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的烈琊山区,暖风和煦,花草盛放。
叶成一行遵照陈瞻的旨意,先行来到广砚城休整。而晏岚也与养父兀岺欢喜重逢。
“哎呀!真是想不到此地竟有如此美酒!美哉!美哉啊!”兀岺设宴招待叶成等人的这一晚,柏预被烈琊族人酿制的美酒给彻底征服。
“喂!你这老头子是瞧不起我们烈琊人吗?什么叫‘真是想不到此地竟有’?”坐在柏预对面的兀真神情突然有些不悦。
“哎呀!误会,误会啊!面对如此美酒佳酿,我是真想留在广砚城不走了!兀岺大王!你们烈琊族应该也缺一个军师,对吧?在下虽不才,愿竭力效命!”柏预眼神略显迷离,神情更是无比喜悦。
“老头子酒喝多了。酒话都开始说个不停了。”刘垣挤眉弄眼地看着高帆,高帆严肃地回看了刘垣一眼,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广砚城这边没有官职给你哦!”刘垣乐呵呵地对着柏预嘲讽了一句。
“爹!喝酒!”兀岺看着此刻紧紧坐在身旁的晏岚陪着自己大口喝酒,吃肉,仍是有些不敢相信,更加乐得合不拢嘴。
“爹。咲华的腿伤好了没?”晏岚向兀岺打听起一年多以前,被全恭儿子全华打断了左小腿的那名烈琊族孩童的近况。
“咲华去世了...就在你和真儿、善儿走之后没几天。高烧不退!还是没能挺过去!他娘也因为太过悲伤,在这之后病倒去世了!”兀岺的脸上瞬间没有了笑容,他双眉紧锁,长叹了一口气。一旁的兀真和兀善听到父亲所言,重重地将酒杯砸在地上,随即恸哭不已。而原本热闹且欢乐的篝火晚宴,气氛也突然低落下来。
“这些朝廷的狗官!什么本事都没有!只知道欺负我们烈琊族人的小孩子!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没了!”兀真此时仍不解气,站起来重重地一脚踢翻自己面前的桌子,愤怒地离开了酒席。
叶成注意到晏岚此时也起身离席,并走出了营地,于是立刻跟了过去。
“晏姑娘。你没事吧?”
“叶成。我们以后能够保护更多的孩子吗?”此时的晏岚,背对着叶成平静地站在原地,完全没有了以往大大咧咧的样子。
“晏姑娘。如今全恭、全华父子皆已伏法!陛下更是新派了官员治理广砚城。而陛下也早已与烈琊族重修于好!在下相信今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悲剧。”
“我希望你说的是对的。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征战疆场,经营治世,皆应善待万民。然而天下各地,欺压甚至残害百姓之事仍是层出不穷。叶成深感今后道路的漫长和艰辛。他在心中发誓,在自己力所能及之处一定要保护更多的百姓免遭欺辱和压迫。
在广砚城休整半月后,晏岚带着两个哥哥再次依依不舍地拜别兀岺,踏上了前往百阁城的路途。而兀岺又增派了一千名年青的烈琊骑兵跟随晏岚。
“百阁城那边离家很近!不忙的时候就带着哥哥们回来陪爹喝酒!需要打架的话,爹随时都能过来!”兀岺笑眯眯地拥抱了一下晏岚,随即深情地看向身后的骑兵们,“岚儿。好好地照顾这些孩子们!”
