豁儿豁纳黑川,札木合营地内,第二日正午刚过,此时距离昨日派出牙答合纳等为使者往邀帖木真、阿勒坛等乞牙惕氏贵族,已过去了整整一日有余,然而本该回来的诸路使者以及随同他们而来的帖木真等人,却没有一个出现在绐察儿的面前,没有一个走入这早就为乞牙惕氏诸人准备好的、必将取了他们性命的中央大帐,这猎场都已设好,然而猎物却迟迟未曾出现!
不能再等了!派出的诸路使者无一人返回,乞牙惕氏诸人无一人到达,必是内奸泄露了我诱杀的计划!
现在,得知了消息的帖木真、阿勒坛、撒察別乞等等诸人,此时不来,定是带着部众逃之夭夭了!
端坐于中央大帐内的绐察儿,猛地往身前的矮几上砸了一拳,他恼怒的长身而起,咬牙如此想到。
不!我绝不能让他们跑了!不对,不对,我在营内能掌控的兵马有五千两百骑,不能分散兵力同时去探查和追赶乞牙惕氏诸人。guqi.org 流星小说网
绐察儿开始在帐内紧锁眉头,左右踱步,算了,阿勒坛、答里台这两个老家伙,他们在草原上厮混了一辈子也没能取得大的战功和威名,不过是两条随时都会咽气的老狗而已,至于撒察別乞和忽察儿,别看他们躯干魁伟、气力不凡,但却鲁莽冲动、贪鄙成性,这二人没有头脑和远见,就是两头只知乱顶乱撞的蛮牛罢了,亦是不值一提!
唯有这帖木真,确是极为善于结交勇士、笼络他人,时常表现出一副胸怀宽广、仁厚爱人的虚伪模样,但却往往能够哄骗众人为他效命,对了,这个虚伪、狡猾的家伙,每每都能表现出一副谦虚恭谨的姿态来,使得自己的大哥至今都未能对他起杀心。
还有,帖木真的兄弟合撒儿也是个阴险之辈,听说,最初那些投附了帖木真,之后又反对帖木真训练士马的法子,想要迁离帖木真营地的小氏族首领们,这些人就是被合撒儿给暗中弄死的,这些小氏族首领们治下的部众,也就被帖木真给直接吞并了,被打散编入了帖木真治下的各个百人队、十人队之中。还有帖木真治下的者勒蔑、博儿术,也是两个亡命之徒,加之二人精擅骑射、头脑狡诈,他们肆无忌惮的帮着帖木真凌虐诸多投附的部众!对了还有帖木真的身份,这家伙的阿爸也速该为他留下了最大的遗产——克烈部脱斡邻勒汗的友谊!
想及以上种种,绐察儿心中越发暗恨、发急,我可以暂且放过阿勒坛、答里台、忽察儿、撒察別乞,但帖木真,我绝不能让他跑了!
绐察儿主意已定,誓将率领治下的五千二百骑,倾巢而出,往追帖木真!
他大步的出帐而去,呼唤心腹那可儿、诸多亲将,开始动员治下兵马,由于事先为诱杀帖木真等人,他营内的精兵都已在各个环绕的毡帐中埋伏着,本就处于备战的状态,此时,动员起来却是效率高出不少,在一阵准备战马、从马,配齐三日所需肉干儿、奶食后,是的,他认为他治下的骑兵们一人三马,快马疾驰而追,至多三日,必能从后追赶上仓皇逃跑的帖木真一行。
在营地内一股股的骑兵开始在各自那颜的带领下,迅速往营外汇集时,绐察儿在营内做了最后的安排,他留下了十个最为精悍、头脑也最为聪明的,被他收买了的札木合近卫军士,这三日正好轮到这十人为一班守卫大帐,他告诉他们,要替自己“保护”好自家的大哥札木合,他在圈禁了札木合后,对外则宣称札木合染了一种会传染的疫病,需要静养,外人不得入见,否则也会被传染,是以,他大哥的那些心腹亲将们,对于一日未见札木合的身影,暂时算是没有起疑。
至于他此时带领大股兵马外出,他则完全可以说是围猎所需,虽然初春时节,草原围猎甚少,但也并非完全断绝,那些他大哥的亲将们就算有所怀疑,顶多也就是怀疑罢了,他们能说什么呢?只能私下里抱怨抱怨自己不守传统规矩,自私的滥杀野物罢了,但这毕竟是自己的兵马,还轮不到他们来插手和阻拦士马的调动!
