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笃将那条足有近四斤的红鲤取钩之后放入鱼篓之内,不再垂钓。
他这无饵垂钓,能够钓起来鱼,自然不是什么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实际上他那鱼钩之上,看似无饵,实则包裹了一团神魂意念在鱼钩上面。
这“饵”对于小湖中水族而言,乃是“道缘”,吞之可开拓灵性,洗涤愚昧,诞生灵智。
而既然是水族,那就不局限于鱼类。
像什么王八、螃蟹、虾,甚至黄鳝之类的,在水中生活的种族,皆在今日垂钓的有缘者范围之内。
只不过,看样子这湖中的水族,当属这条“自愿”上钩的红鲤,与他最有缘分。
张笃动手在湖边舀了半桶湖水,然后将鱼篓内的红鲤放入其中。
紧接着,他双目微闭,嘴巴上下开合。
一篇龙虎宗专程用于飞禽走兽、鳞卵之属的点化法门,被他催动。
不多时,只见其蓦然一指点出,木桶之内那吞了其一缕神魂意念的红鲤,瞬息之间仿佛愈发灵动了几分。
在木桶中将鱼首浮出水面一半,一对好似人性化的鱼目,正紧紧看着张笃。
这时,王筠苍那边也有了动静,熟稔的起杆。
一条比张笃方才那条约莫小上大半斤的锦鲤,被他钓起。
张笃见之,微微赞叹:
“筠苍兄这垂钓之功力,比之当年在京畿鄱阳湖畔,更加深厚了。”
得到这位在修行圈子,声名显赫的故旧夸赞之语,王筠苍老脸之上,不免带起一丝细微的自得之色,其抚须而笑:
“不过是赋闲在家这些年,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的奇技淫巧罢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说着,其探手往身后数十丈外,一栋亭台谢宇处伫立的两个府中仆人一招。
待仆人恭敬上前,王筠苍拍了拍装着那条三斤锦鲤的鱼篓:
“拿到后厨,老夫今日晚膳主菜就用这条鱼来做。”
“是。”
两个仆人卑躬屈膝,一人提着鱼篓一边,缓缓退下。
西面天际那轮大日,此刻已彻底没了踪影,仅有最后一抹鲜红的霞光,勉强支撑着这黄昏时刻的天色。
半个时辰后。
湖畔的一栋雅致楼阁内。
王筠苍与张笃相对而坐,桌上摆着五六个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王筠苍双手捏起白釉小杯,将里面的酒水,一口饮下,随后说起了正事:
“张笃老弟,我那孙子王言被人残杀一事,你多费心了……”
张笃微微颔首,同样是将杯中酒饮下:
“这事筠苍兄放心,虽然只有一些蛛丝马迹残留,调查起来有些棘手,不过你交予王言的神魂符中,蕴含着我一缕神魂意识,当时在那南郊……
对方气息,我至今不曾忘却。
接下来几日我会在淄川地界各处多转转,搜寻线索之余,若是那人出现在我周围,我必会生出些许感应。”
“哈哈,如此,那我就静候老弟你的佳音了。”
……
日落时分。
一男一女来到淄川道会司的衙署。
腿脚不利索的易义军充当着衙署门房的角色,平素事务,主要是给前来衙署报案之人,登记造册,同时给异祸之事分类。
轻、重、缓、急四类。
看到谭玄离开数日,终是归来,埋首于门后小屋案牍之间的易义军,放下手中事务。
聊了几句。
随即谭玄问了道正所在之处,便带着辛十四娘一并前往。
片刻后,二人进了衙署之内的东面厅堂。
里面,有两层阶面,最深处也即是最高阶面之上,设了主位一张,下首不远两边另有两个矮几席位。
再则下面矮上一尺左右的阶面,两侧分设矮案十数个。
此时,肤若凝脂、貌若天仙的道会司道正陈芷若,正高居主位,翻阅批注着一封封事要。
下方阶面之上,端坐着一男四女,这五人都统一着道会司道吏服饰。
察觉到动静。
陈芷若螓首最先轻抬,看向厅堂之外。
那里一男一女,光彩照人,相隔颇近,宛若珠联璧合般的金童玉女。
陈芷若星眸中眸光流转。
她先是极为细致的将谭玄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见其气息较为平稳,她心下微松。
有关昨日对方在回返淄川的途中,遇伏之事,她已然知晓。
消息中,五斗米教山东副总舵主黄嗣昭亲自带人围杀,而对方据说“安然无恙”。
直到此刻。
亲眼看到对方直挺挺的出现在眼前,她才真正相信了那个消息的内容。
玉容神情骤缓,随后陈芷若眸光重点落在谭玄身旁的红衣女子身上。
下方矮几后面,四个长得千娇百媚的女子道吏,则是眼前一亮,不禁出声:
“小十四?”
