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筠,你可知罪?”
听见此话,陆淇的脑袋空白了一瞬。
知罪?哪个罪?
难道女扮男装、冒充兄长的事情被他发现了?
“末将不知,还请陛下明示。”
朱厚照深吸口气:“好好,你不是想知道吗?我都告诉你。”
少年天子也不顾脏不脏,就往地上盘腿坐下,招呼陆淇一起,两人就像为先皇守灵当晚一样相对坐着。
朱厚照把他安排了王守仁和严嵩查案,魏诚来为她求情,牟斌又传来消息的事,一点不落地全部告诉了陆淇。
“刘文泰的兄长?”
听罢,陆淇摸着下巴,牟斌从不做什么多余的事,他既然能专程来传递这个消息,可见这个逃犯必然有些问题。
见陆淇只顾着思考,把他晾在一边,朱厚照的嘴角不由因怒意而重重撇下:
“至今为止,我是看在父皇和朋友的份上,才没叫人把你拖出去关进牢里!你知道王琼呈报上来那些证据时,我有多寒心吗?
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缘由,才去救下云卿的,就算那个崔大夫于你有恩,难道父皇就于你无恩了吗?
我本以为咱们俩是无话不谈的好友,是父皇说的明君贤臣,今后咱们君臣联手,大明国一定能蒸蒸日上。谁承想你却在骗我!”
喊了一通,朱厚照恼得面色涨红,脖颈上青筋暴起,直喘大气。
等他稍微平静下来一点之后,陆淇才回复道:“末将不认罪。”
“你!!”
朱厚照怒目而视,忽然深吸口气,又把胸中的怒火忍了下去:“行,你爱认不认吧,朕也乏了,该回寝宫去了。”
陆淇起身施礼:“看来陛下的养气功夫,越发精进了。”
走到门口,朱厚照回过头:“明日朝会,朕会在朝上颁旨,将右哨营参将陆筠革除官职,流放八百里。”
见陆淇没有抬头,朱厚照接着说:“流放自然只是做个样子给群臣看,你今后别想出这和光宫一步!
朕往后呢,就时常来看看你,咱们还以朋友论处。饮酒对诗,弹琴下棋,这样你也不至于太闷。”
陆淇突然猛地抬起头来:“嗯?您刚才说什么?”
“哼!终于开始后悔了吗?”朱厚照露出笑容:“朕还以为你是死鸭子嘴还硬呢!”
“明着流放,暗中换人?”陆淇的眼睛突然一亮,他想起了前世史书上的记载。
“难道……刘文泰还活着?”
院判刘文泰是历经三朝的老臣了,本是成化年间西厂进贡的传奉官,在通政司衙门任右通政,后来才进了太医院做御医。
成化帝晚年宠信道术,服食了大量的金丹仙药,身体渐渐羸弱,患上了泄泻之症。在太医院众多御医的精心调理之下,竟然一病不起宫车晏驾。
当时群臣百官众情激愤,要新登基的弘治帝处置这些御医,但宽厚仁慈的弘治帝没有大下杀手,只是将他们削官降级。
这些人里就有刘文泰。
要不了多久,刘文泰又通过一番运作,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太医院院使的职位。后来朝廷要重新修订本草医经,整理宋元时期的医书,加入新发现的草药。
这个任务交到刘文泰的手里时,被人发现他“于草本实懵然”,并没有独自立书的本事,不得不与翰林院合作,才把这本书编出来。
刘文泰如此医术水平,再加上在高廷和家中看到的医书,以此判断高廷和的医术水平。
恐怕开错药方的该是刘文泰才对。
前世史书中,刘文泰可没有被砍头,他被内阁的谢迁和李东阳救下,流放广西,安度晚年寿终正寝。
而张瑜与高廷和没人搭救,直接就被处死了。
这么大的差距,不禁让人怀疑,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你说什么?”朱厚照惊讶地转回来:“刘文泰还活着?朕已经下令,让人将他斩首示众,怎么会活着?”
是啊,那日陆淇还去亲眼观刑了。
紧锁眉头,陆淇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无论如何,必须得查清楚。陛下,您请派个信得过的人,把刘文泰的坟墓撅开看看吧。”
……
回到寝宫,朱厚照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陆淇坚定的眼神和冷静的语言,在他脑海中闪现。
这种神情他见过许多次。
当初陆淇寓教于乐,用天下富翁的游戏教导他土地兼并的道理时,也是这幅表情。
当初陆淇带着几个锦衣卫番子,从寿宁侯的刁奴手上救回魏诚时,也是这副表情。
当初陆淇披着甲胄,与他一起面对先皇驾崩、根基未稳、百官发难的时候,也是这副表情。
朱厚照惊觉,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携着手,共同经历了这么多事情。
为什么这次却撂开手了呢?
翻了个身,朱厚照努力闭上眼,催眠着自己:“我是皇帝,皇帝哪有朋友的,有朋友就不叫孤家寡人了。”
喃喃了半晌,朱厚照猛地踢开被子,从御榻象牙席上蹦起来:“来人!”
门外值守的小太监连忙推门而入:“万岁爷可是要虎子?”
“什么虎子?去把……苗逵给朕找来!”
……
而这一夜,北镇抚司衙门也没有消停。
牟斌请到了旨,立即开始连夜布置,锦衣卫这个庞然大物在暗中露出了獠牙。
十几支小队被秘密派出京城,赶往押送流放犯人的前线,沿途搜索蛛丝马迹,撒开一张搜寻的大网,势必要把逃犯抓回来。
等到第二天上午,秘密小队便通过把持的各处驿站接力赛,百里加急的一匹快马将最新情报送到了牟斌手中。
“逃犯刘文瑞并没有逃跑,恰恰相反,是被留在了离京五十里的一处客栈内,改头换面之后乘了一驾马车,往南边去了。”
看过密信后,钱宁将它丢入了火盆内:“大人,这是?”
花墙底下,牟斌翘着二郎腿,斜坐在圈椅中,双目精光收敛。
“看来有人在和咱们作对啊。”
沉思了许久,牟斌才坐直身子:“他们的目的是什么,眼下还不得而知。但为了保陆筠,必须有更多的证据,告诉底下人,无论如何也要把那个刘文瑞抓回来!”
而此时,青兰君子会中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童子墨不知为何突然不见了。
昨日,王严两位御史吃饭时听到了君子会的说话声,觉得好奇,于是顺藤摸瓜就查到童子墨身上。
可如今因为他的失踪,两人的线索再一次断了。
而皇宫内,昨夜奉命去刨刘文泰坟墓的苗逵回来了,带回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万岁爷,今早老奴就按照您说的,把那刘文泰的坟刨开了。如今天气炎热,里头的尸骨已经腐坏,看不清面容了,但还能看出头发是花白的。”
朱厚照懊恼地挠挠头:“还有旁的法子能证明,他就是刘文泰吗?”
苗逵一指身后的人:“万岁,这是当日刑部派下来的监斩官,他可以证明。”
“微臣詹文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朱厚照忙用手虚扶两下:“詹卿家,当时你可认清了?”
詹文一拱手:“回陛下的话,微臣领人之前曾与顺天府大牢牢头核对校验,必是不错一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