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斐见势收网,“尹元帅忠不违君令朕欣慰。尹家百年簪缨,久盛不衰不是没有道理的。不像某些氏族倚仗天子信任,恃强怙宠,不知感恩戴德反而心术不正,最终自取灭亡。”
连向来笑比河清的燕老将军也当着众人对尹釜赞道,“这些年来,尹元帅执掌是陕地军政,就算没有战事也不忘砥兵砺伍,给皇上培养精锐。所以啊,前些天老夫向皇上请旨,将我家那几个仗着打过胜仗就自矜功伐的顽劣子弟派去了陇州,让他们好好跟陇州的精兵们切磋学习,从此戒骄戒躁。”
难怪给他尹家戴高帽子,尹釜有些不满道,“既是与我主管的军队相切相磋,共同演练,为何我却不知?” 他当然知道理由,无非调虎离山后驻军围城,打他个措手不及。
燕老将军一脸无辜,“尹元帅何出此言啊?大概十八天前,皇上同意老夫的建议后,可是当即就下了谕旨让信差快马加鞭把消息传到你陇州府上了啊。莫不是你自个儿提前入京,错过谕旨了吧?你若因此事迁怒老夫也就罢了,怎么瞧你这意思,是连皇上也要一并怪罪了?”?
第243章quya.org 熊猫小说网
从陇州到京城, 快马十天不到,尹釜是武人出生,大概也是个效率。可关键是十天之前, 尹釜早就悄悄先到京城落脚了。他因私下去见霍风, 所以才对外说自己是三天前到的京城。想起这霍风,他就更来气了, 霍风跟穆念双母女好不容易策动他生了异心,结果自己又打退堂鼓了。两人自然不欢而散。
如今也只能是打碎了牙还得往肚子里咽了。
尹釜思忖再三,态度和缓道, “皇上, 想来是微臣疏忽了。都怪微臣心急啊, 托人探寻到兰亭缂丝图卷的下落后,一心想将它买下作为寿礼献给皇上, 所以早早就出了家门,亲去外地接洽了。买到兰亭缂丝图卷后片刻不敢耽误,直接赶路去京城了, 没有回陇州。大约是因此才错过圣上的谕旨吧...”
“爱卿也不算耽搁了公务, 何况是为了给朕献礼才错过谕旨, 初心可嘉啊。”沉静俊朗翁斐将场面话信手拈来。
宴席将要结束时, 夕阳霞光铺满了巍峨华构的皇城,本就明艳的琉璃瓦此刻更折射出莹耀的光泽。不少王公贵眷频频抬眸喟叹, 哪怕平日住惯了金阶白玉堂, 也不及这宫阙万分。
娟欢姑姑带着语行去小解已经许久了,我离席去寻找, 却见远处汉白玉长阶上霍风正在哄逗语行玩儿。
娟欢看时间不早了, 想带孩子回去, 语行却抱着霍风的轮椅, 死活不肯撒手。
翁斐不知何时咱在了我身后,对我道,“语行好像很喜欢他。”
我回头,朝他微微笑,“皇上谋略高明,轻松将霍风与尹家分化瓦解,成不了什么气候了。”
“分明是你高人一卓,怎么倒成了朕的功劳?”
“那也得多亏皇上别具慧眼,纳善如流。”我目视前方,见霍风满眼慈溺地抱着语行,便试着将早前心底萌生的想法说了出来,“都说穷寇莫追,何况他现在是强弩末矢,不足为惧。向来太傅主文,太保主武。在学问方面,皇上属意朱容庸大学士教导太子,那么在武业方面,不如就聘用霍风在皇儿适龄后教他习武和射术吧?霍风武学造诣颇高,又认定皇儿是他的外孙,他肯定会满心乐意地接受,并且倾囊相授毕生工夫的。与此同时,也能彰显出皇上赦过宥罪、弃瑕录用的态度和以德报怨的豁达胸怀。如此君恩,必可将其感化。”
翁斐沉思半晌,“逢春,朕答应过你,若你能遏渐防萌,使其觊觎周室之心胎死腹中,那么怎么处决霍风就交由你来决定。既然你不忍,朕也不会赶尽杀绝。再者说...”霍宝奉乃是穆念双守活寡时与家里下人所生,霍宝卿跟霍宝幺虽是亲生的,但毕竟是女儿。所以霍风根本就是后继无人的状态,根本不足为虑...
