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餐厅的意外事件后,早乙女天礼的情况被所有人看在眼里。

现场的监控摄像记录下了一切,即使只是隔着监控屏幕看回放,也能体会到当时的惊险。

降谷零的确只差一点就会被划开喉咙。

而天礼一直坐在位置上,神情恍惚,直到发现同期即将遇险,在挣扎中拿起了地上的枪,再也没有犹豫的时间,将犯人击毙了。

*日本刑法第36条第1项规定:对于急迫的不正侵害,为了防为自己或者他人的权利而实施的不得已的行为,不受处罚。

在正当防卫最受诟病的不正侵害、为了防卫的行为、不得已的行为这几个要件,早乙女天礼的行为都没有任何值得争议的地方。

于是警方调查的方向主要放到了犯人费尔曼是如何偷渡来的日本上,在对警校六个人各自进行询问调查后就把人放了回去。

这件事对这群警校生造成的影响却比想象中要大。

原先就有一定程度心理阴影的诸伏景光,一心执行强硬的正义而险些造成同伴死亡的伊达航,在这种场合下没有帮到太大作用的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差一点就丧命的降谷零……

以及至今在修养的早乙女天礼。

“所以零到底在闹什么别扭?早乙女可是救了他诶,连见一面道谢都不敢,他怎么这么胆小啊。”已经和降谷零关系好上不少的松田阵平有些看不下去了。

他本来就是想法很简单的那类人,平时表现得旁若无人,思维模式其实异常单纯。

几次看见降谷零踌躇着在早乙女天礼的宿舍门口,松田阵平十分疑惑,明明是一言不合就拳脚相向的性格,怎么突然扭捏起来了。

“因为愧疚吧。”萩原研二说,“听诸伏说,早乙女小时候生活在英国,以他那天对剃刀党的了解来看,或许是吃过苦头,所以才会那样反常。”

“啊。”松田阵平也想起来了,“没错,当时他完全不像是能开枪的状态,手都在抖吧,这样还能在击毙离零那么近的犯人……有点厉害啊。”

“现在不是感叹厉害的时候啦,阵平。”萩原叹气,“我们两个早就习惯了乱来,所以无所谓。班长和诸伏调整得很快,就只剩下这两个人。”

“烦死了烦死了,又不是小孩子。一个说多谢啦兄弟,另一个说你这是什么态度啊,给我土下座恭敬地道谢,然后从此对我言听计从啊金发混蛋——就不能这样吗?”

萩原研二:“……快收收你的丑陋,阵平,即使作为朋友我也快看不下去了。”

松田阵平“哼”了一声,又想起什么:“不过,明天不是文化节吗?零和早乙女都没有请假吧,好不容易有鬼佬管不到的一天,干脆把他俩抓起来,然后一个说多谢啦兄弟,另一个——”

“后面那些糟糕的东西就不用重复了!”萩原研二忍不住喊道。

不过文化节的确是一个把事情解决的好机会,他们在警校的时间只有半年,还伴随着非常繁重的训练和学科,除了周末外,能空出来的时间其实不多。

如果留着疙瘩,大家都会觉得十分遗憾的。

稍微一合计,两人转头就去找上了其他两个人,决定了当天的行动计划。

***

作为最沉默的当事人,早乙女天礼在这段时间一直在梳理情绪。

倒不是被误会的应激啊,早年的心理创伤啊之类的东西,天礼在研究的内容简单概括的话就是:《论事件和人物心境转折的合理嵌合与发展》。

可以说是宽政系的每周必修小论文了,时隔这么多年重新捡起来还挺新奇。

开枪的时候心头涌现的难受是真实的,天礼抓住了那瞬间的心态,将其当作了自己研究的重点。

费尔曼的死亡对早乙女天礼这个个体而言不痛不痒,他是死于十几年前的爆炸,还是死于基安蒂的狙击,又或是被自己杀死,没有区别。

迟疑的理由早在现场就清楚了。

出手的风险就是暴露,在天礼刚刚意识到琴酒态度的当下,他最无法接受的就是,因为暴露引起的任务失败。

即使失败了其实也不会有生命方面的危险,早乙女天礼这么多年在组织里的作用非常明显,只要不是背叛这类的大问题,无论如何朗姆都会留他一条命。

可这是天礼在十八岁当天背着琴酒接下的任务。

他违背了琴酒的意志,最后得到一个并不美好的结果——既不听话,又没用——琴酒不需要这样的人。

这是他迟疑的根本原因。

而开枪时候的颤抖就很有意思了。

起先,天礼认为是以身犯险的条件反射,是一种身体本能,但仔细回想,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