三日过后,叶成军骑兵四千,步兵六千,携带大量的粮草、辎重于午时左右抵达百阁城东门。然而前军在抵达百阁城东门后,城门外驻守的士兵却拒绝让叶成军入城。
“陛下令我等驻军百阁城!你等居然违抗圣旨?”在多次好言相告无果后,高帆冲上前一把揪住一名守城士兵的衣领,怒不可遏。
“我等先前并未接到任何军令!说有来自皇都的人马前来驻守!”这名守城士兵的态度依旧显得极其强硬。
“乔家居然这般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吗?”就在高帆准备一拳揍过去的时候,叶成上前拉住了他。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体态略显肥胖的中年人身着官服,气喘吁吁地从城门里跑了出来。只见此人气急败坏地对着那个拒不放行的士兵脸上啪啪就是两巴掌,并将他呵斥了下去。
“下臣百阁城城守穆阡。叩见荡寇将军!方才这个新兵无礼冒犯皇恩和将军,下臣特来谢罪!”穆阡叩拜在地上一直不起。
叶成先前已从宁桓那里有所了解,并知道眼前的穆阡虽然名义上是这里的最大官员,但实际上这里的一切都由守备的主将乔攸决断。就在叶成准备给穆阡一个台阶下的时候,一旁的刘垣突然冷笑着看向穆阡。
“城守大人。您这唱的是哪一出戏啊?在你义平地界,想必早就是乔家大过陛下了吧?”刘垣此刻的嘲讽极其直白和凌厉。
“哎呀!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啊!叶将军,恭请速速进城!下臣已备好酒宴!为将军一行接风洗尘!”就在穆阡起身准备迎接叶成一行进入百阁城东门的时候,乔攸慢悠悠地来到了城门外。
“下臣见过荡寇将军。”乔攸来到叶成面前,浅浅地行了一个抬手礼,似笑非笑。
“乔将军。我等奉陛下圣旨,特来百阁城驻军!”叶成见到乔攸的态度有些傲慢和无礼,于是也言简意赅。
“我百阁城池狭小!实在承受不下荡寇将军这等大人物!将军如不弃,请前往城东南十里处那座小城暂住。对了...那里景色甚好!”乔攸握着拳头抵在嘴上,轻轻地咳了两声,随即带着穆阡回到城内。穆阡有些焦急地几次看向乔攸,可乔攸却完全熟视无睹。
“竟敢如此无礼!”高帆此时已经是气得失去了理智,冲上前去准备暴打乔攸一顿,被刘垣和杨彻二人拼命拉住。
叶成想起临行前傅舜在周府曾经和他说过的那些话,并深感朝廷和乔家因为全恭叛乱事件,彼此之间的裂痕正在扩大。为了不将矛盾进一步激化,叶成最终决定先行率军前往百阁城东南十里的那座小城暂时驻扎下来。
“这就是乔攸那个混蛋说的景色甚好?!”在看到残缺的城墙和破损的房屋后,高帆再一次怒上心头。
“先在外围安营扎寨!柏大人,请随我四处去看看。”叶成下达了驻军命令后,邀请柏预先去观察一下这里的土地风貌。
“柏大人。在下还在墨阳时,曾听家父说过,先帝入主嘉州和番州之前,管辖这里的是林彰大人和乔贤大人。是这样吗?”
“正是!当年林彰大人在嘉州担任州牧一职,而乔贤大人则是监政。至于番州,则是谭炽大人和乔施大人。我记得二十一年前,先帝一族被玺国先皇帝叶盛一路追击,最终退守到了嘉州。”
“晏姑娘。你怎么来了?”就在这时,叶成注意到晏岚突然骑着马出现在自己和柏预身边。
“来听听你们聊些什么啊!你急着带老头子出来,是有什么秘密要说吗?”晏岚笑盈盈地看着叶成,神情有些玩味。
“要不等下再说吧!我可不想影响你们俊男靓女互诉衷肠!我还是先去那边看看。”柏预笑呵呵地准备驱马离开,被叶成一把拦住。柏预捻了捻胡须,又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在退守到嘉州的三年里,先帝领兵在乾川、沐阳、百阁、昱德等城池协助林彰大人多次成功抵挡了叶盛的凶猛进攻!林彰大人感慨于先帝的骁勇善战,更加钦佩先帝的宽仁爱民,于是决定将嘉州和番州赠让于先帝!在我看来,林彰大人的胸襟和仁德亦不在先帝之下。我很佩服他!”
“嗯...本姑娘也觉得这个人挺了不起的!”晏岚此时插了一句。
“虽然林彰大人德高望重,但是乔家可并不完全接受先帝。乔家其实不乏精兵强将,能人志士。但他们的政治理念就是坚守本土。因此乔家善守却弱于攻。最后,由于林彰大人的强烈坚持和游说,乔贤大人最终还是选择了带领全族效忠先帝!而先帝建国后,也给予了乔家极高的礼遇和地位!”
