通常在办公或者做晚餐,乍一片漆黑,还以为走错地方了。

隐约捕捉到里边压抑的声响,像是喉管里的哽咽,陌生?至极。

她?捺着脚步,提溜心跳,连灯也不顾开,在黑暗里摸墙,小心翼翼靠进?去。

冬日里黄昏短暂,驱车一路,天黑得透彻,借着客厅落地窗渡进?来的杳杳别家?灯火。

她?隐约辨清窗边那道身影孤清的轮廓。

矮几旁边像是一份快递,脏兮兮的外包装被拆了,剩里头一个半米高的瓦楞纸箱,很干净,用胶布结实缠裹着。

她?想起来,荣萨要给她?寄特产,算日子也该收件了。

身影手里勾着的物件儿反光,两块玻璃片,应该是眼?镜,另手抬了抬,像用指腹在眼?角擦拭,不过她?这个角度看不到,只能?听见一声鼻音闷沉的抽气?声。

“蒋溯?”她?疑惑出声。

几乎是立刻,他用手狠擦了一把,眼?镜架回鼻梁,转过身来。

“你在哭?”又问。

“没有。”他很快接声,嗓音哑的。

第 34 章

书房。

殷松梦在填银行经理发给她的授信人信息尽调表, 她要?用这套房产外?加金桦海做抵押。

她征信干净、手里又有紫云股票,金桦海的基本户也开在那家银行,每天有流水。

银行方给她授信极其积极, 经理只劳烦她填份表,其余流程他一定快速办好, 届时□□, 把贷款合同与抵押合同带来签字,当天回去便?给她放款。

她填了一半,伸手在桌角摸了块牛肉干咬在嘴里。

牛肉干是她从快递箱拆出来的,除此外?, 还有大羊腿、奶茶、奶皮子?……满满当当。

她拆的时候, 蒋溯错身去卫生间洗脸。

他说没哭, 是感冒, 她也就不疑有他。

顺了袋牛肉干进来填表。

肉干是牦牛肉风干的,十分扎实、有嚼劲, 令她想起康城的壮阔、粗粝的风雪。

上?次走得急, 什么时候她应该再去玩玩,听?说那边有赛马节、篝火节。

表填完发给银行经理, 她伸了伸懒腰出去。

一踏入客厅,又为?黑魆魆的视野纳闷停步。

她进书房前特地把灯全?开了, 满屋通亮,现如?今,只剩开放式厨房那边亮着一排射灯。

料理台前颀峻的背影在洗手, 餐桌摆有做好三菜一汤, 他拭干手, 转身,见她站在走廊尽头?。

走了几步置身客厅的昏暗, 捞起沙发上?的外?套边说:“你吃完放着就行,明早我来收。”

从始至终没与她对视,仿佛一头?畏光的动物。

忒奇怪,她问:“你不吃?”

“我今晚有应酬。”颀影顿住,俄顷又拾步。

“你站住!”她在后边喊。

伸手揿亮墙壁总开关,满室瞬间雪亮。

她朝那道停在玄关的背影去。

走到他面前,镜片后的眼皮始终低敛着,不看她。

她食指把那副眼镜勾走,她的身高角度其实很?方便?凑近点,仰点脸,抬眼去睨一个一米九的男人,他几乎无处可避,尽管把头?偏开。

也敌不过她眼尖:“你眼睛怎么这么红?”

他拿回眼镜,挂在鼻梁,嗓音还有些模糊:“感冒严重。”

说完不再停留接受审视,出门?走了。

殷松梦那笔贷款年前到账了,她付完尾款,在忙牧场翻修的事,白天在马房实习,下班或轮休又跑去闰城,早出晚归的。

人工费、设计费、材料费,账上?剩余的两千万流水似的少,她挂售了自己那辆帕加尼,全?球限量二十辆,国内只有三辆,卖了三千万,比新车买进还增值不少。

账上?是有钱了,但跨城出行极其不便?,她于是跑回家,准备在车库挑她爹一辆车开。

刚在抽屉里顺走一辆大奔的钥匙,被从书房出来的殷得麟出声喝步:“站住!”

她讪讪转身:“爸爸。”

“你还知道我是你爸爸,车是你的成人礼,你也卖是吧!”殷得麟沉脸,“把钥匙放下!你既然?卖车也要?开牧场,那你以后去哪儿就打车好了!”

他哼了声,负手离开时又说:“年后别到马房实习了,我安排你进采购部。”

这句话令殷松梦把钥匙放回抽屉,“我要?在马房实习到寒假结束。”

话完,不顾殷得麟印堂铁青,下楼离开。

来时有出租车送,走的时候格外?艰难,她得先出小区门?才能约出租车。

走了十分钟,身后响起喇叭声,车窗后是傅伽烨的面庞。

“我送你。”他说。

“不用。”她两条腿倒腾更?快。

自闹掰后,她对傅伽烨这号人敬而远之?。

“你缺车开,我这辆给你。”联姻取消的事对他毫无影响,他和殷家关系依旧亲渥,前脚的事,后脚他便?知悉了。

话落,殷松梦扭头?,那辆宾利在她眼底亮锃锃。

刹车一踩,雅致成熟的西装身影从驾驶座出来,车钥匙在空中划出道抛物线。

殷松梦下意识接住,隔着车身,傅伽烨说车送她。

她顿时心动,这车一卖,她再买辆便?宜的开,账上?钱又多了。

甚至冲动想拉傅伽烨去办转让过户手续。

可傅伽烨的话当头?泼她一瓢冷水:

“你的牧场现在为?止投了多少资金?每年运营成本是多少?投资回收期这些你是不是都没算过?别一拍脑袋,做这些,最后和殷叔闹僵了反而不值当。”

她把钥匙甩回给他。

“少瞧不起人了!”她爸什么性格她不能再清楚,挑个团圆日,她软下脾气嘴甜哄几句又乐呵呵的,弥勒佛似的大肚量。

再说,这些数据她自己虽摸瞎,但她请蒋溯帮她算过,成本该控制到什么数,年利润要?做到多少,多久回本,她都有谱。

最烦傅伽烨高高在上?的语气。

她头?也不回离开。

坐进出租车时又懊恼,不该为?争气放弃一辆车。

车转卖之?后,日常演变成她蹭蒋溯的车出行。

蒋溯成了长时间黏在她身边的影子?,阿昆他们有时找不见人,电话来问她,她一准说,在我这儿呢。

旁边的蒋溯沉默寡言,每当她与荣萨聊起小菲的恢复情况时,更?是一句话也不吭。

次数多了她把他的醋劲摸得一清二楚。

过两天除夕,她的实习迎来年假,时间一充裕,又起了闹他的心思。

蒋溯在煎两份菲力牛排,次啦啦地溢起迷迭香。

她把他系的那条半身围裙给解开,手刚碰到那身睡衣下的腰身,原本不言语的人忽然?淡淡开腔:“别碰我。”

偏不听?,她对这具身体早已熟透。很?快,蒋溯原本竖立的身子?,变成需要?扶着吊柜借力,手里的牛排夹也丢在了灶旁。

“不翻面就老了。”她瞥了眼锅。

蒋溯的手在吊柜门?边掐得指骨泛白,咬牙,复又拾起夹子?,忽地被轧准某个点,“哐啷”一下没拿稳,掉在地面。

他低眸瞥了眼,掉在靠近自己裤腿的位置。

回来洗过澡,穿的是条垂感的黑绸睡裤,裤腿长度合适,本在脚踝附近位置,现在却有半截拖了地,有一瞬间,他分不清,是不是面前的灶火、煎锅太热,以至于后头?快融化,包括快要?盖过眼前的声音,牛排煎在油里,滋滋啦啦,咕唧咕唧咕唧……

“捡讷。”殷松梦指掉地的钢夹。

他的手反过去,覆住那截细骨棱起的手腕。

“停一下……”

“好吧。”殷松梦凭他把自己攥着,又催,“蒋溯你捡夹子?,我不喜欢吃煎过头?的。”

他总算俯腰去捡,手刚抓住夹尾,猝地,连夹带手猛一撑地面,伴随惬意的笑声时,他就知道上?当了。

钢夹在地板上?剐蹭,发出声响,嘎吱嘎吱,啧唧啧唧啧唧,燥耳不已。

牛排彻底煎老了。

连膝盖也不免坠地,磕得生疼。

白光消弭后,视野里,依稀是殷松梦噙笑的面颊,她渍亮的手去贴他侧颊,狠狠擦了擦。

原本想说点什么,可另只手的手机一震,是荣萨回她草场养护注意事项的消息。

她蹲在那,手还托着他,一边解锁打字回他。

蒋溯燃起点热忱的眸底冷了下来,别开她那只手,起身把火给关了,转身朝卫生间去。

回消息时,她掠了眼前面背影。

睡裤色深,被晕湿看不出来,但肯定不舒服,没叫住他

等蒋溯换了睡袍出来时,殷松梦托腮坐在餐椅上?,她睡裙是条吊带裙,纯白,裙边本该耷在膝盖旁边,却因翘起的工具而显得不规整。

她叫了声蒋溯,但后者没理她。

而是步去料理台收拾残局。

她心情好,于是自己过去,手臂从他胸膛爬藤似的攀上?后颈,想亲他。

却被避开。

歪过另边又被避开。

纵使心情好也不禁愠恼,正好手机又一震动,她拿起来一看,故意说:“荣萨的消息。”

这下蒋溯彻底把她搭在他身上?的手臂给拂了下来。

其实是系统消息推送。

等蒋溯发现被骗时,又分不清殷松梦是否真的在发脾气。

她把暗扣给解了下来,工具丢在沙发。

“你不愿意就算了。”

“我找别人就是了。”

人也叠腿坐在沙发,往回扭仰起脸,语气也不知真假:“就荣萨好了,我还没试过那种类型的。”

蒋溯忆起来,她说自己在底线内其实好哄。

可又开始担心自己行为?触了她的底线。

本该发展成一场淋漓的性/爱,莫名?就演变成现在的僵局,问题出在她回荣萨消息那会儿,回来途中他就有点闷,刚才应该封顶了。

殷松梦对蒋溯有欲,偏偏他不配合,脾气瞬间捺不住,虽是气话,但蒋溯但凡说一句“你去”,她又百分百会真的去。

话完,气氛陷入冰点。

良久阒静后,感觉蒋溯走了过来前面,视野里两条长腿,一条腿屈膝抵坐在沙发,俯头?过来亲她,大概是想弥补自己刚刚的拒绝。

殷松梦烦懑地去推他:“我说了只有我可以——”

扭过脸,话音戛然?而止,因为?蒋溯一张无声无息被泪涟湿的面容。

她瞬间反应过来,那天也不是什么感冒。

镜片后的眼尾疏冷不再,灼红一片,他抚弄着她的唇瓣,手心压抑出极轻的力道,以至于微微颤抖。

“就只玩我一个人,不好么?”

