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个?”李怀恩愕然,重复了一遍数量:“有些多,如果都用上等精炼镔铁的话,可能会影响鸟统的打造进度。”
王欢大手一挥,晒然道:“不用精铁,只需普通生铁就行了。”
李怀恩再次愕然,脸上的表情丰富起来,瞪圆了两眼惊道:“普通生铁?大人,您不是说这是炮吗?统壁这么薄,又用普通生铁,绝对会炸膛啊!”
“嗯?你说它是炮也对,不过严格来讲,这个轰天雷还算不得炮。”王欢琢磨了一下,在脑子里斟酌该怎么给李怀恩解释才能让他听懂:“因为它发射的,不是铁弹,而是药包。”
“不射铁弹?射药包?”李怀恩对王欢的认识再次刷新,将他心中对大炮的理解差点颠覆过去,除了两眼瞪圆,连嘴巴也张大了起来。
王欢用两手比划起来,将木桶中的圆形隔板拿在手中讲课道:“这块隔板,还是采用木质,轰天雷使用时,用这块隔板将铁桶分为两格,一格小一格大,小格靠里,用于装填发射用的黑火药,以火绳从桶底的圆形小孔中伸出引燃,当黑火药装填完毕后,用木质隔板压实,用少许泥土填入保证密封,然后在大格中装入黄色炸药包,药包以灭虏弹引爆,所以灭虏弹的火绳长度要长一些。”
“发射时,先点燃药包的火绳,计算敌军距离,估计轰天雷射程,待敌军进入射程范围内后,再点燃黑火药,炮手立即离开,黑火药引爆将木质隔板连同药包一起发射出去,药包飞行,待灭虏弹爆炸的同时可引爆药包,以此杀伤敌军。”
一席话说完,全场寂静。
李定国和马万年等在新化城下见识过王欢这一手的人还好,虽然听得云里雾里却能理会大致意思,而李怀恩等兵仗局的一应监丞、巡视、大匠闻所未闻,个个呆若木鸡,大眼瞪小眼的发愣。
良久之后,李怀恩猛然击掌,激动的直起身子,几乎跳跃起来,口中高叫道:“匪夷所思、天才所想!大人,天才啊!大人!”
其他兵仗局的人还没回过味来,唯有李怀恩想明白了这种轰天雷的妙处。
李怀恩手舞足蹈,比划着颤声道:“另辟捷径,奇思妙想,大人的妙着果然独特!这样一来,等于一尊轰天雷,威力十倍于红衣大炮,那大铁弹虽打得远,却只能糜烂一路,伤人不过数里,如果敌军分散而来,大炮的效果并不强,而轰天雷就不同了,一颗大铁弹重达二三十斤,轰天雷将同等重量的药包送到敌军阵中,乖乖!”
“二三十斤的黄色火药一旦引爆,方圆十数丈内定然灰飞烟灭,连渣都不会剩下来。”王欢笑吟吟的补充道,他拍拍满脸用表情写着激动二字的李怀恩,示意他镇定:“不过很关键,黑火药的比例必须实验出一个大致的额定值来,最好用纸做成药包,战场上将士们一看发射药包的大小就知道能射多远,心里就有数了。”
“好好好!包在我身上。”李怀恩热爱技术,听到轰天雷这等新鲜事物就亟不可待,赶紧表态:“但是大人,轰天雷虽好,却有弊端,操作不好,极有可能伤人不成反累己!”