“那这么看,乔家和朝廷关系不是还不错吗?为什么搞成现在这个样子?”叶成正要发问,却又被晏岚插了一句。
“那是因为陛下自登基以来一直锐意进取!陛下多年来一直广筑城池,招兵买马,大有与玺国争霸之姿!而乔家既不敢得罪玺国,更加不能得罪陛下!于是慢慢地就搞成了今天这幅局面。并且全恭叛乱的事情,最让陛下震怒的是全恭竟与乾国早有勾结。就算乔家和全家互为姻亲,乔家也不敢在此事上插足半分啊!”柏预说到这里,脸上颇有些自豪的神色,似乎是被自己绘声绘色的讲述给陶醉了,“而且,陛下为了钳制乔家,还将乔贤大人的三儿子乔洺和乔施大人的二儿子乔光都调到了皇都,在议政房任职。”
叶成想到当初回到明宁城时,曾听周斐说过议政房当时才设立一年,如今再听到柏预的话,不禁很是佩服陈瞻。他理解陈瞻贵为帝王,很多事情都必须要在博弈后谋求平衡。
“别看陛下年纪轻轻,可是深谙驭人谋事之道啊......”柏预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随后笑眯眯地看向晏岚,“晏姑娘。带我四处看看去,看看能不能摘到果子吃。”
“好啊!走吧!”晏岚兴奋地一挥缰绳,一口气冲了出去。
两个时辰过后,叶成、晏岚和柏预回到了驻军营地。叶成召集了众人开始商议事情。
“方才在下和柏大人还有晏姑娘在这附近仔细地察看了几圈。这里有很多田地都已荒废!不过据在下观察,土地虽不算富饶,却很适合种植番薯及玉米等作物,这样可以很大程度地解决我军长期备粮、用粮所需。此外,在下打算围绕这座小城重筑城防,兴修水利并修复房屋。待新城筑造完毕后,将附近四散居住的百姓接到城中。让他们白天在城外务农,晚上回城安住。如此一来,百姓也将更加安全!”
“叶将军!末将先前只知道你善战有谋!没想到你在经营治市方面也不遑多让!既然乔攸那个混蛋不让我们进城,我们不妨就在此筑城安防,让他好好见识见识我军的能耐!”高帆此时一扫之前的怒火,变得振奋不已。
“早就听闻过安德公的经天纬地之才。今日得在叶将军身上相见,在下甚为佩服!”柏预此时居然身姿端正地向叶成行了一个抬手礼。
“将士们今日已是人困马乏。让他们好生休息!明日卯时生火造饭后,我等即刻动工!”
“荡寇将军驻守在百阁城东南面十里外的一座小城里?”当陈瞻得知叶成未进入百阁城驻军的消息时,已经是过去了近一个月的时间。
“启禀陛下。确是如此!应该是乔攸大人未予放行。”段嘉躬身看了一眼陈瞻,迅速低下头去。
“镇南将军家族多少还是因为全恭一事而与朕有些隔阂啊!只是这口气倒是让荡寇将军替朕给受了......”陈瞻微微叹了一口气,开始在御书房里慢悠悠地徘徊。
“陛下。君威不可冒犯!下臣认为眼下应适当警醒一下乔洺和乔光两位大人。”
“哎...不可!朕认为此次荡寇将军暂驻小城做得很好!避免了和镇南将军家族矛盾激化。”陈瞻摆了摆手,示意段嘉勿再多言。
段嘉离开御书房时已是子夜时分。而陈瞻又在这时召见了曹端。
“悦宗。来!陪朕喝点酒。”陈瞻很是随和地手提酒壶,并亲自为曹端斟满一杯。曹端此时颇有些受宠若惊。
“朕时常和几位叔叔的儿子们称兄道弟。但其实朕,也一直把你看作真正的兄弟!”陈瞻满饮一杯后,真诚地握住曹端的手,“在这皇宫中,你每日陪伴朕的时间远远地大过朕的母后和妃嫔们!悦宗啊!你是朕的良臣,亦是朕的贤兄啊!”
“陛下如此厚待!下臣即便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曹端第一次感受到陈瞻流露出了一些区别于帝王的凡人感情,既惊讶,也有些感动。
“悦宗啊!乔光最近常出入青楼吗?”陈瞻此时脸上又完全没有了之前的神色,他又露出惯常的笑容看向曹端。
“陛下。方才下臣来御书房之前,曾遇到段司总。他向下臣汇报了一些事情,并说陛下不允许任何人对乔洺、乔光二位大人不敬。”曹端先前已从段嘉口中得知陈瞻暂时不想对付乔洺和乔光,但为何此时陈瞻对着自己,又是这样的一番话语呢?