第 35 章

殷松梦视线有些愕住。

性情寡冷的人, 被自己的爱胁制到丢盔弃甲时,震撼到她指尖发麻。

她从不觉得蒋溯会哭。

就连蒋长庚葬礼,也只是周身浸透冷恹, 英媒说他冷血。

愣神中,连蒋溯来吻她也没制止, 直到唇齿深深交融, 她才?慢慢有回?应,含着他主动的舌尖,他唇瓣凉津津,软的, 看着薄薄的, 亲起来却又很盈润、甜滑。

后来抵弄的唇隙里淌进他的眼泪, 这个吻开始变咸, 仿佛一块蛋糕被破坏,她忽地重?置现实, 后仰, 隔开点距离,盯着他泪睫。

神色复杂:“别哭了, 烦不烦。”

蒋溯微愣,泪和呼吸一并凝住。

半晌, 摘掉眼镜,抹净泪痕。

“抱歉,我失态了。”话语掺着鼻音, 仿佛自己也认为在她面前掉泪很不妥。

心情变得古怪, 她起身欲走。

被蒋溯攥住手腕, 仰头问:“不做了么?”

他忽地害怕,自己的身体?也不能令她有点留恋。

以至于, 满腹悔意?,自己拒绝她那两下。

殷松梦吃软不吃硬,他明明深谙此道,却还是犯忌讳。

她是真?的会去找荣萨。

“不想做。”她甩开他的手。

去衣帽间,换了条红裙,外裹件厚绒外套出来,穿过客厅,视他为无物?,在玄关换鞋出门。

“你去哪儿?我送你。”蒋溯站在后头望着她说。

殷松梦没搭话,抓起手机出了门,在楼下打了辆出租车,直奔金桦海。

她心情烦躁,因为蒋溯从?没有过的眼泪。

甚至有一瞬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折磨他。

她以前拿恋爱当消遣时,一心觉得利益关系比互要真?心轻便,想脱身时给够分手费,两边都能潇洒。这也是她从?小不敢吃秦奥这颗窝边草的原因,他不缺钱,又向来以真?心标榜自己,她怕沾上麻烦。

倘若说蒋溯接近自己,是想骗她真?心报复她,可他也栽了进去,总归是自己甩的他,也很快忘了他,虽说膈应他不纯的动机。

但自己反过来利用他真?心,折磨他身体?,享受他照顾,又让他失态到落泪,就当扯平了。

如果不是蒋溯止了泪,她真?的会脱口而出一句“我们?结束吧”。

舞池里躁闹着,身姿妖秾,曳动着。

有男生来搭讪,邀殷松梦去喝一杯,嗓音凑在她耳边,盖过震动的音乐。

殷松梦食指顶开对?方快贴上来的身体?,笑吟吟的:“柑橘香的男人我不喜欢。”在这遇见?,有种骚男装纯的感觉。

对?方吃瘪走开,被遮挡的视野顿时开阔,吧台旁站着的蒋溯,身影黯在阴影里。

视线交汇那刹,那种怪异又蚕食她,她拧身朝安全通道去。

等?蒋溯紧步跟去,殷松梦早站在楼阶上等?他,睨着他,似乎蹙着眉,像在斟酌某件事。

他骤然?慌神。

自从?肉/体?关系以来,殷松梦对?他,只有得逞后的快意?、被惹怒的恼意?,像现在这样,打量他,陷入沉思,明显是要割舍他的前奏。

是他的眼泪吧,像把软刀,把她架在罪人的角色。

舞池里,她分明已经在物?色新床伴。

他步上台阶,站在矮她两个楼阶的位置。

楼道僻静,舞池的噪音似乎格外渺远的罩子里,以至于,他去执她手时,能清晰听?见?衣料摩挲的细响。

他来得急,只在睡袍底下穿了条睡裤,外头披了件到膝盖的羊绒派克大衣。

袍带解松,他执她手绕到腰后,又从?口袋拿出被她丢弃在沙发的工具,塞她另只手里。

“殷松梦,求你,要我。”

说这话时,微掀眼睑,大概折碎了所有倨傲,以至于唇瓣颤了好几下,鼻梁骨两侧也延起两道红晕,和眼镜的金属冷光对?比强烈。

殷松梦低眸的视野里,袍襟下,肌理冷白,匀称至极,哪怕浴袍搭外衫,怪异潦草的搭配,也毫不掩盖眼前的美感,头发有些乱,应该是停车后跑进来的缘故,额庭饱满,眉骨如峰,眼睛微狭,正一瞬不瞬盯着她。

还是一如既往契合她审美。

这算勾引吧。

她那股怪异的烦闷逐渐平复,却还是把手抽出来,环在胸前。

跟他约法三章:“以后不准在我面前哭。”

蒋溯点头答应。

楼道灯声控,说话分贝不够高,这会儿头顶的光源熄灭了,入目一片漆黑,连彼此也辨不清。

只有昏暗里格外清明的嗓音:“自己先玩一遍给我看看,就当惩罚。”

瞳孔适应黑暗环境后,隐约能看到他微低了头,低眸,在沉思她想要怎么玩。

睡裤不用系皮带,松紧带设计方便,她干脆一拨,紧接覆上他手背。

“你不是给我擦过马鞭?用布裹着握柄,上下来回?擦得很仔细。”她仿佛在携他回?忆,如何?给马鞭拭尘。

逐渐形成规律后,她松手,重?新叠在胸前。

蒋溯庆幸,楼道漆黑,酒吧的客人都在另头乘电梯上下,他自我宽慰,纯当再擦一次马鞭。

马鞭皮质,要用丝布,裹着。

摩擦出簌簌簌簌簌簌干燥急促的声响。

刺激耳廓升温,他干脆把注意?力放在遥远的金属噪声中。

偏偏她在圆孔抹了撇,说越擦越脏。

“可以了吗……”良久,嗓音带着一种难以纾解的嘶哑。

她手里拎着工具,低眸轻瞥,再看眼工具尺寸,顿时不满意?。

不等?说什么,灯光忽地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刺得骤亮,狰狞的筋,原本匿在暗里,一瞬间曝露。

通道口男女暧昧的对?话传来,像刚结束激吻:

“这里会不会有人啊?”

“不会的,宝贝,来。”

眼看要推开两扇沉重?的防火门进来。

殷松梦本来也不再打算留在楼道里。

“你跟我来。”话完,拉他朝二楼去。

蒋溯另手拢了外套,严严实实跟她进了办公室。

只见?她翻出把游标卡尺。

自己坐在转椅上,对?他拍了拍办公桌沿。

坐桌子?

蒋溯坐了上去,长腿还能踩地。

拢着的外套朝两边落。

她碾了碾,揉了揉,办公似的,在研究极限。

察出肿胀感,嘴里嗔怪,你到底会不会弄啊?笨死了。

又加快频率。

他两侧双手把着桌沿,虬出青筋,脚跟几乎把地板抵出两个洞。

白皙脖颈仰出纤长漂亮的弧度。

“嘶,凉……”

低头,才?明白她手里的游标卡尺做什么用。

“别动。”

她仔细地划着刻度,卡尺的长度极限只有十五厘米,只得从?笔筒里捏出只马克笔,咬掉笔帽,划上道横,做标记,又从?标记处开始量,嘴里嘟囔:“十五加六。”

记在脑里,她又横握游标卡尺,量直径。

量完数据,她捧个手机在发信息。

此时的蒋溯还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只是清晰捕捉她眼底挂起丝丝兴奋的爚亮。

他们?的关系还能存续下去。

尽管殷松梦把工具嫌弃地撇进垃圾桶,他也莫名笃定。

他喊她名字,说难受。

她放下手机,站起来亲他,裹着他的手,重?复楼道做的事。

湿濡的吻逐渐燥热出啧响。

蒋溯撑在桌沿的手,也改成环箍那搦腰肢,亲久了,他呼吸不过来,抵着她额心,微微分开唇瓣喘息。

不知是不是摘了眼镜的缘故,殷松梦总觉得他眼尾迷离,指甲一刮,他没忍住,“嗯……”了声。

随即勾背,把脸埋在她肩头,意?图堵住声音。

可殷松梦却别过头又去亲他,把他神经搅到涣散,嘴唇被堵着,喉咙溢出的喟叹又闷又哑。

最终缺氧般,蓦地分开缠出银丝的吻,温热的脸颊轻蹭她颈窝,“呃嗯”低闷出声时,死命搂住她的腰,仿佛被拿捏命门、快被折磨死,嗬嗬大口喘息,喷洒的气息滚烫,弄得她颈边仿佛烙铁,许久许久,总算感觉到他平息了下来。

除夕到年?初二那些天,她回?了老宅,守夜迎新年?、串门儿拜年?;蒋溯则飞回?南舟。

再见?面,是年?初三。

他在老宅院外等?她,殷松梦在打麻将,手气差,直p输,接到电话正好脱身出来。

蒋溯似乎比年?前更憔瘦些,见?面就想抱她。

她懒洋洋的,任由他搂在怀里。

“我想你。”他下颚轻蹭她发丝。

她说:“哦哦,我也想你。”

颊边盈笑,对?上蒋溯微微错愕的神色:“想跟你做。”

蒋溯轻轻“哦”了声。

“康城太远,小菲刚康复,不适合长时间闷在车厢,运去康城。”

小菲过两天的确能出院了。

只是她不解,蒋溯怎么没头没尾提起它?。

因为对?荣萨犯醋劲?可她和荣萨最近一次消息往来,还是除夕夜互道新年?好。

“留在本市,我来照顾好不好?”他说。

“你养在哪儿?”