况且,无论是他还是自己的父辈确实都有愧于霍风及其双亲。作为无上皇的嫡孙,作为先帝的嫡长子,作为坐拥江山的皇帝,他对霍风的诛意从来都不是因为霍风有多可恨,而是因为他自己内心的不安。
夜里,我披衣秉烛,行至书桌上,将尹家奉上的千机图与自己的那一半拼凑在一起,凝思许久。浅眠的翁斐习惯性地想要将我揽进怀里,可伸出双手才发现身旁空空如也。他惺忪睁开眼,后来索性也起身到我跟前。
我问他,“这千机图来之不易,如果万寿节那天尹家坚决不交出千机图,皇上真的会让燕家大郎、六郎和秦少将掩袭陇州吗?”
“朕希望百姓安居,永无战事。”翁斐俊秀的脸上浮上温润但自信的浅笑。
自他登基以来,长算远略,耐心耕耘布设,不但安排了百里涟去陇州任职,牵制尹家,还不断在陇州的军队里策反安插了许多武将为自己所用。只待以后一步步架空尹釜,再揭发检举,数罪并罚。
其实万寿节那天尹釜父子如果软硬不吃的话,翁斐便会强势拘下他们,里应外合直取陇州。稍微麻烦的就是,尹家藏匿不交千机图,自己花费心思搜寻的时间会多些。所幸尹釜识相,没有扰了万寿节当天的雅兴,还能继续风光一会儿。尹家的气数,或许三年,或许五年,终该要到头了......
没过几日,翁斐便下旨召霍风入宫。正在遣散门客,焚毁檄文的霍风忐忑不安地进了宫。原以为翁斐会向上次万寿节对付尹家那样摆鸿门宴,没想到不但没有治罪自己,还任用自己为太子太保。皇帝向来手段冷酷,会突然那么好心大发慈悲?这里面莫非又有什么阴谋?犹豫间,霍风望了眼翁斐边上的我。我朝他微笑点头,示意他心安接受。
霍风诚惶诚恐地接下任职书,内心百感交集...既如释重负,又心潮澎湃...
转眼,快要入秋了,内务局总管包瀛公公再次递上了凤仪宫首领太监的选拔名单。之前李良堡配合苏享蕊演戏在昭狱中揭发太后,虽然有功,可是明面上却不适合留在凤仪宫伺候了。既如此,我便遂了他之前的心愿,放他回乡照顾耄耋之年瘫痪在床的养父母。
“不选了,就刘巍吧。”我挺着孕肚,正在修剪爬满墙垣的蔷薇花架,甚至都不用看一眼包瀛递上的册子,“他现在在哪儿当差?”
包瀛嘴脸上写满了为难,“回禀皇后娘娘,这刘巍现在是御马司的掌印太监。不过啊,前些日子他就病了,从此顽疾缠身。就怕他拖着病躯来凤仪宫伺候,让病气侵害了娘娘凤体。娘娘不若另择良才?”
自太后去了,宁康宫首领太监李金泉失势。作为李金泉的干儿子刘巍难免不受牵连。这不,原先的肥差丢了,被包瀛落井下石指去做了弼马温。
“是他没得医治了,还是你不想他好啊?”我睥着包瀛,将他那点被卑琐的小心思戳破。
“哎哟,皇后娘娘这是什么话啊,奴才忠心侍奉皇后娘娘,一心一意替娘娘着想,担心娘娘凤体,绝对没有夹杂个人恩怨呢。奴才这就亲自去寻太医为他看诊!绝对替娘娘办好差事儿!”
