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从夜里开始不停地下，淅淅沥沥的，敲打在屋檐、栏杆，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直至近天明时分，也不见停歇。
到处都是湿漉漉的，仿佛连空气都散发着冰冷。
天蒙蒙亮，林瑶就起身了。
她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做过的模拟卷温习一遍，尤其是被她用荧光笔标注出来的错题，直到确定这些题都会解了，她终于放下心来。
说来也巧，原本林瑶一直担心一边上班一班备考，时间会不够用，结果阴差阳错的，她居然会被开除，一下子就闲了下来。
她用这十来天的时间做了好多真题，查漏补缺兼巩固成果。虽然她不敢说一定能考出多好的成绩，但是对于上线，她还是很有把握的。
出门前，林瑶将自己提前收拾好的考试用品、身份证、准考证再次检查一遍，确定无遗漏，她信心满满地出门了。
考试这天是周六，且是雨天，加上她出门早，交通很是顺畅，不过十来分钟，她就从京都苑来到位于朝阳小区附近的某大学。
林瑶不是最早来的，和她一样提前来找考场的考生大有人在。
很快，校园内人潮涌动。
8：25，林瑶和其他考生一起排着长队，有序进场。
一年一度的全国硕士研究生统一招生考试正式拉开了序幕。
林瑶报考的专业，初试需要参加两场考试，分别是英语（满分100分）和综合（数学、逻辑、写作，满分200分）。
第一场考试时间是上午8：30-11：30，第二场考试时间为下午14：00-17：00。
一月初的杭州正是三九严寒天，林瑶所在的考场是这个校区最老的教学楼，没有空调，何况她还坐在前排，正对着大门口，恰好是风口的位置。
林瑶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数九寒天冷风嗖，她真的觉得冷风嗖嗖地吹进来，吹在她的脸上、身上、腿上、脚上，又从她的领口、裤腿灌入，寒冷刺骨。
第一份卷子答了不到三分之一，她的手就开始变得麻木，本就不怎么好看的字体，变得愈发砢碜。
最麻烦的是，她觉得自己快要冻僵了，好像连脑子都结冰了，不好使了。
这样可不行，她告诉自己必须打起精神来，全力以赴！
***
这个周末，如临大敌的可不止林瑶一个，凌云实业的众人此时无不是忙到人仰马翻。
自从林瑶被开除，凌云实业的每个人手上都有了几个需要在年前出货的单子、若干洽谈中的意向订单、以及像雪花片一样，不断飞来的询价单。
大家起初喜出望外，原本他们最怕的就是没有订单、没有业绩，不好交差，现在订单有了，意向订单也有了，还有这么多的询价单，可谓形势一片大好。
虽然这些来自林瑶手上的客户被归为“公司客户”，他们没有提成，但是，做得好的话，绩效工资会涨。
渐渐的，他们发现林瑶这些客户根本不像他们原本以为的那样好对付，时不时问一些刁钻的问题，有时候关于表面处理，有时候关于材料硬度，有时需要改一下产品设计，有时候关于产品外包装……五花八门，让人应接不暇。
他们十几个人，平时每天忙到脚不沾地，天天加班到很晚，这些都不说了，连周末都在公司里加班，或者说上班。
不得不说，和以往的清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大家在忙碌的同时，心中无法不好奇，这令他们十几个人忙得团团转的可怕工作量，原本都压在林瑶一个人身上，她究竟是怎么做到应付自如的？
为什么她几乎不用加班，都能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不过，林瑶已经走了，一切都不得而知了。
这段时间，秦弈一直在公司坐镇。
他早就觉得，林云是个粗人，完全不懂得如何管理公司，凌云实业才被她搞得这么不规范。
他来到凌云后，并没有明显的改善，那是因为有林瑶在。
只要他扫清了这两大障碍，真正接手，凌云一定可以实现质的飞越。
岂料现实却和他以为的恰好相反。
