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身着一袭同他的羽袍相差无多的羽衣。
羽衣漆黑,上面的每一片羽毛都泛着仿若彩墨一样的光泽。
赵扶摇抬眼望去,却见她肤若凝脂,要远远胜过人间白雪。
她手若柔荑,羽衣之下一双玉腿很是修长,身姿婀娜。
她眉目如画,清丽的面容上浮现出忧郁的神情。
她的满头白丝如夜空星河一样璀璨,垂落至膝盖处,宛若天瀑。
赵扶摇彻底呆住。
这个女子很美,同他的甘草姐姐不分伯仲。
但真正让他呆住的还是她的模样。
那模样……真的不是他的母亲吗?
“娘……娘亲?”
饶是赵扶摇已经历诸多事情,心性成熟。
此刻见到这女子,他也会不由自主地用上小时候的称呼。
然而,那女子却没有回应他。
赵扶摇可以确定,她确实是听到了自己的呼唤声。
就在他呼唤出声的那个瞬间,她目光一变,眼波流转。
她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种别样的风情。
感受到这样的目光,赵扶摇内心的疑惑之意也变得更为浓郁。
他更好奇对方的身份,也更好奇自己与对方的关系。
容颜、神情……这种种因素都在向他宣示,这人就是他的母亲。
但他清楚地记得,他的母亲还不曾美到这个地步。
在他的记忆里,他的母亲只是一个凡人女子,很是普通。
而他面前之人,面容绝美,身姿婀娜而丰腴。
她的气质更如幽谷之寒梅,孤傲而不失冷艳。
恍惚间,他觉得她就是一株出自淤泥的黑纹白莲,濯清涟而不妖。
她立身在他的内心世界深处,仿佛是已介乎在光明黑暗之间的奇特生灵。
“您——”
沉寂许久,赵扶摇再度开口。
他呆呆地凝望着眼前这女子。
犹豫再三,他还是没有忍住。
其实,哪怕只是通过刚刚那番简单的交流,他也知道这神秘女子多半是不会回应自己的。
但她和他的母亲实在是太像了。
她的出现,触动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某一道伤口。他就是想知道,她究竟是谁,为何会出现在他心里。
呼——
风从梦境中起,神秘女子依旧没有用言语来回应赵扶摇。
她突然消失在原地,然后又猛然出现。
顷刻间,赵扶摇便被她拥入怀中。那个瞬间,他彻底丧失理智。
“呜——”
他咬着牙,想开口讲话。
可他的喉咙里就仿佛是有一块巨石一样。有它在,他想要发出的任何声音都会化作哽咽,化成啜泣。
他呜咽着。
在这个时候,他忘却了心境变化的诡异。他只渴望得到那缕让他苦苦追寻的光明、一丝温暖。
初见这个女子时,第一眼,他就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她。
但第二眼,他又生出不敢亵渎的心意,不敢去靠近她。
现在,这种感觉已经消失了。
就在她主动将他抱住的瞬间,他的心里再也没有其他的情绪存在。
砰!
现实世界中,跪在神像前的赵扶摇突然俯身匍匐,结结实实地向面前的神像磕了一个响头。
“他这是——”
夏族众人见状,皆是有些惊异。
不过,自相识以来,赵扶摇带给他们的惊异实在是太多。
久而久之,他们也适应并习惯了这样的感觉。
所以,赵扶摇此刻无论是在他们面前做什么,他们都能接受。
呼——
寒风起,仿佛是从雪谷深处吹来。
众人被这寒风轻轻一拂,皆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栗,缩缩脖子。
唯有赵扶摇,他缓缓直起身子却依旧跪在那里。
在众人的见证之下,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那尊神像。
这一刻,没人能看见他的神情。
所以也就没人知道,他的神情和他的气息截然相反。
醉生梦死神通的施展,使得他的气息要远比平时更为强横。
而此刻,他的神情却是悲伤,是柔弱,充满了正常人该有的脆弱。
自从他踏足药王殿开始,他的人生就充满了悲剧。
幼年丧父,然后是丧母,少年时丧妻……
他的人生充满波折,无形中写满了痛苦。
自从
甘草离开以后,他就变得沉默寡言,只喜欢独来独往。
沉默,正是他表达痛苦的方式。
沉默,也是他适应痛苦的方式。
他将一重重痛苦封存在内心世界的最深处,将因为痛苦而崩溃的自己束缚起来。
这样做固然是能让他变得正常一些,能让他继续在自己选择的路上前行。
但这只是将问题暂时搁置,而不是将问题直接解决。
心病还须心药医。
于他而言,能成为这药的人,皆已不在世上。
所以无论他的痛苦有多深,无论他有几个人格。
面对那些痛苦,他能给出的唯一一个解决之法就是将其封存,然后逃避。
可此刻——
一切都不同了!
