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战后(上)

在合剌只之野大宴众军后的第二日正午,军士们皆以休整完毕,一扫数日来的急行军和连续作战带来的疲乏,再加上接连大胜的刺激,所以军士们个个显得精神抖擞、情绪高昂。在这种充满亢奋与干劲儿的气氛中,联军开始驱赶俘虏和数以万计的畜群,每个骑兵的从马褡裢两侧都塞满了各种金银器皿或者其他的铁器、铜器之类的战利品,他们要往北踏上返程了,要去往不兀剌川与留守的兵马彻底的汇合于一处,到那时,少不了还有一番大肆的庆祝。

在人马欢腾的呼哨声中,帖木真、札木合、脱斡邻勒引三万大军沿薛灵哥河北上,舒缓惬意的行军两日,于第三日正午时分,回到了不兀剌川河谷的联军留守营地。

此时的不兀剌川已然彻底成为了蒙古人和克烈人的领地,散布其间的不再是蔑儿乞人的尖顶桦树皮帐幕,而是蒙古人和克烈人的传统白色毡帐,数万的马群、鹿群还有岩羚遍布在河谷间的森林草原之上,它们的数量是如此的庞大,以至于即便是分成数百只牲畜为一群队,也会使得经验最为丰富的牧人感到手忙脚乱,尤其是马鹿和岩羚,这两种家伙最为桀骜不驯,又生性机灵敏锐,它们本是森林狩猎民独有的牧养牲畜,而像蒙古人和克烈人这样的草原游牧民,则并不蓄养这两种动物,所以,对于联军的牧人们来说,不听指挥、时不时左右出群驰突奔逃的它们,往往使得蒙古和克烈部的牧人们满头大汗的追捕,驱回,可谓是费劲了力气,苦不堪言。

不过这对于刚刚取得大胜的蒙古人和克烈人来说,也算是一种幸福的苦恼吧。

在回到了不兀剌川营地后,三万大军分散了开来,按照各自的部落归属分别回到了札木合、脱斡邻勒、帖木真三人的营地之中,在用过午饭后,札木合随即召集帖木真、脱斡邻勒以及一众札答阑部、克烈部、乞牙惕部参战将领,在他的大帐中集会,集会上,札木合下令:众将要在两日内清点出所获的俘虏、畜群和金银器皿等其他战利品,两日后三方将开始进行战利品的分配,今晚照例举办庆功的篝火大宴,明日清晨则宰杀九匹白马、九只雄鹿,并砍下合阿台答儿马剌的头颅祭天,全军尽皆参与,要感谢长生天的护佑,让他们顺利的大败三姓蔑儿乞部众,虏获了如此丰厚的战利品。

札木合的命令自然无人反对,只是脱斡邻勒提出克烈人要另则一宽敞之地,要竖起高大的木制十字架,在十字架前另行血祭天主,毕竟,克烈人是信仰景教的嘛,所以,他们就不跟札答阑部、乞牙惕部祭祀长生天了。札木合点头表示了同意,如此,明日清晨的祭祀活动就被定了下来。

集会结束后,帖木真便急匆匆的回到了安置孛尔帖的毡帐,当他进入毡帐时,孛尔帖正抚摸着肚子,靠坐着打着盹儿,帖木真轻轻的走了过去,蹲了下来,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妻子的脸,她的气色好了不少,脸色没有几天前那么的苍白憔悴了,着实红润了不少,看来这几日她的睡眠还算不错,吃的也很好,这就让帖木真放心了许多。

也许是帖木真盯着她的脸看的稍微有些久了,女人或许是心有所感,慢慢的睁开了闭着的双眸,睁开眼后,帖木真那张让她无比朝思暮想的坚毅脸庞就出现在了她的眼中,她看着他,眼中充满了依恋与喜悦,她抿了抿小巧红润的嘴唇,伸出了双臂,轻声道:“帖木真,抱我。”

他看着她,眼含温柔,又夹杂着无限的愧疚与怜惜,他的喉头动了动,最终一言不发,上前去轻轻的抱住了女人柔软修长的身子,将她的头抱在了自己胸膛上,继而慢慢的发力,搂紧了女人。他的头低了下来,抵在女人的头上,这一刻,他和她都闭上了双眼,静静的感受着这战火离乱之后难得的静谧时光。

“帖木真,你信我吗?”良久之后,怀中的女人轻轻的发出了声音。

“信!我一辈子都会相信你,只要是你说的话,我都信!”帖木真抚摸着女人的脸庞,坚定的回道。

“长生天护佑,长生天为证,当初蔑儿乞人来袭时,我虽滚下了山坡,但我们的孩子却并未从我的腹中流走,他(她)仍然幸运的活了下来,所以,现在我热腹中的孩儿,仍是你的孩子呢。”孛尔帖微微抓紧了帖木真的双臂,扬起了头来,一脸认真的看着丈夫道。

“好!他(她)即在你的腹中,就注定了是我的孩子!我会疼爱他(她)、护着他(她),不让我们的孩儿受一点儿委屈,你要相信我!”帖木真亲吻了妻子的额头,郑重的开口道。

他已看出了妻子的紧张,好像生怕他因为自己的有孕而感受到耻辱似的,这种表情更加让帖木真感到悔恨与愧疚,感到了自己当初在蔑儿乞人来袭时的无能与弱小,他爱这个女人爱的很深,欠这个女人的同样至深,所以,他无条件的相信她,他信她说的一切,她不会骗他,即便骗了他,他也选择相信她的谎言,只要是她说的,在帖木真这儿,就算是假的也要当成是真的。

“过了如此久呢帖木真,我以为你已忘记了我,不要我了,但你终究还是来寻我了,谢谢你,没有将我遗忘。”孛尔帖听到了丈夫毫不犹豫的保证后,再度将清丽的脸庞靠在了帖木真的胸口,喃喃道。

