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欢神情一晃,显然知情。但回话时,却有些含糊,“奴婢也不大清楚这个……”
我有些失望,原以为能从杜欢嘴里了解更多。不想杜欢却反问我,“不过娘娘...是在哪儿听到这个的呢?”
“之前...本宫偶然间听皇上说过,所以有些好奇。”
听说是翁斐告知于我的,杜欢这才放心些,愿意多说一嘴,“奴婢早些年间确实也听曾说关于千机图的传闻。不管它是真是假,好歹知道的人并不多,相信的人更是寥寥。若知道的人多了,真有人信了,必会争抢不断,腥风血雨在所难免。要奴婢说这藏宝图要真存在,那找到了就该上缴国库,不然难保有心人不会用它招兵买马,动摇国本安定。”
我点头同意,再无言,便轻轻闭上了眼。杜欢细心替我将床前脚踏上的鞋袜摆好,才悄然退下。
第二日一大早,需去太后宫里请安。我见天气虽然干冷,却并不像雨雪天走起路来那么麻烦,便选择步行。动一动,热一热,这样也有益于身体安健。淑妃坐在孔雀步辇上,装作没看见我一般,径直在我面前横行而过。倒是她身后数十米远的昆贵人,赶到了我跟前,朝我施礼,“良妃娘娘早啊,不如让嫔妾同行吧。”quya.org 熊猫小说网
我点了点头,任她跟着,继续朝着宁康宫的方向走。昆贵人有心与我攀谈,和悦道,“听说良妃娘娘您通音律,擅抚琴。嫔妾虽出身不高,做过宫中伎乐,但好歹也是靠着琵琶古筝这些手艺才得皇上青睐的。若得空,还愿娘娘您赐教一二,嫔妾也好有长进。”
“都说术业有专攻。皇上耳界宽广,能入他耳朵的,皆是鸾鸣凤奏,钧天广乐。昆贵人能从中脱颖而出,可见技艺之高。我这马马虎虎的功底,怎么能反过来指教你。”
被这么客套一夸,昆贵人笑意晏晏,“娘娘您终是谦虚了。我啊是夜以继日、勤能补拙才得今日之幸。娘娘您不一样,天资聪颖,若要认真学,说不定早就媲美伯牙师旷了。不过啊,若说到琴技精深,我倒想起了一个人,想必娘娘您也是认识的。”
“谁?”我心中其实已经隐隐浮现了一个身影。
“嫔妾的远房表妹刘弄月啊。”
果然是她。我浮起笑颜,淡淡道,“弄月得华家真传,在音律琴器上确实出众。”
“自古说起精通乐理、擅长琴棋的女流,人们率先只会想到清倌人儿,章台勾栏里的名妓。随便学个几年,就当做饭碗傍身,中间水准也能吹捧成阳春白雪。却不知道真正的名门清流、书香门第是不屑将闺秀的才华拿出来卖弄的。不过啊,好歹弄月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这不,嫁去了状元府做妾,从此与繁昌公主共侍一夫,也算是高嫁了。”
我惊讶地撑眉,“什么?你说...弄月嫁去了状元府?”再回头看花囍,她也正一头雾水,茫然意外。
昆贵人见我呈现着不知情的反应,便笑道,“就这半个月发生的事儿而已,再加上与娘娘您一向交好的繁昌公主最近也没入宫,也难怪您还不知道。”
我逐渐平复心中波澜,淡淡道,“昆贵人你虽然深居后宫,消息倒是灵通。”
她尴尬笑笑,解释说,“嫔妾的母亲前两日入宫探望,这才恰好说听说。”
“弄月住在深宅大院,足不出户,驸马爷怎么会有契机与她接触呢……”我总觉得,这背后没那么简单。木之涣才入京备考时就在踏雪湾与弄月初见了,那时候的他也并没对她一见倾心。后来高中状元,迎娶了繁昌公主,这公主也并不是大度容人的性子,若说弄月没有费些心思,我是不大信的。?