木槿反唇相讥道,“不必了,等你去,恐怕人都进棺材了。咱们皇后娘娘宅心仁厚,体恤宫人,前天听说御马司有个宦官染疾无医,早就遣太医去看过了。”
包瀛忙磕头领罪,“都怪奴才失察!奴才以为刘公公在宫中有些声望和资历,不会有人敢怠慢,竟不想御马司的这帮奴才如此扒高踩低,没去给刘公公请太医。”
包瀛亲去御马司赔罪后,花囍轻声问我,“娘娘,这刘巍有何过人之处可以胜任凤仪宫首领太监一职?”
“刘巍入宫久,办事圆滑稳当,人脉多根基广手腕硬。他以前是受过我不少恩惠,不过那都是在他顺风顺水的时候。如今他潦倒落魄,我雪中送炭,予他深仁厚泽,才能真正得到人心。”
刘巍从前四处交友,惯会左右逢源的。其实现在就算被李金泉影响,被包瀛迫害得病,也不至于真的没有友人为他私下寻个大夫治病。要怪就怪我为了收买人心,所以“从中作梗”了吧。是我暗中授意不准太医院去的,顺便让本就不怀好心的包瀛背了锅而已。
一场冷雨后,锦绣宫湿漉漉的地面上铺满了片片芳魂。尤其是曾经纵放繁枝的丁香,只剩零星的几串玲珑雪,欲落未落的样子,结满了哀愁。赵姝环对着窗外丁香凝神许久,没一会儿回过头来,将桌上冷却的汤药倒掉。一旁的侍女秋茗忙想阻止,“娘娘,您这么将这调理身子的药给倒掉了?”?
244、大结局/逢春视角(完结)
“这药都喝了多久了, 我早早厌倦了。而且,就算我真的调养好了身子,没有皇上的雨露恩泽, 也不会有孩子的。所以, 喝它又能有什么意义呢?咱们的皇上,是个情深不渝的好男人, 只可惜啊,他的专一只对皇后,哪怕皇后出身不明, 没有显赫家世, 还是二嫁之身, 他也会排除阻力亲手捧她到中宫的位置。”她有些绝望伤情地,行去白色丁香树下, 伸手拉下一截寂寥似雪的花枝,“所以啊,是我错了。原来我以为皇上生性淡薄, 捂不热也没关系, 反正他对谁都这样。没想到他亦有用心且柔情的一面, 不过我们没这个福气罢了。”
“娘娘, 没事儿,就算没有君恩, 咱们还有别的盼头啊。您不是托了嘉慎皇太妃去皇上、皇后那儿替您说情吗?皇太妃是您的亲姨母, 您是她在这深宫之中关系最亲近的人,她必会放在心上的。而且, 锦瑟公主也并不排斥您, 想来抚育锦瑟公主的事儿大概率能成。”秋茗的宽慰虽显无力, 但聊胜于无。
“皇上也就罢了, 本宫更担心皇后不肯点头,毕竟以前没少得罪她。姨妈能明哲保身那么多年,不是没有道理的,她见我屡战屡败,便提醒我说,如果敌人太强斗不过,那就转变敌人为盟友。如今我就算认清了终身无宠的事实,不在皇上身上枉费心机争宠,想退而求其次以抚养锦瑟稳固后宫地位,告慰后半生,可再诚心想向皇后示好,人家也未必肯接纳啊。”
“娘娘,您多虑了。奴婢倒是觉得皇后娘娘能得久盛不衰之宠,且登临凤位,并非靠仅凭运气。皇后娘娘聪明人做聪明事儿,若您投诚归顺,她接受了,不但能彰显她的容人之量,更能体现出她对六宫的治理服帖有方。何乐而不为呢?而且,就像您说的,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盟友。我们都懂的道理,皇后娘娘高人一筹,不可能不懂啊。”
“哼,你对皇后评价还挺高,不如你自请去凤仪宫当差算了,何须委屈自己留在我身旁伺候啊?”