安排好一切后,绐察儿翻身上马,带着自己的近卫,驰马往营外而去。
五千两百骑,一人三马,换骑之下,风驰电掣,踏碎了初春的嫩草,践踏出大股烟尘,至下午时分,绐察儿已率领众骑驰至石鹰峡谷东南方向的谷口附近。
此时,他的一名心腹那可儿驱马在他身旁大声道:“大那颜,前面就是石鹰峡谷了!我们是否在谷口外暂且驻马,先散出数股探马游骑,往谷内以及谷口外的那几片树林探查一番,再行入谷?”
“不!我们没有时间再驻马停留了!石鹰峡谷低矮且草木稀疏,注定无法藏聚大股兵马,再说了,帖木真才多少兵马?他怎敢在这个鬼地方设伏与我厮杀?整整一个晚上外加一个早晨了,帖木真恐怕早就连夜起营逃跑了,我们再不急追,恐怕他就真的逃得无影无踪了!”绐察儿打马疾驰,丝毫没有停下来探查峡谷内外形势的打算。
在他看来,此时多驻马停留一分,帖木真逃脱的可能性就大一分,他甚至猜测,现在留在帖木真营地上的恐怕多是些老弱病残的部众了,那些精悍的军士说不得早就被帖木真带着逃走了,至于剩余的部众,可能已然被帖木真彻底抛弃了。毕竟,对于此时的帖木真来说,只要保存了精锐的兵马,那就还有日后翻盘的机会,普通部众嘛,日后再挥兵从其他的部落抢掠回来便是了,只要手中保住了兵马实力,还怕得不到更多的部众吗?
于是,绐察儿狠抽马鞭,一马当先,率领众骑直冲谷口而去。
大股骑兵初入谷时,队形变窄,马速稍减,以五马为一横排鱼贯而入,渐渐往前驰骋开来,待过得一阵,后军即入谷中,前军速度加快,队形开始随着谷中宽度不断变宽而再度调整,峡谷之内沙土干黄,碎石细密,崖壁凹凸不平,两侧怪石众多,形态万千,抬头仰望之,亦能见一两只鼯鼠受惊飞窜。
黄土漫卷的土尘之中,疾驰之下,绐察儿已率领五千二百骑驰至峡谷中段,此中段处,峡谷两面怪石尤多,下方崖壁处愈发凹凸不平,而那巨大的石鹰像,就在这段峡谷的最高处。
绐察儿仰头瞥了一眼石鹰巨像,他向来不喜欢这石鹰,因为每每当他看到这石鹰时,它都给他以正义阳光的伟岸之感,奉献牺牲、镇压妖魔亡魂?它的形象太阳光太正面太伟大了,仿佛在它的身上没有一丝的黑暗,这不是一向喜欢玩儿阴谋且自私的绐察儿所喜欢的形象。
还是快点儿穿过这峡谷吧,绐察儿收回目光,如此想到。
然而,就在他刚刚收回目光后片刻,峡谷两侧有数道响箭声传来,那声音尖锐而脆亮。
紧接着,在他的前方,有怒吼声大起。
“起索!”随着呐喊声,在凹凸不平的崖壁下方两侧,有隐于崖壁棱角后的陌生军士猛地起身,随之而起的,还有原本轻埋于沙土之下的绊马索。
绊马索被崖壁两侧军士猛地拉直,生生的挡在了绐察儿所率众骑的面前。
竟真的有伏兵?!
电光火石间,绐察儿暗中发狠,他必须纵马跨越过绊马索,否则,一旦落马,他必将率先被后续的众多骑兵踏的粉碎!