“悦宗啊...朕说过朕最为信任的人只有你!因此朕只会把事情交给你去办。”
“回陛下。乔光最近看上了一名青楼女子,并有意为其赎身。但皇都还有一个姓贾的富商最近也看上了那名妓女。”虽然得到陈瞻的充分信任,但曹端为了进一步巩固和扩大自己在议政房的地位,暗中安插了众多眼线来长期监视议政房其余八位大臣的行迹,以便随时算计他们。
“好.....来。喝酒。”陈瞻再次为曹端斟满一杯酒。
三日后,明宁城最知名的妓院承欢楼里发生了一起严重命案。醉酒的乔光在与富商贾伦争夺一名姿色美艳的妓女时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并当场用木棍将贾伦打得脑浆迸裂而亡。随后乔光立刻被刑科监逮捕关押。
“真没想到这么小的一颗药丸,竟能让人亢奋到这种程度......”在得知乔光被收监的消息后,陈瞻在自家府院的书房里,独自对着一小瓶毒药,兀自惊叹。
原来,在提前得知乔光今日要前往承欢楼的消息后,曹端立刻安排了人手混了进去,并将毒药提前投进乔光的酒壶中。而乔光犯事被关押的消息,也于几日后传报到了义平城。
“大哥......”由于平生最为疼爱的就是这个幼子,因此乔施心急火燎地来到了镇南将军府寻找乔贤相助。此时的乔贤正低着头饮茶,不时地还发出“咻咻”的饮茶声。
“大哥!光儿在皇都闯祸了!您知道吗?”虽然已经年过六旬,但此刻的乔施却是焦急得像个小孩子一样,在乔贤面前不断地走来走去,坐立不安。
“你知道你那儿子闯祸了啊?!”随着重重的“啪嚓”一声,茶杯已在地上摔得粉碎。乔贤冷冷地盯着乔施,目光严厉到乔施根本不敢直视。
“大哥...我......”在乔贤面前,乔施时常会表现得像个没有主见的孩子。
“男人生性好色,有三妻四妾甚乃平常之事。就算去烟花柳巷那些地方放肆玩乐,也是人性使然!可你家那个蠢货,居然为了一个青楼妓女,就把人家给打死了!简直是肆无忌惮到了极点!”
“大哥!求您想办法救救光儿啊!”乔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
乔贤沉默良久后,长叹一口气,缓缓起身。
“之前全恭叛变,现在你家幼子又因为青楼妓女和人大打出手,甚至害人性命!这不仅丢尽了我义平乔家的脸!更让我乔家如今在朝廷地位极其被动啊!”乔贤走到会客厅门口,心事重重地看向远处有些阴郁的天空。
“明日我亲自前往皇都,求见陛下。”又是一番漫长的沉默,乔贤再次开口。
“多谢大哥!多谢大哥......”乔施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泣不成声。
次日辰时刚到,乔贤已吩咐差员们在镇南将军府外备好马车,准备启程赶赴明宁城。就在这时,曹端突然到访。
“下臣议政房曹端。叩见镇南将军!”
“曹大人请起。”乔贤伸手示意曹端起身,并隐隐地感觉到乔光的事情似乎在皇都那边有了定论。乔贤请曹端来到会客厅,并吩咐家仆们准备一些茶水招待。
“方才见到贵府门口已备置马车。下臣斗胆相问镇南将军意欲前往何处呢?”曹端起身离座,恭敬地抬手相拜。
“先前听闻我侄儿乔光在皇都闯下大祸,我今特欲前往皇都向陛下请罪!不知曹大人此番光临寒舍又有何指教呢?”乔贤并不打算与曹端虚与委蛇,因此直言相对。
“镇南将军平生劳苦功高!岂能劳您亲自前往?下臣此行正是为此事而来!关于乔光大人的事情,朝廷已经有了定论。”
乔贤平静地看向曹端,未再言语。
“乔光大人与他人争抢青楼妓女甚至害人性命。依照国家律法,将处以斩首之刑!但陛下感念乔家自先帝开国以来功劳甚重,故特此网开一面。”
乔贤仍旧是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曹端。
“此时此刻。乔光大人已安然无恙回到乔施大人府上了。”曹端再次躬身大行抬手礼。
乔贤的神色有一些轻微的变化,他没想到陈瞻居然已经释放了乔光并派人将他送回了义平城。
“不日后,刑科监将在皇都刑场处斩一批死囚,而乔光大人就在这份名单之中。从此皇都将不会再有‘乔光’这个人......”
乔贤又一次缓缓地站起身来,向曹端回了一个抬手礼。
“有劳曹大人。我乔家如今能够为陛下做些什么呢?”