“奴婢不敢,奴婢忠心侍奉淑妃娘娘您,绝无二心。”秋茗跪下示忠。
正当此时,内官传报,“皇后娘娘驾到——”
“说曹操,曹操到,她来做什么?”小声嘀咕后,赵姝环转身,朝我跪候恭迎。
“昨夜晚风兼雨,今朝起来凤仪宫就只剩满庭落花了。都说丁香耐不住风吹雨打,但比起傍的宫苑,淑妃你这锦绣宫的虽然也凋落不少,但仍算是环簇缀玉,光鲜依旧了。”我说着,弯下腰,替她将落在头顶的花瓣扫开,“起来吧,地面脏,别沾湿了裙摆。”
赵姝环起身后,再欠了欠身,“皇后娘娘很少来锦绣宫。”言外之意,有些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意思。
我也敞亮道,“本宫是为了锦瑟公主的事儿而来。”
赵姝环的眼睛霎时间恢复了生机,有些激动地看着我。我继续道,“比起华年公主,锦瑟更是命苦。生母罪不可赦便罢了,才被领养在宁康宫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太后娘娘又病逝了。你想抚养锦瑟,乃是好心,又何必兜圈子去求嘉慎皇太妃向本宫跟皇上开口呢?嘉慎皇太妃近来又病了,行动吃力,本宫看着怪心疼的。”
“是臣妾不周了。皇后娘娘刚入宫时,臣妾仗着自己是潜邸老人,便眄视指使,屡次冒犯和冲撞娘娘您。虽然皇后娘娘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但臣妾依然悔不当初。如今虽竭力痛改前非,却仍怕娘娘误会我只是假装改过,并非真心想要抚育锦绣公主,这才出了下策,去托嘉慎皇太妃之口帮忙...”
“幽居深宫,蹉跎年华。能有个孩子,不但能打发寂寞时光,余生更能添一份保障。本宫愿意帮你向皇上讨了锦瑟公主的抚育之权。但你也需拿出你的诚意给本宫看看,让本宫确保自己不会好心错付...”
离开锦绣宫后,我并没有直接回凤仪宫,而是乘着凤辇打算去御马司看望刘巍。在路上,木槿诉出内心隐忧,“娘娘,咱们今日帮淑妃,就不怕她是个白眼狼?日后逮到机会还会撕咬咱们?虽然今时今日,你们权势地位早就不可同日而语了。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我微微笑道,“你放心,我自是权衡过的。本来我倒是不介意多一个锦瑟公主养在身边,只是皇上见我得养太子,肚子里又来了消息,如此忙不应暇,便想将锦瑟公主也托给嘉慎皇太妃抚养。毕竟后宫的老太妃们,出身显赫些的就剩她了。可惜,嘉慎太妃现在年老多病痛,膝下有一个华年公主养着,就已经没了多余的精力。而且,我去探望她时,总觉着她钟鸣漏尽,估摸着就这两年的事儿了。年轻的妃嫔中,妃位以上的,仅赵姝环一人。与其让皇上以后将公主指给赵姝环照顾,还不如我现在就去她的跟前承了这份人情。而且,这样,也可以让公主少受一些变动之苦。”
“还是娘娘思虑周全。”木槿安下心来。
其实,我不怕将锦瑟交给淑妃抚养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锦瑟的生母黄秾烟最后的死跟淑妃迫不及待地送终之举脱不了关系。日后锦瑟长大了,只若有心人传风搧火,将淑妃、黄秾烟之间的恩怨旧事重提,锦瑟与淑妃的母女之情难保不会生出嫌隙。有的是痛苦折磨淑妃...
转眼,秋去,翁韫也怀了第二胎。她入宫探望生母嘉慎皇太妃后,顺便来向我问安。我与她围炉闲话,一边烹着热茶。翁韫每次一来,总能带来无数新鲜事儿。说起晟王府上那柳姨娘前些日子小产时,我乍然一愣,追问道,“好端端的,怎么会小产呢?”