他的骑术不错,胯下战马也极为优良,所以他险险的驱马纵跃过了第一道绊马索,而在他身后紧随的众骑,有的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只见战马嘶鸣间,带着巨大前冲惯性的数十骑兵即被连人带马绊倒前扑,而在他们身后,即便大声的喊叫阻止,但骑兵们前冲的速度太快了,在惯性之下,根本无法及时刹住马头,继而又有数十骑被拥挤着拌于马下,而后续侥幸纵跃过绊马索的骑兵们,则不可避免的踩踏在了己方落马军士的身体之上,一时之间,被马蹄踏碎了头颅、四肢的所在多有,惨叫之声伴随着土尘响彻谷中。
而此时,未曾落马的绐察儿知道调转马头已无可能,自己现在只能带领众骑,拼死从西北面冲出谷去。
“札答阑部的勇士们,跟着我冲出去!”绐察儿满脸土尘,辫发散落,犹自大声道,他边说边驱马死命的前冲。
而此时,峡谷中段的绊马索并非一道,博儿术所率死士每隔数十步,选崖壁最为凸凹不平、棱角易于隐藏处,连设五道绊马索,随着绊马索相继于黄土中拉起,则每每必有数十骑兵人仰马翻,惨叫不止。
更为关键的是伏兵带来的恐慌,己方军士被自己的战马所践踏带来的恐惧,从绐察儿所部的前军往后军,快速蔓延着。
所有人都想跟着绐察儿拼了命向前冲出谷去,不能在这个鬼地方停下来,这绝不是一个适合大股骑兵拉开架势野战的战场!
而就在此时,峡谷两侧上方,狼烟大起,巨大的黑色烟柱直冲云霄,伴随而来的是号角声,以及密集朝下的箭雨。
“放箭!”
者勒蔑和别勒古台各率三百箭术精准、射速一流的弓箭手,发动了迅猛的攒射,一轮又一轮的箭雨朝着峡谷中的骑兵们激射而下。
有那侥幸未被绊马索绊翻的骑兵,还未庆幸片刻,即被箭镞贯入了胸膛,随之便在刺痛下流血落马。亦有未被自家战马踩踏而死的军士,才刚刚艰难的起身,就被迅疾而来的箭雨射成了筛子,大张着嘴,瞪着双目仰面倒了下去。
混乱在持续,峡谷中的恐慌也在加剧,而在乱箭中,有博儿术所率的数十死士,他们人皆一手持小圆皮盾,一手持铁骨朵,迅捷的徒步穿插于混乱之中,这些人顶着己方的箭雨、不惧流矢,但见落马的敌兵和马速迟滞的战马,就怒吼着以铁骨朵奋力砸下,并纷纷大喊着“绐察儿已死!”,他们这样做,就是要让混乱更进一步,试图使札答阑部兵马的士气崩溃。
可恨!我还没死呢!狡诈的帖木真,竟敢真的在此设伏,我一定要冲出去,亲手宰了他!
绐察儿驱马,一刀砍翻了一个扑向他的死士,继而命紧随而来的近卫吹响了冲锋的号角,这号角声是要让身后的众骑知道,他还没死,还活着呢!
而在他的号角声响起之时,他同时向前,远远看到了大股的烟尘向己方席卷而来,伴随而来的,还有震颤峡谷的隆隆马蹄声!
狼烟便是合围的信号!帖木真率领着藏于西北方向谷口外的一千一百余精骑,向着绐察儿迎面杀来了!他的骑队中有数百骑的马尾后都拖着树枝,是以造成了极大的土尘,使人观之,还以为他的兵马数量至少增加了一倍有余。
如此大的土尘,怕是有两千余骑向我扑来了,定是帖木真亲率的主力兵马!
那就厮杀吧,就算我在谷中遭遇了伏兵,但我有五千两百骑,此时大半兵马尚在,厮杀一番,未必会输!
“勇士们!长生天永远是站在我们札答阑人一边的,不要怕,随我厮杀!”绐察儿双目大张,举刀怒吼。
“浩瑞!”就在此时,又有震天的怒吼声从绐察儿的身后传来,这不是札答阑勇士的吼声,而是他们身后,一股上千骑的乞牙惕骑兵发出的战斗怒吼。
是合撒儿率领的一千骑从东南方向的谷口冲入了谷中!同样马尾拖树枝,制造疑兵,扬起了漫天的土尘。
帖木真何时有如此多的兵马了?这前后加起来至少也有五千骑了!难道是阿勒坛他们也加入了帖木真的军队,所以有援兵相助?
