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境……”
谭玄上眼皮半耷拉下来，遮掩住眼中掠过的微妙神色。
他的体内，乃是有着一只二品驭妖蛊，将之催动打入第三境以下的精魅、妖怪体内，可奴役对方，生死皆掌控于他一念之间，令其听命行事。
原本他的想法，是此来探明这赤点青蛇的道行，好为日后对其种下驭妖蛊提前在心里打个底儿。
他知道，这两条长虫，小青向来以二青而首。
只要奴役了二青，那么便代表着两条青蛇都能够驱使。
但如今，这般如意算盘，可谓是还没来得及实施，便宣告泡汤了！
二品驭妖蛊，还不足以奴役第三境蛇妖，尤其还是这条明显血脉强悍，神异无比的赤点青蛇。
收敛思绪，谭玄上前微一拱手，在两条长虫铜铃般的蛇目注视下，徐徐道：
“在下淄川道会司知观谭晋玄，见过二青道友，小青道友。”
言语一出。
数丈外洞口处的两条长虫，蛇信停止吞吐，赤点青蛇硕大的蛇首歪了歪，蛇目之中露出了些许人性化的疑惑，口吐人言：
“你，认识我们两个？”
声音瓮声瓮气，分不清雌雄。
谭玄淡淡一笑，脸不红心不跳道：
“在下确实认识二位，只不过两位道友不认识在下。”
话落，他在身后辛十四娘三女，以及两条青蛇惊异的目光中，接着侃侃道：
“在下知道两位道友原是牛家庄牛同仁放生之灵物，牛同仁曾与在下提及过二位，而我本人，也在两个月前，机缘巧合之下，见过二位。”
“哦？竟有此事？”
二青闻言半信半疑，以此人之修为，若是曾经见过它，它没道理当时不知道，乃至此刻一点印象也无。
但见此人说得信誓旦旦，对方又是道会司的道官，这言语多半还是有些真实性。
不过，它也没全信，仍然心存戒备、警惕。
谭玄见此，也没在意，只是笑着解释道：
“二位莫要误会，在下此来，乃是为了牛家庄灭村一案。”
说着，他面上笑容收敛，好整以暇，肃然道：
“据牛同仁之子牛有德所言，数日前，其与兄长牛有道，曾来这东山抛过一女尸，二青道友道行臻至第三境，这东山已是你灵起之地，掌控定然非凡，想必对此事应该有所印象罢？”
“女尸？”
二青蛇目微微闪烁。
显而易见，它知道一些什么。
谭玄语罢，也不再过多言语什么，他有把握，这两条长虫，必然会将知道的，和盘托出。
对此，二青也终是确认，这几人是为牛家庄的异祸之事而来。
至于其它，应该暂无所求。
当然，就算心怀不轨，在它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都是镜中花、水中月，不切实际。
一番斟酌，它缓缓道：
“两日前，正逢天狗食日的第四日，确实有那么一具女尸，被抛尸于这东山，那具女尸……有古怪！”
说到这里，二青蛇目微眯，似是在权衡接下来的言语该如何叙述出来。
而谭玄几人也没着急。
他们四人当然知道，那具女尸极有可能不太简单。
若无古怪，牛家庄的诡事惨案便不会发生了！
等了半响，二青幽幽道出的言语，令谭玄四人心神微震！
“那个女人，不，说女尸可能更为贴切，那具女尸，并不属于此间。”
不属于此间？
那是来自哪里？！
登时，一连串念头，在谭玄的脑海中疯狂涌动。
他想到了卷宗之上，那“外地女人”生前，对牛有德说的那番话：
“我之一道很记仇，从来都是睚眦必报，本来道中派我来此人间是有一桩事的，但没想到惹上了更大的恩怨，你今天给我送了一顿饭，我还你一句话，从明天开始，村里所有的肉，都不要吃了。”
这句话，如今再细细揣摩，谭玄顿时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动身来此之前，在衙署之内，他与陈芷若自然注意到了这番话。
不过当时他们两个的看法较为一致，认为这句话前半部分，是那女人在故弄玄虚。
毕竟，这神州东土，自商周之后，在种种因素之下，形成了一个内外封闭的樊笼。
条条框框，限制太多。