曹端露出殷勤的笑容,伸出右手恭请乔贤去会客厅外畅谈。
曹端返还明宁城后的第七天晚上,乔贤独自一人在后厅庭院散心。义平城夏日原本甚为凉爽的夜晚,如今却让乔贤心里感到一些寒意。
“舜安。”一名与乔贤岁数相仿,身着常服的男子此时来到乔贤身旁。此人姓童名尚,是乔贤多年的挚交和心腹。
“子冉啊。坐!”乔贤上前紧紧握住童尚的手,请到凉亭里叙谈。
“最近身体还好吗?让你特意从乐朗城赶来义平城,辛苦你了!”乔贤关切地看向对方。
“我身体很好!舜安你也要多加保重身体啊!”童尚笑眯眯地拍了拍乔贤的手背,随即落座。
“子冉啊。安德公的儿子叶成率军进驻百阁城的事情,你知道吗?”乔贤一边亲自为童尚斟茶,一边问道。
“眼下你恐怕得让昱达贤侄容他入城驻守了吧?”由于之前收到了乔贤的来信,童尚对目前的形势看得很是通透。
“我对安德公父子本无任何敌意。但如今安德公的儿子已经是陛下那边的人。这么多年来,我乔家谨言慎行,苦心经营,就是为了避免让陛下握有把柄,从而驱使我乔氏一族对外作战。但没想到时至今日,终究还是被朝廷占得了上风啊!”
“陛下年纪轻轻,手段倒是极其高明啊!”童尚摇摇头笑了笑,接过乔贤递来的茶开始品尝。
“如今我还有些担心远在皇都的洺儿。我那不争气的侄子眼下已经被带回义平城,洺儿今后在朝廷将更加孤立无援啊!”
“而且陛下肯定会派遣直接效忠于他的官员进入议政房。”童尚抿了一些茶叶在口中细嚼起来,“不管是我们嘉州派,还是庞理和谭鸿的番州派,甚至是他们自己中州那一派,我感觉陛下其实谁都不信任。”
“嘉、番凭二州之土地,怎与坐拥十州的玺国长期抗衡呢?我只是希望在我有生之年,我义平全境的百姓们可以免受战事侵扰。如果玺军攻入我义平,我定当全力御之于门外!但让我再图进夺,我无能为力!”乔贤一脸严肃的表情看向童尚,童尚也对此不置可否。
“听说那位荡寇将军在百阁城东南的那座小城守备,还重新修筑了那里。如此一来,倒也能在前方对玺军形成抵御啊。”
“玺国光是在倧兴、宸阳还有河阳,就坐拥十四万重兵!更何况还有叶渊在郦旸城的五万精锐之师呢?叶渊如今实力占优却只守不攻,也是想要依靠强大的国力来与我大宣长期抗衡啊!只是他们有这样的本钱,而我们呢?......”乔贤起身看向天空,神色凝重。
“但不管怎样,这场战事早晚也会爆发。而这一切,就在于叶成和他身后大力支持的陛下。”乔贤与童尚此时皆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八月初的一天,乔攸带着一众官员来到了叶成驻军的小城西门外。
“日前陛下的圣旨已亲临我城!下臣之前深有得罪,请荡寇将军责罚!”虽然仍旧有些不情愿,但此时的乔攸却不得不遵照陈瞻的圣旨以及大伯父乔贤的嘱托,请叶成率军入城。
“乔将军请起。”叶成微笑着扶起乔攸,并邀请他进入小城察看巡视。
“了不起啊...了不起。”虽然对叶成颇有成见,但此刻见到小城重新休憩的城墙城防,并见到不少百姓已经在此安住下来,乔攸还是由衷地有些钦佩。
“在下日前已在此城附近播种大片玉米和番薯,十月时即可收获!届时可为这里和百阁城的百姓和士兵们增添粮食为用!”
“佩服!佩服!”乔攸对着叶成躬身行礼一番,“下臣不日后将派遣将士前往此城,协助荡寇将军驻军和生产!”
“现在倒想着来捡现成的吃了?”刘垣轻声嘲讽了一句,随即有些不悦地走开了。
“那就有劳乔将军了!”叶成回礼后,露出谦和的笑容。
“叶成!东南前方三里有玺军的骑兵探子出现!这已经是连着的第三天了!”兀真和兀善此时来到小城内,向叶成汇报军情。
“有劳二位将军!我等要继续加快内城的各项修建以及安顿百姓。同时也要做好防备!以防玺军突然来犯!”叶成下达军令后,随即请乔攸前往内城军营叙谈......
