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红丝鸳鸯玉佩

布裙姑娘久久无言。

直到一段时间以后,她才对那个孩子笑着摇头。赵扶摇见状也想对她笑笑。

可他猛然意识到,他现在的样子是无比吓人的。

于是他赶紧低下头,快步上前敲着那铁匠铺的门。

笃笃笃。

笃笃笃。

吱呀——

敲门时,赵扶摇能听到阵阵咚咚声。

那是他心脏跳动的声音。

他太紧张了。

可惜,门是敲两遍以后才有人开的。

那个时候,她凝视着他,已若有所思。

清脆的声音响起,打破两人的氛围。

“回来啦?”

门开了,开门的人是一个头发花白的小老头。小老头衣着干净,肩膀上还站着一只通体漆黑的小鼠。

说话的并不是这小老头,而是他肩膀上那只胖得像球一样小老鼠。此刻,它正热情地招呼着布裙姑娘。

可惜,姑娘没有理会它。

“老爷子,一切如常。”

布裙姑娘只留下这么一句话,随即便拉着赵扶摇的手进门。

他们向这铁匠铺的里面走去,缓缓穿越那间炉火室。

这铺子不大,共两间里屋,一间炉火室。白天,布裙姑娘会在炉火室里打铁铸器,完成客人留下的订单。

夜里,那两间里屋只需几抹烛光便可以照亮。要休息时,吹灭蜡烛,享受着炉火带来的温暖,长夜自会慢慢逝去。

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

进了里屋,布裙姑娘先将藏在她衣袖里的东西取出来。

那是一段柳树枝条,看样子应该是刚折的,还带着柳木独有的香气。

赵扶摇始终沉默着,他的样子真是像极了一个木偶,给人一种麻木之感。

布裙姑娘为他脱下衣服,帮他安顿好他手臂上的白色小雀。最后又帮他擦拭他身上那些伤口旁的血迹。

御兽师公会的那些人没看错。

赵扶摇的身上确实是有诸多伤势,症状恐怖,极其骇人。而且这伤势还不是只有两三处,而是遍布全身。

伤轻的地方是缺失了血肉,伤重的地方是骨骼碎裂,时不时地便会有鲜血从中渗透出来,凝成血痂。

奇怪的是,他身上的这些伤势,竟又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有新生的血肉在其中不断生长。

造成这怪异之事的根源之物,是一株致命毒草。

那种草的名字叫活死人草。

在苍凉山世世代代相传的古老传说中,它具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

可古往今来,凡是服用过它的那些人。无论活人死人,最后的结果通通都是死。

赵扶摇是一个例外。

那布裙姑娘和这老人遇到他时,他衣衫褴褛,全身皆伤,犹如死尸……整个人看上去凄惨至极。

两人将他救下。

可不管他们问他什么,他都不说。他只提起过他的名字,还提起过他曾吃下过活死人草的事。

那时候,老人本想放弃赵扶摇。

这世上的人活着本就艰难。

一个人不想救另一个人,本没有什么。

但在听说那件事以后,他开始观察他。

老人发现,赵扶摇虽拥有远超常人的恢复能力,但每到夜里三更天,赵扶摇就会旧伤复发,夜夜如此。

最终,老人决定留下他。

老人名为李华腾,是位性格怪异的医者。平日里他不显山不露水,但他真有一身精湛的医术。

古往今来,吃过这活死人草的人数不胜数。可最后活下来还叫他碰上的,就只有赵扶摇一个。

“老爷子,准备草药吧。”

“好,好——”

布裙姑娘一开口,李华腾便出现在烛火旁。他神出鬼没的样子,倒是像极了那些乡野故事里的鬼魅。

赵扶摇见怪不怪,依旧沉默寡言。

片刻后,只听李华腾问道:

“这草药……是甘草你这丫头要用,还是这傻小子要用啊?”

名为甘草的姑娘闻言露出一抹愠色。

“还不快去。”

甘草冷脸,声音中颇有嗔怒之意。

“好好,我还是都准备点儿吧。”

小老头摇摇头,撇着嘴离开。

老头心里清楚,甘草一定是以为他又在故意戏耍她了。

随着李华腾离开,甘草继续做着她的事,脸上的愠色消失不见。

她一遍一遍地为赵扶摇擦拭身上血迹,动作轻缓。

赵扶摇默默站

在原地,眼中神光黯然,仿佛不是个活人。

突然,他小声道:

“姐姐。”

“嗯?”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闻言,甘草手上的动作立刻停住。

她知道她可以给他一个敷衍的回应。

这样也可以蒙混过关。

但,经历了这些日子的相处,她是越发地越不想欺骗他了。

她心中倒真有一个答案。但她觉得,现在还不是该说的时候。

而当她看向他时,后者正注视着她。

他的眼眸中流露出期盼之色。那个瞬间她心动了,想道出心中缘由。

甘草意识到,也许现在就是走进赵扶摇内心的好机会。

可她一开口,终是说出别的答案来。

“姐姐心善,见不得小孩子在外面受苦。所以正好需要个学徒。”

她声音平静,后者闻言却是鼻子一酸。

“那我,是不是要学打铁了?”

“对。”

“我一定会好好做的。”

“嗯。”

……

就这样,两个年龄不大的孩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远远望去,当真是像极了寻常人家的一对姐弟。

可实际上,他们相识还不满一个月。

从来到这铁匠铺开始,赵扶摇的生活就是这样。默默地接受甘草的照顾,但人家问他什么,他就是不说。

“这玉佩,是你自己的吧?”

