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饥饿难当

计划周密并不容易。

黑龙山的后生们开始无组织的吃大户了。

二三十个大姑娘小媳妇拉帮结伙,大清早就出门去,在周围村庄流窜。

妇人与妇人往往比男子和男子更容易产生交情,她们和别村的女子汇合,由别村指出大户,她们做排头兵,推开仆役冲进院子,受到阻拦就大喊大叫,谁都拿她们没办法。

进了院子便取粮烧火,不论哪个村的,聚在一起饱餐一顿,下午再转头去另一个村子,傍晚各自归家,还能带回一小兜粮食。

这事男人很难做,有些汉子见到妇人们这样,觉得是个好办法,他们也想试试,还没进村子就被人撵打出来。

几十个男子聚在一起,破坏力看上去就大得多。

刘承宗产生一种错觉,似乎局势就在几日之内更坏了。

确实,种管队那一队贼人的到来,打破了延安府的生态平衡,受到损失的黑龙山百姓四处游荡,加重了这种情况。

这样躁动的人群,让刘承宗不敢把消息透露给族人。

“他们能在一天之内给我聚起上千人,只要半个月这队伍就会到五千甚至一万人,然后一切失控,我要杀多少人才能养得起他们。”

后山的破窑洞里,脚踝拴着铁链的宋守真看了刘承宗一眼:“那你为何来找我?”

“因为你是贼,你知道哪有土围,你们打不下的土围。”

宋守真的眼神透着讥讽:“我们打不下,你用二三十个人能打下?”

刘承宗摇摇头:“十个好手足够了,你们上千人都没十个好手。”

在刘承宗面前,来自宜君县的乐工感到莫大的受挫心理,他觉得刘承宗说得可能是对的。

但不知道到底对不对,因为他确实没见过刘承宗所说的好手。

他们有几个被打败投降的卫所兵。

但大部分是市民和农民,像他这样被母亲教过几年书的乐工已经是队伍里知识分子天花板了。

这让他迫切地想看一看,什么是好手。

他往前挣了一步,拴在脚脖子上的铁链哗哗地响:“你带上我,我告诉你哪有土围,我们打不破的土围!”

“我可以带你,干完这事你得跟我上山落草,不能把祸引到家里。”

刘承宗得到他想知道的事,锁上窑洞出去了。

族人本来要把宋守真押到府城的牢里,但官府赏上毫无意义的荣誉称号,让人们对这事失去了兴趣。

最近人们正打算把他放了或者杀了,还没做决定。

从窑洞出来,刘承宗喊上承祖、曹耀、蔡钟磐三人,各自牵马,一路西行。

宋守真说的围子实在太符合刘承宗的想法了。

“咱这是去哪啊?”

曹耀是一脸晦气,他在后窑正打算和婆姨不安分一会儿,哪知道就被刘承宗喊出来了:“裤子还没提上,薅着我火急火燎往外走,啥事啊,皇上驾崩了?”

刘承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听了曹耀这话,还是皱起眉头道:“你就盼点好吧,已经连着崩了仨,再驾崩个皇帝,百姓日子还过不过了?”

刘承宗一路不说话,出黑龙山又走了一段,四下里没了人,这才道:“我今天找宋守真了。”

“找那贼子……”

曹耀突然来了精神,赶忙打马上前两步,撵上问道:“是不是他们以前在哪藏了钱粮?”

刘承宗摇头道:“他们穷得当裤子,哪能藏东西,但打听出一个地方有钱粮,就看曹兄敢不敢跟我去拿了。”

刘承祖从话里察觉出弟弟想干嘛,眉头皱得更紧。

倒是蔡钟磐对此知情,只道:“狮子别再吊人胃口,快说吧。”

刘承宗笑眯眯正待开口,就见官道上风尘仆仆行来上百人,连忙抽刀戒备打马躲到一旁。

那帮人各持棍棒刀枪,当中一人高举素布长幡,幡上墨书八字:国法难犯,饥饿难当。

饥民,愤怒的饥民已经武装起来,流动起来了。

等他们浩浩荡荡沿着官道走了,刘承宗几人才重新上路,道:“往西南约百里,肤施、安塞、甘泉三县边界,有个王庄田地广袤。”

“名为王庄,实为秦藩承奉私占,那承奉名叫张清,天启年时侵没草场万顷,被人告状还召集党羽将官员打死,巡抚都管不了。”

“把状告到皇帝那,皇帝不管,让秦藩自行处理,就把他放到这当管庄头目,种管队一伙早前想把那围了五六日,堡里有水有粮,最后被守孝的指挥同知萧贯斗打跑了。”

说罢,刘承宗转头对三人笑道:“怎么样,咱把它打下来,算不算替天行道?”

蔡钟磐瞪眼了,他没想过刘承宗说要干个大的,接过真打算干这么大的。

曹耀有些意动,但也没直接答应,只说:“你这是打算,先过去看看?咱四个人肯定打不下来。”

没等刘承祖说话,刘承宗已经道:“这事大哥不参与,咱们过去踩点,大哥知兵,看看该怎么打,完善计划。”

“等劫了粮,我就上山,万一暴露也不给家里惹祸,咱大就当没我这个儿。”

一下堵住了刘承祖所有的话。

他很生气:“你说得简单,你死外边,让咱大咱娘咋办?”

“真死了那就是命啊,保朝廷我出长城都没怕过死,保自家人不饿死,我更不怕死,哥这个事我们不说了。”

“狮子说的对,承祖你迂腐!啥比让爹娘叔伯填饱肚子还正义?”

曹耀是唯恐天下不乱,都朝刘承宗竖大拇指了:“再说王庄是啥好东西?咱把它抢了,不留活口,神不知鬼不觉。”

刘承祖半天没说话,思来想去,最后憋出一句:“狮子,不说王庄能不能打下,打下来,你想没想过粮食怎么运走。”

这事很重要。

先前刘承宗没想过打那么远的地方,但打王庄对他的诱惑太大了。

不说钱粮,至少在内心的道德层面,没有任何包袱。

太祖皇帝驱逐鞑虏的遗德已经被消耗干净,宗室王爷就是盘踞在偌大版图上吸血的蚂蟥。

他嘿嘿笑着,打马道:“咱先去看看,上百里路程,肯定要细细琢磨才能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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