“回禀镇西将军!玺军百阁城东南边的那座小城现有不少驻军!而且整座城现在连城墙城防都有了!”
倧兴城北门领将楼上,叶赞看向正前方,神情严峻。当他派遣骑兵查探宣军动向时,不禁对自己的行动迟缓有些懊恼。
“乔攸放着那座小城那么多年没管!现在居然重新修葺并派兵驻守......难道宣人对我倧兴城有想法?”叶赞心中默念了一番,之后看向军探兵,“城楼上旗号是乔攸的吗?”
“回禀将军!城楼上旗号是‘叶’!”
叶赞看了一下身旁的一面挂着“叶”字的军旗,不禁有些恍惚。
“派遣一千骑兵去那里探探虚实!”
三日后,叶赞的副将钱通带领了一千名玺国骑兵前往小城。钱通本想在城外搜刮抢掠一下附近的百姓,却发现如今的城外已空无一人居住。恼羞成怒的钱通于是带着手下骑兵冲着小城南门城墙上方一阵袭射后才满意离去。
接下来的几天,钱通每天都要率领骑兵来骚扰一到两次。叶成苦于百姓在这样的情况下,无法安全前往城外忙碌农活,于是召集众人商议对策,但此时却没见到杨彻的身影。
“在下有一个办法!叶将军可派遣百姓前往城外田间假装务农,吸引玺军前来进犯,并在玺军来路上埋伏兵马,等玺军刚过埋伏圈后,我们就可以前后合围,截杀玺军!”说到出谋划策,柏预每每都是积极发言。
“用百姓们的性命来犯险!实不可为!柏大人请勿再言!”叶成对于柏预的建议尤为抵触。
“叶将军!”就在此时,杨彻来到了营帐内,“城外五里处有一大片长满草的地方,是玺军骚扰我军的必经之路。那里的草都有一人之高,而且非常茂密!末将愿率领戟兵今夜前去埋伏,待明日玺军骑兵经过时立刻围杀!”
平时寡言少语的杨彻,如今可真是令叶成感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我想起来了!叶成!我们完全可以派遣士兵假装成百姓出城务农嘛!这样的话不就能吸引玺兵过来了吗?”晏岚的一番话让叶成顿时喜上眉梢。
“哎呀!没错啊!我怎么没想到呢?还是晏姑娘想得周到!”柏预兴奋地拍了拍手,大笑起来。
“因为你是老头子了!脑子不够用了!”晏岚抄起桌上的一个蜜桔,扔给柏预,“来!补一补!”
“如此一来,就足够吸引玺军来犯了。”叶成兴奋地握了一下拳头,“对了!让假扮百姓务农的士兵们多推点运粮车出去!眼下正是萝卜和绿豆收成的时候,这样就能够更好地迷惑玺军。”
“这一次,叫他们有来无回!”高帆也兴奋地紧紧握拳。
在叶成带领众人将一切布置完毕后,次日巳时,钱通带着骑兵继续前来骚扰。在得到探报反映小城外有很多正忙着收成的“百姓”后,钱通露出了贪婪的笑容,准备带着骑兵穿过那片布满长草之地。
潜伏在茂密的长草间的杨彻,露出极为凌厉的眼神紧盯着正在放慢速度穿行的玺军骑兵。在大多数玺军骑兵进入到这片长草之地的中心地带时,伴随着突然出现的震天喊杀声,杨彻带着五百戟兵现身杀出。他们挥舞着长戟,迅速且有力地剁刺玺军的马腿,并在玺军骑兵栽马摔倒地后,立刻围上前绞杀。即便是一些反应迅速的玺军,起身后也没能逃过长戟的勾脖刺杀。叶成在南门城楼上注意到杨彻发动进攻后,立刻大开城门,让高帆和刘垣带着骑兵疾驰过去合围玺军。与此同时,那些假装务农百姓的士兵也纷纷从运粮车上抽出朴刀和圆盾,冲上前去协同作战。
“妈的!老子宰了你!”钱通见此刻已无法突围,索性提着长柄大刀冲向貌不惊人的杨彻。
钱通一记斜砍直扑杨彻面门,只见杨彻扎稳身姿,用戟无比精准地勾住钱通的刀头后端,用力一拽就将钱通扯于马下,随后杨彻迅速且有力的一记下劈刺,就将钱通当场击杀。这让正好赶到的高帆和刘垣赞叹不已。
“好武艺!”在之前大大小小的战斗中,高帆只见过杨彻在马上使枪,却没想到杨彻在步战时,竟将一副长戟耍得威风凛凛。
此一战,叶成军共歼灭玺国骑兵九百多人,并击杀倧兴城副将钱通。而最后侥幸突围的玺国骑兵也没命般地一路逃回倧兴城。
“没想到显安的步战能力比起马战更甚!叶成佩服!”在获胜回到小城后,叶成也是立刻在城内军营大加赞赏杨彻的英勇表现。
“显安真是深藏不露啊!佩服!佩服!”刘垣热情地拍了拍杨彻的肩膀,又看向了高帆,“说真的!我感觉你打不过显安。不如改天你俩去校场切磋切磋?”