“嗯,我娘留给我的。”

擦洗完成。

甘草熟练地拿起铁链,将赵扶摇绑在一个铁架子上。做完这些,她拿起一块玉佩仔细端详。

这玉佩残缺,好像只有一半。

玉佩上还穿着红丝,只是已被血染,看上去是真的有些脏了。而这玉佩,就是她心中的那个缘由。

甘草就这么看了许久。许久以后她突然发问。赵扶摇回答她时,起初还很干脆,可很快他就补充道:

“姐姐……”

“除了这个,我什么都能给你。”

“我娘说这玉佩很重要,就算是我丢了命也得留好这玉佩。”

“所以我求求你,别——”

“放心吧,姐姐不要。”

听到赵扶摇如此说,甘草无奈一笑。

一道人影晃过,又出现在屋子里,是李华腾。

他端着一个木盘出现了。

甘草见了,眉头一皱道:

“怎么会有两个草药团子?”

李华腾闻言先是嘿嘿直乐,直到看到甘草又要发怒,这才赶紧解释:

“你会需要它的。”

说完,李华腾也不管甘草是什么反应,直接就拿起其中一个塞到赵扶摇的嘴里。

赵扶摇识趣地将其含在嘴里。

这些天他都是这么过来的,每到夜里三更天就要经受非人的折磨。

血肉枯萎,骨骼碎裂。

然后血肉重新生长,骨骼的裂痕也重新愈合,慢慢恢复如初……

李华腾曾告诉他,这就是吃下活死人草的代价。

每次伤发,他都安静忍受。

这也是他最为反常的地方。

换了别人承受这些,别人怕是一次都承受不住。可他一个年龄刚过十岁的孩子,却能受住。

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李华腾和甘草才会对他愈加好奇,想知道他的过往。

但他从没提起过他的过往。

他不说,这两人也没有多问,日子就这样过着。

直到昨天,甘草突然就要他去御兽师公会注册。

于是就有了后来的这些事。

在御兽师公会,他的镇定和淡然全都是刻意装出来的。与其说他很镇定,不如说他那是麻木。

现在,他正凝视着不远处那抹烛火。甘草和李华腾也在默默凝视着他,可他们不知道他心中的想法。

夜,愈加地深了。

……

三更天。

“嘶!”

“啊——”

将要睡去的赵扶摇突然睁开眼睛。他先是倒一口凉气,紧接着便嘶吼一声,绷紧身体,死死地咬住嘴里的草药团子。

在甘草和李华腾惊异的目光中,他身上的血肉诡异地干瘪腐朽,像是秋天里的野草那样飞速枯萎。

嘎巴!

咔嚓!

阵阵爆鸣声响起,低沉而又惊人,犹如声声闷雷。

看到这里,甘草转过头不再看

了。她会对赵扶摇这么温柔,也有这个原因。

这一幕……着实是太过凄惨。

“啊!”

突然,赵扶摇嘶吼一声。竟是直接昏死过去,一动不动。

甘草变了脸色。

“你对他做了什么?”

她瞬间暴怒,死死地盯着李华腾,眸光冷冽如剑。

同一时刻,她整个人更是气质大变,直接拿起桌子上的柳枝作势要打。

“没什么,就是加了两味药,两味药!”

李华腾尴尬一笑。但他看到甘草的柳枝就要打到自己,他就立刻补充道:

“这次我加了入梦、惊魂这两味药材。”

“它们的作用,一是引人入梦,一是梦中惊魂,重现昔日记忆。”

“丫头,你也知道它们的作用吧。所以请吃下另一个团子。”

甘草这才停手。

她看一眼赵扶摇,又把目光转移到李华腾身上。

后者面带笑容,正不停地擦汗。

最终,她拿出赵扶摇那枚残缺玉佩,缓缓开口道:

“这世上有一种人。”

“他们体内有人族和兽族两个生灵种族的血脉,注定短命。”

“这种人就是荒人。”

“我们一家人都是荒人。”

“当年,父亲去世以后,母亲就带我离开苍凉山去了外面的世界。”

“她说要让我学会荒人的生存方式。从此我们走遍天下。”

“我学会了用剑,杀了很多不好的人,本想着这样活着也好。”

“可我终是孤身一人。”

“母亲离世以后,我格外孤寂,还是回到这里。。”

“我不到三岁时,我家曾与一户赵姓人家定亲。”

“我本无意见他,谁知,缘分使然,我们还是相见了。”

“所以,你们是指腹为婚?”

听到这里,李华腾终于开口。

他很是惊讶。

但甘草直接点头承认,并说道:

“这红丝玉佩,就是凭证。”

她那白净的俏脸上浮现出浓浓的追忆之色。在诉说这些往事时,她脸上有笑,眼里有光,更有泪花。

李华腾看出来了,这小姑娘明显是对赵扶摇那孩子极为满意。要不然这什么指腹为婚的事,大可以不认。

甘草也从她自己的怀中取出一枚玉佩。

那是另一枚玉佩,归属于她。

她的玉佩很是干净,根根红丝明亮醒目,不曾被血染过。

两枚玉佩都是残缺,拼在一起却完美无瑕,它们的雕形是一对鸳鸯。

她凝视着手中玉,笑得灿烂。

忽然,甘草又犹豫起来。

“我真的能在他的梦境中看到我想看到的一切吗?”

“我这样做,会不会对他有什么影响?”

她开口问出心中疑问,李华腾闻言只是瞥她一眼,仿佛早有预料,然后就闭上眼睛缓缓摇头。

“好。”

轻叹一声,甘草仿佛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立刻拿起草药团子吃下。

而后她便缓缓闭上眼睛,坐在旁边的木床上默默等待着。

烛光映照,她紧紧地握紧手中玉佩,俏脸上满是期待之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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