这种限制，不光是对神州东土的生灵，对东土之外的更加广袤天地的众生。
乃至天穹之上，下至九幽地府。
都存在约束之力！
没看上古妖庭天帝之女，织女静极思动，来此东土人间，直接与凡尘事物有了纠葛，到最后纠缠颇深之后，亦遭到了某种规则反噬么？
曾与织绣娘娘共掌三十六重天之一锦绣天的织女，尚且如此。
其它存在，自然也不例外！
更别说，像此番肆意动用未知手段，屠灭几乎一整个村子，上百条人命的行径。
但此刻听二青如此肯定之语，却是使谭玄心中想不明白的地方，愈发多了几分。
那女人若不属于此间，这般诡异的手段，又是来自何处？
如此行径，就不怕业力加身么？
谭玄想起自己，去府城之前，不过是动手杀了王言及其两个护院，头顶之处，便雷声滚滚。
可想而知，那女人……
正思索间，二青出声：
“实不相瞒，那具女尸在被抛至东山小半个时辰不到，便化作一滩脓水，没入地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听到这话，谭玄皱着眉头，问道：
“那依道友所见，那女尸，可是被诡异侵蚀？”
二青吞吐了几下蛇信，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转而道：
“其借宿在牛家庄的时间，太凑巧了，正好是日蚀爆发之后的第二日，其能够这般肆无忌惮的行事，多少都与复出于东土世间的诡异，有一些牵连，如此才能解释得通。”
谭玄微微颔首。
他听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女尸虽未被诡异侵蚀，但却以未知的手段，能够利用诡异！
“没入地下……，二青道友以为其是来自哪里？”谭玄问道。
这次，二青没有说话。
旁边体型略小的小青，蛇目凝视着谭玄：
“道友可知六道？”
谭玄心思一动，脱口而出：
“饿鬼道？”
轮回有六道，分上三道，与下三道。
上三道为天神道、人间道、修罗道。
下三道则是地狱道、饿鬼道、畜生道。
其中，地狱道与饿鬼道的众生，居于幽冥之间，暗无天日。
两条长虫没有出声。
只是静静看着谭玄四人。
嘶~
嘶……
蛇信吞吐间，两条青蛇倒着游弋着身躯，缓缓朝洞中退回。
见状，谭玄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
“二位道友且慢，据牛有德所说，其父牛同仁临终之日，两位曾去送最后一程。倒不知那句‘下雨天有来借宿之人，一定不能留夜’，源头可是出自二位道友之口？”
……
两条青蛇停止了游弋。
没有说话。
辛十四娘、辛五姐、辛十一，三女全程没有插话。
此刻亦是静立在谭玄身后。
静。
寂静。
良久，二青蛇目眨动，目中冰冷的神色浮动。
沉默中，两条青蛇退回狭小山洞之内，身形消失于外面四人的视线之中。
见对方不欲回答，谭玄没有强求。
与之未曾追问他，究竟是以何种方式见过它们的一样，有些隐秘、秘密，不足为外人道也！
至此，四人离开东山。
行至东山之外，临近牛家庄之际。
辛十四娘开口了：
“公子，若我没有猜错，那条赤点青蛇身上，恐怕有着一缕上古生灵烛龙，烛九阴的血脉！”
“烛龙血脉？”
谭玄古井不波的面容上，显现出一抹惊诧。
据传，上古人族还未发迹崛起之时，此方天地被巫妖两族占据。
妖族执掌天庭，巫族则控制大地，以及幽冥黄泉。
那时候，无数先天生灵活跃。
而烛龙，便是其中之一！
所谓烛龙，乃是无足之龙，据说其眼瞳竖立，开眼为昼，闭眼为夜。
一呼一吸间，影响周遭天地四季。
吹为冬，噓为夏，息为风。
掌光阴长河之力！
可推衍过去未来！
若那二青，身具烛龙血脉，一些疑惑便可得到解释了。
“想来那赤点青蛇，如今道行虽已臻至第三境，但具备的推衍之能，必然还十分薄弱，顶多推衍一些未来可能发生之事的短暂片段，还不一定准确。”
辛十四娘在一旁补充道。