林瑶被开除的当天下午，就有客户取消订单，理由是他们涨价的要求不合理。
是的，秦弈让人接手林瑶手上的客户后，全部重新核算了成本，这一算不打紧，他发现林瑶报价根本是乱来的。
少数产品利润率达到50%以上，少数产品不到10%，简直莫名其妙！
他当即让业务人员调整了报价，尤其是那几款利润率低的产品，在原来的报价基础上涨价20%，确保所有产品的毛利润都在30%以上。
他很有信心，这样一来，明年不仅销售额可以实现翻番，利润也同样可以翻番。
结果客户根本不买账，有的还在讨价还价，有的直接取消了订单。
这些只是个例，秦弈没当回事。
直到昨天晚上，这个情况集中爆发，业务人员全都慌了神，最后大家相约一起去请示秦董事长。
“秦董事长，米国客户提出暂停合作。”
“秦董事长，约旦客户说新订单已经下给别家了。”
“秦董事长，也门客户通知我们取消订单了。”
……
仅仅一个多星期时间，林瑶原本谈得差不多了的意向订单被消灭了一大半，就连已经下了的订单，也接二连三地被取消！
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价格问题，秦董事长大幅涨价的决定引起了意向客户的普遍不满。
其次是沟通问题，凌云的业务人员都是女孩子，虽然她们的英文水平普遍不低，可是一旦涉及机械行业的专业词汇，她们连华文都看不懂，更别说英文的了。
李仁海倒是懂得多一些，可他的英文不行，同样指望不上。
每当客户提出了问题，凌云这边不仅不能及时回复和跟进，还总让客户觉得答非所问、不知所云，根本无法沟通。
外贸公司的核心价值在于为国外买家提高解决问题的效率，如果他们解决不了问题，还添乱，那么客户自然会换掉凌云，去寻找更合适的供应商。
而秦董事长显然不这么认为，他听大家说完情况后，沉吟道：“不涨价肯定是不行的，虽然总体上利润还不错的，但是做生意不能只看眼前，如果客户以后只跟我们订价格低的那几款怎么办？”
问题是涨价后，这一单都没有了，哪儿来的以后？
小张犹豫片刻，硬着头皮道：“秦董事长，这位客户回邮件说，这款真空助力器原本一直是按照15米元成交的，我们忽然涨到18米元，他不能接受。”
秦董事长看着小张，没好气道：“像你这样写邮件，有客户肯定不会同意，你要向客户解释清楚，这几个产品，我们的采购成本很高，如果不能调整价格，我们会亏的。”
对于某些客户来说，如果原本15米元能够买到的产品，非要让他花18米元，这可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通的，无论邮件怎么写。
何况眼下其他供应商并没有涨价，秦董事长要求涨价，是觉得赚太少，亏了。
小张急得满头大汗，“这些我都说过了，可是客户说，他已经问过其他供应商，报价比我们的新价格低很多，所以他不接受涨价。”
秦董事长渐渐失去了耐心，“你要告诉他，每个供应商的成本不一样，我们不可能按照别人的价格来！”
小张愣住。
客户已经准备取消订单了，再和人家说这些有用？
这和将客户拱手让人有什么区别？
小张是心里这么想的，可是让她提出异议肯定是不可能的。
开玩笑，林总写错一个字就被打得鼻青眼肿，她一个小喽罗要是敢质疑秦董事长的决定，那后果岂不是会更严重？
秦董事长眉头紧皱，“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小张面不改色的应了声，“是，我这就去给客户写邮件，说明情况。”现在不是她要涨价，而是秦董事长非要涨价，到时丢了客户也怪不得她！
小张说完就去写邮件了，其他几名业务人员也识趣地一起离去。
办公室里只剩李仁海，他主动上前一步，说道：“秦董事长，李先生说我们的新价格太高了。”
卖给李先生的产品，价格本来就挺高，秦董事长给李先生调价，纯粹是顺便，也就是一时兴起。
秦董事长不耐烦道：“我再说一遍，我们涨价，那是因为供应商涨价了，供应商涨价则是因为近期原材料和人工都在涨，而且他的采购数量太少，所以成本才会这么高。”
秦董事长报的价格高得都快上天了，还嫌客户买得少……
“可是。”李仁海欲言又止，“李先生说，我们的新价格跟他的霓虹国供应商报价差不多。”
