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半夏觉得短短几天,他已经经历了太多的事情。
但得知白璞的画师也是花妙雨的时候,他承认自己还是小看了生活的戏剧性,以至于他下了地铁,脑子里还在感叹这世界真是太小了。
那栋熟悉的小楼已经近在眼前,路半夏走在不知道走过多少次的路上,路边的枫树,摆摊的大爷,藏在草丛里的大橘猫,一切都和平常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可不知道为什么,路半夏的心里总有种隐隐的抗拒。
他不愿意承认,但他确实不想回家。
于是路半夏磨磨蹭蹭,不是凑过去跟大爷大妈打招呼唠家常,就是在草丛蹲着逗猫遛狗,甚至在健身器材那边围观了一场七嘴八舌的象棋大战,最终在六号楼老张头气急败坏地把自己假发都揪下来之后,听着周围的哄笑声,有些麻木地转身,再次走上熟悉的路。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他抬头望着头顶逐渐变成靛蓝色的天空,一天很快就要过去,曾经遮蔽天空的浓密枝叶,现在也只剩下快要掉光叶子的枝干,像是老张头锃亮的脑门。
一阵清脆的笑声从身后传来,路半夏扭头,看着那两个互相追逐的小朋友,还有从他们手里的粉色小手枪里飘出来的泡泡。
透明的泡泡飘向空中,“啪”地裂开,变成几滴水渍落下。guqi.org 流星小说网
“全都是泡沫,虽然一刹花火。”
如果韩笙看到这些,大概会好奇地问自己小朋友手里拿的是什么吧……或者反客为主,给自己仔细讲解一下物体受到拉力作用时,存在于其内部而垂直于两相邻部分接触面上的相互牵引力,是形成泡泡的主要原因。
但更可能的是,她会好奇地盯着小朋友看,直到小朋友主动把水枪递给她,或者自己答应给她买一个为止。
路半夏不自觉地翘起了嘴角,这倒是很有小妖怪的风格。
“咦,那个哥哥笑得好恶心。”
“别乱看,我妈说遇见这种人要离远一点。”
两个小朋友带着警惕跑远,路半夏回过神来,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还不至于和孩子计较,更何况自己刚才笑得大概不怎么好看。
不想回家还是要回家,路半夏磨磨蹭蹭走到楼下,却在楼道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啧,打电话怎么也不接?我的电话你现在都敢当没看见了?”
路一秋撇撇嘴,看了眼腕表:“七分钟,还差三分钟你今天就见不到你亲爱的姐姐了。”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路半夏苦笑。
“嘿你小子,不识好歹是吧。”
路一秋走到路半夏面前,她的个头很是高挑,可在老弟面前还是不得不扬起脸:“摆着张苦瓜脸,稿子被毙了?”
“没有,还算顺利吧。”
路一秋抿了抿嘴唇,抬手想要揉一揉老弟的头发,但想了想最后只是拍了拍路半夏的肩膀,叹了口气。
“怎么了?”
“被人甩了这种事,难免的。虽然让你别伤心是废话,不过……别太伤心。”
“……你为什么要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这么说,你被甩过?你都没谈过恋爱吧老姐。”路半夏眼角抽了抽,“而且谁跟你说我被甩了的?”
“诶,不是吗?你们社团那个小胖子信誓旦旦地跟我说的,说你被小韩甩了茶不思饭不想,卧病在床了都。”路一秋瞪大了眼睛,“虽然我也觉得你不怎么配得上人家吧。”
“……”路半夏心里很不爽,但又不知道怎么反驳。
“带你吃饭咯。”路一秋再次看了眼腕表,又用力拍了拍路半夏的后背,“别愁眉苦脸的,本来就不好看,再皱吧着脸更丑了,我都不好意思说你是我弟。”
路半夏看着面前一脸嫌弃的路一秋,莫名地想到自己小时候跟人打架弄得满身泥巴灰溜溜地不敢回家,被老姐在小胡同里抓到的时候,她脸上也是这幅嫌弃的表情。
但第二天那个跟自己打架的家伙就屁颠屁颠地过来跟自己道了歉,甚至连自己的回话都不敢听,一溜烟就跑了。
路半夏不知道路一秋怎么做到的,但他知道老姐永远有办法。他甚至没有办法想象老姐吃瘪的样子,在他看来这个世界只有路一秋已经做到的事和还没有去做的事,就算有一天路一秋突然跟自己说她成了世界首富,路半夏大概也只会惊讶一下下。
他心里的老姐,就是超人,超人就该是无所不能的。
“看什么,饭也不吃了?”路一秋一瞪眼。
路半夏没有回话,而是抬手,拥抱了自己的姐姐。
路一秋先是一愣,接着侧过脸,看着自己老弟已经结实不少的后背,眼神柔和了几分,像是糖衣化开后里面包裹着的薄荷叶。
个头确实高了不少,也懂事了不少。
记忆里那个经常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哭鼻子的小屁孩,还是长大了。
几秒钟后,她推开了路半夏,脸上依旧写满了嫌弃:“恶心不恶心,失恋就失恋,多大人了都,别指望我能给你顺顺毛啊,请你吃顿饭差不多得了。”
“不用了,我晚上还有事。”路半夏笑了笑,“谢了老姐。不用担心。”
“别给我整这肉麻的。”路一秋挑眉,“再给你一次机会啊,吃不吃?”
“真不用了。”
路半夏现在没心情出去吃饭,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老姐的好意。
“OK。”路一秋点点头,也没有继续纠缠,她做事一向如此干脆利落,“看样子病也好些了?”
“没事了。”
“好,照顾好自己,我可不想下次见到你是在医院。”
路一秋抬手揉乱路半夏的头发,又用指头戳着路半夏的脸颊,强行给他摆了张笑脸,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挥了挥手,潇洒离开。
路半夏一直目送老姐走出小区,这才重新上楼。
打开房门的一瞬间,他心里还是有些期待,会有个熟悉的姑娘坐在沙发上或者餐桌前,笑眯眯地问自己“晚饭吃什么”。
可是房间里很暗,没有开灯,也没有那个姑娘。
“……”
路半夏脱下鞋,光着脚,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转身进了韩笙的屋子。
房间的摆设和自己走的时候相比,没有任何变化,熟悉的书桌,熟悉的衣柜,甚至还有熟悉的淡淡的香味,仿佛一切都和往常一模一样。
可现在路半夏宁愿这间屋子被随便什么东西给炸烂,越烂越好,只要让自己能忘了韩笙不在的事实。
什么叫触景生情,什么叫她妈的触景生情啊?
路半夏现在觉得归有光大概是哭着写完项脊轩志的,他如果看到那颗枇杷树,大概率能哭到孟姜女都自愧弗如。
就在他的情绪已经酝酿到位的时候,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施法。
“路先生您好,您点的外卖已送达,请开门取餐。”
花妙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