“十四妹?”
“……”
角落处,夹杂在这四个女子道吏之中,仿佛格格不入的络腮胡汉子,亦是缓缓起身。
但不论是他,还是那几个辛十四娘的姊妹,看到来人都没有立马离开所在位置,而是转而看向主位之上的陈芷若。
直到陈芷若螓首微点,五人这才离位迎了上来。
这一幕,被谭玄收入眼底,心思微动。
就此细节之处,当可看出,不管这五人是出于什么原因,在意陈芷若的存在,但最起码已经能够证明陈芷若对道会司内部的掌控力度,很是不差。
笼络也好,或者靠权威相压也罢。
这都是手腕强劲的体现!
当然,谭玄自身没有什么与其争权的想法。
归根究底,在这修行圈子里,唯有自身修为实力,才是根本!
否则,若陈芷若境界并非第二境巅峰,甚至连在场的任意一人都比之不过,那么即便对方再有手腕,也是于事无补。
对此,谭玄看得很清楚。
那四名女子,得知谭玄身份,叽叽喳喳的围在其的身边,袅袅幽香暗袭,令其口鼻香风萦绕,久久不散。
温言软语,连绵不绝。
这般阵仗,饶是以谭玄的心智,都不由自主的出现了一丝涟漪。
见谭玄身边蜂蝶环绕,人墙几若密不透风,燕赤霞摸了摸自己的络腮胡,默默回到位置坐下。
主位,陈芷若见此,玉容之上神情似笑非笑,也不出声说些什么,就那么静静看着。
这般情形,辛十四娘无力劝阻。
这四女都是她的姐姐……
无奈,辛十四娘只好先行向那位道正见礼。
陈芷若遂收回眸光,玉容神情恢复如初,含笑夸赞了句其动人美艳,然后令之在旁边找个位置坐下说话。
良久。
当谭玄脱离“温柔之乡”,身上已经不可避免的沾染上了浓郁的脂粉气息。
更离谱的一点是。
也不知是谁,在他左侧脸颊之上,www.youxs.org。
谭玄心神暂定。
这四个狐女无形之中的魅惑神异,哪怕未曾催动,可深陷环绕之下,也不可小觑。
差点便让他起了色欲……
“道正。”
谭玄缓步上前,于上层阶面处站定身形,将大小两个瓷瓶递了过去。
还没接过,陈芷若眸光一闪,便猜道:
“精元丹?”
谭玄平声道:
“正是精元丹,这大瓶中所装的乃是此行府城‘所获’,有一十三粒,小瓶则是先前在城外驿站,月茗师傅所转交的戒妄、如空等人这个月的期额。
两瓶合计十五粒,如何划拨、分配,正等道正你说了算。”
说完,见对方迟迟没有伸手接过,谭玄索性缓缓将两个瓷瓶,放在跟前的桌案之上。
“我说了算?”
陈芷若丹唇轻抿,旋即一笑,让谭玄在她下首左手侧的席位上坐下,徐徐传音道:
“这十五粒精元丹,属实不少,可我们道会司,如今人丁也是颇盛,如何分配,我还想听听你的意见。”
意见?
位置上,谭玄摸了摸鼻尖,斟酌了一会儿。
现在道会司内道吏十人,分别是算上辛十四娘在内的姊妹七人,燕赤霞、杨雄飞、易义军三人。
而道官还是只有他与陈芷若两个。
一共十二人,貌似一看,十五粒精元丹分到每个人头上,连两粒都没有?