秦董事长不置可否地哼一声，“你听他忽悠，霓虹国的同类产品，报价是我们的十倍！”
或许曾经是这样，但是现在，凌云报给李先生的价格真的很高，和霓虹国厂家报价没有太大的差距。
李仁海挠了挠头，“可是李先生说，如果我们涨价，他还不如继续从霓虹国那边买。”
“什么李先生说李先生说的。”秦董事长恼怒不已，“要你何用？！”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李仁海只得将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
秦董事长看了眼不远处，正在门外徘徊的白丽红，问道：“你有什么事？”
白丽红小脸一红，立刻迈着小碎步走到他跟前，小声问道：“秦董事长，有件事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单论白丽红的长相，在公司里已经是垫底，加上她副身材，简直没法看。
林云居然没将她开掉？
秦董事长皱了下眉，没应声。
白丽红踌躇的望着他，“是这样，李仁海今天早上迟到五分钟以内，我来是想请示一下，今天要不要考勤？”
白丽红现在是内勤，她主要负责一些琐事，这种事一般是不用来问秦董事长的，但是林云最近没来公司，所以她有事都是直接来请示秦董事长。
秦董事长冷哼，反问她，“我们公司从一月份开始实行单休，你说要不要考勤？”
如今已经是一月了。
白丽红眼前一亮，说道：“李仁海这种情况，按照公司规定，应该扣除五十元绩效工资。”
秦董事长挑了下眉，唇角扬起一抹笑，满意道：“嗯，你做得很好。”
白丽红眯着眼睛笑着说：“谢谢秦董事长夸奖！”
***
林瑶是咬紧牙关，一边吸着鼻涕，一边答完考卷的。
考完最后一场考试，走出考场时，她发现很多人凑在一起对答案。
林瑶也想凑过去听一听，和他们对一对答案，却发现自己完全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她的脑子里混沌一片，努力回想之后，才依稀记起来一些试题，可她的答案却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最让她忧心如焚的是，最有优势的英语考试，别人都说有四篇作文，林瑶记得自己好像写了三篇，而且她交卷的时候，确实发现后面空了好大一片。
原来还有一篇作文没写么？
林瑶傻眼了。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考砸了！
她原本打算得好好的，读完研再找一份体面的工作的计划，可能也要泡汤了。
林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京都苑的，她无力地瘫坐在沙发上，各种纷杂的思绪在她脑海里划过。
一年前，她的前男友劈腿，接着她被天风公司开除。
一年后，她的现男朋友一走了之，音讯全无，她服务了一年的凌云实业再次将她扫地出门。
就连原本很有希望的考研，也莫名其妙考砸了！
虽然考试结果还要过段时间才出来，但她很确定，这次考试的结果好不到哪里去，她能考上的概率很低。
如果这次考不上，那她应该待在家里好好复习，准备来年再战，还是赶紧找一份工作，养活自己？
林瑶很想选前者，她这次考试失利的主要原因是这半年来，发生了太多太多意料之外的事。
如果她静下心来好好复习一年，或者报个班参加考前培训，她相信自己来年一定可以考出好成绩，别说浙工大，浙大都未必不可能。
可是她买房了，背负着一个月五六千的房贷压力。
没有进项的话，她手上那二十万其实撑不了多，也就说，她只能选择后者。
回家路上，林瑶就买了份报纸，她准备好好研究一下本地的招聘广告，各类招聘网也都要去报个到，争取过年前找份工作。
以免过年期间，她被人问起工作状况时答不上来。
这样一来，她又有得忙了。
忙就好，她现在最怕自己闲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