蒋溯说养在他城西的庄园里。

是一座意?式庄园,占地五亩,蒋溯领她回?去看,远远便能望见?赤陶瓦的屋顶,电动闸门缓缓开启,凛冬里,庭院如洗,绿草如茵,石板路幽长,铁艺雕栏的石阶又通向下沉的花园,背拥湖光,湖畔是一块适合放牧的草地。

的确比路途颠簸遥远的康城合适。

她逛了圈,质疑:“你有时间养吗?”

“我尽量亲力亲为。”蒋溯又想抱她,被她皱眉拒绝后,似乎陷入焦虑,一直揉捏手指,“庄园有佣人,也可以照顾。”

“也好,这样我也能常来看它?。”她总算答应。

从?后门进室内,蒋溯又扯她衣裳,说想抱。

殷松梦满腹疑窦,但还是张臂。

紧抱许久,力道噬骨,他一直揉,想把她揉碎似的,又言想接吻。

“蒋溯你怎么了?”她觑眼,指他那股黏糊糊的劲儿。

他落眸,神色黯淡,答没怎么。

此刻她心情洋溢,也没多虑。

等?不及捉住他的手,伸进包里——

蒋溯眼皮睖睁,因为那熟悉的形状。

“我按你尺寸定做的。”她眉梢轻扬。

第 36 章

危敏因喜欢把玩一把瑞士匕首, 乌木打磨的深色手?柄,据说是定制的。

他手?掌正好卡在横梁护手和刀柄末端,手?柄弧线握起来十分贴合。

脑袋枕在她大腿上, 大马士革钢的匕刃在太阳下生出锋利刺眼的光。

他左眼的炎症已经痊愈,白色眼贴撕了, 阳光下釉黑纯澈的眼睛眯着?, 病态的肤色白到反光。

她反手?撑草皮,支着?上半身?,皱眉道:“把你的刀收起来。”

“哦。”他把匕首插回皮鞘里,插进裤袋。

翻了个身?, 侧枕着?, 把脸埋向她腹部。

南舟深冬也?暖洋洋, 外?套丢草地上, 她只穿了件宽松的粗线提花毛衣。

方便了危敏因钻进毛衣里,被太阳晒得热烘烘的脸颊, 毫无罅隙贴着?她的肚子, 从上边看,毛衣圆滚滚隆起。

“别?闹, 出来。”她觉得痒,去推他。

他说就要闹, 环着?腰纹丝不动。

“好啊那?你别?出来了!”说罢用外?套往他脑袋顶一盖,裹得严严实实,不给他空气。

衣服底下一声不吭, 只能觉出小腹上呼出的气息越来越重。

她暗道不妙, 危敏因肺不好。

立马扯开外?套, 把毛衣掀了开。

被捞起来时,他的脸憋得通红, 呼吸短促,脖颈的细骨仿佛在涨潮退潮中?,时隐时现。

“没事吧?要不要吸氧?”她扭头朝旁边那?栋别?墅大喊芝姨。

李芝听到呼喊急忙跑了出来,头发?梳得光亮,一身?套装,很?利索清瘦的身?影。

“我跟姐姐闹着?玩,芝姨你去忙吧。”他却状若无碍,搂着?她说。

等李芝将信将疑,一步三回头离开。

他把脑袋枕在她肩膀,气息逐渐软柔。

懒懒盯着?那?道背影,缓过来第一句却是:“老巫婆。”

冷声冷气三字。

殷松梦推开他,满面疑惑:“你说什么?”

“芝姨对你这么好,你怎么能骂她?”

“就骂,她就是老巫婆,天天跟我哥告状的巫婆。”他骂得更厉害,毫不掩饰。

她忆及小巷初见他的模样,再到如今表面敬重家里老阿姨,背地却厌得牙根痒痒。

不仅于此,他还骂家里老管家是老太监,就连阿波,也?只能算条听话的狗。

听得她心底不禁冒鳞片。

怎么在酒吧醉了一场,被他亲昵喊姐姐,就忘了,他的保镖把人打得半死不活,而他在小巷深处冷睨血腥的场景了。

他对上她陌生?的眼神,眼底慢慢蓄泪,扯扯她手?指:“姐姐,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是他们不好,只会告状。”

他真的很?容易流泪,凶一句、弄疼了、哪怕眼神不对劲也?要泪潸潸。

眼泪腐蚀着?殷松梦,她每次不是哄,就是顺他心意。

这次亦是,有?些信了。

嘴里重复:“告状?”

想?起他说的,“你有?哥哥?”

从没听他提过。

他闷恹恹的:“嗯,有?,在英国。”

“你哥哥管你很?严吗?”既然他这么强调告状。

话一落,他靠在她肩侧,把脸拗向另一边,一言不发?。

“还是你哥哥对你不好?”没听到答案又问?。

他忽然面容恼红向她,气得胸膛起伏,一边吼一边落泪:“为什么总提他,你也?那?么喜欢他吗!”

“你是我先发?现的,你不准喜欢他!”

她被他的模样怔住,深感莫名其妙。

“你发?什么疯?我没有?喜欢他,我连见他都没见过。”

“以后也?不准见他,你是我的。”他话急,情绪激动,有?些岔气,剧烈咳嗽起来,殷松梦只好给他拍背顺气,言语安抚。

“好好好,我不见他。”

他总算窝在她怀里缓过来,他比她高,但?比她还瘦,一把骨头,身?体本就弱,还不爱吃饭,要他吃饭就跟往他嘴里塞毒药一样难,她抱着?他,摸摸这里是骨头,那?里也?是骨头,硌手?。

眼睛余红未消,睫毛像淋湿的花瓣,他靠着?,手?从她毛衣袖子里钻进去,捏玩她的肉,语气变乖,与刚才判若两人。

“姐姐。”

“你的愿望是什么?”

“开牧马场。”她想?也?不想?。

他眼睛亮晶晶的。

“我的愿望是当一只牧马犬,在草原上奔跑,追赶马群,太阳下山呢我就跑回家,主人夸我乖,答应晚餐奖励我半条烟熏大羊腿。”

“姐姐,下辈子我当你的牧马犬好不好?”-

庄园日光明媚,从二楼露台望去,入目垂柳依依,波光粼粼,远处是迭起的山峦。

露台宽阔,两张老虎椅配一张茶案,蒋溯倚着?椅背,面颊拂落些她的发?丝,接吻声在幽谧里格外?燥热。

殷松梦一腿踩地,一腿跪在椅垫上,托着?他脸颊,盯着?他亮泽泽的唇瓣,微风冷恻恻,他却烫得不行。

工具几乎一比一还原,不仅尺寸,连蜿蜒的筋,甚至底端那?两颗,也?逐一还原,连颜色也?是冷白中?透着?粉。

她穿的过膝红裙,仿佛罗马柱支着?两扇斜斜落下的红丝绒窗帘。

外?边冷,彼此连外?套也?没脱。

可越衣冠齐整,视觉刺激反而越强。

衣料摩挲的窸窸窣窣,越被放大。

皮带金属扣轻响,一弹,和她的仿佛一对孪生?兄弟。

“怎么样?像么?”

她语气轻灵到仿佛在问?他衣服裤子像不像。

蒋溯久久支不出声。

本以为此情此景蒋溯怎么也?要犹豫思忖半晌,惹她生?气才肯配合。

不料只是薄唇微抿,随即往下挪坐了点,后脑勺靠着?老虎椅椅背,折着?颈子,并不太舒服,也?没说什么。

太阳刺眼,西裤纯黑,肤色冷白,因坐着?淤积出两道红晕。

虽不解他今天怎么出奇驯顺,但?还是抵准,迂缓力道。

“唔……”他剑眉顿时被折断。

仿若锁了边的衣服褶皱,被拉撑到极致。

他推住她双肩,说缓一缓。

以前?换个螺纹的他都要适应半天,何况陡大一倍,她也?没有?胡来,勾过他的脖颈,含着?他嘴唇细细舐吻着?,另手?挼弄,慢慢慰存。

她忽觉自己脾气真的越来越好了,这算哪门子折磨,分明在顺着?他。

试了几次,他还是低声念疼。

分明已经把他亲得都快化了,她最后也?微恼。

她一面露愠容,他仿佛就陷入某种焦虑,拇指又开始揉捏食指,坐了起来,拉住欲离开的殷松梦。

哑声:“进里边再试吧?可能椅子太窄,我放松不了。”

露台的阳光如金线,穿进白玻木门另一头的主卧,晒出一片亮堂堂,连床尾复古花纹地毯也?暖烘烘的。

前?脚掌用力踩在地毯上,脚后跟晕着?红,跟腱隆起,两侧凹陷,极其纤长,小腿肌肉显现,线条流畅。

从后看,仿佛小写的十一,覆在大写的八上。

蒋溯的眼镜被扔在床边,脸埋在被子里,指骨几乎把被单抓成皱报纸,褶皱晃动,眼镜摇摇欲坠,“壳哒”一声,掉在了床底下。

身?体成火山,汗珠如流滚的岩浆,额头泛着?珠光,额发?被濡湿。

随着?他埋脸咬住被角,喉咙里的声音唔唔唔地闷沉不清。

湖畔种了棵乌桕树,果实像薏米,雪白,枝桠积雪,麻雀喜欢站在树梢,鸟叫一片。

近在咫尺,啾咕啾咕啾咕啾唧,被无限放大,殷松梦抬眸,发?现他耳珠熟红,连带耳廓也?仿佛烧着?了一圈。

像不像你自己在弄自己?她问?。

可蒋溯回答她的只有?闷哼声。

她又问?,可不可以了?

