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露出紧张之色,颜葵的眼圈甚至又红了,唯有当事人小恒脸上不见丝毫惧色。他只瞥了这老太婆一眼,慢吞吞地把王惠诚推到于明江旁边的位置,自己哒哒跑到了年老的男人旁边的空座。
等所有人都落座完毕,就到了开餐的时间。
主座的老妇人脸上挂满笑容,和气地道:“诸位好,昨夜有失远迎。老婆子夫家姓陈,叫我陈婆便是。后天是我七十大寿,还请各位贵客务必留下来,共享盛宴。”
席上无人表示异议,这让陈婆脸上的笑容变大了一些。
她不着痕迹地往秀凤的位置瞟了一眼,桌上没有秀凤的位置和碗筷,秀凤对此也没有任何意见。她低眉顺眼地站在后面,像个不会说话的花瓶。
像是突然又有了底气似的,陈婆挺直腰板,突然道:“宅子大了,家里人少,有些规矩,我得和大家说一说。”
这显然就是副本的关键规则,众人纷纷打起精神,听这个老妇人道:“最近村子里头有些不太平,天黑以后家里就会锁门,到天亮才开;如果要出门的,天黑以前记得回来。”
荆白突然道:“没回来会怎么样?”
陈婆转过头,像看孩子般冲他一笑,露出满口森白的牙齿:“我老婆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知外面的事?全是一片好心,为你们安全罢了。”
见无人反驳,她又慢条斯理地道:“倒是有些家里的事情,还得和你们提前道个不是。三天之后就是寿宴,这几天夜里秀凤都要备菜,如果有些动静,还请大家多包涵。”
秀凤往前站了两步,柔柔弱弱地向众人施了一礼。
荆白马上想到了昨晚听见的秀凤剁肉的声音和歌声,心里一沉。
这一家子果真没有一个是人,那么秀凤昨晚剁的,是不是……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到那个没有碗筷的空座上。
说来也奇怪,在“塔”里的时候,休息的那三天并没有口腹之欲,但进了副本就会有饥饿感。昨晚从进来以后就没有吃过东西,荆白现在倒是真饿了。
桌上全都是清粥小菜,看不出什么异常,再加上老太婆所说的两条规则都有关夜晚,荆白料想白天的食物应该没有问题,索性端起碗吃了起来。
有了冬瓜汤的前车之鉴,坐了半天,这桌上也没有一个人动筷,荆白拿起筷子,就成了全场第一个进食的人。
桌上所有人的目光不自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有人脸上甚至露出了惊惧的神色。
即便是万里挑一的好容貌,也无法掩盖荆白是这个副本污染值最高的人,众人的目光里五味杂陈,有人甚至怀疑他疯了。
在众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小恒也默默端起了碗,开始进食。
余悦摸了摸自己瘪瘪的肚皮,想起自己在试炼副本不听大佬言吃亏在眼前的前车之鉴,心一横,索性也拿起了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他的室友耿思甜见他也开吃,疯狂跟他使眼色,满脸写着“你疯了”?!
余悦摇了摇头,端起碗大口喝粥。实话说,秀凤手艺是真的不错,粥熬得稠密,透出一股米香味,连桌上的小菜也是鲜香适口。他吃得胃口大开,还拿勺子给自己添了一碗。
两个戴着瓜皮帽的男人也在吃,说实话,看他们毫无表情的脸,实在看不出有什么食欲,他们却十分坚定地一勺一勺地往嘴里送着,动作十分规律。
老妇人吃了两口,眼睛绕着整张桌子转了一圈,满含深意的目光转过没动筷子的谷宜兰、周德昌等人,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几位贵客,怎的迟迟不动筷子,是不是看不上我们秀凤的手艺?”