他不想看见降谷零和餐厅的那个男人一样被割开喉咙。

这个金发黑皮的同期应该依旧性格率直又坦荡,说得好听是正经,说得不好就是死心眼。换言之,天礼想象不出他死在自己面前的样子。

如果只看早乙女天礼的行为,站在局外人的立场进行分析,可以得出的结论不外两个:

一、在竭力避免琴酒眼里变得没有价值和我不能让降谷零死在我面前之间,他挣扎着选择了后者。

所以潜意识背负上前者的代价,这是作为早乙女天礼而言完全无法承受的后果。

——这是胆怯。

二、请离我的朋友远一点。

这句话脱口而出。天礼没办法归纳当时的心情,于是干脆推到了一直都没能琢磨透的朋友上。而贝尔摩德警告过他,对于他们这种人而言,朋友是致命的。

——这是恐惧。

但这两个结论单纯的叠加不足以支撑天礼在那一刻情绪的爆发。

在认真探索一段时间后,当事人恍然大悟。

如果将人对与情绪作出的反应设定一个阙值,比如把怒不可遏的数值为10,那么从零开始计算,遇到蛮横不讲理的人+1,遭受不公正的对待+1,遭受亲密关系的背叛+3……直到叠加到10。

于是这个人再也承受不了,开始因为这种怒不可遏而作出一系列举动。

但是情绪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连续性有关联的遭遇会直接让十进制变成二进制。

1+1=10

在可能被抛弃的慌张和害怕崭新友谊相互叠加的时候,早乙女天礼抵达了那个阙值。

单纯的人反而更容易崩溃啊。

天礼得出了这种从很多书里都总结出的结论,但自己体验过又是一种全新的感觉。

捂着砰砰跳动的心脏,早乙女天礼感到了莫大的满足。

如果能将此刻的思绪化为文字下的人格,那无疑是鲜活又夺目的,没有任何人能否认角色存在的事实!

他写的日记就是最有力的佐证!

长时间陷入复杂思绪里的天礼瞬间神清气爽,快乐,太快乐了!

回去之后我还能写十本!写出风采!让研一君完全折服在我一日千里的巨大进步下!

或许是这种快乐太让人着迷,早乙女天礼久违地睡了个好觉,还做了个梦。

梦里是松本清张的新书发布会,着名死宅作者当然不会堂而皇之露面,而是悄悄躲在人群里看他们的反应。

来的人全是熟面孔,除了禅院研一和那些认识的工作人员外,还有一向声称自己只是把他的小说当作打发时间工具的江户川乱步。

看了他的新书,乱步大为赞赏,一边捧着他的新作一边真情实感地进行夸张的称赞。

松本清张很虚伪地和他客套了两下,嘴上说着哎呀,乱步就不要以朋友的立场来鼓吹了,我哪有那样优秀呢,嘴角的笑一直没压得下去。

接着,一个声音从角落里传出来:“别做梦了,快醒醒!”

“什么做梦!这可是我亲身体验后的优秀作品,怎么能说是做梦呢!”清张转过头愤怒反驳,刚一回头就看见了松田阵平放大的脸庞。

“别做梦了,早乙女!怎么这样都叫不醒,你到底是睡得有多死啊!”

早乙女天礼一下子清醒了。

新书发布会消失了,禅院研一消失了,江户川乱步也消失了。

松田阵平还在。

他正跪在天礼的床上,双手抓着自己的肩膀一直晃啊晃啊晃,表情有些崩溃:“我叫了你五分钟,五分钟啊!这可是大下午,再不醒的话我就只能把你扛去医务室看看是不是成植物人了!”

好梦被残酷的打断,就算是从来没有起床气的人也开始迁怒,更何况松田看他睁开眼后还没有停手的意思,反而加快了频率,简直像是想把他的头直接摇下来的程度。

“清醒了没,清醒了吧,看看你面前的池面真男人是谁?”

“……”

“不是还没醒吧?”

天礼哑着嗓子从床边摸水杯:“今天是文化节,没有课也没有训练,你来干什么?”

水杯倒是摸到了,昨晚入睡前倒满水的杯子现在空空如也。

“持续不断喊了你五分钟,会口渴也是很正常的吧。”松田阵平跳下床,并不正面回答问题。

他把水杯夺走,放回床头柜,接着以非常狂野的力道把天礼整个人从床上拽了下来,随手从衣架上摘下外套。

“我们还要去叫零,那家伙什么时候养成了和你一样的坏习惯,走啦走啦。”

被组合拳打得措手不及的天礼一边被拉着在宿舍楼走廊狂奔,一边吐着断断续续的话:“松田……阵平……”

“干什么?”