哪怕进主卧,到现在也?才轧进半柱而已。

这句问?,他倒是嗯了声回应,嗓音损伤般嘶哑。

霎时间。

忽地察觉手?心的肩膀细微颤栗,绒被闷不住破碎的呜咽。

她托过他脸颊,才发?现他满脸泪。

泪沾湿睫毛,眼角延烧。

眉头痛楚蹙着?。

殷松梦心情又开始怪异。

像有?什么啮齿动物在咬。

但?还是耐心把他翻过来,亲了亲。

蒋溯能望见天花板那?盏水晶切割的吊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太阳西沉,光线越发?斜进卧室,把她的黑发?镀成了金丝。

他的泪开始蒸发?,仿佛被晒成滩水。

刚才没忍住泪,幸而她在兴头上没在意。

不止因为痛感。

好像情绪也?比以前?脆弱。

他手?心去贴合她的面颊。

呢喃她的名字

拇指轻揉她唇瓣。

她在他手?心轻啄了一下。

窗外?的麻雀又开始啾唧啾唧啾唧发?出声响,频率越发?快。

他被痛楚和欢愉缠裹着?,入目的一切似乎带虚影,眼角莫名沾泪意:“殷松梦,你爱我吗?”

“爱啊。”她随口糊弄。

不知不觉他已经躺在了床头,半坐着?。

明知她胡诌,却还是没忍住把脸偎在她颈边,哽咽出声。

“嗯……我也?爱你……”

“你这辈子只弄我好不好?”

就像马鞭除尘裹在布里摩擦似的,擦得越快,越有?丝丝缕缕清爽。

她脑子热得不行,说好。

那?阵过后,隐约听着?他口袋里的手?机在响,伴随着?他浮沉的气息锲而不舍,她总算回了点神,说:“你有?电话。”

响了不止一遍,正?好那?件外?套就攀在床头柜要落不落的样子,她欲俯身?捞过来。

他却把她的手?死搂怀里,要她别?管,临界那?刹仿佛疯了般呢喃:“呃……你弄死我……”

最终有?些甚至淋上了下巴,他似乎痛苦不已,眼角湿润,盯着?她。

由于约定过,忍着?没掉泪。

“说好不在我面前?哭。”殷松梦像只餍足的狐狸,瞧出他眼角泪意,虽然心底又开始拉锯,但?还是用指腹给他揾了揾。

淋漓后脑子还没降温,随口调侃:“你怎么跟敏因一样。”

指哭这件事。

话一落,空气死寂。

蒋溯忽地崩溃,搂着?她呜咽不止。

哭湿了她半个肩头。

正?要推他,垂眸才发?现解开的工具挂着?缕缕红血丝。

心底一凛,以为是痛的。

“抱歉,我……你怎么不早说。”

联想?到过程里他已然哭过一次,好像是自己头脑发?昏了,不管不顾。

于是,推开他的手?变成在他后背顺气。

只有?蒋溯知道,他为何崩溃。

敏因醒了。

第 37 章

三?天前的除夕夜。

南舟市。

蒋家别墅溶在雾蒙蒙的夜色里, 远在年夜的喧嚣之外,冷清到?走步声格外清晰透骨。

年夜饭,其实还不如和她一块吃顿晚餐来得闹热。

给芝姨他们封了新年红包, 于是上楼通了电话。

她那边在放烟花,闹噪噪的, 捂耳扯着嗓, 什么事?讷?

可又没什么事?。

他说新年快乐。

殷松梦叨了几句同乐同乐,有人在喊她点火,她撂下句挂了,忙音后, 那边压来一片寂静。

半掩的门穿透进一串急匆匆的跫音。

势不可挡地打破书房的寂谧。

李芝扶门框, 欣喜激动:“敏因少爷醒了!”

房内, 床头的危敏因脸色有些白惨慘, 床边一地狼藉,药剂仪器, 连同输液架倒了一地, 旁边的私人医生?正在捡。

而危敏因大幅度折腾发泄过,攥着被角, 胸膛起伏,见到?门口蒋溯的第一秒, 哭腔害怕:“哥……”

“我?的腿动不了了。”

卧床近一年,瘦成皮包骨,病服领口下一条条的胸骨, 削颊微陷, 那对眼睛愈发显得黑白分明, 泪盈盈的。

“医生?说了,坚持康复训练能恢复正常。”尽管希望渺茫, 但蒋溯依然揉揉他顺滑的发丝安慰。

危敏因条件反射要避开那只手,但身体反应不如?从前,慢了半拍。

蒋溯的心情,有种不真实感,仿若重返他车祸刚开始沉睡的日子,啁啾的吵声没了,满心不适;

现今,他醒了,会动、会躲、会说话,他反倒再度恍惚不已?。

看着他。

从小带大的弟弟。

正抱着枕头,像只病猫似的耷着脑袋,发丝底下是一截瓷白易碎的颈子,椎骨嶙峋。

他喊芝姨。

李芝正在掖泪,闻言忙“嗳”了声。

“她呢?”危敏因问。

蒋溯本以为他失魂落魄是难以释怀双腿的事?,话一落,令落在他发顶的眸光一滞,沉缓移了开。

“谁?殷小姐?”李芝没料想?他执拗成此,叹了口气,“她当然是回华城了,一年了,一次没来看过敏因少爷。”

危敏因哦了声,下意?识想?蜷膝抱腿,可双腿毫无?知觉,不受控制,他整个人委委顿顿,只得抱紧枕头。

没注意?到?床边的清影踱去?了窗边。

李芝苦口婆心:“殷小姐不适合敏因少爷,听话,别再让自己受伤了。”

“芝姨,我?不喜欢你说这样的话。”危敏因逸气的乌眉拧着。

李芝全然哄小孩似的:“好好,芝姨不说啦,去?给你盛团圆饭。”

“她明明很?喜欢我?,是我?惹她生?气了,她才不理我?的。”危敏因兀自喁语。

窗畔颀影缄默,坐在沙发上,拿起他以前爱玩的高阶魔方,指尖旋拧着。

冷清的房子,因病人苏醒的喜事?添了几分闹热。

李芝领着厨房的佣人交待餐食细节,敏因刚醒,得先从清淡的流食慢慢适应;

老管家也忙着接待赶来的康复师们,把一间房改造成康复训练室,卡车运来斜板、坐姿卷腹器、大腿伸展训练器、站床、步态机器人……一系列康复训练器材。

卧床近一年,危敏因不可避免出现肢体萎缩的情况,他的手,虽可动,但还?无?法控制去?完成一些精细的动作,像握笔拿筷,连魔方也拧不动,下肢更甚,丝毫动不了。

需辅助器材,增强肌力,促进恢复大脑的运动神经功能。

年初三?早晨,危敏因闹脾气,不吃饭也不做康复训练。

把自己反锁在房里。

蒋溯去?敲门。

危敏因不肯开,只隔着门板,闷恹恹道?:“我?要去?找她。”

“你和她,已?经分手了。”门板外的手缓缓垂落,凝语半瞬,蒋溯说。

“我?跟姐姐只是吵架了,没有分手。”他情绪动荡,羸弱的肺又开始供氧不足,胸腔拉风箱似的吁吁作响。

危敏因脾气执拗,但本性纯良无?害,家里上下为免他情绪激动,向?来迁就?。

可蒋溯不知怎的,卑劣念出句:“你的腿教训还?不够么。”

仿佛强调横亘他们之间的深仇大恨。

大概从除夕夜,敏因一醒来找她时,罪恶种子就?开始埋根了,到?今天枝繁叶茂。

霍地,紧闭的门从内打开,轮椅上的危敏因呼吸剧烈,寡瘦的面庞涨得通红。

他心中一愕,为自己那句恶言。

连忙推他去?吸氧。

制氧机输送的氧气令他缓过来,他握着那根管道?,对给他掖被角的蒋溯开口,语气虚弱,却尤为笃定:“哥你刚才那句话什么意?思?我?的腿是因为自己不小心,跟她没有关系。”

背对他的蒋溯,仿佛暴晒在烈日下,无?处遁形。

一句话,他的一切更显名不正言不顺。

“她说过,只喜欢我?。”危敏因说起病中录音里常放的那句话。

好似两人真真切切只是吵了一架,闹别扭而已?。

蒋溯让他先养好身体。

借口公事?,逃似的飞去?了她的城市,迫切感受她的存在-

这些天神经焦虑,所有情绪,在她提及敏因那刹骤然坍塌。

从半中午折腾到?下午,他搂着她,呜咽令脑子缺氧,抵挡不住身体的倦怠,渐渐睡着了。

等整个人骤然惊醒,满室余晖昏黄,空荡荡孤照他一人的身影在白墙上。

身体的咬痕、零散了一地的衣服昭示着真实性。

他连鞋也不及趿,从衣帽间扯了件睡袍拢上,要去?找人。

在经过窗旁时,一停,高悬的心渐渐放松。

楼下湖畔的绿茵草地,乌桕树枝桠伸展,微风渡湖,暮霭倒影在清波中摇曳。

殷松梦懒洋洋撑坐在草皮上,手在草里摸了摸,摸到?块小石头往湖心一掷,“咕咚”,仿佛一湖搅散了的油彩。

旁边安了假肢啃草的马匹也抬头,看了看,又继续嚼草。

他于是把一地的狼藉收拾妥,进浴室洗澡。

殷松梦推门进来时,他拎着那血丝干涸的工具,欲用消毒纸巾擦拭。

她的进来令他有些难堪,裹着纸巾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

不料她却只是瞥了一眼,也没露骨调侃。

而是轻飘飘说:“你处理掉吧。”

处理?