“这有何妨!我高帆平生对武艺高强之人皆甚是佩服!”高帆对刘垣的话并没有生气,反而显得斗志满满。
“杨彻今天可真是威风了!不过要是本姑娘上战场的话,那最威风的还是本姑娘!”晏岚也很是开心地笑着来到杨彻身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杨彻害羞地一笑,使劲地点了点头。
“得迅速去城外安营扎寨并往前压进!不然玺军后面再来进攻或者骚扰的话,百姓们就无法在城外安心务农和生产。”叶成此时再次下达了军令,并立刻率军进发到小城东南方向的十里处开始驻守并建造营地。
叶赞在得知副将钱通兵败被杀的消息后,立刻派遣军探兵再次前往侦察,并得知叶成已经率领五千步骑驻守在倧兴城北门西北方向的十里处。
“知道我倧兴城兵强马壮,主动将战线压上前,以防我军骚扰或进攻小城...了不起啊!”叶赞此时不觉对对手产生了一丝敬意,也夹杂着一些失意。
此战过后,玺国倧兴城方面再也没能对百阁城以及小城周边形成有效的骚扰。双方就这样僵持着,并过去了四个多月。
第二年的一月末,距离除夕还有不到七天的时间。倧兴城迎来了亭州州牧、大将军叶渊的到访。
“儿臣叩见大将军!”倧兴城镇西将军府门外,叶赞见到父亲叶渊到来,欣喜万分。
“起来吧!赞儿。”叶渊笑眯眯地扶起叶赞,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我父子之间无需太过拘泥于礼节。”
“爹。宣军百阁城的先头部队,至今仍驻扎在离我倧兴城西北约十里处。”叶赞在之前已多次向叶渊书信汇报了宣军的军情及动态,但叶赞仍不知父亲为何要亲临倧兴城。
“你上次来信跟我说,宣军那名将领姓叶,是吗?”叶渊仍是满脸笑容地看着叶赞。叶赞点了点头,将叶渊请到会客厅主座坐了下来。
“他应该是文悦兄长的儿子。”叶渊自言自语了几句,随即再次看向叶赞,“赞儿。还记得你那位远房的宗族叔伯吗?”
“是!宣国安德公,墨阳郡守叶正。爹以前曾跟我还有大哥都提过这位远亲。”
“是啊!文悦兄长未能为我大玺效力,可以说是三哥在世时,心中最大的一个遗憾啊!”叶渊说到这里,无奈地笑着叹了一口气,“你之前的来信跟我提过那个叶姓将领不仅能带兵打仗,还将一座破败荒废的城池修葺得焕然一新。如此看来,文悦兄长的这个儿子可以说是文武双修啊!”
“此人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但不管怎样,他现在与我大玺为敌,那就是我的敌人!”叶赞一脸认真地看着叶渊。
叶渊发出爽朗的笑声,慈爱地看向叶赞。
“赞儿。去年我亭州境内隽河流域的水灾甚为严重,很多百姓流离失所!很多城池也缺钱少粮!我现在有意裁撤受水灾影响最严重的塘宁城、戌德城以及幼岺城的守备人马,让更多人能够参与到灾后重建和恢复生产等诸事当中。”
“爹。我亭州一向是大玺实力最为雄厚的地方!如今裁撤人马,对我亭州的整体军力定会有不小的影响啊!”
“我们的士兵也是从百姓当中选出来的。如今让他们解甲回乡,安心务农和生产,并和家人们在一起重建家园,这可是益在万民的事情啊!如果他们的亲人,他们的家园都得不到保障,他们还怎么安心打仗呢?”