“降谷……零……起床……和我有……什么关系……”

“什么叫什么关系,我怎么清楚你们的关系。”松田阵平笑出强大,“哈哈哈,让你这段时间不来训练,怎么这么虚弱,好惨哦。”

早乙女天礼:“……”

和十分自我的小孩生气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还不能真的发火,就算发火多半也只会把自己憋出一肚子内伤。

于是这股愤怒被完美地转移到了另外一个完全无辜的当事人身上。

降谷零连着几天没睡好觉了,并不是为差点丧命而后怕,而是在他得救的瞬间,看见的早乙女天礼的眼神。

那个一向没什么感情波动,被他暗地里称呼为人偶的同期,在那个时候眼底露出了冷峻又脆弱的绿。

是松林上堆积的雪,在震颤窸窣下坠,碎成一地。

而在犯人死后,早乙女天礼眼里碎掉的光又重组了,看着自己的绿眼亮得触目惊心,降谷零只要一闭眼就能回想起来。

人偶不会有那样明亮的眼神,就算是人类也少有吧。被那样的目光注视着,我好像是个很重要的人的想法逐渐成型。

可那是早乙女天礼啊,在大学快毕业的时候和他从来没什么好话,到了警校也相看两生厌的人。

脑子里乱糟糟的,也没有来得及去找早乙女问清楚,降谷零熬到很晚才睡着。

应该没过多久,或者说睡眠里的时间是无法掌控的。

降谷零的眼皮还很沉,一股力道把他晃来晃去。刚睁眼想要发脾气,一直笼罩着他的绿眼睛让他骤然产生了是否还在梦中的错觉。

接着,对方面无表情说:“起床了,同学,快在下午四点开启你丑陋的人生。”

把他晃起来的主谋,松田阵平“噗嗤”一声笑出来,松开他肩膀的同时竖起大拇指:“还得是你啊,早乙女。”

早乙女天礼不搭理松田,那股还没睡醒的困劲儿让他看起来没平时那样冷淡了,只是嘴里吐出的话依旧很有属于早乙女的风范,直接开始大范围扫射起来。

“还没从劫后余生中回过神吗,五打一都能这样,日本最善良的警察预备役,听到这样的评价很高兴吧。”

降谷零脑子里那些有的没的想法全部一扫而空,额头青筋绷起:“心理不稳定的人到底是谁,是我在发抖吗?”

“啊,你是在说救了你性命的我吗?不用谢。”

“干嘛突然摆出一副关系好的模样啊,什么不用谢,当然要他土下座然后——”松田阵平的后半句话被及时赶到的萩原研二捂回了肚子。

“诸伏和班长在等我们。”萩原一个锁喉把松田架住,脸上挂着十分得体的浅笑:“走吧,今天是文化节,不要浪费宝贵的时间。”

***

不要浪费宝贵的时间,说着这样冠冕堂皇的话,但其实完全是在浪费时间。

警校的文化节并不是日本传统的国民节日,更像是为了弥补这群只在学校呆半年的警察预备役而特意空出的假日。

虽然没有传统大学那样,由校方下发经费举办活动,但不管是教官还是学生都可以彻底放松。

而萩原研二提议的第一项放松活动就是联谊,又因为班长似乎是个人人喊打的现充,所以大家十分果断地把他剔除在名单外了。

看着对面一排女孩,早乙女天礼隐约产生了其实我们都是被这家伙给利用了吧的错觉。

最受欢迎的人当然是萩原研二本人,他在一群女孩子间如鱼得水,那副笑脸很神奇的和花花公子不沾边,不管说什么都带着诚恳的味道。

而松田阵平这种坐不住的人没有提出抗议的理由也显而易见,他正在忙着往嘴里塞食物,快乐得像个二十二岁的孩子。

“早乙女,你还好吧?”

面对冷漠的气息毫也不介意搭话的人也只有诸伏景光了,他举着饮料,脸上的关切温和又礼貌:“这几天都没看见你,班长说你申请了休息。”

“我没事。”天礼说。

“那就好,说起来还得谢谢你。不过你没露面,zer也找不到机会。”

“这种家伙用不着你担心啦,景。”降谷零还在为之前的事耿耿于怀,臭着一张脸,“世界上最稳定的就是三角形,冷淡、冷静、冷峻,早乙女占齐了。”

“说的很有道理,世界上最稳定的就是三角形。”天礼说,“执行力不行,运气不行,心里素质也不行,降谷占齐了。”

诸伏景光痛苦地移开眼:“……呃,萩原,你们在聊什么,好像很有趣的样子!”