“谁知道呢?不过啊我觉着,兴许是报应吧。你瞧啊,她区区一个妓子,入晟王府后没多久尹相莲就被休了,还挤走了比她漂亮数倍的叶知秋,可见不是个一般货色。以前伺候过尹相莲、叶知秋的丫鬟婆子要么莫名其妙地死了,要么就被发卖了,一个没留。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势。这几天我倒是听到不少传言,许多人都说在晟王府附近瞧见了晟王的废妻尹相莲,如鬼魅一般徘徊在王府周围。大家都怀疑这尹相莲是受不了酷寒之地服刑的苦楚,人早已经没了。厉魂漂泊千里,回到了晟王府伺机报复......”
“无论是人是鬼,尹相莲苦苦这般,实在没有必要。”我叹息道,没一会儿又问,“不过,既然京中不少大臣不介意将女儿嫁去晟王府做填房,为何晟王却迟迟没有定下亲事呢?莫不是为了这柳婉婉?柳婉婉曾是贱籍妓子,身份为皇室所不能容,这辈子注定只能是个姨娘,连侧妃的边儿都够不着,所以晟王才不想娶个女主人回来让她受委屈?”
听说柳婉婉做妓子时,艺名中的“宛”,是“浊流宛转”的“宛”。从良之后,晟王替她改回了原先“婉婉有仪”的“婉”。青楼老鸨给她改名的时候说,比起男人穿了裤子不认人的薄情,女人更容易感情用事。而为情所困,正是风月场女子的大忌。所以就把“婉”字中的“女”剔除掉了,意为无心。晟王正式拿着十万两白银去晋王府替她还钱赎身时说,希望她做回自己,从此不必无情无爱。却不想,这一句话,让倾慕晟王久矣的柳婉婉更坚定了入驻王府挤走叶知秋的想法,促成了叶知秋红颜薄命的悲剧...
翁韫摇摇头,“我倒不觉得六哥为了一个妓子能弱水千三千只取一瓢,六哥是个多情的人呢。”
“怎么说?”
“早在六哥还没有开府前,住在宫中时,我就在他的寝殿里发现了一张裱好收藏的诉状书。其中小楷娟秀工整,一瞧就是女子的手笔。前两个月我跟之涣去他府上做客,发现那张诉状书仍在书房里裱着。因诉状书上的案子与叶知秋有关,所以我曾认为这是叶知秋写的,以为六哥是被她的才情智勇所折服,我也一度对她刮目相看。后来才知叶知秋根本就不怎么识字。其实不通文墨也没什么,关键是她当初默认了这是她的手笔,所以我才那么讨厌她,觉得她行径虚荣。你看,既然六哥早知道这不是叶知秋书写的了,还将其收藏在书房,说明什么?”
晟王明知这诉状书出自我手,为何还放在书房里不舍得扔?等等...以前木之涣住在苏州时,我与他互通家书无数...那他有没有认出这是我的字迹?罢了,认出了又能如何?
我云淡风轻地笑着,“就算不是叶知秋亲笔写的,可这毕竟也是晟王与她的结缘定情之物。如今她人不在了,晟王留着也是为了方便睹物思人吧。”
“兴许不完全是吧,逢春姐姐。我觉得叶知秋嬿婉之容色固然打动了六哥,但能让向来眼高于顶的他从此倾心,可不能只靠一副虚有其表的皮囊,这背后执笔撰文之人功不可没啊。我想六哥至少也是欣赏她的,毕竟他酒醉时曾坦言过悔意,说自己眼拙无珠错过了人家。”
他是后悔低估了我的野心和本事,没有为他所用吧?前两年的合宫宴上,木槿去寻我丢失的璎珞,无意间听到了晟王与随从的对话,说什么曾经对我了解得粗浅,以为我没有过人之处且家世普通,所以不以为意云云......