可实际自然不能这么分。
首先,若是按照道录司传统,他与陈芷若,作为道官,理当占据大头,剩下的汤汤水水,才轮得到麾下的道吏。
但听陈芷若言语的意思,显然是不准备按照传统潜在规则行事。
且当下他们道会司的情况,有些复杂。
辛十四娘七人,属于初来乍到。
可以说,除了辛十四娘,其余六人在“谋取”这大小瓷瓶两份精元丹过程中,寸力未出。
若将到手的精元丹毫无差别的,同样分予这些人,那道会司的几个道吏老人,会如何想?
思及至此,谭玄沉吟道:
“道正,依在下之见,这十五粒精元丹,不宜混为一谈。
佛会司那边五个月的‘期额’,算作一起,这大瓶中的十三粒精元丹,则算作另一起。”
陈芷若星眸眨动,眸光潋滟,传音道:
“你继续说。”
闻言,谭玄接着凝声成线,侃侃道:
“佛会司五个月的期额,共有十粒,这部分,只由道正与我,燕赤霞、杨雄飞、易义军,五人分配即可。这从府城携回的十三粒精元丹,在我们五人的基础上,加上辛十四娘一人,一共六人进行划拨。
至于每人划拨、分配的精元丹多少,不若就按出力大小来定?”
一番话落,陈芷若听得螓首轻点。
其一根玉指,在矮案之上轻轻敲击。
如此过了十数息的功夫。
一道传音之声在谭玄耳畔响起:
“你这提议不错。
佛会司那边的十粒精元丹,燕赤霞得两粒,易义军、杨雄飞各得一粒,你得四粒,我本人得两粒。
另外这十三粒精元丹,那辛十四娘出力多少,我知之不详,便由你来定罢!”
我得四粒?
我来定……
谭玄听之讶然,随即沉默下来。
有一说一,这般划拨下来,他拿大头,称得上一句“实事求是”。
让他心里挑不出半点毛病!
驿站武摆那次,若是没他布置的暗手,最后或许老狐的归属,都不一定能够敲定,更遑论这额外的十粒精元丹。
沉默中,谭玄思绪纷飞。
对方如此作为,若能保持,何须另外对麾下之人施以笼络,或者动用大棒加甜枣的手段?
如此上峰,谁不愿在其手底下做事?
下方阶面之上。
辛十四娘端坐在案几之后,她自是瞧见谭玄、道正二人避开众人,进行传音交流。
她心思玲珑。
先前与谭玄刚迈入厅堂之内,她便隐隐感觉到,那位浑身气质莫名透着一抹高贵、雍容的道正,似乎对她打量得时间过于长了一些。
作为一名狐女的直觉告诉她,这一切的源头,兴许是出在谭公子的身上。
“这道正……好像对谭公子有些不太一样啊……”
半响。
谭玄与陈芷若议定了那十三粒精元丹的划分。
燕赤霞两粒,杨雄飞一粒,易义军一粒,辛十四娘两粒,陈芷若三粒,谭玄四粒。
外头天色不早,谭玄正欲从衙署离开,回到家里。
却见陈芷若当这堂内所有人,公布了一件事:
“贫道半旬之后,将有一个府城外派任务需要外出去执行,贫道不在淄川的这段时间里,司内大小事务,由晋玄道友代贫道全权处理。”
下首处,谭玄听到这话微微一愣,但当即反应过来。
这所谓的外派任务,应当就是对方的道官考核了。
不过对方的外派任务,显然与他的不同,时间上也是错开。
事毕。
谭玄径直出了衙署,返家的途中,将划拨到手的五粒精元丹,收入青囊蛊之中。
按照分配结果,他当得到八粒精元丹,但佛会司那边的精元丹,需要等到五个月之后才会全部交到他们手中。
“代职几天,便给一粒精元丹?倒是真大方……”
谭玄心下喃喃。
已经到手的这五粒精元丹中,有一粒是陈芷若提前支付的过段时日令他代职的报酬。
然而,据他了解,这类一司道正,令麾下道官暂时代职一事,往往是无需支付报酬的。
除非一些特殊情况。
夜幕初临。
谭玄下意识的便要直接从阴影之内,翻墙回家。
但想了想,还是绕到府邸前面,走正门。
……
与此同时。
谭家西面楼阁二层。
闺房之内,才用过晚膳的谭婵媛,蚊呐般的声音响起:
“回来了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