“是的,炸膛的危险无法避免,所以发射时我们的人要尽量远离,李总管最好将轰天雷设计成两轮车拖动,可以方便战场上随时移动。”王欢点头道,李怀恩想到的,必然是铁桶太薄,一旦装得过多会炸膛或者过少药包射不出去留在炮桶里比炸膛还惨,几十斤黄色炸药爆炸,想想都毛骨悚然。
“唔,用两轮车拖动,倒是行得通的,这轰天雷皮薄中空,重量很轻,上了战场用两轮车拉着可以到处跑,到了地方就地一放,两三个人抬着就能就位,填药后施放的炮手可以立刻躲得远远的,即使炸膛,也能保得周全,此法可行。”李怀恩双手环抱,仿佛自语般说了一遭,眼神盯着地面,瞧都没瞧王欢,陷入了思考而不能自拔,那一副学究样看了让人发笑。
想通了之后,李怀恩又雀跃起来,近五十岁的人像个孩童般兴奋,抱过那个木桶,向王欢告一声罪:“大人请随意看看,小人赶着去试制了!”一溜烟的走了。
王欢等人膛目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呆了。
兵仗局副总管是个文吏出身的宣慰使司旧人,在兵仗局里负责材料进出和成品发送,精明仔细,此刻率先反应过来,急忙惶恐的向王欢道:“李总管急大人所急,忠心可鉴,这些日子来为了赶制鸟统呕心沥血,每天只睡两三个时辰,嘴皮都上火了,请大人恕他不敬之过。”
“算了算了,李怀恩的性子,我早已知晓。”王欢无所谓的摇摇手,哭笑不得的咧咧嘴:“走走走,我们去火药场看看。”
夔州兵仗局的火药场,当然不能建在万寿谷中,此等凶险之地,隐在远处群山之中,由王欢亲自选址,四周群山包围,纵然发生意外爆炸,也能将破坏控制在山谷中,不会殃及无辜。
从兵仗局到火药场十数里山路上,两侧的各类养殖场随处可见,以养猪居多,养牛次之,不少山民推着鸡公车,车上捆着一头头肥头二胖的大猪,哼哼叫着往火药场的方向行去,又有不少大车反方向而来,车上满载着一筐筐瘦肉,向万寿谷方向运去。
“托大人的福,如今这山里养的猪数量比人还多,猪由官家收购,养殖户旱涝保收,干劲很足,还带动起来猪草种植业,这大山里,原来全是荒山老林,大人兴办厂矿之后,人人争相开荒,个个抢着种田,都觉得跟着官府做事有钱挣,能换来粮食,还可以隔三差五的买上官府打折的猪肉开开荤,这日子,过的红火,百姓们都感激大人呐。”随行的副总管不住的给王欢指点着,何处是官办的养猪场,何处是山民自营的养猪场,粗粗算计一下,民营的养猪场比官办的多了许多,这些生猪,全都被火药场收购去用于提炼生物甘油,充作炸药原料。
王欢不禁感慨不已,没有想到当初一门心思提炼黄色火药,却无心插柳般的产生了这么多附属产业,如今的万寿谷,已经成了一座巨大的矿城和军火城,方圆两百里内,矿山密布,各类厂房工场设施俱全,奔波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绝大部分都不再务农,以从事矿山和工场的各种工作为生。
更绝的是,因为石柱特殊的地形,高山深涧成为了天然屏障,外人要想进来,除了水路和贯穿南北的一条官道外,别无他途,王欢的数年心血,将这茫茫山城,打造成了坚如磐石的兵工基地。
这就是夔州军无比坚实的后方,无论时局如何,只要万寿谷不丢,不竭的资金和军火就能源源不断的生产出来,足够武装一支新的夔州军。
一连几天,王欢奔走在万寿谷各处,召集各地头人开会,一方面勉励他们继续经营好自己地盘上的矿山,另一方面,也有必要给予一些技术上指导,毕竟这时代的挖矿还是一项高危工作,透水、瓦斯、坍塌等等危险随时会发生,王欢教授一些现代的矿井技术,能极大的减少伤亡。
那些投降的降卒,全都放进了各处矿井中去,让他们代替普通矿工下到最危险的断面去,也算是一种惩罚。
等到王欢回到万寿城的时候,李怀恩已经两眼发红等他很久了。
这个头发花白的太监,看上去已经好几天没有合眼了,眼睛里血丝密布,黑眼圈好似两团锅灰抹在了面上,脸色苍白,但又透着一种不正常的红晕。
他一见到王欢,就兴冲冲的跑了上来,献宝般的命人拉过一辆两轮车来,车上用红布盖着一件很大的物事,瞧轮廓,应该是一件成型的轰天雷。
“大人,小人幸不辱命,终于试制出一尊轰天雷样品,请大人过目。”李怀恩小心翼翼的掀开红布,像一位慈祥的老父亲,终于把儿女养大成人,带出来见人一般高兴。
布一掀开,一个跟后世的油桶一样的铁质圆柱形中空物体就露了出来,巨大的口径,能容一个壮汉钻进去,桶身又短又粗,六道铁箍紧紧勒紧加固,由四根铁柱固定在两轮车上,筒口向天,黑洞洞的内膛如一只巨兽的血盆大口,等待着吞噬生命。
王欢不禁击节叫好,这轰天雷跟他要求的几乎一模一样,桶壁的厚度还有所加强,看上去很坚实。
“太好了,李总管果然厉害,这么快就打造成型。”王欢绕着两轮车转了一圈,赞不绝口:“而且厚实了许多,可靠性必定增加不少。”
李怀恩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道:“小人幸不辱命,大人的才思机智,小人不及万一,唯恐做出来的东西不是大人所想的模样,耽误了大人军机,可担待不起。”
李定国和马万年也好奇的上来围观,上上下下的打量一番后,砸着舌头道:“大人,新化城下我们用土窝子射出去的药包就炸得鞑子狼奔豚突,这轰天雷有了炮管,还不指哪打哪吗?”