正当此时,已在我跟前当差半个月的刘巍进来,说诗隹才人因冲撞了赵淑妃,此刻正被罚跪在了锦绣宫里抄宫规宫训。
翁韫对赵姝环的行为见怪不怪,只是纳闷翁斐怎么跟翁晟一样也瞧上了青楼里的卖笑追欢人?思于此,还不禁质疑翁斐品味降级了...我心底默默为翁斐喊冤,不过,最近赵姝环屡屡拿诗隹开刀针对,莫非这就是她予我的“诚意”?毕竟后宫众人皆以为诗隹受宠程度仅次于我,所以赵姝环便想替我扫除威胁?
如今尹家衰败已成定局,诗隹的利用价值甚微。在她入宫前,也曾给过她机会,让她自己决定去留。她选择踏入金碧辉映的高大宫殿那一刻,有没有想到自己还是槛花笼鹤,樊絷穷鸟呢?收起片刻的恻怛之心,我淡淡对刘巍道,“行了,你下去吧。”
果然这事儿过了没多久,诗隹便落下了报复淑妃,往锦绣宫水井里投掷毒物的罪名。因为还死了个无辜的老嬷嬷,事情被捅大了,淑妃便跑去腾龙殿外哭诉,说她好心矫正诗隹错误,以正宫规,不想诗隹却怀恨在心,暗中投毒。
翁斐忙于朝政,不屑为后宫琐事所累,直接将此事全权交于我定夺。我知道诗隹的下人被收买后虽有心投毒,但那老嬷嬷却是自然病死的,赵姝环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故此我并没有真的赐罪诗隹,而是给了她一笔银子,叫她从此隐姓埋名,永世不得踏回京城。毕竟她罪不至死,无非是寒窑里过怕了苦日子,贪恋浮梁锦绣,才被尹家所利用罢了,到底也算可怜人。意识到自己不过是枚被双边利用的棋子后,发现处境凶险的诗隹及时醒悟,诚心朝我感激叩拜,主动自短小指立誓绝不回京,不会给宫里添麻烦.......
其实,她也算是个才情并茂的人,虽然在京城真正权势高贵、接受贵族礼仪教养的女眷间无法拔得头筹,但做鸡头赛过当凤尾,她又注重自我造势,在京城之外的普通小县里绝对算得上是风韵脱俗的佼佼者了。她还年轻,在京城和皇宫里享受过穷奢极侈的尊贵生活,因此有着非常人所能及的见识和优越感所带来的自信做支撑,下一个篇章的新故事才刚刚开始...
骤然一场秋汛,绵长不绝,从护城河到长河湾水位一下子暴涨。有人在小楼上望着潺潺雨帘,闲愁万种,也有人披蓑戴笠,为了生计而在雨幕中奔忙。天还未晓,大臣们就穿戴好朝服,在宫外候着,准备排队进入龙銮殿。只是,情况依旧如前两日那般,到了卯时都见不到天子。听说皇上近来频发噩梦,所以接连几天都临时取消了早朝。臣子们焦心忡忡啊,忙找人跟打听虚实,御前的人嘴紧些,问不出什么东西,太医院也只含糊说,皇上被梦魇之症所困,现已经服药,不日便可大好。
没多久,众人尚忧心时,精神渐好的帝王终于出现在了朝堂之上。不过,随之颁布的一道圣谕,却叫大伙儿措手不及。原来皇上连着五日做了同样的噩梦,梦见往后选秀会有临头大祸诞降家国,殃戮群臣世家,所以决意在位期间撤销三年一选的选秀活动。
翁斐的想法和决议我事先并不知情。他这些日子做出梦魇的样子,将我都哄骗了过去。我满心为他牵挂着急,翁斐却以噩梦多邪,风寒侵体为由,不准孕中的我去侍疾。事后他道歉道,“逢春,原谅朕,如果不将你都瞒过去,外边儿的大臣是不会相信的。”
“皇上可害臣妾担心死了...”我虽有余悸地嗔他,心底却为他的情意而软绵绵,甜滋滋的,“下次可不准这样了。”
“朕下次一定先跟你商量。”他将我的手拉到胸口暖暖捂着,“早在母妃还在世时朕就发现了,父皇多情,后宫佳丽众多,妃嫔们整日里无所事事,总是阴怀妒害,包藏祸心。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啊。自你入宫以来,同样也没少受人诬栽。朕心中有愧,当年年幼,保护不了母妃,现在不想连心爱的女人也守护不了。何况,那些女人隔三差五就到朕跟前请朕处理纠纷,真的是听得耳根子烦。不如从此取消选秀,从源头遏制她们进宫。”
“皇上有心了...”