第156章
“这个嫔妾也不大清楚。但是良妃娘娘你也是知道弄月的, 她这样模样俊俏的温柔妙人儿,善解人意,娴静安顺, 通文墨, 会弹琴,男人大多都抗拒不了。何况还是家世良好的书香门户, 一般的富户人家娶她回家做个正室都绰绰有余了。”
两人一路说着,步移景异,不知不觉已到了宁康宫门口。冬日的阳光清耀得刺眼, 秀丽檐角下的琉璃宫灯折映出一漾一漾的璀璨色泽。连着那朱红色的宫墙都明滟了几分。宁康宫院子里种的银杏树早越过了墙, 金黄色的落叶在宫道上萎了一地。入了殿内, 太后早已坐在了主位之上,一侧还有嘉慎皇太妃。淑妃、海嫔与其余几个嫔妃正赶着讨二老乐呢。
“良妃最近在忙什么呢?也不见你常来我这儿走动走动。”太后端着茶, 语调不大友好。
我恭顺的福了福身,“年关将至,内务局呈来年岁清单, 臣妾如今协理六宫, 为不负太后娘娘与皇上厚望, 事事务求最好, 这才松懈了来请安的次数,还请太后娘娘宽恕。”
“就你理由最多。”太后不再理会我, 转头跟太妃说起了明年开春选秀的事情。“上次晋王妃与嫂夫人入宫看望哀家, 带来了两位闺秀。其中一位叫温鸳鸳,今年也在选秀名单之内。她是国子监温大人家的嫡女, 也是晋王妃的干女儿, 生得清秀美丽却不失丰腴, 颇具福相。听说他家曾找过算命大师给她算命理, 说她是多子多女,旺夫之相。届时殿选,太妃也帮哀家看看。”
这话叫赵姝环听了,有些不是滋味地埋下头。
温鸳鸳?我思索回忆,上次晋王妃与王夫人是带来了两位闺秀,那个能言会道的施风荷已被指婚给了曾襄的庶弟,倒是应变不灵巧的温鸳鸳躲过了一劫。不过这温鸳鸳好似是皇上远房表亲,太后真能不计较?只怕今日随口一夸,明日温鸳鸳就注定会成为众矢之的了。
太妃乐呵呵地接话,“是吗?那我倒是求之不得呢。深宫索居可谓无聊,巴不得多凑凑热闹呢。听说徐柘大人家的女儿,还有户部谢家的女儿都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我啊早想瞧瞧了。”这嘉慎太妃的“嘉、慎”二字,代指的是嘉行妥慎,一如她的为人。虽姓庄,与赵姝环的母亲是同胞姊妹。但这次沾亲带故的赵府、庄府皆有秀女选送,她却只字不提,反倒夸起了不相关的人家。
下座的各位年轻妃嫔心中吃味,脸上并无喜色。太后环顾一圈,端赏着秀美的面庞各异的神色,最终将目光落在我身上,“良妃啊,你现在代理六宫,给秀女们入住的储秀宫也该让内务局洒扫了。怎么迟迟没有动静?还要让哀家提醒?莫不是心里容不得新人,才迟迟不肯行动。”
我有些发懵,不是太后一手主持选秀之事吗?怎么这事儿也归我操持。但眼下我不做争论和推脱,态度诚恳起身认错,“是臣妾失职了。臣妾等会儿回去,立刻召集宫人去打扫储秀宫,绝对一尘不染,焕然一新。”
方才还心头沮丧的赵姝环虽不解太后对我为何态度扭转成不善,但只要我被挑刺,她就乐见其成,心情也明媚了许多。
太后点了点头,对在场诸位说道,“行了,今天你们都回去吧。良妃留下,哀家给你交代些选秀的事宜。”
“是——”众人起身告辞。
见人都走后,太后又屏退了闲杂人等,方才还珠围翠绕花团锦簇的宫室,瞬间清净了许多。王学英卸下了刚刚傲慢刁难的伪装,换回了慈爱亲和的态度,“你身边皇帝的人太多,尤其是杜欢,上次险些发现端倪,哀家也是不得已做做样子,逢春你可明白母亲的良苦用心?”