萩原研二从他的花花世界里抬头:“我们吗?在说要怎么追女孩。”

他十分得意地说:“也是一种分享啦,单纯的小姐在面对热烈追求的时候要是完全反应不过来,那不就糟糕了吗?”

旁边的短发女孩开口:“萩原同学说的很有道理呢,站在男孩子的立场会是什么视角呢?萩原同学会怎么做?”

“话虽然这么说,我也还没有遇见喜欢的人,要是真的有,应该也只是笨手笨脚的,脑子完全空掉吧。”

萩原研二轻松地把自己摘了出来,然后盯上了浑身写着别和我说话的早乙女天礼。

“早乙女呢?也聊聊看嘛,我听诸伏说,大学时候追你的人还要排长队诶,你一点都不心动吗?”

早乙女天礼盯了他一眼,淡淡说:“追求别人不能只看对方的外表。”

“哦,很有觉悟。”

“还要看自己的外表。”

萩原研二:“…………”

一群女孩发出爆笑,声音热烈到连埋头狂吃的松田不明所以地抬起头,用眼神询问萩原。

怎么样?气氛这么好,他俩一定没什么问题了吧?

萩原研二也用眼神回复:降谷从头到尾就不想开口啊,你别光顾着吃东西,也做点什么!

完美接收到好友的求助,吃饱喝足的松田阵平当机立断,转移阵地!

联谊结束已经晚上,早乙女天礼只想回到宿舍继续被打断的美梦,但还是被这群人拖着到了学校的天台,伊达航已经等在这里了。

看着班长脚边的瓶瓶罐罐,天礼立刻扭头就想走,被强行揪了回去。

“明天早上还有训练,喝酒喝到酩酊大醉是会出事的。”

丝毫不带控诉语气的平淡语调当然被众人忽视了,就连降谷零也盘腿坐下,举着酒罐挑衅地看着天礼:“是从来没喝过酒吗,小弟弟?”

天礼没必要在这些地方撒谎:“我不喝酒。”

跟着琴酒出任务的时候没有这样的机会,就算是在酒吧这类的地方,男人也只会给他点不含酒精的果汁。

其他人就更不会拉着他喝酒,贝尔摩德倒是跃跃欲试过,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还是放弃了。

听到这样的回复,降谷零仿佛终于找到了早乙女天礼的弱点一样:“怪不得会一个朋友也没有,男人的友谊,不喝酒怎么行啊!”

那双闪着碎光的绿眼又出现了,灰白头发的青年停下了想要离开的举动,歪着头,困惑道:“我们不是朋友吗?”

降谷零被噎得说不出话。

其他几个人两两对视一地把整条胳膊搭在早乙女天礼肩上,把人按得一个踉跄:“哈哈哈是朋友,怎么可能不是朋友!”

萩原研二含笑说:“当时早乙女那一句请离我的朋友远一点可是相当帅气啊,如果我是女生的话肯定会心动的。”

“你这样一说我就想起来了,我就说怎么觉得零的反应那么奇怪,原来是像女生啊!”

“诶不要动手!松田不是故意在挑衅你,别冲动啊,zer!”

“什么叫不是故意挑衅,景!他要是在说实话的话不是更糟糕吗!”

“阵平,小心一点,把啤酒到处乱洒是会被班长教训的哦。”

“你们不要在开了罐的啤酒堆旁边开玩笑!”

伊达航把早乙女天礼扣着随便找了个空档坐下,诸伏景光将一罐啤酒塞到天礼手里,接着拉架去了。

皮肤接触到渗着冷气的铝罐不自觉瑟缩了一瞬,天礼很严谨的看了眼罐装上的说明,度数不高,放在以前的松本清张身上也只只能被归类于难喝的饮料一类。

天礼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啤酒,琴酒倒是没表过态,但他喝的大多是调制烈酒,伏特加倒是会在偶尔开两罐。

他微微含了一小口,那种苦味和稻草的味道一下子席卷了整个味蕾。

天礼试探着自己的酒量小心喝完一整罐,感觉良好,似乎自己酒量还行?

当他抬起头,发现其他几个人身边早就乱七八糟堆上了空罐。

随着酒精不断入肚,仗着这里离宿舍有一定距离,这群人本来还压低的声音也逐渐放肆起来,

“你怎么喝个酒都这么死气沉沉的,这又不是什么毒药!”降谷零干脆地把手上酒罐横过来和天礼用力碰杯,他笑得肆意,“你说过吧,我们是朋友,朋友怎么能一个人喝闷酒,坐过来一点啊!”