接下来,孛尔帖的情绪恢复了很多,她主动向帖木真讲述了在蔑儿乞人营地上的事,包括了自己被分给了赤勒格儿,以及赤勒格儿种种的古怪沉默举动等等,帖木真静静的搂着她倾听着,没有出言打断她,只是将女人越搂越紧而已。

帖木真并没有在意所谓的赤勒格儿,那样的家伙不过是他人生中的一个插曲罢了,何况那家伙已然死在了自己的箭下,无需因为他,而影响了自己和妻子的关系,最终,孛尔帖讲述完了一切,也再度困倦了起来,就慢慢的闭眼在帖木真的怀里睡了过去,帖木真将她轻轻的放到了毡床上躺好,给她盖上了薄毯,而后才轻手轻脚的钻出了毡帐。

从孛尔帖的毡帐中出来后,帖木真随即前往了看押别勒古台的毡帐,他一路走着,心中无比沉重,因为当联军南下席卷了塔勒浑岛和合剌只之野后,他们仍未发现别勒古台之母速赤格勒的身影,即便翻遍了这两处蔑儿乞人的营地,帖木真他们仍旧是一无所获,连一具速赤格勒的尸体都未能找到。倒是老仆豁阿黑臣,在塔勒浑岛的混乱中,差点儿被联军的兵士当做蔑儿乞老弱病残给砍了脑袋,却碰巧被眼尖的者勒蔑给发现了,最终,豁阿黑臣被解救了出来,被帖木真带回了不兀剌川,至于速赤格勒却。。。。。

唉。。。。这可如何是好啊,寻不到母亲,别勒古台该是要痛入骨髓了吧,他往后还能振作起来吗?帖木真紧皱双眉,一边走,一边心中为自己的小老弟担忧着。

在看押别勒古台的毡帐外,帖木真犹豫再三,还是抬步走了进去,无论如何,残酷的现实总是要面对的啊,晚痛不如早痛,还是要将速赤格勒失踪的消息告诉别勒古台才好,虽然这很残忍。。。。

毡帐内,别勒古台全身被结实的马鬃绳捆的死死的,还有两名彪悍的军士在帐内盘腿坐着,拄刀看守,帖木真进来时,两名军士忙起身向他抚胸问候,帖木真先是看了看被捆着,低着头沉默不语,披头散发的别勒古台,而后挥了挥手,示意两名军士先行出帐,自己要与别勒古台单独谈谈。

在两名军士出帐后,帖木真走到了别勒古台面前,蹲了下来,他看着眼前好像失去了一切生气,浑身散发着颓丧之气的弟弟,心中感到了阵阵刺痛,将心比心,他的妻子是找到了,而弟弟的生母呢?却了无踪迹,连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这种打击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来说,是何等的沉重呐。

帖木真伸出右手按住了别勒古台的肩膀,艰难的开口道:“别勒古台。。。对不起,我没能找到她。。。。”

别勒古台仍旧低着头,在听到帖木真的话后,少年的头轻轻的颤了颤,而后他便抬起头来,赤红着双眼瞪视着帖木真,咬着牙,眼含热泪,却不发一言,就那么瞪着帖木真。

“......”

帖木真沉默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一向质朴老实的少年,难道要骂他、打他,让他强行振作起来吗?说的好听!试想,如果孛尔帖没能找到,他大概会比别勒古台更加疯狂和仇恨蔑儿乞人吧?那么大概现在被合撒儿绑在这里的就是他了吧?所以,现在,他有什么资格劝说别勒古台不要在意速赤格勒的失踪,一定要振作起来呢?

“想哭就哭出来吧,茫茫森林草原,你的额吉或是被脱黑脱阿虏去了北方拜哈剌湖附近,或是在乱军逃亡中不幸死在了某个角落里,总之她离开了你,这就是残酷的事实。”沉默了一阵后,帖木真叹了口气,看着弟弟,沉声道。

“放开我!给我一匹马,一把刀,一张弓和一个箭筒,我不信我的额吉死了!无论什么地方,我都要去找到她!”别勒古台看着兄长,脸上首次露出了狰狞的表情,他咬着牙吼道。

帖木真凝视着别勒古台,片刻之后,他郑重的开口道:“你先冷静两天,给我好好吃,好好睡!我答应你,过几日会派最精锐的探马和你一起再度遍寻不兀剌川、塔勒浑岛、合剌只之野以及北上拜哈剌湖沿岸,但要以三十日为期,若三十日内仍旧无法找到你额吉的身影,那么你必须回来,并要接受现实,好好的在我身边活下去!你是我的弟弟,我不允许你永远的离家流浪,否则,我怎能对得起咱死去的阿爸?”

“我如果不答应呢?”别勒古台盯着帖木真道。

“那我就永远圈禁你!把你圈禁起来,也总好过你漫无目的的去森林和草原之间流浪!”帖木真一脸认真道。

“好!三十日为期,我们就这么办吧!”别勒古台微微低头,答应了下来。

“别勒古台,你可以放心,我派出跟随你的探马必然是最为彪悍敢战,最为头脑聪敏的勇士,他们会时时刻刻看住你,三十日一到,他们就是绑也会把你绑到我面前来的,所以,不要想着在搜寻的途中逃跑,你是逃不掉的。”帖木真重重地捏了捏别勒古台的肩膀,而后站起身来,淡淡道。

别勒古台听到这话后,彻底沉默,不再说话了。帖木真又看了他一眼,而后叹了口气,走出了毡帐。

在毡帐外,帖木真仰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希望别勒古台再去搜寻时,能够找到他母亲的踪迹吧,哪怕是一具尸体也好,总好过现在这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状况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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