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公民馆之后,柏荣就和毛利一家分开了。
虽然他们的目标方向有一定的重合,但是有一些事不该让他们知道。
公民馆背后的山丘乱石嶙峋,只有寥寥几种叶片宽大的热带植物能够忍受盐碱在此地扎根。
山脚确实有一条通往高处的小路,坡度不大,但还是比较狭窄。汽车肯定是开不上去的,只能靠两条腿走。
如果这里的习俗是海葬,那死者的家属应该还是挺累的。
柏荣踩在满是碎石的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上山。
明明背后就是代表人类文明的村镇,但面对苍灰色的莽山怪石,耳边只有虫鸣鸟啼。他还是有一种自己正渐渐步入蛮荒的错觉。
岛上应该有一阵子没死人了,
这里的路都没有人管,不少及膝的荒草为了追逐阳光扭曲生长,一直斜戳到路中央。
柏荣之前问过岛上办事处这里有多少人,对方的答案是两千多一点。
照这个数量看,这里一两个月没人来还算合理。
他抵达山顶的时候,正看见阳光下泛着金光的粼粼海面,还有西面山脚下漆面白亮的公民馆和在海滩边停泊的几艘小船。
而转过头就是开阔无遮拦的水泥路面广场和大片低矮民居。
这些发现重新将这片山丘纳入了文明的领地,让人稍感安心。
柏荣很快找到了月影岛本地人的公共抛尸处。
山顶被清理出一片空地,尽头有一截长石头宛如跳水台一样在悬崖前突出,不过比真正的跳水台更宽。
石头旁边两侧有着系红绳的半人高地藏雕像面目祥和地凝视着前方,似乎死者在此处并非落下,而是要沿着常人看不见的道路远去,而它们正目送对方的背影,
除此之外,他还在周围的地面找到了一些食用尸体的葬甲翅肢碎片。
但这里的气味稍微有些异样,似乎有什么在悄无声息地腐烂。
柏荣感觉有什么大型动物死了,但没有找到尸体。
他走到那个“跳水台”的位置向下看,这个高度大概有三百米,底下是不断涌动、在礁石间冲撞的海水,表面堆浮的白沫看久了会让人犯恶心。
一切都很正常。他觉得自己多想了。
稍微用望远镜在山顶观赏了一下海洋的美景,他打算顺着原路返回,到山下的旅店订两个晚上,顺便解决用餐问题。
只是他脚步一动,脚下突然响起了清脆的折断声。
柏荣后退一步,踢开地表的腐土,土壤下露出一截洁白的事物。
他弯下腰将它用两根指头拈起来放在眼前观察,
这是一根人类指骨。
纤细的骨骼上,同类啮咬的痕迹鲜明可见。
.......................
“最近岛上有人失踪吗?或者说你这里有没有出去办事后不再回来的租客?”
考虑到在山上死去的人很有可能是岛外来客,柏荣下山后第一时间前往旅店,向旅店老板出示了他在山上调查了一上午的结果——不是手指。
贵马旅店的店长看着僧人手中形状宛如中世纪马车轮一样徽章,稍微怔了一下,但还是给出了否认的答案。
柏荣收起徽章,没有指出对方在撒谎,只是淡淡道了声歉:
“打扰了。”
他转身离开了旅店,然后去了办事处。
“请问岛上的贵马旅店归属在谁的名下?”
办事处的接待员还记得柏荣,听到他终于问出一个他们可以回答的问题后还有点高兴。
“那是岛上最大资产家川岛英夫先生的产业,他是岛上所有旅游产业的大股东。”
“不知道贫僧在哪里可以见到他呢?”
“川岛先生今天晚上大概会在公民馆出席龟田先生逝世三周年的祭奠法会。”
“感激不尽。”
柏荣再一次离开,他这次要回公民馆。
在上午的调查中,他经过一番挖掘,确定了埋在土里的只有一只吃剩的手掌,剩余的尸体大概已经在海里了,这只散落在附近的车轮图案徽章是唯一可能揭示死者身份的物件。
另外,他在峭壁的坚土上看到了排列形状符合人手指形状的圆形凹槽,可以确定那个凶手是徒手爬下了三百米高的峭壁。这种体力和技巧已经不是纯种人类可以做到的了。
涉及异教的案件不太好报警,山上找到的断手也已经彻底白骨化,说明受害者至少在一个月前就遇害了。
这么长时间过去,凶手说不定早已远走高飞。
但柏荣决定投入一定精力追查此事。
屋里有老鼠的痕迹是很恶心的一件事,而如果不去猎捕,它们只会越来越多。
何况伊豆群岛都是京都的辖区,离他已经很近。
.........