我点头应道,“逢春自然晓得。”
“哀家希望你知道,无论皇上如今再如何喜欢你,可论起亲疏关系,总不上咱们母女血浓于水。帝王的宠爱难免会有衰弛的一天,但母亲对你却只有只增不减的弥补和关爱。你入宫也有一段时间了,自然是看出了皇帝与我是面和心不和。若想要固宠,咱们母女的关系这一生恐怕都只能秘而不宣了。哀家知道这样会委屈你,但你是个聪明识大局的孩子,应该会取舍其中利弊的,对吗?”王学英拉起我的手,温情且苦口婆心。但见到我手上那对羊脂白玉镯的时候,明显愣了愣。
“怎么了?”我问。
“这是太皇太后在世时传给温禾筠的。皇帝把它给了你,可见他对你不但是动了真情,位份上也不会委屈你,给你继续晋封是迟早的事儿。所以...你若不想与他嫌隙生分,哪些话该说,哪些不该说,心底始终得有杆秤。”
“我会有分寸的。”为让她安心,我速速点头。但还是不由叹气,忍不住问“自温太后过世,便由您将皇上过继到膝下抚育。明明养育之恩深厚,为何他与您的母子关系却那么貌合心离?”尽管我知道其中内幕,但从王学英的角度诉说,事件自然又是另一番面貌了。这样,也许更助于我不失偏颇的还原当年的真相吧。
王学英嗳声叹气,手上的七宝佛珠停止了转动。她缓缓道,“前尘积怨,哪里是一两句话说得清的?他始终是温禾筠的儿子,以为是我来了才剥夺了他母亲的一切,心中自然为温禾筠鸣不平。而且他出生皇家,又早熟早慧,可不是一般稚子那么好糊弄。”
我悄然凝视起王学英的眼睛,虽然那双丹凤不减风韵,但到底少了一份年轻时的清亮。我轻声问,“那难道不是因为您的出现,才让温太后欢坠难拾的吗……”
眼前如鸾凰般高雅的贵妇摇了摇头,饮上一口热茶,诡秘一笑,“就算没有哀家,也会有旁的女子来瓜分宠爱的,所以怪不得哀家,得怪男人!不过,大多男人虽然容易色|欲熏心,先帝却不会。对了,你可知哀家前些天为何想要跟你确认母女关系?今日又为何找机会留下你?说起来,跟这温禾筠也是有点关系的。”
“怎么说?”我好奇追问。
“在红螺寺,哀家被穆念双绑架时就意识到了,世事无常,谁也不确定一觉醒来能否见到明日高升的太阳。有些东西需尽快让你继承才行。穆念双早年间与哀家是有些私仇,但我从未把她放在心上。这次她之所以绑架我,主要还是因为千机图。”
“不是说千机图鲜少人知吗?她怎么会晓得?”
“穆念双这人最喜欢干偷听墙角的事儿,不然怎么会知道哀家的行踪?”原来,穆念双之所以清楚太后的行迹,就是因为窃听并跟踪了霍风。穆老太君虽觉得绑架太后大为不妥,但无奈女儿先斩后奏,也只得硬着头皮妥协。
我还是感到不解,“穆念双绑架您的动机就是为了千机图?她出生富贵,就算如今王妃之位不再,也有享用不尽的财富,为何还不满足?”
太后摇摇头,“人总是贪心不足。有了钱,就想要权...”
联想到翁斐对霍风的忌惮和猜忌,我霍然一惊,“您的意思是……”
太后忙伸手堵住我的唇,“这只是穆念双的痴人说梦,与你父亲无关。穆念双从小就活在哀家的阴影之下,家世比不过我,容貌比不过我,难免心理扭曲,横生了大逆不道的想法,想逼你父亲上位,从此她当皇后...”?