一时间“就是说啊”、“早乙女你怎么回事”、“哇哦刚才零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乱七八糟的回话全部交错在一起,根本分不清谁说了什么。

酒会使嘴轻快,但酒更会打开心灵的窗子。因而酒是一种道德的,使人吐露心腑的东西。

康德的这句话是对的。明明啤酒的度数并不高,却轻而易举地将人的神经浸软,让时刻保持着运转的思维松懈下来。

没有醉,却不清醒。

朋友的笑容热烈又赤诚,自己懵懂又怔松。

*他们的生活正义、有真理,有励志,忠贞不渝、诚实不欺、表里如一、心智纯正。

这样的一群人,为什么会把我当朋友?

天礼模模糊糊地想。

是因为还不知道我的身份吧。

早乙女天礼轻轻地挪动着位置。

他还是很安静,同学的吵闹和肆意的嘲笑从四面八方涌来,把他从被月光淋湿的冷意中捞出来。

那种热络的氛围会让人忘记铝罐的凉,连迎面而来的风也变暖了似的。

松田阵平突然大叫:“早乙女刚才是不是笑了!”

降谷零有些迟疑地上下打量天礼:“你喝醉了吧阵平,这家伙面部肌肉完全坏死,能张嘴就已经是口轮匝肌显灵了。”

萩原研二摇摇头:“阵平的酒量还是这么差劲啊,你这样的话是会没女人缘的。”

伊达航莫名其妙地严肃点了点头。

“啧,班长也很弱嘛,他可是有女朋友的,所以萩的理论完全不成立!”

诸伏景光含笑看着他们又吵起来,视线挪到早乙女天礼身上的时候不自觉放缓了一些。

青年看起来很清醒,完全没有松田口中笑了的迹象。可他很放松,那股淡漠被热浪消融,露出有些空白的懒散,碧绿的眼睛也湿漉漉的。

现在已经快到凌晨,要是再不回去,明天就真的会起不来。

一群坚信自己没醉的醉鬼收拾起天台的一团乱,天礼面无表情看着他们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所有垃圾往一个袋子里塞。

学校的垃圾桶是严格分类的,这样一股脑乱扔的话,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负责垃圾回收的工作人员举报到教官那边。

松田阵平的酒量是真的不行,他打着嗝,一个恍惚差点把头埋进垃圾袋里,回过神来后又开始恼怒,觉得是垃圾袋的责任。

完全搞不懂他是怎么想的,开始嚷嚷着说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点子。

困意涌上来,被垃圾分类折磨的众人竖起耳朵。

“我们把垃圾直接埋了吧!环保又安全!”

没等天礼提出意见,一群醉鬼就这样愉快的打成了共识。

于是……他们开始在那个曾经被早乙女天礼评价为杀人埋尸圣地的樱花树下挖起坑来。

眼睁睁看着一群人犯蠢,天礼的抗拒在他们眼里毫无力道,最后也被迫挽起袖子一起参与进这场犯罪中。

埋垃圾出了一身的汗,等他们把坑填平,这群人的酒也差不多醒了。

“……这到底是哪个笨蛋的提议,这样真的不会被赶出学校吗?”脸上还有泥土印子的降谷零陷入了沉思。

笨蛋虽然是笨蛋,但还是知道大隐隐于市的道理,此刻紧闭着嘴,一副被牵连的的愤怒模样。而班长伊达航已经在琢磨要不要重新把东西挖出来重新处理了。

看着面面相觑的众人,早乙女天礼终于忍不住了,他扶着樱花树笑起来,笑得完全直不起腰。

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和笑声一起被扯出体外,呼吸间还是带着麦芽香气的酒精味道。

因为扶着树,树上的樱花被这股震颤摇晃,飘下三三两两的粉色花瓣。

“早乙女才是喝醉了吧……”降谷零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疯狂地向左右寻求一个合理的结论,“他的酒品……还挺奇特的?”

松田阵平举手同意:“这么看,他比我要弱!”

伊达航还在念念有词:“我们还是得挖出来,这样是不对的。”

被其他两个人劝阻着不要冲动。

天礼抹了抹笑出的眼泪。

他的眼角泛起比樱花要浓一些的红,那双绿眼睛还是清醒又干净的,两种颜色交错着,给这个一向苍白的青年涂上嫩脆的色泽。

身材颀长的青年露出一个再清晰不过的浅笑,就像樱花盛开那样安静,那股笑意直接蔓延到了眼底,一点一点把里面挤满。

“我很喜欢这个文化节,很有意思。”他垂下眼睫,说,“我也很喜欢我的朋友,他们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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