“什么意?思……”他攥紧了扣带,指腹摩挲着,无?知觉用力,剐蹭了拇指边缘的一块皮。

殷松梦毫不在意?:“就?是丢掉。”

“我?不丢。”仿佛她那句话摈弃的是他的灵魂,肉/体空壳般,低头擦着,怎么擦纸巾也是鲜红的,是他手指在流血。

殷松梦丢了袋东西在床头柜上,懒声揶揄:“蒋溯难不成你是受虐体质?”

“我?可不想?你再在我?面前痛哭。”她朝那袋东西撇撇下巴,“你自己把药塞进去?。”

蒋溯目光微迟,顺着她视线落向?床头柜面,透明塑料袋里边是两个白色纸盒。

“一份口服一份嗯……”她鼻尖轻皱,歪着脑袋明晃晃的逗弄,“塞。”

轧破皮的伤口仿佛开始燎烧,不可忽视地升温。

连带他面庞,他哦了声。

指头的血止住了,在灼灼目光注视下,他把拭净的工具好好放进抽屉里,关紧。

窸窸窣窣的声响,解开了塑料袋。

盒身的字,很?轻易便能分清口服与外用。

他捏在手里,偏头,她背对西沉的夕阳,面颊却分外澄亮,冲他微抬眉梢,示意?他赶紧。

“你去?帮我?买的么?”余晖下,他眼眸呈茶褐色,描摹着她的轮廓问。

“医生?来电话说小菲今天可以办出院,我?去?接它?,顺便帮你在兽医院买了药呗。”

“兽用的?”他问。

“是呀是呀,”她点头,“马匹专用,你看那字没?”

蒋溯受骗,真低头翻来覆去?找字。

刚洗完澡,冷白肤色被热气蒸红,发梢尖儿还?泛着湿濡。

一圈没找见,又把枕边的眼镜拾起,戴上。

听她扑哧笑出声,才反应过来,反而不生?气。

拆了一盒,按说明书摁出两粒,就?着一瓶矿泉水,咽进胃里。

另一盒,联想?到?她说的那个字,他捏在手心沉凝片刻,默不作声往卫生?间去?。

“就?在这儿。”殷松梦催他快点,仿佛只当这是某种乐趣。

蒋溯的底线,似乎越来越低。

澄黄明亮的夕晖涌了进来,从床尾漫过墙头,光线晃目,黑绸睡袍幽幽隐隐。

Harrison手工床垫,两膝抵着的圈沿微陷。

膝腘两道?薄筋受力牵起,纤瘦的线条朝两端延没。

蒋溯单肘撑着,拇指食指捻了颗红色浑圆的药丸。

半遮眼皮,避着旁边竖立的眸光。

手从腰际绕后,依稀辨别。

左手把锡箔药板攥得次次啦啦,刺耳的响。

指杪仿若抵着颗斯诺克的红球,可没有热身赛,神经绷至极限,这一球,怎么也碾不进去?。

他急得冒汗。

偏偏感觉边上微陷,是殷松梦坐了下来,慢条斯理提醒,要碾到?指根,才有效。

也是药盒说明书上标明的。

手一抖,药粒滑落,他低头,目光逡巡,是重力作用耷落的睡袍,绸料间,隐隐蒙着昏黄的光线。

红豆般的药粒,早已?骨碌碌不知去?向?。

锡箔纸轻响,他复又摁出一枚。

方法炮制,可身体一动,光线一晃,浴袍垂落一掩,他去?扯袍尾,又弄丢一枚。

听见旁边轻啧,说,两只手讷。

蒋溯侧颊连着半扇肩膀枕着床,腾出另只手。

这样一来,前低后高,睡袍不会再捣乱,反而服帖往前坠。

第三?枚。

骨节白皙瘦长,关节晕着绯红,一双看似精细非常的手,捻着红色药粒却又十分笨拙,好在两手配合,总算依稀轧进。

“啊……殷松梦……”

话一落,蒋溯把脸深深转进被子里。

他有病,这时候念她的名字做什么。

果不其然,殷松梦衣冠整齐端坐,惬声:“干嘛?我?没闹呀。”

他哑言。

埋脸沉默。

又响起她催促的声嗓。

只是刚伸绕过去?,手背一凉,是她的手挟制住他半个手掌,覆碾着。

他蹙眉,闷唔了声。

工作人员疏通输水管道?般,狭紧堵涩,执着手背,似握有趁手工具,来回踌躇,反复试探。

蒋溯成了流化的铁水,与夕阳混流,又开始无?意?识低喃殷松梦名字。

仿佛忘了这只是吞药。

脑子迷糊如?浆,浑然把这当成别的,肌体挨挨轧轧的。

“殷松梦唔……别弄……”

他发丝松乱,露出紧闭翕颤的精致眉眼,夕阳已?然掩在山后,余晖的红晕残留在了他面颊、鼻梁。

“绒绒……嗯……”

衣冠整齐的殷松梦秀眉一拧:“谁允许你这么叫我?!”

她叠手合胸,立在一旁。

蒋溯失言,说抱歉。

她轻哼。

药粒已?抵送到?位,她盯着泄力侧躺着的蒋溯,目光掠过那根骨长而莹渍渍的食指。

说他,真是越来越淫/荡了。

闻言,蒋溯一僵,蜷着身子,抿唇不语。

却又在她转身欲走时半撑起来,紧攥她:“你去?哪儿?”

“回家啊,今天大年初三?,我?还?得回去?拜年呢,好几个亲戚做马业的,我?得跟他们打好关系,我?接小菲的时候开了我?爸的车来,你不用送我?了。”她说。

敛着的眸色黯淡,他仰着视线,道?:“小菲我?会照顾好。”

“你不要忘了它?。”

“怎么可能。”她甩开手,大步流星出门。

坠回床上,门一关,一瞬间的事?,明亮暖和的黄昏,突然暮色四合,光线昏灰,凉意?从四面八方倾轧而来。

药丸一点点在融化,异物感逐渐减弱。

他能感受的,在流逝。

手机再度响铃,是系统默认铃声,他以为是自己的,点开却只有做/爱时的未接电话,显示是芝姨。

他寻着锲而不舍的铃声,望见了单人沙发上一闪一闪的手机,殷松梦刚坐过,应该落了在那儿。

于是起身,昏朦里,步过去?。

是一串数字,陌生?号码。

响太久,息了下去?。

没几秒,又开始响。

他拾起,金属的凉意?沁在指间。

拇指一划,贴在耳侧。

“喂?”

“姐姐?”

迫不及待的声音传来。

卧室游走着昏昏沉沉的暮光,沙发旁,持手机的身影,落下手,在屏幕上轻点。

挂断、拉黑。

从始至终阒无?人声。

殷松梦推门而入,急匆匆折返来拿手机。

他递过去?。

神色平淡:“接了个推销电话。”

第 38 章

危敏因占有欲极强, 殷松梦渐渐发现。

婚礼参加完、南舟市也故地重游了一遍,殷松梦的寒假日渐无聊,她通常会?去酒吧打发时间。

危敏因也去。

坐她旁边, 一身卫衣,宽大帽兜盖着, 另类的扎眼。

有时扯扯她衣袖, 皱眉:“好?吵,姐姐,我们回去。”

他酒精过敏,面前只搁着杯果汁。

回去多无聊, 无非是待他房间, 玩玩猫、看他摆弄那堆动?植物标本、然后他再温吞吞懒进她怀里。

“我还没?蹦迪呢!”这酒吧她第一次来, 新鲜感强劲, 说罢混入舞池。

期间有夹克男凑近她,搭讪。

她朝卡座那卫衣荡阔的瘦影撇头, 说自?己有男朋友, 敬谢不敏的态度。

蹦累了喝点酒,后劲上来脑袋晕乎乎, 她本来还想再玩会?儿,但旁边的危敏因已?然怏怏不悦。

压着背, 肘撑着膝盖,托着脸,眨眼频率昆虫抖翅似的, 是在强压委屈、忍泪的节奏。

她一瞧, 暗道不好?, 一晚上把?他撂在这没?理睬。

于是坐过去,哄了几句。

又言:“回去吧?我不玩了行?不行??”

“你今晚都要留下来陪我。”他在要补偿。

她点头答应, 心想梁谊柔那边得?编个好?理由。

危敏因总算晴霁,由她牵着。

出了酒吧,阿波立在车前等候,都上了车了,危敏因朝窗外捩了眼,扭头对她说:“姐姐,我的刀落在里面了。”

于是沿路折返回酒吧。阿波跟着他。

车停在斜对角街边,仅剩她与司机。

她朝外张望,夜深街凉,人影零星,她酒喝多想上洗手?间,于是支会?了司机一声便下车。

不知怎的,司机竟慌张拦她,一路拦到酒吧旁边的小巷。

她深感莫名?:“不是我回酒吧上个洗手?间,又不是要尿你车上,你这么拦我干什么?”

“殷小姐,我领您去隔壁街的酒店用洗手?间……”

司机话未完,她神色一凝,示意他安静。

黑不隆咚的深巷里,“哐啷”响了一声,像是踹倒了什么东西。

她朝声源望去。

南舟老城区楼房鳞次栉比,小巷深长,这是座在犄角旮旯不太起?眼的酒吧,街灯昏黄,巷里漆黑一团。

“殷小姐请吧,这边破破烂烂,卫生间也都老化得?不成?样子,隔壁那片是新区,酒店设施好?。”司机挡住她。

“你没?听到什么动?静吗?”那一声很响。

司机摇头:“这带流浪猫多,估计猫在翻垃圾。”

话完又催她去隔壁街。

她正要转身。

却?清晰辨听出几声被死死捂着,挣扎挤出喉的唔叫。

分明有人!