他不知道他看到的人究竟是不是他的母亲。
他只知道,当他面对这个人的时候,他终于有了想要诉说的欲望。
于是,他在他的内心世界中先是小声呜咽,再是哽咽,是啜泣。
最后一刻,他嚎啕大哭。
他可以在很多人的面前表现出极度成熟的一面。
他可以是别人眼中的强者,是别人眼中那个极为不凡的年轻人。
但归根结底,他还是他,他是赵扶摇。
就算再过一个年,他也才只有十六岁。
或许是那个神秘女子给了他面对母亲的感觉,给了他“家”的错觉。
在她的面前,他不可能是别人眼中的赵扶摇,他只是个孩子。
只有在面对母亲的时候,人,才有可能甘心表现出自己的脆弱。
……
不知不觉间,现实世界中的赵扶摇缓缓低头。
低头的瞬间,他的气息开始变得平稳,他的身上不再有变化出现。
夏族众人选择继续等待。
他们的直觉告诉他们,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打扰赵扶摇。
在内心世界深处,赵扶摇没有讲述这些年的经历。
很多事,一桩桩,一件件……
他本该将这些事情说出来,只有诉尽悲伤,道尽痛苦,他才能真正重生。
但对于他来说,能在梦境中大哭一场已是极其奢侈的事情。
至于那个神秘女子,她选择静静倾听。
偶尔,她也会轻抚他的后背。
她的动作有些生硬,但又会给人一种自然而端庄的感觉。
她是那么优雅又那么高贵,就宛若是一位真正的神明。
“谢谢。”
哭声消失,赵扶摇的目光变得清澈。
那神秘女子在他的内心世界里缓缓消失时,他说了一句话。
奇怪的是,他明明是在表达感激之意,但他的声音中却全然都是不舍。
现实世界里,赵扶摇的身上突然就有漆黑的光柱显化。
轰!
轰鸣声响起,光柱冲天而起,这一次这声音是真的震天动地。
那是赵扶摇的心境力量。
因为这庙宇中的神迹,他的心境力量得以显化,并引起某些特殊的变化。
与此同时,在极北冰原的一些角落里也有蚀骨雀群突然乍现。
破败的庙宇中,却见赵扶摇缓缓起身。
众人凝望着他,他们都觉得他变了,变得和之前判若两人。
就像是……经历了一次新生!
只听赵扶摇平静道:
“不要在安乐中消亡。”
“不要在灾难中消失。”
“我很喜欢夏族的酒,还有夏族的烤肉和篝火,我会记得你们的。”
“临别之际,请允许我用我的方式送上一份离别之礼。”
赵扶摇话音刚落的瞬间,夏族人还不知道极北冰原发生了什么事情。
直到许久以后。
当赵扶摇这个名字成了夏族古史故事的一部分,当赵扶摇已经离开这片土地。
到那时候,许久不曾遭遇敌袭的夏族人才明白,在当初曾发生过一件大事。
这件大事就是,凡是跟夏族成敌对关系,曾在过去那一战对夏族动手的部落,皆被灭族。
做事的人是赵扶摇。
真正完成这件事的生灵,则是顺应了赵扶摇的心意出现的蚀骨雀。
而在事情发生时,这茫茫天地间知晓事情一切原委的生灵,只有寥寥十几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