被她提到名字,一直站得端端正正的秀凤竟然打了个寒颤。她一言不发地走到前头跪下,头深深垂着,看不到脸上的表情,单薄的肩膀却微微颤抖起来。
谷宜兰脸上流露出不忍的神色,颜葵原本肚子就咕咕叫,见余悦吃得头也不抬,更觉饥肠辘辘,便低声问他:“这饭真的能吃吗?”
余悦嘴里还在嚼,闻言含糊不清地道:“能吃吧!还挺好吃的!我反正跟着大佬来,他吃我也吃。”
上首的老妇人见众人交头接耳,干瘦的脸一下子挂了下来,面沉如水地道:“诸位远来是客,我虽敬你们几分,但究竟虚长你们些辈分。有长辈在桌上用餐,你们却只顾着叽叽喳喳说话,成什么体统!”
她语气极为严厉,这一呵斥,连带着跪在地上的秀凤都肩膀一抖。众人都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再开口,餐桌上一瞬间静得像一潭死水。
之前交头接耳的人并没有荆白,但陈婆这番装模作样只让他觉得滑稽——她不让别人说话,自己不还吃着饭吗?
荆白也没开口,只朝陈婆手里的筷子投去一瞥,脸上露出几分嘲笑。
面皮苍老的老妇人被他看得脸色一黑,“啪”的一声把筷子重重放下。
桌上的气氛松解了一些,谷宜兰和颜葵见状,索性也拿筷子吃了起来。
周德昌和吴怀这对室友不知是不是对那碗冬瓜汤的印象过于深刻,还是实在失了食欲,始终不敢真的吃饭,只拿筷子在碗里虚虚地扒拉几下,企图敷衍过去。
陈婆老得鸡皮鹤发,一对细长的眼睛倒好使,她似乎留意着餐桌上每个人的一举一动,见周德昌和吴怀装模作样的情状,冷笑一声,阴沉的目光转向跪着的秀凤:“上不得台面的下贱胚,进了陈府这些年,我管你教你,尽心尽力,你还是这个死样,孩子生不出来,活也干不好!现下连个清粥小菜也不会做,叫客人下不了筷子!还不快去向客人赔罪!”
秀凤伏在地上,浑身发抖,陈婆骂她时,她的头也没抬起来过,直到陈婆说完,才低低地应了一声,抬起头来,苍白而清秀的面孔上满是泪水。
陈婆对她没有丝毫怜意,见状,脸上嫌恶更深,斥道:“你还敢哭!成天丧眉耷眼,好像谁对不起你似的,成什么体统!”
秀凤连一丝抽噎也不敢发出来,默默擦干了脸,走到周德昌的身边,低声问:“客人,您不肯用饭,是我做得有什么不好吗?”
周德昌当然不能说实话,支支吾吾了几句,到底说不出什么合理的借口。
秀凤的目光像清水一样,漆黑的眼眸中满是雾一般的不解和轻愁,周德昌和她目光一对,就不知怎的一阵心虚,低下头不敢再看。
老妇人勃然大怒起来,淡色的眉毛倒竖,脸上颧骨高耸,显出几分狰狞:“我让你赔罪,你和客人狐媚什么呢!”
秀凤抖了一下,眼眶中将落未落的泪珠滴下来,吴怀见状,面露不忍,碰了下周德昌的手肘,自己先端起粥喝了一口。
周德昌仍然有些犹豫,秀凤已经跪下来,端端正正地向他磕了个头:“饭做得不合心意,都是秀凤的错,客人不必勉强。”
周德昌吓了一跳,要扶她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坐在椅子上,生受了这一拜。
木呆呆的王惠诚自然也没有动过筷子,秀凤擦干脸上的眼泪,站起身,又走到了他身边。
王惠诚一直神色呆滞,连位置都是小恒给他安排的,更别说拿起筷子吃饭。
秀凤走到他身边时,他不知道受到了什么刺激,浑身一激灵,猛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原本要跪下的秀凤也吓了一跳:“客人……”
满桌的人都看着他,陈婆眼神变得有些不善,秀凤则面带惊慌,王惠诚茫然的两眼在桌上张望了一阵,打了个寒噤,竟然又就此坐下。
不等任何人有反应,他端起碗就是一顿狼吞虎咽。
秀凤不知所措地看向上首的老妇人:“家婆……”
老妇人没寻到发作的机会,恨恨地道:“你是傻的还是木的,只会在那杵着?看不见我宝儿吃完了饭,不会过来服侍?”