第157章
“那皇上审问的穆家母女, 她们可有暴露这犯上作乱的目的?会不会连累霍……”
“穆念双确实是想利用你父亲在将士中的声望招纳军马,再得到千机图中的财富操军炼士,积草屯粮。但她们也不会糊涂到这时候就全盘招供, 所以审讯后的定论仅是因为与哀家有私人恩怨才做出绑架之举而已。”
我心中忽然忐忑, 很后悔之前在腾龙殿曾与翁斐说过在红螺寺时听到有关千机图的事情...翁斐这样多疑,就算目前以私人恩怨结案, 心中也定然另有结论了。我强自撑着不安的心绪,镇定道,“霍风将军出生寒门, 就算再如何有威望, 再如何树大根深, 始终不过是大翁的子民。皇上才是出身正统的天选之子,君权神授, 血脉纯正,又勤勉治国,政绩颇丰, 深受百姓爱戴, 这固若金汤的皇位是任谁都撼动不了。穆念双未免太过痴心妄想。”
太后沉沉叹息, 确认四周无人偷听, 才向我倾吐埋藏在内心深处二十年的惊心真相,“若说行军打仗的功绩, 燕老将军和我堂兄尹釜都差不了你父亲多少。你知道为何先帝和皇上都那么畏忌你父亲吗?只因他本该是继承正统之人!”
原来当年无上皇翁宪宗翁桀(翁斐的爷爷)还是太子时, 他的父亲翁顺宗宠妾灭妻,病重时还欲改立宠妃之子九皇子翁隆为储君。宪宗翁桀本不忍兄弟相残, 但也不愿把即将到手的江山拱手相让, 于是在党羽的教唆下以一杯毒将酒翁隆送上路。顺宗得知真相后愤怒不已, 立下诏书要让九皇子的三岁遗孤翁枫继承大统, 而自己则退位为太上皇辅佐新帝。谁料翁桀的眼线早渗透至御前,先人一步将诏书拦截,放火逼宫。本就身体不好的顺宗当夜气急攻心 ,直接薨了,而幼孙翁枫则消失在了茫茫火海。
逼宫的消息封锁得极好,普天之下没人晓得顺宗曾二度改立储君,只知道顺宗驾崩那日,恰好宫里失火,而九皇子的遗脉也意外葬身在了火场。后来,在宪宗翁桀执政的漫长岁月里,或许是良心难安,噩梦缠身,总梦见被自己害死的父亲与皇弟,又或许是体会了做皇帝的重压和无奈,不愿子孙也为帝位所累。竟立下两份遗诏放在龙銮殿的匾额之上,由穆老太爷受命旁证。一份是在找到翁枫的前提下,立翁枫为新帝;另一份备用的,则是让翁兖继位。四皇子翁鄞得知两份遗诏都与自己无关后感到心寒,这才起兵造反,重演了当年的历史……
心中有一块深信不疑的地方似莽莽大山遽然震动。见我震撼得咋舌不已,太后轻拍着我的后背慢慢安抚,“你不必担心,你与皇帝虽有亲缘关系,但好歹是同曾祖不共祖父的再从兄妹。”
“那...霍风也是知道自己身份的吧?”我仍是难以平静。
“先帝把消息瞒得很好,霍风被护送离宫时还太年幼,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正因对自己的身世后知后觉,就算他想争想抢,也失去了很多先机。穆家母女大概是知道这事儿了,所以才敢有底气挑战哀家。若得了千机图之后,必会向天下散播霍风的真实身份,企图霍乱朝局,动摇皇上的统治。”
我竭力将乱麻般的故事脉络捋清,不忘追问王学英,“那您刚才说的这些事儿,与懿德皇太后又有什么关系?”
王学英站了起来,踱步至窗前,推开了幽沉密封的窗,凛冽的北风混着银杏的味道,随着绚烂滢澈的日光飘了进来。她见宫人们静立在几十米开外的庭院中,辨听不到殿内声响,放下心来,反问我,“想必你也听说过不少关于温禾筠的事情,你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名门闺秀,才华横溢,而且清淡高雅,引领风骚。京城中女子,上至千金贵女,下至小家碧玉,皆以她为典范。”
王学英哂然一笑,“这正是她的厉害之处,死了那么多年,还能流芳至今,百姓一提起她,尽是无穷的赞誉。你可知道,是谁举起烙铁将哀家后背烫出这么一块骇人伤疤的吗?”
“难道...是温太后?”
在王学英点头的瞬间,我感觉内心那卷至善至美、纤尘不染的仕女图染上了一滴黏稠的墨渍!
“世人皆以为天下权贵男子为我癫狂,皇室子弟不惜兄弟相残。翁兖势要娶我,翁鄞不顾伦常也要纳我入宫?生在帝王家的男儿,龙血凤髓,心雄万夫,攘权夺利,区区一个女人算得了什么?”