秋意阑阑,雨沫飘寒。我不忍今年秋天的桂子就这样被雨水无情打落,缩短花期,便命刘巍跟玉棠趁着雨势渐弱时去摘了一筐子回来。
闲来无事,我也跟玉棠她们一道坐在廊下,将多余的枝叶与花朵分离干净。时不时听雨,时不时闲聊,没一会儿,连衣袖上都沾满了花香。
“今晚皇上要来,不如我们泡点桂花茶吧。”娟欢姑姑笑着提议。
我微笑点头,目光停留在花囍头顶的一簇红豆簪上,“也行,顺便再叫小厨房做些桂花山药糕吧。里头记得放点红豆馅儿,花形的模子就选樱花,小巧精致些。其余剩下的,趁着新鲜,全拿去泡桂花酒吧。”
花囍闻言,心头一动,抬眸与我婉转一笑。
木槿没有错过这一幕,恍然大悟道,“娘娘是惦记着花囍喜欢吃红豆呢,这才在山药糕里添红豆馅儿。哼~”
弹指之间,冬去春来,又度过了两三年华。一眨眼,再睁眼,就又到了夏绿石榴泻的季节。
夜里哄完龙凤双生子入睡,翁斐也宿在了凤仪宫。睡觉前,夫妻二人和谐静好地各做各事。他研究他手上拼凑而成的千机图,我看我的《云深不知处·后卷》。
大翁朝幅员辽阔,之前那本《云深不知处》赶着成书,景点记载并不完全。许多跋涉千里万里的山水客还来不及回来交差,第一版就发行了。如今又过去了几年,需要补充的景点甚至超越前书的厚度,所以干脆重新装订印发了后卷。
灯下的翁斐忽然有所发现,“咱们很早就知道这千机图并非某处到某处的地图,而是会测精密的山峦地形图,可朕今日才端详出,它合在一起所呈现的地形地势,似乎与《云深不知处·后卷》里描绘的乃钦山相似。”
闻言,我忙去他跟前仔细比对,“还真是相差无几。可是书中说这乃钦山距离皇城有五千里之远,是大翁朝版图上与京城间距离最长的地方。”
如果真是这样,那王家尹家的先人还真是不嫌累啊,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两地路远迢迢,中间许多寥无人烟的山林没有开化,需翻山越岭,躲避九垓八埏之凶险才能抵达。假设翁斐真要去探寻个究竟,不但得先选一个绝对效忠自己的人全程代劳,而且这事儿,不等个三年五载,恐怕是没有消息传回来的。
翁斐思虑许久,最终决心派青鹰带队探宝,秘密执行此项任务。可青鹰才出发没半个月,就被我匆匆请旨,将他们拦截返回了。之所以拦下青鹰,自然不是因为信不过他,而是我另有发现,意识到之前我与翁斐推断的位置是错误的,乃钦山很有可能是王尹家的先人用来迷惑视听的障眼之地。
——某日清早,千机图摆在我寝殿的桌案上还未来得及收好,稚幼的女儿进来玩耍,不小心将茶杯碰倒在了千机图上。我听到声响,忙赶过去抢救。正将千机图上的水渍擦拭时,意外发现将图纸倒挂过来又是别一番景象了。这地形很是眼熟,可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来这是哪儿。思于此,我将翁斐请了过来,告知他新的发现。
翁斐将倒挂的千机图看得仔细,当山形与记忆重叠后,灵光一闪,豁然开朗,“这是高祖帝陵的所在地啊!”
难怪我觉着眼熟,这些年,我曾随翁斐一同去过两次翁高祖的帝陵祭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