她拧身朝深巷去。

走得?深了反而越能适应昏黑的视野。

酒瓶、易拉罐、垃圾桶、废纸箱……

以及,立在墙角的危敏因,眼珠子被月光笼了层釉质的光,黑白二色,闪着无措,揣在卫衣兜里的手?蛄蛹了几下:“姐姐……”

旁边是半蹲的阿波,仗着大块头腱子肉,压制一个血管偾张的男人,被捂着嘴,声音应该是他发出的。

“危敏因,你在干什么?”她惊愕。

“我不喜欢他。”他直言,仿若黑巷里的流浪猫,虽一步一步试探步向她,习性却?傲立着长尾,近了,才透出荏弱感,惹人垂怜。当然,也可能是殷松梦自?己给?羸疾的他一向添的滤镜。

软柔柔偎倚在她怀里,下巴磨着她肩窝。

“可你也不能!”她目光延向那个被阿波大手?擒压肩膀,捂到双颊凹陷、眼珠凸露的男人。

退开?了半步,看他的表情越显陌生。

“不是捂不住么,别捂了。”危敏因被刺痛,别脸冷声,像在命令一条狗。

阿波刚被咬了一口,吃痛给?了空隙,尽管很快又盖上,但还是被他梗着脖子喊了几声,把?巷口的殷松梦给?引进来了。

闻言虎背一颤,松开?了手?里的人。

手?一拿开?,是张鼻青脸肿的面孔,殷松梦隐约眼熟,那身已?经破烂的皮夹克……是舞池里搭讪过自?己的男生。

她骇动?的模样落入危敏因眼底。

眼眶一下就红了。

“是他不好?,他要和我抢走你。”他说。

“死/逼/崽子脑残吧!老子搭个讪又——”

话半,被危敏因病白冷怖的脸慑住。

他的指梢在口袋里摩挲,匕首柄露出一圈,从前半句话便在极限忍耐。

撮着乌木柄的速度越来越烦躁。

分明眼圈还红着,阴戾却?从骨子里洇进空气,殷松梦瞥见他口袋里的手?:“危敏因!给?我!”

她语气很重,直觉使然,在喝止。

他被她骤高的音量吓到,肩膀连着兜里的手?觳觫了下,把?心爱的瑞士匕首递给?她时,噎着不敢纵声,眼泪抽抽嗒嗒。

殷松梦这次没?再哄他。

“赶紧送人去医院,解决完这件事我们……”她朝外走,想把?司机叫进来帮忙。

“姐姐,你看。”危敏因叫住她。

她的话被打断——

危敏因手?里一只空皮箱,是阿波一开?始提着的。

初见那次,也提了一只。

箱里原本装着的钞票在漫天翻飞,月光下雪亮。

那件烂夹克被补成?了红钞的颜色。

危敏因轻睨那忙着捡钱的夹克男:“他也接受了我的道歉呢。”

泪还没?干呢,眼睛亮熠熠的。

殷松梦深皱着眉-

皮鞘丢在旁,匕首利刃与手?心握合,把?进来的李芝吓了一跳。

“快把?这危险的东西给?芝姨,别划伤了!”她把?晚餐放床头,要去拿。

危敏因把?匕首套回皮鞘,塞枕头底下,并不给?她。

“我不会?的。”

否则她会?生气的。

见他宝贝的模样,李芝以为是蒋长庚送他的缘故,这匕首是他小时候的生日礼物,蒋长庚人未出现,派人把?他期许的礼物给?送来了。

李芝怕他神伤父亲去世,岔开?话题:“来看看,晚餐有敏因少爷喜欢的腌笃鲜,大少爷亲手?做的。”

危敏因厌食,低着眼皮。

自?他用新号码拨去的电话接通却?毫无回应之后,便一直郁郁不乐。

气色愈发差。

“阿波呢?”他问。

“阿波工作?失误,你车祸后被少爷解雇了,换了个新保镖跟着你。”

危敏因无谓,反正是条狗。

他只强调:“随便谁,让他跟我去华城。”

她一定?还在生气,才不理自?己的。

“敏因少爷你现在身体还不稳定?,不适合坐飞机出远门讷。”李芝托着碗,银匙柄向他,慈目轻哄,“来,试试看,能不能握勺。”

危敏因烦躁一拂,瓷碗碎片连着汤汁四?溅,有几滴溅在了刚推门而入的蒋溯裤腿上。

盯见那污渍,床头的人一顿,怄气别脸。

“芝姨,麻烦你再去盛一碗来吧。”蒋溯吩咐。

病人不吃饭,李芝愁得?吁声嗐气,嗳了声,去外边支会?别的佣人来收拾残局,自?己又去了厨房。

蒋溯在床畔的沙发椅坐下,扯过他的手?,细伶伶的,推碗时被溅了油点,好?在不烫,蒋溯拿湿纸巾给?他擦净。

“我要去见她。”他鼓腮,“否则多少碗我也不吃。”

“见了她,要做什么?”擦完帮他把?袖边挽了两道,方便待会?儿吃饭。

“当然是继续和姐姐在一起?。”

“她如果不愿意和你继续呢?”蒋溯问。

话一坠,气氛萧条。

危敏因的脑袋霜打似的耷低,揪着被子发泄。

许久,啪搭啪嗒,绒被砸出湿点儿。

“不会?的,我好?好?道歉,乖乖的,姐姐会?原谅我的。”

他抬脸,鼻子堵了:“哥,你帮我,帮我跟医生说说,放我去见她,他们肯定?听你的话。”

泪洏洏一张脸,与记忆中的稚气吻合

敏因稍大一点,不像儿时那样黏人、撒娇,更多是避着他,兴许是他叮嘱多了,注意这个不准那个,加之高中后上课时间愈长,大学又异地,能觉出他对自?己日渐的生分。

譬如那袖边,刚捏好?,他把?手?抽回去,又薅下来,手?缩进袖洞里,宁愿长出一截。

“哥……”

仿佛是幼时怕黑而哭的模样。

他牵开?目光,千斤坠重似的,恰好?对向他床头一张合照。

绿茵铺金,殷松梦一件复古提花毛衣,笑靥明媚;

危敏因倚在她怀里,面颊红扑扑,应该刚和她闹过,卫衣褶乱,发丝支棱。

视线忽就轻了,变得?细密。

“她要是原谅你,这一年不会?不来看你。”

照片里太阳晃了眼。

合照什么的,他和殷松梦没?有。

“我知道啊,姐姐肯定?在骑马冲浪,哦,还有开?牧场,太忙了,才会?忘了我,所以我要乖乖的。”

他拿过床头今天刚洗出来的照片,低头抚着。

“姐姐吃软不吃硬,我去找她,撒娇待在她身边,不再惹她生气,她总有一天会?原谅我的。”

“况且,我们没?有分手?。”

身影腾地起?身,椅腿蹭出尖锐的噪声。

蒋溯有些失态。

拇指又开?始焦躁捻挫食指。

他们不过在一起?一个寒假而已?。

可爱情从来都不以时间论输赢。

时间再短,敏因也随口便剖得?明明白白。

蒋溯终于承认。

这就是他避着他们之间互通消息,更别提见面的原因吧。

更何况,敏因是他与殷松梦之间横亘的刺。

挑开?敏因的话题,无疑又在揭彼此疮疤。

殷松梦会?不会?和他吵一架,又或者平静地、厌烦地,跟他结束?

“你们已?经分手?了。”他喉头紧提着,喘不透气,扯开?了两枚扣子。

危敏因蹙眉。

抬头欲驳,瞥见他敞着的衬衣领边的吻痕。

在左颈,靠近锁骨,指甲盖大小。

他又想起?了姐姐,也喜欢在他这个位置咬。

眸光黯了瞬。

蒋溯注意见他的视线,抚上颈边,想起?来,复又扣子捻了回去。

危敏因对他年初三出去公事,还是谈恋爱不感兴趣。

只是狐疑:“哥,你怎么从来不问我跟姐姐到底怎么回事?”

就连芝姨,在听他反复申明彼此没?分手?、姐姐没?有错时,也耐下心,问他,当年有什么内情。

可他哥,从来不问。

莫名?地,他又流连上那枚吻痕,被压在衬领下的。

第 39 章

兄弟二人对话后, 危敏因没再闹脾气,无比配合治疗康复。

“该知?道的,你睡着时, 芝姨都跟我说了。”蒋溯口吻平淡。

他?一点也不想了解他们之间的事。

比如那张照片同他阐述的细节,任何细节。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激励敏因, 还?是单纯在嫉妒怂恿下的刺激。

目光拂向危敏因残腿的位置:“你这副样子, 又?凭什么以为她还?会要你。”

危敏因先是一愣,怔住,眼?泪也不流了,状若无事擦干, 仿佛哭着祈求蒋溯的是另个人。

他?按餐吃饭, 哪怕吃了又?吐也要吃。

营养针也配合打。

每天出现在康复室。

有一项是斜板站立, 他?双腿失觉, 需佣人辅助,把?他?扶上去, 令他?双手各握扶手, 再用配套蓝色绑带在前面挡板上固定他?臀部,使?得他?整个人达到“站”的姿态。