原来,当初王家传承的那一半千机图,没有交给嫡子王学夔,而是悄悄被纹在了王家嫡女的后背。娶了王学英,不但意味着得到了王尹两家的支持,还可能就此多了万顷财富做筹码。也正因如此,就算翁兖率先娶了王学英,翁鄞也并不介意她是再醮之身。或许,他们是爱她的,但是,这爱里终究少了一份纯粹。
“温禾筠从小就将我视作威胁。她是很有才名,也常行善举,但是所做的一切都充满了目的性。无非是想博个有才情又贤良的美名,在宫里给皇子们选妃指婚那天有所助益。她喜欢出风头,喜欢被追捧,所以成立了什么潇湘诗社,让一堆贵女围着她转,享受众星拱月的待遇。可是偏偏几位皇子不约而同求娶的我,不是她。你说,她会作何感受?当妒恨越积越深,难免会暴露真性情。我这伤疤便是拜她所赐。她说,只要毁了这千机图,先帝便不会再重视我了。呵呵,谁曾想先帝不但没有厌弃我,反而加倍补偿我,册封我为继后,她的儿子至今都还得叫我一声母后,哈哈哈……”
点翠镶珠,一身华贵的女人丰韵犹饶,此刻正发出胜者的笑声,可尾音却分明藏有一丝悲凉。其实,谁胜谁负,如何判定,谁又能说得清楚呢?太后静下来,拉起我的手,谆谆道,“逢春啊,若你是叶知秋那样天真不抗事儿的性子,全无心机,不懂手腕,母亲必不会告诉你那么多,知道得越多反而越累。但你胸襟成熟,聪慧会盘算,掌握的信息多些,兴许对你更有益。逢春,哀家告诉你这些,其中一个目的就是希望你从此以后多些底气,不要再因身世妄自菲薄。你本该是出生正统的皇长公主,身上流淌的也是高贵的皇室血液。就算失去皇帝的宠爱,你也可以有所依仗。”
我内心五味杂陈,但还是朝着太后点了点头。她见了,这才放心满意地浮起了笑颜。我随王学英坐回炕案,有些失望地问,“您后背所纹的千机图被毁,那这世上岂不是只剩下尹家的那一半了?”
太后得意地摇了摇头,“哀家怎么会不留一手呢?我可不会让温禾筠得逞。”
“那……王家所执的这一半千机图,现在在哪儿?”
太后忽而沉静下来,凝视着我,仔细道,“逢春,哀家今日借口留下你,就是想跟你说,哀家正有将千机图传承给你的意思。但是,你务必要记住,要是哀家不在了,除了孩子,千机图才是你最后的凭靠。你若爱皇帝,想要地位持久,就更该与他保持势均力敌的关系。如果将千机图托付给皇帝,就是彻底湮灭了自己的依傍。你是不知道,在哀家将叶知秋错认成你的时候,晟王就有意无意想借叶知秋的口探听千机图的下落。”?
第158章
“晟王?”我错愕不已, “他难道想......?”
“造反?呵呵,这倒未必。可能只是单纯好奇心重,又可能仅是觊觎其中财富而已。在温禾筠没去世之前, 哀家就观察过诸位皇子。你那丈夫, 可比这翁晟厉害多了。翁斐与翁晟皆是生母早亡的境遇,哀家为何要去求先帝养育翁斐而不选翁晟?最重要的原因, 还是因为翁斐有帝王之相,天生就是做皇帝的料子。”
翁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人皆千面,他是朝堂上的少年老成, 敏锐果敢的冷面君主。也可以在独处时不经意间就流淌出涓涓温柔。为这份独有的眷顾, 我不由破颜微笑。太后见了, 抚了抚我的脑袋,悄然叹息, “嗳,儿孙自有儿孙福啊……”
我回过神来,将目光继续锁定在千机图一事上, “对了, 为何千机图传给了您, 却没有传给王学夔大人?”
