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知与楚珩以一甲入仕,如今一同在兰台修书——兰台从前是他们读书的地方,他们各奔前程之后,宋丞相就把兰台改做宫廷藏书处。按照规矩,新科进士须得修一年书。 至于柳师兄……那个监管不力的羌州城的守备柳致,是柳爷爷的侄子,当时谢老当家说气话,要把他给流放,流放到一半,又把人给喊回来了,最后是贬官。 柳师兄知道陛下如今看柳家不耐烦,立下决断,急流勇退。如今跟着自己爷爷,在太学教书,预备先沉淀两年。 柳爷爷倒是没什么意见,他从前就是做老师的,桃李满天下,过得也舒坦。 如公仪修、如柳眷云,在乱世之中远离风云中心,只要不遇上庆帝那样荒唐的狗昏君,一般都不会下场太惨。 太学也是一身青衣,柳宜站在队伍后面,朝宋皎笑了笑。 宋皎跟着干爹干娘回宫去,陪他们吃了一顿午饭。 谢夫人直说他太瘦了,给他夹了一堆菜,让他多吃点。 谢夫人还想让他搬回来住,提了一嘴,知道宋皎守孝意愿坚决,也就不再提了。 吃过午饭,谢夫人让人把小东宫收拾出来,让宋皎过去午睡。 宋皎躺在熟悉的床上,恍惚之间,仿佛又回到无忧无虑的十二三岁。 几个爷爷就在不远的皇帝寝宫里议事,争执起来,声音能传到小东宫里。谢沉住在对面,在他还没有睡醒的时候,就一把推开门,冲进来吵他,让他起来陪自己玩。 一觉醒来,宋皎放空目光,看着帐子顶,忽然觉得怅然若失,心里仿佛缺了一块什么东西。 系统见他还是这样沉闷,便道:“卯卯,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去找朋友吃顿饭?去天然居,好不好?” 宋皎缓了好一会儿,坐起来:“行,走吧。” 这时候太阳还没落山,宋皎穿好衣裳,想了想,直接去了兰台。 兰台翻修扩建过,但是又因为宋丞相的离世,暂时搁置下来,所以只修了半边。 半边飞梁画栋,另外半边,还是他们读书时的模样。 宋皎坐在旧处的走廊上,一偏头,从打开的窗子里,望见里面成列的藏书,认真翻书的官员。 他坐着等了一会儿,没多久,温知拿着书从窗子里走过,不经意间一抬眼,就看见他了。 “卯卯!” 温知本想绕过去走门,望了一眼,实在是太远,竟然直接放下书,衣摆一起一落,从窗户里翻出来了。 宋皎站起来,朝他挥挥手:“智多星。” 随后楚珩也听见了,跑过来一看,果真是他,一模一样的动作,也是翻窗户出来了。 “还以为你来一趟就回去了,我刚还和温知说呢,没和你吃一顿饭真是太遗憾了。” 温知道:“还没到退班的时候,你先进来坐一会儿,等退班了我们一起去吃饭。” 两个朋友生怕宋皎跑了,一左一右架住他的手,把他带进去了。 从里面看兰台,才看得更完整。 面前是数十个高到屋顶的书架,架子上摆满了书卷,宫人们推着带轮子的木梯,在其间行走。 另一边是用屏风隔开的数十个座位,每个人的位置上都摆满了书卷,众人或翻书,或提笔,都格外认真,一丝不苟。 两个朋友把他带到其中一个位置上,让他坐下。 温知轻声道:“你先在我这儿坐一会儿。” “好。”宋皎一在案前坐下来,就下意识提笔,然后顿了一下,转头看向朋友们,三人相视一笑。 两个朋友在他身边坐下,楚珩道:“卯卯,咱们现在在修书,修几部齐国统一的经卷,整理出来之后,直接由朝廷印发,以供科考,有没有兴趣一起?” 宋皎顿了顿:“还是过一阵子再说吧。” “行。” 三个人说了一会儿话,很快就到了退班的时候,宋皎和两个朋友一同出了宫。 “去天然居吃饭吗?” “嗯。”宋皎想了想,“我们去太学找柳师兄,再去找江师兄,一起吃饭。” “行。” * 一行人到太学的时候,正好太学也下学了,宋皎和朋友们揣着手,站在一边,在人群中搜寻柳师兄的踪迹。 在看到他的时候,三个人一起朝他挥挥手:“柳师兄。” 柳宜抱着书,抬头看见他们,笑了笑,朝他们走来。 在人群中,宋皎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人。 可是那个人侧着脸,一看见他,转身便跑了。 