在绐察儿惊疑不定间,帖木真、合撒儿率前后两股骑兵朝着拥于峡谷中的札答阑部兵马,前后夹击而来!
“乞牙惕部的军士们!大胜必将属于我们!跟随我,踏平他们!”帖木真一马当先,举刀喝令。
前后两股骑兵洪流向着峡谷中段急速而来,誓要将绐察儿的兵马彻底打穿!
峡谷上方,别勒古台、者勒蔑所率弓箭手的箭雨,随着帖木真、合撒儿率领主力精骑的靠近而停了下来,以免误伤友军,博儿术带着剩余活着的死士快速而努力的攀上崖壁,以免被己方骑兵所践踏。
绐察儿所率的骑兵在谷中遭遇伏兵后,业已战死和伤残大半,其余半数骑兵则士气受损,他们眼见自己前后皆有大股骑兵朝己方奔杀而来,军士的士气更是濒临崩溃,心怀恐惧、人马皆乱,几乎无心再度冲杀。
帖木真和合撒儿的骑兵靠近前,亦是先进行了一轮攒射,前后箭雨的交叉射击之下,转瞬间便有大片札答阑部骑兵被射杀。
“就这样败了么,不,我不甘心!帖木真!我要杀了帖木真!”绐察儿眼见败局已定,遂双目赤红,他的怒火压过了理智,他举起了弯刀,咬牙驱马,向前冲去。
“大那颜当心!”有他的数个近卫发出担心的呼喊声,箭雨之下,他们冒死前冲,想要护住绐察儿的身形。
峡谷中的战事至此已然是一边倒了,札答阑部残兵,军无士气,乞牙惕部兵马振奋激昂、士气如虹,所以,在前后夹击下,帖木真、合撒儿的兵马摧枯拉朽般的摧毁了绐察儿所率的残兵,有成百上千的札答阑部军士选择了主动下马投降,而选择顽抗的,则被弓矢和弯刀无情的收割了性命。
“帖木真!去死!”绐察儿身边护持着他的近卫全都死了,而他也冲到了距帖木真数十步之地,绐察儿的左肩上中了一箭,脸上也被箭矢擦伤流出了血来,此时,他只是披头散发,搏命般的举着弯刀冲向了帖木真,这一刻,他倒是有几分视死如归的勇悍之气了。
“我倒是小看了你。”帖木真轻声自语了一句,他未曾放箭,而是驱马对冲向了绐察儿。
“咔嚓!”战马对冲,弯刀对撞,绐察儿手中的刀被砍成了两半,他的气力终究不如帖木真大,所以在弯刀对撞的巨大惯性力量带动下,绐察儿从马背上摔了下来,重重地扑倒在了黄土之上。
“吁!”一个回合前冲对刀,将绐察儿击落下马后,帖木真即控制战马,拨转马头,缓缓趋近到了躺在地上的绐察儿面前。
“帖木真,帖木真!”绐察儿努力翻转过身来,艰难的想要从地上爬起来,他的眼中充满着愤恨与不甘,可恨呐,自己应该听从那名那可儿的建议,驻马谷外,探查一番才好,如果这样做了,自己就会提前发现帖木真的兵马,就可以堂堂正正的与帖木真厮杀一场,而不是被他的诡计所打败了!终究,还是自己急躁了啊。。。。。
“把他给我捆了!”帖木真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了绐察儿一眼,而后吩咐几个近卫道。
一众近卫轰然应命,迅捷的下马,将绐察儿按住捆了起来。
这场厮杀一直持续到了傍晚,在夕阳下,峡谷中的战斗已然接近了尾声,鲜血染红了黄土,也溅洒于石壁之上,谷中箭矢插地、尸体遍布、战马哀鸣,更有投降的敌方军士被怒骂着一队队捆了起来,成为了俘虏。
帖木真仰头看向空中的红霞,轻轻吐出一口气来,自语道:“呼,这次冒险伏击,可算是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