尽管是借助外界固定, 以及上半身支撑来完成,但这个姿势, 可以拉伸后跟腱。

他?遵照医生所说,训练时,多?想, 想象这就是在站立, 这就是大脑发出的站立指令。

他?每次都假装自己扶住的是姐姐的手, 这样好像也没有那么艰难。

蓦地,察觉臀部后边的绑带一松, 仅靠双手撑不住全身重量,他?整个人往下塌。

本该落在固定住的轮椅上,可轮椅轮子却往后碾,他?尾椎骨在地板一震,整扇背都在发麻。

他?怕疼,这一摔,五官全拧在一起?了,动一下都疼。

老管家在隔壁和康复师聊敏因的情况,听?到动静,两?人一块赶来,一看,忙冲去把?他?扶回轮椅。

“说过多?少遍,绑带和轮椅必须固定好,今天是哪个佣人负责?这么不小心。”老管家责声向门?口。

刚帮危敏因拿魔方回来的佣人,一看,自知?工作失职,没吱声,战战兢兢把?魔方递给危敏因。

下一秒,危敏因劈手一夺,扬手起?了势,对准的是对方脑袋。

魔方有棱有角,又?重,这一砸,肯定头破血流。

“敏因少爷!”老管家拔声制止。

没料到他?会砸人,从小体弱多?病的,众人对他?都是又?爱又?怜,他?也有自己的小世界,逗猫玩标本,从不动手,顶天儿了发发少爷脾气,哄几句就好了。

这一下发泄,定是摔疼了。

敏因少爷怕疼,打针那么细的针管,都要心理建设半天,最后别开脸,怕得不敢看。

老管家想着这些?,又?不禁心疼他?。

佣人下意识闪避。

危敏因却停了下来,把?魔方按回手心。

被推去做检查时,淡淡吩咐:“万伯,把?他?辞了。”

姐姐不喜欢他?弄得血淋淋的。

他?会乖乖忍着。

马术场地障碍总决赛在五月份,姐姐在亚洲站夺冠,要去参加总决赛,这期间他?一定要好起?来,五月份去看她比赛-

蒋溯能见殷松梦的次数越来越少,她很忙。

买了辆十?来万的别克,蹿来蹿去,他?去闰城的万木春牧场找她,她说句你来了啊,便扭头继续同银行?经理聊项目。

牧场要建马主题的特色餐厅,放牧区要开路砌栅栏,供观光车通行?,能在两?边体验喂马;还?有块草地准备做四驱车项目。

“裘经理你看啊,这块是骑马的地方,马的使?役年龄一般在3到15岁,平均年龄在30多?,我这儿会养一些?退役马。”

她刻意在经理面前强调牧场的营利性,减弱慈善性质,否则拿不到贷款,“当然不是白养,我准备对接一些?国际幼儿园,承办他?们马术体验活动,小朋友轻,马匹也能承受嘛。”

她卖车的三千万不够剩下娱乐设施的建造。

于是联系银行?的裘经理,想项目贷款,项目即是牧马场这个项目。

拟定项目贷款七千万,即能竣工。

她是银行?维护的大客户,裘经理也极力想促成这笔贷款,承诺会尽快把?授信报告递上分行?,落实贷款。

“裘经理有多?少把?握?”她问,项目需分行?风险部评估,批不批复还?不一定呢。

“五五开吧。”对方答。

毕竟数额大,没有任何抵押,况且殷松梦又?是行?业新手,尚且没有任何成绩,优势是背后殷家实力雄厚,这就看风险部怎么侧重评估了。

“听?说殷董事长下月初和我们分行?行?长有饭局,他?提一提这事,估计就有着落了。”

“那我跟我爸说一声,他?一向很支持我。”她在外奔波算发现了,都敬她背后的神仙,她也不矫情了,绝口不提殷得麟反对自己开牧场,反而逢人就说她爸双手双脚支持她。

人也住回家,当个乖女儿,爸爸长爸爸短的,希望殷得麟能在分行?行?长那边替她的项目美言。

这样一来,蒋溯连晚上也见不到她。

大三下册开学后,虽说课不多?,但她时间总归更紧俏了,一下课就不见人影。

她偶尔去庄园看小菲,反而成了为数不多?的见面。

蒋溯正给小菲梳毛,挽着袖边,衬衣扎进腰带里,很干练亭匀的身形,小菲的马尾在斜阳底下一甩一甩。

殷松梦把?别克车门?摔得震天动地。

在湖边且能听?见声响。

她走来时闷着一肚子气。

“贷款的事没成么?”蒋溯拿着钢梳,直起?腰,直觉问。

牧场项目算下来,总投资两?亿,到位的资本金一亿三,其中?五千万是个人抵押贷款,现在项目贷款要七千万,占比太?高,风险部光这一条数据就能毙掉,不给批,能批的话,纯粹是紫云集团的面子了。

殷松梦往湖里砸了颗石头,一屁股坐着揪草。

“没成!要紫云集团做担保!”

“集团连子公司都是直接融资,不给担保,我牧场怎么可

弋?

能被担保,何况我爸连在分行?那边帮我说话都不肯!”

“用牧场地皮做抵押贷款呢?”蒋溯问。

“裘经理说抵押贷款能批,但只能批一千万了,那我不是还?差六千万嘛!”

她五月份要马术总决赛了,教练通知?她下周跟学校请假,集中?训练,意味她牧场这边的资金必须尽快解决,否则一心二用,影响恶劣。

这也是她这些?天四处奔波的原因。

“算了,不批就不批,大不了我去跟朋友借,等我做大做强了,都找我跪求存款!”她站起?来拍拍屁股草屑,风风火火要走,半道接到贷款黄了的电话,忘记自己这趟来看小菲的。

“我给你。”蒋溯叫住那道每天从自己眼?睛边溜走的背影。

把?小菲从檐下牵到湖畔草坪,长绳拴在树干,由?它悠哉悠哉嚼草。

殷松梦总算停身,转过去。

才发现小菲被养得极好,毛色黑亮,体格健硕。

假肢也适应了,慢走看不出异样。

“给?”她问。

这些?天她满脑子都是钱,牧场那边来电话,资金再不到位要停工了。

蒋溯勾着腰,在墙边的水龙头洗手,水流淌过细白指缝,手在方帕里擦着水珠,他?视线迤长,注视她,答是。

“六千万?”她狐疑。

蒋溯:“七千万也可以。”

殷松梦步过去,歪着头琢磨:“因为你爱我?”

他?擦手一顿,黯着眸子嗯了声。

她爹也说爱她,可不给她钱,说是为她好。

看来蒋溯底线明显不一样。

他?的爱是可以给钱的。

“真的给,不要我还?吗?”她激动雀跃,去抱他?。

却听?他?说:“按资金比例给我换成牧场股份。”

她抱他?的动作一停,手收了回来。

七千万,按比他?要占牧场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

“那还?是算了。”她摆摆手。

继续往外走,准备去借钱。

“我只要百分之十?。”蒋溯攥住她细腕,退步道。

“要不,你借我七千万怎么样?”她灵光乍现。

“我想要股份。”类似小菲。

把?她的部分同自己纠缠在一起?。

否则,他?抓不住她。

殷松梦为难。

“我可以给你打借条。”

“你放心,我保证还?!如果我能在总决赛拿冠军,主办方的奖金加上俱乐部的奖金,一共就有六千万呢。”

蒋溯:“我不要。”

殷松梦甩开他?手:“我们俩哪天结束了,到时候你把?着我牧场的股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工作是工作,恋爱是恋爱,我可不想搅在一起?。”

“你就那么肯定我们会结束。”话脱口而出就后悔了,他?不想和她聊炸/弹一样的话题。

还?没引爆,心脏提前塌出个洞,几乎是立刻,他?说想抱,想接吻。

半点不想聊这个。

可已然晚了,殷松梦没理他?,而是说:“难道不是吗?你天天一副焦虑愧疚的样子,是不是敏因醒了?”

“什么。”脑子嗡一下,唇瓣无意识嗫嚅,声如蚊蚋。

“是不是敏因醒了?”殷松梦重复。

他?说没有,只是公司有难题。

殷松梦以为自己揣测错了,哦了声。

“反正敏因醒了,我们就结束好了。”她脚尖搓着草皮。

蒋溯心脏被一只无形骨抓捏着,喉管也被挤压,呼吸困难,他?眉宇挣动:“为什么。”

“谁让你是敏因的哥哥。”

草皮被搓出洞,泥巴翻在麂皮靴尖,她跺跺脚:“敏因成植物人,我的确有责任。”

“当初,我也无聊,他?、他?叫我姐姐,虽然瘦巴巴的,但长得漂亮,我就想,玩玩嘛,你弟弟很容易哭的你知?道吧?”她突然问。

天昏下来,蒋溯周身潆冷。

他?嘴唇翕动:“你别说了。”

嚅出的声音极其轻,更像呓语。

殷松梦拢着外套,还?在用鞋杵草皮,她是想把?当年的细节都告诉他?的,难得有心情,虽然他?不一定愿意相信了。

没听?见对方的话,继续回忆:“哦,还?有,他?其实脾气比我还?差,他?背地会骂芝姨、万伯,阿波他?是当面打骂的。”

“第一次知?道,是我跟他?在你家别墅后院晒太?阳,拍了张照,后来闹过头了,他?就喘不过……”

“七千万。”蒋溯插话,像窒息中?寻隙浮在沙岸喘息,整个人被浸得湿潮潮。

殷松梦总算极其敏感地因为这个数字从回忆漩涡里出来,看向他?。

薄暮中?,发现他?左颊有道亮晶晶的线。

“我给你,不用股份,求你别说了。”

第 40 章

他错身越过她, 进书房拿支票簿。

殷松梦亦步亦趋跟过去。

“真的是给?赠予的那种给?”

细想想,自己曾经所说的自负盈亏,“算了?, 你还是写六千万给我吧,那一千万我准备用地皮抵押贷款。”

蒋溯递给她的是签章好的支票, 数额空着, 由她填。

她拿过笔,经过一番激烈思考,才当他面填上?,六千万。

从包里摸出本商务笔记本, 小心翼翼夹在尾页, 又翻到前面, 俯在桌案写着什么, 签名按完手印,“嚓”的撕下。

伸在他眼前, 是张借据。

“我说过, 我会还你。”

他瞥了?眼,却?把借据放碎纸机, 问:“今晚留下来吗?”