宋皎不解,一直到了天然居,才敢开口问:“温知,王旷怎么了?他先前不是去参军了吗?” 他们还在太学的时候,王旷就去参军了。 后来出了那么多的事情,宋皎也就没怎么听过他的事情。 温知脸色沉了沉,道:“他在参军的时候,伤了一只眼睛,你刚才看见他了?” “他侧着脸,我没看清。” “他伤了左眼,他爷爷不肯让他再去参军,又把他送到太学来了。” 宋皎说不出话来。 当初王旷去参军,他也是知道的,甚至还劝过他。 弄成现在这样,宋皎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楚珩道:“你别难过,战场上就是刀剑无眼,受伤死人都是家常便饭。” 柳宜道:“我给王旷上过课,他没那么小心眼。当初做决定,是他自己奋力抗争来的,他不后悔。就是他家里,他爷爷实在是……” 宋皎点点头:“那师兄要是有空,帮我跟他说一声,就说‘不要惭愧,一次兵败算不了什么’。” “好。” 众人很快就换了个话题,没有要酒,以茶代酒,和和气气地吃了一顿饭。 宋皎在小东宫里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启程要回凉州城了。 * 不知不觉又过了一年,这一年里,齐**威大盛,一路南下,横扫千军,直逼庆国国都。 这年春天,阳光消融积雪。 宋皎如往常一般起了床,洗漱穿衣,带着系统去爷爷坟前上一炷香。 然后他回到房间,在案前坐下,将日历翻过一页,忽然发现,今天是春分。 宋皎想了想,抱起系统——那只小波斯猫。 系统问:“你今天不写文章?” “今天春分,我们煮一点好吃的,和爷爷一起吃。” “好耶。” 宋皎拿起放在门后面的小竹篓,把系统放进去,再背起来。 他戴上斗笠,拿起倚在墙边的竹杖,雪地不好走,容易滑倒。 就这样出了门。 爷爷的坟墓在凉州城外的山上,宋皎住得偏僻,凤翔城那边每五天就派人过来,送东西给他,他自己偶尔也下山买点东西。 宋皎拄着竹杖,走在山路上,大约半个时辰,就到了山下。 山下就有市集,他与当地的摊贩们都熟识了。 他们都知道,那边山上有一个小状元郎,正在给爷爷守孝。 见他来了,小贩们便招呼他:“卯卯,今天想买点什么?新到的布匹要不要来一点?” “卯卯,刚刚养肥的鸭子,要不要来一只?” “卯卯,刚猎到的山鸡,这年头山鸡可不好打了。” 宋皎缩了缩脖子:“我不敢杀鸡。” “哎哟,早就知道了,帮你杀好,你等会儿再过来拿。” “那可以。”宋皎给了定钱,背着小竹篓,要去其他地方看看。 忽然,不远处传来杂乱的马蹄声,那个小贩一手提起鸡笼,一手抓着宋皎的袖子,把他拉到一边去。 小贩们动作迅速,也都乌泱泱地逃了过去。 宋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回头去看,只见马蹄尘土飞扬,一个十来个士兵的小队,骑着马,从刚才他们摆摊的地方踏过去。 有的小贩来不及收拾,只来得及跑过来,东西就全都被踏坏了。 宋皎瞧着,这群人都穿着统一的服制,好像是王二当家手下的人。 没多久,这个小队就走远了。 宋皎问道:“他们是谁?怎么这么猖狂?” 一个小贩道:“是王二爷的孙子。” “啊?王旷?”宋皎蹙眉,“刚刚那个不是他。” “不是这个,是另一个。” “另一个?”宋皎更不明白了,“王二当家没有其他孙子。” “卯卯你不知道,你说的那个王旷,前些年就从王家跑了。” “跑了?” “是啊,跑去参军了,王二当家不想管他了,就随他去了。听说他还伤了一只眼睛,前些年咱们这儿有人在军中见到他,戴着一只眼罩呢。” “那刚才那个?” “是王二当家从旁支带过来的,叫做王昀。我们听凤翔城的同行说,他原本经常在凤翔城里纵马,被凤翔府尹抓起来打了一顿,就不敢在凤翔城放肆了,最近跑到我们这儿来打猎,什么也没打着,整天就是骑着马瞎跑。得亏现在是冬天,庄稼还没中下去,否则全得被他给踩了。” 宋皎问:“那凉州城守备不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