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皎心中咯噔一声,迅速推开马车后壁的暗门,躲进去了。 王家已经开始调兵了,他们…… 正当此时,马车在关卡前停下。 宋皎躲在马车里,听见外面渐渐靠近的脚步声。 他听见范开喊了一声:“王将军,陛下在前线搜罗了一些小玩意儿,派人送回凤翔。” 果真是王家的人。 接下来响起的声音,也是宋皎熟悉的。 “嗯,我例行检查。” 这是王旷的声音。 王旷身披甲胄,手扶佩刀,左眼挂着眼罩,快步上前,盘查马车。 他探进马车里,伸出手,敲了一下马车后壁。 宋皎能明显感受到面前的木板被敲得颤抖,发出回响。 范开将手按在袖中的匕首上,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可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王旷却收回了手,跳下马车,转身离开,闭了一下眼睛,淡淡道:“快走吧。” 范开不敢耽搁,跳上马车,继续赶路。 宋皎能笃定,王旷肯定知道他在马车里。 他感激宋皎,还念着太学时候的交情。 可是他无法违抗爷爷的命令,更无法违抗家族的命令。 他只能这样放走宋皎,他瞎了一只的眼睛,正好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正午时分,守在关卡的王旷道:“给爷爷传信,人没找到,应该还在任天城里。” * 任天城里的宴会,一直开到了正午时分。 有人进来向王二当家报信,王二当家听过之后,脸上笑意显然淡了下去。 正巧这时,谢老当家也得到了宋皎平安的消息。 谢老当家举起酒樽:“风过天晴。” 王二当家干笑两声,随后吩咐随从:“去,让谢二爷不要耽搁。” “是。” 王二当家定下心神,他要造反,当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他一早就联系了早被废黜的谢二爷,与谢二爷达成了共识,将手里的兵分给他。 让他先杀了宋皎,让他与谢老当家父子相争,自己再坐收渔翁之利。 王二当家打的是这样的主意,他与谢老当家相处数十年,他知道谢老当家的痛处在哪里,也知道该怎么往他的痛处上戳刀子。 如今且演一出兄友弟恭的戏罢。 * 梅城在任天城以北,不是军事重镇,也不是要塞要害。 所以谢老当家让范开带着宋皎,先去梅城躲几天。 可是来梅城这一路上,并不顺利。 马车在傍晚的时候抵达梅城,在还没进城的时候,又在城门前遇见了另一辆马车。 那辆马车同样简单,挂在马车门前与窗前的帘子是素白的。 范开再一次让宋皎躲进去暗门里:“殿下,不知来者,小心为上。” 而后对面马车那边,派了一个年轻的婢女下来,婢女上前,在马车旁道:“小公子不必惊慌,我们家夫人听闻王家造反的消息,特意来保小公子平安。” 简单交谈两句,两辆马车一同进城,在一处民宅住下来。 傍晚时分,一个人骑着马,带着几百人,紧跟着马车进了城,在城中四处搜查。 为首的人,虽然也披着甲胄,却不像是将军。 因为他的脑袋上是光秃秃的,只有六道戒疤。 他是个和尚,或者说,他曾经出过家。 正是谢二爷。 几年前他自请离开凤翔,出家修行。 其实倘若他不提,谢老当家是不会这样重地罚他的。 前阵子王家人在寺庙里找到他,“共商大计”。王家人说陛下年迈,日薄西山,太子温吞,难成大事,希望能够匡扶他继位。 他便来了。 临行之前,他特意去了一趟云州。 是这些年二夫人在的地方,他没敢进门,就一个人在院墙外面,看着二夫人房里的灯火,坐了一宿,想了一夜。 然后他整肃自己从前的兵马,一路赶往任天城。 王家人让他先杀了宋皎,他就来了。 很快的,手下人发现一座民宅宅门紧闭,拍门不应。 他们直觉不对,连忙去通报谢二爷。 