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亚的手不算温暖,也许是因为身为冰元素的持有者,他的体温在龙脊雪山这样的地方也可以保持一定程度上的不变,但是与这样一只手相握需要担心的东西反而少了很多,永远干燥,永远平稳,连相握的力度也是决定好的,不会因为一时的心情激荡就收紧手指把我的手握得发痛。
但是,很快我就没有办法继续让他握住我的手了——倒不是别的原因,离开龙脊雪山的范围越远,趴在我怀里的小骗骗花精看起来就越难受,等到身边的空气渐渐回暖,她的表情也就越痛苦,没走远几步居然还哼哼唧唧的叫起来,软绵绵的声音听得原本对它爱答不理的蕈兽都忍不住飞过来看了看情况。
我给了一点元素力给她,但是似乎没什么太大的作用,原本在雪山范围内尚且可以控制完美的身体此时已经显出了非人的模样,头发变成了如雪雕般晶莹的叶片,一张小脸更是毫无血色的苍白剔透,无论如何这副样子是绝对不可能让普通人看见的,凯亚也帮忙分了一点冰元素过来,但是看起来反而更难受了。
拒绝嗟来之食的小骗骗花非常嫌弃地呸呸好几嘴,拒绝野男人的元素力。
她要是还有这个状态我反而能松口气,哭笑不得看着她呸了一口雪花给凯亚,骑兵队长见多识广擅长哄人,但是对于怎么处理元素生命大概没有作战之外的经验,我看着他举起双手一脸投降的样子,煞有其事地叹了口气:“没办法,这个我真的帮不了什么。”
“没关系。”我摇摇头,“不过雪山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能让骗骗花进步的这么快?”
凯亚若有所思:“之前安柏来过雪山一次,据雪山上那位炼金术士所说,龙脊雪山的龙血和炼金术似乎可以让这种天生就会拟态的植物得到进一步的进化……炼金术的话,我知道的那位大概不会帮忙的,但如果这小家伙自己有什么法子能联系到它的同族获取进步的知识,说不定就是强行使用了龙血的作用了吧。”
龙血啊……
我叹了口气,小骗骗花已经无法控制人类的容貌了,但是她还在努力让自己的身体不要变得太大,被完全抱住的感觉太好了,我看着怀里软趴趴的一团摸了摸她的脑袋,蹭了蹭她已经变回骗骗花的脸颊。
没关系,这样也很可爱,妈妈也很喜欢哦。
“看起来你又要走了。”凯亚笑着,他先我一步感慨起来,眼中却没有多少不舍的难过,甚至还趁机撸了一把骗骗花的脑袋:“没办法啊,毕竟比起我这种连情人关系都算不上的可怜人,小黛妈妈当然还是更关注自家的可怜小孩啊”
“……你不要以为我真的不舍得打你。”
凯亚一愣,随即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知道吗,你刚刚和我说的话那么多,我最喜欢这句话。”他笑得眉眼弯弯,是发自内心的愉快,那印刻星星的眼瞳仿佛随时都能滴淌出甜腻的蜜糖,每每看着就让我有些不自觉地闪躲冲动。
他满眼含笑,最后还是恋恋不舍地轻轻叹了口气。
那一声叹息如果是由凯亚·亚尔伯里奇发出的,就显得太过柔软又脆弱,单单只是听着都让人有些忍不住的心软。
“好了,不逗你了。”他摸了摸骗骗花病恹恹的脑袋,又抬手凑到我的脸颊旁边,很自然地伸手替我拢了一把头发,指腹似乎不经意间擦过了耳垂的位置。
“看你的样子应该知道要去找谁了……虽说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中可能,但我我只是还想问问,佳酿节持续的时间不算短的,我还有机会和你一起打开那几瓶酒吗?”
我觑他一眼:“我不回来你也不能把我怎样吧?”
“不错嘛已经会和我得寸进尺了,”凯亚低笑出声,“但是感觉不赖,希望斯黛拉小姐再接再厉”
我摸了摸被他碰过的耳朵,总觉得那里的温度变得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
说起来……这个动作好像不久之前也有人隐约想要做过?
我脑海中有一个与其相配的答案,但并不想马上去思考。
雨荷很用力地哼唧了一声,非常刻意的催促我马上走——我总感觉如果现在她不是这个样子,早在凯亚开口的那一刻她的冰凌就刺出去了,我好声好气哄了一会,勉强算是把试图病中垂死惊坐起的小骗骗花安抚下来。
至于要找谁帮忙,我心里的确有个合适的目标。
通过地脉传送总归是方便许多,更别提璃月地脉如今的掌控者对我开放了极高的权限,在那里趴着打盹的若陀龙王看着我的出现,反射性抬起来的脑袋又被他无比刻意地压了下去,很矜持的清了清嗓子,纡尊降贵的说出来两个字:“来了?”
我把骗骗花放在了龙王的面前,他似乎习惯性地想要说两句,发现这小玩意可能脆的受不住他的一口龙息,只好悻悻吞回去,很随意地用爪子扒拉了两下,兴趣缺缺:“吞了龙血的植物?不要命了?”
“您帮帮忙?”