谭玄缓缓点头，身形掠动速度不见停歇。
半刻钟后，一行四人来到了牛家庄所在。
刚至村外，便与处理腐烂发臭尸身的刘四等人给撞了个照面。
除三叔公外，牛家庄仅存的七人见了谭玄四人，先是一愣，随即相继结巴出声：
“这……仙…仙，是仙师大人！”
七人中，老丁、刘四几个大人，明显神色恭敬、畏惧。
唯有年岁不大的牛有德，瘦小的身形躲在几人的身后，眼珠子下意识的往谭玄身边三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身上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尤其少年青春萌动，更显慕艾。
辛五姐扑哧一笑，花枝乱颤，尽显娇媚之态：
“这小家伙，倒也有趣。”
原来，前日在驿站，牛有德随刘四一起，报案之时，便已经与辛五姐见过。
“你们这是，准备把尸体下葬了？”
谭玄注意力放在几人后侧的牛车之上。
那里阵阵令人作呕的恶臭逼人！
木质板车之上，简单蒙了一块破布，谭玄看见，还有大量自然淌出的脓水，透过木板缝隙，滴落在地。
“回……回仙师大人的话，这些尸体腐烂速度实在惊人，这才死了两日，便腐烂发臭至此，我们担心若再不下葬埋了，可能会有疫病滋生。”
负责回答之人，自是刘四无疑。
其开始之时还有些忐忑，言语断断续续，但说到后面，言语越来越顺。
令老丁等人看向其的眼神，都不禁带上了一丝意外与叹服。
这刘四，莫不还真是个人物？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三叔公看人的本事，有一套啊……
六人心思各异之时，那俨然是道会司四人中为首着的青年，再次开口：
“考虑得不错，只是……”
谭玄话未说完。
也没想说完，后面的内容，对于这些村民而言，说与不说，其实意义不大。
他缓步上前，径直掀开蒙着尸体的破布，将里面的腐烂尸体暴露在日光照耀之下。
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尸体腐烂的速度，仿佛得到了有效的遏制！
刘四几人没有奇怪，先前当他们将这些尸体从每家屋子里抬出，来到外界，便已发现了这点。
当时惊讶归惊讶，不解归不解。
但这又如何？
总不能暴尸在外罢？
众人瞩目之下，谭玄魂灵感知，默默展开！
着重探知这些腐烂速度异于寻常尸体的尸首。
要知道，哪怕是夏日炎炎之时，也断不至于尸臭得这般快！
果不其然，在他日益见涨的魂灵感知力量探查之下，他发现了匿于身体之内的“神异”力量残留。
这股力量颇为诡谲，若不仔细甄别，恐怕会以为与诡异如出一辙！
两者的相同点，都在于带给他的感觉。
那种细查之中，显露而出的毛骨悚然，阴冷、可怖的气息！
那股气息，会令人自发的联想到，败亡、腐败！
谭玄一声不吭，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刃。
蓦然划开了其中一具腐烂尸体的胸腹！
这一举动，让刘四等人为之骇然！
有意要出言说些什么，但又畏惧对方道官身份，只能任由对方施为。
然而。
接下来他们所看到画面，都让他们自觉的选择接着闭紧嘴巴！
入目所示。
那具被开膛破肚的尸体，肠子里面，一块块鲜活的血肉，正缓缓蠕动着！
这些血肉，好似新鲜无比！
没有经过任何消化一般！
且宛若活物！
可刘四等人明明深刻记得，这些肉在吃进去之前，绝不是这个样子。
那种煮熟之后，散发着诡异致命吸引力异香，爬满了腐烂、流脓的肉食。
他们这辈子，可能都无法忘怀！
“这……这……这怎么会这样……”
有村民失声。
谭玄掐动法决，驱使着一团元炁，包裹住一小块血肉，使之离开尸体之内，直面日光照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