“塘宁、戌德、幼岺城如果裁撤人马,那我亭州的倧兴、河阳,奕安以及秀川城今后的守备和进攻任务就更加艰巨了!”叶赞向叶渊提出了自己的忧虑。
“此次裁撤后,我会调派一些人马奔赴你倧兴以及其余的四座城池!留下来的士兵们都是能征善战的勇士!赞儿你大可放心!”叶渊起身离开座椅,再次用力地拍了拍叶赞的肩膀,“赞儿啊。我大玺国力强盛,四海升平!如果可以更好地安我大玺将士之心,则早晚可一统天下!”
五日过后,叶渊轻装便从,冒着漫天大雪来到玺军驻守在倧兴城西北的军营。此刻已近酉时,叶渊带着副将许冲和几名护卫兵在军营西北边视察。此时叶渊看见两个年纪很小的新兵正紧紧地相靠着闲谈,于是眯着眼悄悄地走到他们身后。
“妈的!这雪比去年这时候还要大!不知道老家那边现在是不是也下大雪呢?”
“唉!这时候要能喝点酒吃点肉,暖暖身子该有多好啊!”
“你想多了吧!咱们好好站岗放哨吧!对面没多远就是宣军的地盘!万一没发现宣军冒着雪过来偷袭,你跟我就等着被镇西将军重罚吧!”
叶渊一直在两个新兵身后偷听,突然爽朗地大笑起来。
“什么人!”两个新兵听到身后叶渊的笑声,立刻提起长枪转身怒目而视。
“放肆!见到大将军还不叩拜?!”叶渊身后的护卫兵统领厉声斥责道。两名新兵吓得立刻单膝跪地,大行叩拜礼。
叶渊笑眯眯地屈身扶起二人,用慈爱的目光看着他们,同时一把夹住二人胳膊带到了营帐内。许冲此时也示意叶渊身边的几名护卫兵留下来暂时替代新兵站岗。
两名新兵被叶渊带进营帐后,极其不安和手足无措,甚至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天气里满头大汗。没过多久,叶渊的副将许冲掀开营帐帐帘,让人送进来满满的一锅羊肉和几瓶白酒。叶渊此时一把将两个新兵的肩膀按住,并让他们坐下。
“多谢大将军厚恩!多谢大将军厚恩!”两名新兵此刻受宠若惊。他们看着眼前不光有鲜美热乎的羊肉,还有好几瓶白酒相伴,极其努力地不让自己流下口水。
“你们俩叫什么名字?老家哪里的?什么时候参军的?”叶渊像照顾自家儿女一样为他们碗里夹满了热腾腾的羊肉,并倒好酒递给他们。
“回禀大将军!小人叫王龙!他叫王川!我们都是亭州奕阳人!去年三月在家乡卯县当的兵!”此时个头较高的王龙火速站起身来,诚惶诚恐地说道。
“坐。坐。坐下来,边吃边聊。”叶渊此时卸下披风和头盔,颇为随意地席地而坐。在叶渊又一次和蔼地做出吃饭的手势后,新兵王龙和王川终于是再也忍受不住,开始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并不时地用异常感激的眼神看向叶渊。
“让炊伙房给他们再去炒点菜。多盛点米饭过来。”叶渊笑盈盈地看向许冲,许冲立即领命而去。
“你们都多大了?家里人现在都还好吗?”叶渊又一次慈爱地看向王龙和王川。
“回禀大将军!小人今年十六岁。王川他比我年长一岁。家里人现在都还挺好的。”王龙一边香甜地啃着羊骨,一边看向叶渊。
“我也是十六岁的时候参军的。刚才看你们俩很清楚自己的职责所在,这可比我当年强多了!当年我上战场的时候,都不知道该干什么。哈哈哈...”
叶渊继续陪着王龙和王川两名新兵闲话家常之事,王川却突然开始哽咽起来。
“王龙!你跟大将军就不说实话!去年隽河发大水,咱们卯县受那么重的水灾!虽然咱家里人都没事,但日子现在过得苦啊!如果,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当兵了!我想回家陪着爹娘,帮爹娘多干点活!”王川说到这里,嘴里含着饭菜放声痛哭,王龙连连拿肘子支棱他都无济于事。
叶渊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黯淡,他颇为心疼地看着王龙和王川,默默地起身走出营帐,并隐隐地听到王龙正在抱怨王川太过实诚。
四十三年前,同样是和王龙一样的十六岁年纪,叶渊追随三哥叶盛从中州湛阳郡渃城老家起兵讨贼,从一名战场新兵成长为威震四方的一国名将。叶渊深感无比振奋,更觉得自己极其幸运。他欣然承受着命运带给他的无限荣耀,也愿意坦然面对未来的变幻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