太后明显顿了顿, 犹豫了好久,才苦笑说, “告诉你也无妨。你大舅舅并非嫡出。他的生母是你外祖父还没娶妻前的通房丫鬟。后来, 你外祖母嫁了进来,后院妻妾争斗不休, 为了固守当家主母的位置, 便将你大舅舅以嫡子身份养在了身边。你大舅舅执掌王家后, 确实想要从我这儿取得千机图, 但多亏了温禾筠的烙铁,让他误以为图纹被毁,便消停了许多。没找你之前,哀家也想过百岁之后将千机图传给王家侄儿,如今却不同了……”
一晃三两日又过去了。京城的冬日格外干燥寒素,与江南的湿冷大不相同。掠过巍峨重檐,抬头看那瓦蓝瓦蓝的天空,莹澈见底,翳障全无。花囍在晌午之前赶回了宫,昨下午就给她放了回家省亲的假,今日回来还带着悬壶药房许嬷嬷亲手做的益体药包。
“许嬷嬷惦记着娘娘您。虽说民间的药房做出来的东西比不得宫中精贵,但好歹也是老人家的一份心意。”花囍呈上十来袋用棉布捆好的药包,让我过目。
我随手拿起其中一袋,解开绳系,轻轻一嗅,“这些药活血化瘀,驱寒除湿,还有清苦之香,用来药浴甚好。许嬷嬷虽与本宫主仆缘短,但为我做事从来都尽心可靠。哪怕本宫当初落难了,难有平安归来之势,她仍听令,替我将私人之物带出刘府收纳归置,不让有心人损坏利用。下次你再告假,记得带几匹江南织造的布料回去,送给她老人家。对了,别尽选颜色庄重的,也挑两匹青春雅致的,赏给她女儿柴小翠。”
花囍笑意晏晏地应下,复又有些惆怅,“娘娘,这次奴婢回去,听说清慰少爷官位晋升了……”
“这不是好事儿吗?”见花囍的神色不是应有的喜庆,我心中顿感不妙。
“可他被外放去了琅琊啊,虽是升了官,却离家千里。”
我心一沉,瞬即明白刘清慰被委派外地是何人所为。龙銮殿上的他只需轻轻一个响指,就能左右天下所有臣民的命运去留。若不与我沾上关系,刘清慰或许仍是皇上身边的得力近臣,或许一辈子都不用品尝离乡之苦。我提起一股气,重重的呼吸一口,努力不让自己陷入自责的怅望,于是向花囍问起了弄月的事情。
“奴婢回去打听了,但是那些个下人知道的也不多。只晓得耕云小姐嫁去梅府后,有一日梅府为梅老大人祝寿,弄月小姐随嫡母前往。正好,驸马爷也在男宾之中。然后弄月小姐好像不小心掉了随身带的苏州檀香扇,被驸马爷拾起归还。这是下人们仅知道的一次接触了。其余的,一概不知。”
檀香扇?当初木之涣赴京赶考,带来了很多苏州造的物件儿给木府亲眷。其中有四把檀香扇,扇面分别是嫦娥奔月,女娲补天,昭君出塞,牛郎织女,被我送去耕云弄月手上,任她们挑选。所以……弄月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我将药包重新系好,垂气道,“罢了,她嫁都嫁过去了,横竖也如愿了。虽说达官富贵的门户难免三妻四妾,但状元府的女主人可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妹妹,繁昌公主虽非嫡亲,但也是集万千宠爱长大的,就算本性不坏,但很多东西都独享惯了。弄月嫁过去后,日子过得好不好,全凭自己造化了。”
正说着话,李良堡躬身进了暖阁,对我道,“娘娘,司天监跟皇上说,今儿下午会下雪呢。皇上想请你移步去腾龙殿赏雪。”
我起身,理了理衣裳和云鬓,努力笑了笑,心中却依然难以轻快。见到翁斐时,他正坐在炕案上,桌前摆着一盘残棋。万字纹样式的支挂窗也早被推开,恰好可以望见雾莽莽的万千殿宇。
“方才褚爵大师来过,人刚走。”翁斐又见我穿得并不厚,朝着玉棠责备,“主子出门,你们也不细心着点让她多添一件。”
随我来的玉棠和李良堡忙要认错,我笑着解围,“臣妾是想多走动走动,热热身子。不怕冻着,所以才没披雀金裘出来。”随后对二人道,“好了,你们都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