“知道摩拉克斯帮不上忙了?”若陀龙王的尾巴在半空中绕圈晃了晃,他会接受是我预料之中,但是如此痛快却是我没想到的,他像是看出来我的疑惑,懒洋洋地答道:“山鬼一族天性与自然亲近,你在外颠沛流离这么久,唯一我不需要担心的就是这种生物对你的好意——如今你既然带着他们来找我,想来也是养的久了,值得你真心喜欢。”
既然是真心喜欢,又是个明显吞了龙血意图强迫自己进化的小家伙……难得一片无需怀疑的清白真心,他又何必去做个不让小孩养宠物的讨厌家长。
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若陀龙王瞧见我的小动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不舒服?”
“不是。”我想了想,还是选择直接和他开口询问:“之前的钟离先生曾经送过我一枚桃花簪子,您知道是什么意思么?”
我刚刚提起“钟离”这个名字,若陀龙王就抬起了眼皮,等到我说起桃花簪子,他的脑袋已经转了过来,而一句话完全说完后,眼前的古老岩龙撑起脑袋,直勾勾地盯着我。
“……他说了什么么?”
我想了想,把钟离先生当天的话全盘重复了一遍,就连之后的萍姥姥和我说的那些也没有错过,龙王原本愉快摇动的尾巴早就在不知不觉间缓缓放平落在了地上。直到我说完后好久,他才若有所思的晃了晃尾巴,眯着眼睛盯着我:“你觉得不对劲?”
“先生应该是有些言外之意的,但我听不懂,也无法理解。”
若陀龙王便毫不客气地冷笑一声。
“——他确实有些言外之意。”
他冷冰冰的同意了我的判断,语气却是出乎意料的冷静:“摩拉克斯,岩王帝君——我即使已经被磨损带走大多记忆,他当年是个什么样子的存在仍能记得大概——说好听些,那是个杀伐果断的武神,说得直白些,那就是个不懂人心的武痴。”
我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不知道要用什么态度来回应龙王的这番话。
“六千年的时间让他太过习惯俯视一切,你应该是做了什么很了不起的事前让他不再小看你,愿意与你与平辈相论——这是好事情,不要自轻。”沉稳的龙息落在我的身后,鼓励一般的蹭了蹭我。
但如果是这么说的话,我还有疑问:“为什么不是长辈?”
若陀龙王顿时大怒:“他还敢自称是你的长辈,妄图和我平易相处!?”
……我感觉应该不是这个逻辑,但是算了,不要和千年孤寡老龙讨论这种敏感问题。
见我乖乖继续配合,若陀龙王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他称你一声小友……哼,勉强凑合。”
我叹口气,把一边瑟瑟发抖的蕈兽抱在怀里,好在骗骗花现在还晕着呢,不需要直面老龙莫名其妙的怒火和怪脾气。
“至于他那枚簪子的言外之意,你倒也不用太过在意。”
“诶?”让我有些意外的不仅仅是龙王默认了我的好奇,也是他再说这句话时过分冷静的态度,见我一脸茫然的看着他,若陀龙王啧了一声,转过了脑袋。
“对于岩王帝君而言,究竟是真的动心还是一时怜悯带起的疼惜根本无关紧要,他时间太多,经历的也太多,反正这两种情绪对他而言本就模糊不清,与其浪费时间思考太多细节,不如提前谋算准备好一切,以防万一。”
岩王帝君已经离去,留下的只是作为一名普通璃月人的钟离。
……他的时间太多,亏欠也的确太多,既然如此,将自己余下的时间拿来照顾这么一个人,似乎也未尝不可。
山鬼虽是长生种,可对比已经度过六千余年的岩王帝君来说仍然不值一提——他可以让对方在自己的庇护下度过足够安稳又无忧无虑的一生,至于她想要什么,自然是都可以给的。
可几千年留下的习惯,又哪里是那么轻而易举就能改变的事情。
“他留给你的那句话里,最多不过也就是一分怜悯而生的真心;而这一份真心里,究竟有多少真心实意怕是连摩拉克斯自己都看不懂——摩拉克斯不懂人心,这句话并非只是我磨损后对他的主观臆断,而是连他自己也曾经点头认可的事实。
至于余下九分,看似是他留给你的选择余地,未尝不是他留给自己的‘分寸’。”
他可以选择与她相伴一生,也可以维持现在的身份立场,站在一边安静看着。
进可攻,退可守。
人类会斤斤计较许出承诺之后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但钟离不需要。
太过漫长的时间会磨损对细节的执念,哪怕是摩拉克斯也不例外。
我忽然隐约明白了……龙王的意思。
钟离,或者说摩拉克斯,他拥有的时间实在是太多了……多得看似稳定的一切都可以成为过往云烟,磐石化为尘沙,沧海化作桑田;人类寿数短暂,稍稍踟蹰便是蹉跎一生。
所以他们才会在细节处反复衡量,揣摩一份真心的价值和对自己的意义——因为人所能拥有的时间太短,因为禁不起丝毫的挥霍和浪费。
……因为真心,是太过奢侈又脆弱的东西。
但钟离不需要去反反复复确定这些。
他只需要确定一瞬间的动心是真的就足够了……至于在这之后要去追求什么,或是得到什么样子的结果,唯独对他而言是最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皱起眉头。
这样的表情似乎愉悦到了一边的若陀龙王,他的心情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好,很高兴地问道:“生气了?”
我心平气和地回答:“我不可以生气吗?”
即使对方是钟离先生,即使对方是摩拉克斯。
若陀龙王大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