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
钦原话落，主位老者老树根般的双手十指交叉在一起，慢慢深吸了一口气。
半响，堂内无人说话，陷入沉寂。
钦原那突兀的雷公嘴砸吧了一下，幽幽道：
“跟我们打交道这么些年了，陛下应当也知道，神州东土这块地方，于整个天地都是颇为特殊的，乃是你们人族的起兴之地。
同样也是天上那个朝廷对底下最重视，掌控力度最大的地方。
商纣之后，天书化作敕封诸天仙神的至宝，高悬东土天穹之上，无形神力宛若一个巨碗，将此方地界倒扣其中！
自此，东土凡尘，无论人族还是我们这些异类，只要是迈上修行一途的，皆要在‘规矩’之内行事。
譬如不得直接干预俗世，如若不然，必有天诛！
啧啧，此间之地，就是个樊笼！
不过嘛，对凡人而言，却称得上是一块乐土，东土地界乃至东胜神洲之外，那些凡人若是得知有这么个地方，恐怕做梦都想来此……”
老者默默听着钦原所言，这其中有些隐秘他知道一二，而有些却也是第一次听闻。
待听到对方说到“樊笼”这个字眼，老者心中一动，暗自记下。
若他想得不错，这樊笼应该只是针对这些修行之人或异类来说的。
看这钦原说话间，隐隐对东土外界露出向往之色的模样，便知神州之外，必然是个妖魔横行无忌，凡人真真切切宛若草芥的光景。
视线中，钦原还待说些什么。
突然，其面色微变，呼吸趋于紊乱！
随即其缓缓合上眼睛，闭口不谈有关此间的秘幸。
见钦原闭目调息，老者调转目光，看向远处堂外卧立的那头斑斓老虎。
许是察觉到他的目光，老虎扭转脑袋，也将视线投注了过来。
回头之际，虎目中自带的一抹凶戾，迸发而出！
但只是瞬息，斑斓老虎低下头颅，眼中凶戾血光消失。
老者久经战阵洗礼，白手起家做了这建州之主，命格自是不凡，并未被那凶戾血光吓到，反而嘴角轻扯，道了两个字：
“有趣。”
这头老虎的来历，他听钦原提过一嘴，乃是来自汉庭地界，山东所在大泽山的僭居山神虎君，第三境的修为，闯下祸事，如今来他建州避祸。
而若是其又得罪了他，那其在这东土地界，可以说是无处可去了！
堂内寂静，努尔哈赤收回目光，悄然又琢磨起了方才钦原前后所说的言语内容。
渐渐的，他心中对如何除掉那心腹大患孙承宗，有了一丝明了。
“修行圈子不得直接干预俗世……”
……
是夜。
一个久习武艺的好手，无声潜入了白天钦原所下榻的这座府邸。
府邸上下把守之人寥寥，这人费了一番周折，最终便摸进了前堂所在。
其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微弱的黄光照亮近畔。
其低头细细在堂内摸索了一通，不多时在一张座椅下方的地上，寻得了一物，刚要用手将那东西拿起，但手甫一与之接触。
一股仿佛被马蜂蜇了般的钻心疼痛，令其差点没叫出声！
啪嗒！
啪嗒……
其汗如雨下，待那股疼痛稍缓，他抬起自己手掌一看。
眼瞳巨缩！
只见先前还红润如常的左手，不知何时已然变得漆黑如墨，且那抹黑色，以极快的速度向手臂处蔓延开来！
……
翌日。
府邸之中。
钦原气势汹汹而来，质问之声在堂内咆哮不休！
“陛下！那可是我淬炼自身神通的异宝！此事你无论如何都要拿出个说法！”
主位之上，努尔哈赤任由对方唾沫飞溅到自己脸上，老眼中神色诡谲。
那所谓异宝消失不见，自然跟他有关。
不过深究起来，关系实则不大！
正如对方昨日藏在话中的暗示，回去之后，他亦对自己下边暗示了一番，下边心腹之人又晓以利害。
层层递进之下，绕了很大一个圈子，最后由一个豢养了多年的汉人死士，接手了此事！
不得直接干预俗世。
那么，但可间接否？
如今他已经从细微处得到了答案：然也！
半个时辰后。
钦原将努尔哈赤送出府邸，又回到堂内坐下，喝了杯茶水润润嗓子。
努尔哈赤一走，斑斓巨虎在钦原的许可下，显化出人形，亦在堂中坐下，踌躇良久问道：
“君尊，那孙承宗若真死于您那异宝之下，您就不怕……”
说到这里，大泽山虎君没再说下去。
钦原眼皮一抬，呵呵笑了笑，随即在这只有他们两人的堂内传音说道：
“看来你还是没懂，不过也对，你只修行了百余载，一些隐秘规则知道的不详尽也属正常。
此事重要的不是那异宝原本曾属于谁，重点只在于是谁动手，或者又是谁在背后执刀，这动手者是名死士，执刀者是建州之主。
二者均是凡人，与本座何干？
在此事中，本座顶多扮演了一个卖刀者的角色，还是‘被动’的！
比如你在一个商贾手中购得一把好刀，然后用那把刀杀了人，死的那人能怪卖刀的么？
便是那孙承宗真是个有跟脚的存在，死后于阴司细查，也追究不得本座，因为本座自始至终，行事都合乎规矩。
呵呵，话又说回来，真当本座上头无人？”
下首，大泽山虎君听得若有所思。
果然能牵头在这东土地界，建州之上暗地做起圈养血食一事，必然也是跟脚不凡，极有关系的存在！
但好奇之下，他还是将心中又一个疑惑问了出来：
“君尊，每年建州如此大量的血食消耗，天上那帮仙神，不会察觉深究？”
闻言，钦原徐徐起身，背起手道：
“这么多年下来，说没有察觉，那是不可能的，不过你也莫要将诸天仙神看得太高大了，祂们所需凡尘香火，所需愿力，只要倾力满足祂们这点。
待那些血食愿力流逝，我们自可满足口腹之欲，以供修行，这一点其实互不冲突！
再动用点关系，让祂们睁一只闭一只眼很难么？
何况，我们异类吞吃血食，本就尚在规矩之内，只是这圈养本质不免就要和凡俗显贵打交道，有些犯上面一些存在的忌讳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