众人听了,皆是惊叹,纷纷上来触摸观看,都觉得这么大的炮,又这么短,到底怎么用,不明所以。
李怀恩跃跃欲试,向王欢进言道:“大人,这轰天雷怎么个用法,威力几何,还得实际打上一发才能知晓,请大人试炮,让我等开开眼。”
大家眼神一片热切,都望向王欢。
王欢也想试试这没良心炮加强版究竟可否堪用,于是问了问有没有现成的药包,李怀恩立马就命人把早已备好的黄色炸药包送了过来,于是王欢也不耽搁,令李怀恩带着,直奔靶场。
兵仗局的靶场,建在离万寿城十里开外的一处山谷中,谷中劈出一片平地,地上坑坑洼洼的狼藉一片,显然平时这里没少开枪打炮。
靶场两侧,用长竹竿竖有标杆,标明了距离远近,王欢想了想,令人分别在三十丈和五十丈开外的地方,各放了一辆大车。
然后王欢命兵丁将轰天雷从两轮车上卸下,轰天雷的重量不过近百斤,四个人一齐发力,轻易的抬了下来。
接着王欢亲自上阵,指挥着将轰天雷以四十五角的姿势放到地上一个挖好的土坑里,用巨大的木头锲子固定射角,再掩上一些土,尾部被半埋在土里的轰天雷射击就绪了。
黑火药药包李怀恩已经做了好几个,用药量由小到大,王欢想了想,选了一个适中的,装入桶内,从桶身上预留的小孔中插入引信,然后将木质的圆盖放入桶内,用木棍夯实,填进去少许湿土,.最后,把一个包裹成圆形的二十斤炸药包放了进去,药包上插了一根灭虏弹,灭虏弹长长的引线拖拉到了桶口处。
王欢带着众人退后,一直退出去三十丈远,才停了下来,叮嘱道:“等下爆炸发生前,谁也不许前进半步,切记!”
他从身后一盆燃烧着的炭火炉中,抽出一根前端被烧得通红的铁钎,捏紧铁钎上的湿布,吸一口气,就要上前点火。
马万年却抢了上来,一把抓紧铁钎,向王欢沉声道:“大人,此等涉险的事,还是交给末将去做吧,大人万金之躯,请留在此地观看即可!”
李定国也道:“大人不可冒险,请自重!”
余者尽皆跪下,齐声道:“大人请自重身份!”
王欢无奈,只得交由马万年去了。
方脸少年面带得色,傲然上马,扬鞭奋蹄,疾奔到了轰天雷面前,伸出铁钎,先点燃灭虏弹的引线,待引线烧起,没入桶口内,再点燃桶身上的露出小孔的引线,然后铁钎一丢,打马没命般的往回跑去。
远处的王欢等人,将身子纷纷伏低,隐身在一堵条石砌成的矮墙之后,静静的等待着。
马万年奔回王欢身边后隔了一会,只听一声闷响,轰天雷粗大的桶身一震,冒出一股青烟,射出一团灰扑扑的东西来,那木质的圆盖在空中与冒着火花的药包分离开来,独留药包带着沉闷的呼啸声,直扑远方。
众人的眼睛盯着肉眼可见的药包,飞过长长的距离,“啪”的一声,掉到了两辆大车之间的位置上,在地上翻了几个滚,不动了。
恰在此时,灭虏弹引线烧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