谢二爷骑着马到了巷口,而后下马,扶着佩刀,脚上崭新的鹿皮靴,一步一步,走到宅门前。 他试着推了推门,推不开,于是他抽出佩刀,后退两步,大喝一声,用长刀劈开木门。 这是一个天井宅院,檐下点着一个灯笼,谢老当家安排的、隐藏在暗处的护卫随时准备动手,宋皎就站在天井那边,毫不畏惧地抬头看他。 还有一个谢二爷无比熟悉的人。 闺名云慧静的女子,他从前的夫人。 慧静看起来与几年前没有变化,甚至比几年前还要年轻精神许多,她脸色红润,目光坚定,倨傲地抬起下巴,直视着谢二爷。 她挡在宋皎面前,张开双臂。 犹如凤凰张开双翼。 “这是我的孩子,你要动他,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谢二爷举着刀,站在门槛那边。 不知道他这个胆小怯懦的前夫人,是什么时候发觉的,是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勇气。 宋皎站在云慧静身后,唤了一声:“姨姨。” 云慧静回头看了他一眼:“没事,卯卯不怕。”她转回头,看向谢二爷:“谢信,你现在回头是岸,还来得及。” 如同一道结界,谢二爷就站在门槛那边,不敢上前一步。 僵持许久,只听闻“哐当”一声,谢二爷手上的长刀滑落,掉在地上。 他屏着一口气,整个人直挺挺地站着,只有两个膝盖往下弯。 “扑通”一声,他在云慧静面前跪下。 他摘下头盔,露出烫着六个戒疤的脑袋,“嘭”的一声,俯身磕头。 他脊背颤抖,泣不成声:“慧静,我不是,我是来保护卯卯的,我是来保护卯卯,你相信我,我知道错了,我已经改了……” 说来应该没有人相信,谢二爷自己也不相信。 出山那天,他在云慧静的院子外想了一夜,最后还是派人给他的太子大哥递了信,让他提防王家。 他没有要造反即位的意思。 他赶来,是为了给父亲解围,是为了保护谢沉,是为了保护宋皎。 多可笑,这样正义的名头,没有人信他,没有人信他。 做的错事太多,亏他名为“信”,到头来,竟没有一个人信他。 谢二爷抬起头,看见云慧静眼中的防备。 他试图爬上前,云慧静却护着宋皎往后退,害怕他还有其他的动作。 谢二爷伏在云慧静脚边:“愿永生永世为夫人脚边狗彘。” 云慧静皱着眉:“让你的人后退。” * 暮色四合,谢二爷带着他的人退到城门外,宋皎和慧静夫人在安顿好的宅子里吃饭。 慧静夫人给他夹菜:“卯卯,多吃点,还能长高。” “嗯,谢谢姨姨。”宋皎低头吃了一口,想了想,问道,“姨姨,刚才太危险了。” 慧静夫人平静道:“没事,这么多年,我了解谢信,他不会动手。” “可是……姨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前一个月,他莫名其妙跑过来,在我房子旁边乱转,我觉得不太对,就派人去看了一下,然后告诉大哥大嫂。”慧静夫人戳了一下他的额头,“我回了凤翔才知道,你已经跑过来了,实在是放心不下,就过来看一下。你看吧,刚才果然危险。” 宋皎咀嚼着饭菜,小声道:“姨姨,王家反了,我想,我不能再回去了。” “嗯,是不能再回去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我不能回凤翔,我得回任天城一趟。” “不可以,陛下好不容易送你出来,你不可以再回去。” “可是王二当家已经进城了,谢爷爷随时可能有危险,还有沉哥,王家人不会把兵符给他,他也有危险。” 宋皎想了想,继续道:“如果我是王二当家,王旷和谢二爷这边都失手了,我会等不及,害怕再有变数,我会立即调兵进入任天城,把谢爷爷制住。沉哥在外面鏖战,很难抽身去救爷爷。” 他下定决心:“不管怎么说,我不能一个人待在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