她说的“宝儿”,就是荆白身边的年轻男人。
他机械式地刨完碗里的粥之后,又回到了那个木雕泥塑般的状态,两眼直愣愣地看着前方。坐在老妇人右侧的老年男子也是这个状态,两个人进餐的速度差不多,甚至连放下筷子的时间也是前后脚。
这情形极诡异,但是老妇人和秀凤都视若无睹,等众人用完早餐,老妇人便道:“饭也用了,诸位贵客自便吧。”
说着,她扶起自己身边的老年男子——那多半是她的丈夫。秀凤也向众人行了个礼,也搀扶起宝儿,缓慢地消失在众人眼前。
众人被晾在餐桌上,被视为团队主心骨的周德昌皱着眉道:“分两队吧,我要出去打听打听消息,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剩下的人就在大宅里,找找有没有什么别的信息。”
谷宜兰快速在桌上扫了一眼,她深觉剩下的人里只有周德昌和吴怀这对组合靠谱,见他们要出门,便抢着道:“那我和小葵和你们一起,正好外面地盘大,多个人也多份力。”
周德昌眉头一皱,他想带上谷宜兰,却对哭哭啼啼的颜葵不太满意,但见颜葵紧紧抓着谷宜兰的衣袖,想必分不开他俩,便也只能认了。
除了她们,剩下这些人看着更不靠谱。
他摸了摸脸上的胡须,对荆白道:“那你们剩下的两组就在宅子里吧。这宅子虽然大,但你们比我们还多个人,肯定忙得过来,正好再看看,有没有别的线索?”
他已经瞧出来了,这群人里,荆白看不出深浅,但人看着实在冷淡;余悦一心跟着荆白,耿思甜没什么主意。
余下两个,一个小孩,一个已经变成半个傻子,还不如没有。
这群人属实起不了什么作用,不拖后腿就不错了。他并不觉得宅子里能找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只是不想带他们出门,才提出兵分两路的建议。
荆白看向小恒,见他也点头,才对周德昌道了声好。这个大宅疑点重重,在弄清楚之前,他暂时也没有出门的打算。
周德昌等人见他竟然还要问小恒一个小孩的意见,纷纷面露古怪之色。原本准备说话的吴怀不禁顿了一下,才道:“那就天黑之前,在我们落脚的前院碰头。”
无人提出异议,众人便顺理成章地兵分两路,等周德昌等人出了门,余悦便问荆白:“大佬,我们往哪去?”
荆白没有回答他,反而看向吃完饭就一直呆坐在椅子上的王惠诚:“你有什么想说的吗……王惠诚?”
被叫到名字的王惠诚哆嗦了一下,他抬起头,小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他面前。
沉默的小男孩用一双又大又圆的、澄净的眼睛看着他,让他心下稍安。开口前,他稍微整理了一下混乱的思绪。
“我没有隐瞒!我真的什么都没听到!我早上醒过来的时候,于明江已经是那样了。”他说着又打了个寒战,神经质地拍打着自己全身,试图拍去一些并不存在的污渍:“我身上全是血……和于明江身上的那些东西,脑子一片空白,就大叫起来——然后吴怀他们就来敲门了。”
余悦追问道:“那你睡之前,除了喝冬瓜汤,于明江还做了什么?他身上有没有什么异常?”
王惠诚被他问得呆了一下,他似乎思维还是不怎么清楚,余悦一问,他像是又想起了什么,浑身发起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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