公民馆是岛上最重要的公共设施,是一个类似于社区中心的地方,
除了今天的法事活动,村里的干部们有时候也会来这里开会。
柏荣回到公民馆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沉了,
他在馆前的广场上试用了一下船用望远镜,发现这里所处的角度是看不到海葬台的,想要看到那个台子正下方的位置,非得有一艘小船再往西划一里不可。
那座山肉眼看着近,但其实很远。
观测完,他收起望远镜走进公民馆。
此时法事正待进行,许多穿着黑色正装的人过来吊唁(音同燕)两年前去世的前任村长龟田勇。
灵堂已经布置好了,但还有一部分人在外叙旧。这些人看到柏荣来了,顿时肃穆敛容,鸦雀无声,上来簇拥着他往灵堂里走。
等到他们都进去了,看到遗像前还坐着一个和尚,纷纷大吃一惊,围住柏荣。
“你到底是谁?!”他们质问。
柏荣淡定道:“我是游客。”
众人:“........”
事已至此,倒也不好赶他走了。
不过大多数人都没什么意见,他们和前任村长也未必有多相熟,这一次过来吊唁也就是凑热闹,顺便在几个村长候选人面前混个脸熟。
在灵堂现场,柏荣又看到了熟悉的毛利一家,浅井成实也在。
毛利兰穿着橙色的衣服在一群黑衣人中还挺扎眼的。
“法师。”女高中生和浅井成实向他招手。
柏荣向她们点点头示意,然后安坐在会场提供的软垫上。
他不知道川岛英夫的长相,向周围人主动打探容易被提前怀疑,所以决定法事结束后通过偷听这些人的对话去寻找。
灵堂诵经声长而无聊,龟山勇又已经死了两年多,在场的众多吊唁者心中已经没有半点悲伤,他们不是昏昏欲睡就是在关注别的事,只盼着法事赶紧结束。
甚至还有人借口上厕所一去不回.......
这次法事与其说是给死去的龟山勇祈福,不如说是给他们找个理由出来聚一聚。
法事中最长段的祈福过程对他们而言反而是最不重要的。
柏荣比他们精神多了。
他对灵堂里的同行的诵经水平进行了评估,如果这个很不标准的梵音唱经声就是京都的僧人行业平均水平,那他还是挺有竞争力的。
就在此时,灵堂中的众人突然听到了一首钢琴曲响起。
那曲调沉密又轻盈,优美的旋律中蕴含着浓浓的愁思,仿佛带来了某种阴郁的预示。
是贝多芬的《月光》。
吊唁的人们开始坐立不安,扭头寻找声音的来源。
柏荣心中一震。
如果京都的和尚诵经节奏还能配合世界级的经典钢琴曲更上一层楼,那他必须承认,自己是有些技不如人了。
“不可能,怎么会是月光?!”
众人中有几个脸色大变,顾不得法事还在进行,直接起身穿过过道,一把拉开障子门冲了出去。
其余人本来就不想接着听经,于是也效仿他们跟着冲了出去,留下一个和尚背对着满座空旷,尴尬地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敲木鱼。
原来不是这个和尚为了法事而准备的音乐啊!
柏荣后知后觉,庆幸之余又有点失望。他还以为能看到很精彩的音乐表演呢。
“死人了!”
尖叫声贯穿走廊,所有人都围到了馆内的钢琴室前。
柏荣看见毛利一家挤进了那个房间,于是也跟了上去,
房间内没有什么摆设,就一架钢琴和配套的凳子。
一个男人趴在钢琴的琴键上,面目狰狞。
柏荣注意到他就是借口上厕所一去不回的那个。
毛利小五郎很有经验地阻止群众上前破坏现场,而拥有行医执照的浅井成实则一脸严肃地上前为死者验尸。
“不会吧,川岛先生就这么......”
柏荣身边的一位贵妇人拿着手绢遮住自己无法停止惊恐表情的脸。
听到这个姓氏,柏荣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