殷松梦盯着被碎纸机绞成渣的借据,总觉得他今天情绪怪异, 兴许是提起了?敏因,又勾起了?他的惭恧吧,他自己也?说过, 跟她在一起会愧对他。

“我要去把支票给承兑了?, 账上?等着用钱呢, 走?啦!”背影毫无留恋。

资金的事解决完,她正式请长假集中训练, 俱乐部住处两点一线。

这天去看小菲,顺便留宿在那座意式庄园。

蒋溯的课程早已修完了?,睡前给她补课。

在书?桌旁加一张沙发软椅,她盘腿歪坐在那。

蒋溯坐一张梨木,线条板硬的中古椅,身量修直,白衬衫在灯下晕着暖柔,法兰绒的黑马甲泛着质感?十足的亮面,指尖扶书?页,右手夹支钢笔,跟她讲经济学导论。

“蒋老师,你吃绿橄榄吗?”她把掌心递过去,一颗洗净的绿橄榄在她手心躺着,语气里强调吃。

蒋溯漆眉微蹙,他说:“现在么?不是要补课。”

“又不影响。”她眨眼,格外灵动。

从年初三过后第一次有闲心跟他玩闹。

蒋溯低眸垂视那颗丰盈饱满的绿橄榄,片刻,拾进手心。

他以为自己会像烫手山芋似的扔得远远的,可实际上?,他反而攥得紧紧。

旁边催他快点。

就算去卫生间,也?会被制止吧。

想着,手抚上?腰带金属扣,窸窸窣窣。

拉链咻的一声细响。

殷松梦托颊转笔,看着这切,心想蒋溯真是没底线了?。

故意调侃:“这是吃的绿橄榄,你在干什么?”

话轻轻一抛,令蒋溯压在裤边的手一滞,冷白腮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温熟透,灯光下,望向她的瞳孔震颤了?几下,几乎快哭出来。

“你不是……”

殷松梦从身后端出一碗绿橄榄,塞一颗进腮帮:“你以为是怎么吃?”

“没怎么。”他敛眸,薄翼眼皮耷着,声音寡淡。

被捉弄过头,扣回腰带,捻压着绿橄榄一言不发。

橄榄裂出甘酸的汁水,漫过他心头。

沉默片刻后,他把橄榄丢进垃圾桶,用湿巾一下一下拭手,从始至终没扭头回应旁边揶揄的视线,擦净汁水,他重拾钢笔,继续徐徐讲诉枯燥的理论:“边际成本变化……”

被殷松梦打断:“你生气了??”

“没。”他说。

“每增一个?产量……”古井无波的模样,视线凝在教材上?。

“蒋溯。”她又插声打断他。

钢笔被重按在书?桌,他扭过脸来,黯沉燎烧的眼角,语气狠绝掷向她:“还要不要补课了?!”

“要啊,可是边际成本你半小时前已经讲过了?。”

她本觉得这应该会很好玩。

可蒋溯真的悱愤时,她又怔住。

半晌,问:“要不要接吻?”

蒋溯没搭声。

隔着梨木扶手,她俯过去含他唇瓣时,他没有躲。

轻易撬开?牙关,缠弄舌尖,她站了?起来,跨坐梨木椅前边,深吻始终交融着,蒋溯一开?始无动于衷的手也?环住了?那搦柳腰。

津液啧唧,分开?后他紧抱着她,蹭着她发丝轻喘。

开?春后逐渐回暖,碧湖上?方?腾起薄雾,月辉中仿佛溶嗒嗒的薄荷酒。

“殷松梦。”他喊她,嗓子哑透了?。

令她想起春天的猫。

“湿了??”

良久,难堪地嗯了?声。

数百公里之外的南舟。

蒋家乱成锅粥。

危敏因失踪了?。

彼时的危敏因身处京大门口马路对面。

今天是他生日,他想远远见一眼姐姐。

于是用现金买通了?家里一个?佣人。

送他到机场,买了?张机票。

京大马路对面槭树下,能观察门口来往人群,却?被草木半掩着,不至于让姐姐看到他这副模样。

门卫老头捧茶杯穿过马路来问:“你找谁?杵这儿等半天了?。”

他冷冷瞥一眼对方?,不搭话。

“该不会是个?哑巴……”老头嘀咕。

直到白日晼晼,暮色四垂。

“我找殷松梦。”他总算搭理那个?摸牙剔耳,行为粗陋的老头。

“打她电话啊,这样等到什么时候。”老头声如洪钟。

见他黯然不语,心想,估计是没有电话,再不然就吵架被拉黑了?,现在的小年轻啊。

“知不知道她哪个?学院哪个?班的?或者住哪栋宿舍?你登记了?信息进去找,也?比杵在大门口大海捞针强,京大有四扇门,人从别的门进出你等到天亮去喽!”

老头递给他一本卷边的信息簿。

他没接。

他只知道姐姐是华城人,在京大读书?,寒假去南舟是为了?参加妈妈的婚礼。

别的一概不知,就连她五月份要马术总决赛的消息,还是在网上?搜的。

他肺不好,心脏也?有问题,没有上?过学,模糊的记忆里,坐在车里,张望着从小学校门口出来的哥哥,在他上?车时惊喜地扑上?去,把家里带的零食捧给他,不生病输氧时每天都?能去校门口盼望这刻。

以为只要在校门口等,就能等到。

原来不止一扇门……

他或许该去姐姐家门口,等她出来远远看一眼就好了?。

可他不清楚姐姐家住哪。

而且他的轮椅要没电了?。

旁边被他从机场用两叠红钞雇来的出租车司机搓搓手问:“您看,天也?黑了?,我送您去哪儿过夜合适?”

“城西岫清庄园。”

西方?天际下的山岫消蚀在浓黑的夜幕里,庄园灯带描摹出清亮精致的轮廓,陶瓦如砚台般光亮,绿茵地泛着绿幽幽的绒光,喷泉不歇地迭起。

三楼某间窗户的光忽地一灭。

月色悠悠洩进昏暗的窗内。

书?桌的教材文件散了?一地,锃亮宽敞的桌面,像是水杯倒了?似的,残留着圈圈点点的水渍。

门边,蒋溯误触了?灯光开?关的手心,撑在墙面。

俯瞰去,往两边斜开?的裙摆,如纱帘般,仿佛被风吹得上?下曳动,骨瘦的脚掌碾地,踝骨因为用力十分棱露。仿佛拉锯似的,长锯时隐时没。

年初三那天,他没有丢的工具,今天终究派上?了?用场。

白墙的手指骨蜷拢,迸起一道道青筋。

他叫她,两遍。

她才分神不耐烦问,怎么了??

裙子,轧进去了?。他哑声。

傍晚,殷松梦从俱乐部结束训练出来时,穿了?身坎肩束腰红裙,裙褶及膝,被工具架了?起来,边缘洇了?一道深色印子。

闻言,她低眸,果然。

于是两只手,提了?提裙摆,准确说用力扯了?扯。

“呃啊……”蒋溯无意识把书?架的一本国富论给碰了?下来。

掉在地毯上?一声闷响。

尾椎骨一阵温润,是裙边。

殷松梦理了?理群摆,盯着地上?那本精装硬壳的国富论,要他别乱碰,到时候书?全砸下来,把他脑袋砸个?窟窿。

入春了?,意式陶瓦的雪化了?,汇成水,沿着瓦檐,砸在书?房外的窗台,啪啪啪啪啪,咕唧咕唧咕唧,静夜里噪响。

庄园电动闸门缓缓开?启,一辆本地牌照出租车沿路驶停在喷泉旁,司机酬劳丰厚,低头哈腰的,从后备箱搬出轮椅,推在后座旁,亲自把人挪上?轮椅。

“小少爷,有需要再找我啊!”

话落,又被丢了?一叠红钞,他捧怀一接。

乐呵呵地目送着进门的背影。

一叠一万,这一晚上?赚了?三万,他做梦似的钻回车里。

门口动静被隔绝在三楼书?房窗外。

这座庄园危敏因小时候来过一次,为了?看蒋溯舞蹈比赛,芝姨和?万伯陪同,在这住了?一晚,那是他少有的一次出远门。

他的房间在三楼。

罗马柱撑起宽敞通透的中庭回廊,他遥控电动轮椅穿过,进到主客厅,揿了?电梯。

数字缓缓跃动,“叮”的一声。

十二?点了?,生日愿望没实现。

轮子碾过走?廊,发出电动的嗡嗡声。

尽头处一扇半掩的门传出动静。

“啊啊……”

听着像他哥嘶哑的吼声。

很激烈。

他住不惯酒店,否则不会来这里。

生日反正结束了?,没见到姐姐,被抓回去也?无所谓。

轮椅闪烁着最后一格电,继续“嗡嗡”向前。

五指死命抵陷进沙发靠背,蒋溯踞坐在沙发上?,涣动的视野里,门板半掩,他才知房门没关紧,从牙关泄出的声响轻易漫进走?廊。

本该压住,可却?不受控制。

佣人住一楼,半夜不会上?来,这么想着,好像也?就无谓了?。

瓦檐雪水如绳,还在窗台砸响,啪啪啪唧唧唧。

“好像是你的手机在亮。”后头殷松梦轻声嘟囔,余光望见了?那堆杂乱的文件下,缝隙里掩遮的屏幕闪着光亮,说这话时轧着,手抟弄着。

补课时,他的手机本放在书?桌角落,应是一开?始,连着文件书?籍一块随手拂地上?去了?。

蒋溯快死了?。

额头湿潦潦,眼尾蒙雾,喘息沉促。

银白的月色下,雪色覆着,一株菇丑陋挣动。

他亲眼所见,那张茶几,被溺脏了?一道道。

仰着脖颈嗬嗬呼吸空气,瓦檐消融的雪水还在不停舂向窗台,微水泥砌的窗台内陷,有了?雪水的现状。他低吼着。

延烧的眼尾低垂,恰好掠过门边——

轮椅的金属轮毂在月光下锃亮,身影清羸,正盯着这幕。

蒋溯眸色一黯,视野却?晃动得愈发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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