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到朝曦院,崔美人领着米管家、吴管事、梅娘子一群人过来堵住我的去路。
崔美人因为雇人刺杀我殃及小毅被关了几月紧闭,心中无比怨念,这次我闯了大祸,米管家请求周槐之将她解禁,重新掌管了府里的中馈事务,昨儿周槐之一天未归,也停了朝曦院一夜的地暖炭火。
崔美人冲上来直接扇了我一个耳光。
“你还有脸回来!”
我踉跄几下跌倒,但天冷,并不觉得有多疼。
翠花泼辣上前护我,“放肆,你一个妾室也敢打主母夫人!”
“打她?嘿……”崔美人冷笑,“若是小公子有什么意外,我杀了她的心都有。便是公子护着,我就是抵命也要你们偿还。”她狠狠的看向我,“小公子是我一点点带大的,犹如我亲生的骨肉,都是你这狐媚挑拨离间、肆意妄为,生生将我们拆散,如今你把他弄丢了,还敢堂而皇之的在世安府逞威?呸——”
“……”
我抬手抹了脸上的唾沫,垂着眼睫并不反驳,只是稍稍往米管家那边看了一眼。
米管家恨死了我,却碍于周槐之不敢以下犯上责惩我,所以才将崔美人放出来当刀子吧?
崔美人能在世安府管着西苑这么些年,并不是因为聪明,反倒是头脑简单才得孔嬷嬷、米管家“重用”。
“来人,把她们这两个贱婢同那背信忘义的满月一同关去柴房。”
“啊——你们放开——滚——”
婆子们涌上来要将翠花她们拖走,翠花惊叫着又打又踹。
我吃力的站起来,“崔美人,好像你还没有资格动我的贴身丫鬟吧!”
“哼,你觉得你还有资格当这府里的主母吗?宫里已然拟了圣旨要公子休了你,只待明日就会有公公来传旨。所以你现在只有祈祷小公子安然无恙的在哪处,若是……嘿,你等着降罪抵命吧!”
我恍若被一道惊雷击中,木木的不知反应,因为这个结果似乎也是情理之中——弄丢了皇孙,即便有理由也难辞其咎。
“你们敢!”宝月推开了来捉她们的几个仆人,“不管圣旨是真是假,只要一天没下来,夫人都是这世安府中的主母。”
“宝月,你从前一直近身照顾孔嬷嬷,虽说是个端水的丫头,但孔嬷嬷也待你不错的。你莫以为攀附上她,晋升了一等丫头就忘恩负义了。孔嬷嬷交待的遗言,你都忘了?”
瞧着宝月摆着架势护犊子似的,米管家忍不住上前怒斥,
“你还传言说自己也是孔嬷嬷的干女儿,哼,我瞧你不过是自抬身价,叫旁人不敢置喙你卖旧主求荣。我还想当初孔嬷嬷交待给你们的东西,怎会轻易给盗了,就是你们忘恩负义,全然给这个女人当牛做马求将来。”
宝月无言反驳,但还是挺直腰板只回怼道:“夫人还是府中主母,妾室不得妄自欺辱。”
崔美人冷冷笑了一会,“好,好,待公子亲自给她递了休书,我再来收拾你们!原本就是个弃妇,还妄想做高门主母,也就是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敢踏入皇室门中来。哼!”
崔美人气势汹汹的离开,米管家捏着拳头恨恨的不甘的看我好一会,才带着另一群人走了。
“姑娘,呜呜……”
三人颓力无助的在游廊中抱成一团,伤感了许久。
我茫然的看着雨歇雪落的天空,“小兔崽子,你到底跑哪里去了?要下大雪了,怎就不晓得回来?”
厚厚的积云压在头顶,怕是要下好些天的雪了,而且还不小。
夜里果然下起了暴雪,不消一刻钟天地间就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因为身上有伤,屋里如冰窖似的冷,又开窗愣愣的吹风看了半响的鹅毛大雪,半夜的时候我发起了高烧。
迷迷糊糊中,宝月、翠花一遍一遍的用热水给我擦拭身子,又喂了半碗清粥才转好些,疲累的昏睡过去,不晓得多久又燥热的转醒。
睁开眼我看见床边有个模糊的黑影,
“水,翠、翠花……我想喝水。”
床边人悉悉索索的起身去了外间,再回来托起我的头喂了杯水。
虽然鼻子堵了,闻不见气味,屋里光线昏暗看不清人,但我感觉到床边的并不是翠花或者宝月,因为坚实臂膀里的温度是我熟悉的感知。
我抬起迷蒙不清的眼,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一瞬,无以言语的愧疚自责涌上心头,泪像决了堤的洪水,再也无法抑制住。
“对不起……”
“……”
无声的沉默在黑暗中一点点冰冻,胸口仿佛五指挠心,痛得我无法呼吸。
我泣不成声。
而他只是沉默着,似乎对我有千万的怨恨,却又因为爱着我,所以一个字也没说,将我放下然后扔给我一个冰冷的背影往外走。
“……你要休了我,是吗?”我竭力的喊出来,
记得那天,他还依依眷恋不舍送我出门,我牵着熊孩子的手,满心的想让熊孩子开怀……
怎么眨眼间,这样甜蜜的温馨就碎裂了呢?
我和他也算是经历了种种,才能坚定不移的走到一起。因为信任,因为憧憬……哪怕他在外声名再狼藉,哪怕他府中姬妾成群,哪怕他深陷囫囵,每当看着他的眼,我心中总能生出格外绚丽灿烂的光芒,坚信与他一起哪怕没有未来,也会无悔人生。
可这些天,我突然不确信了。
“吱呀——”
门开了,一股凛冽寒风“嗖”地刮进来,那个背影微顿了一下便跨出门槛走了。
随后翠花冲进内室,抱着我痛哭,“是我不好,我那日就该跟着你去的。呜呜……我再是不懂规矩也不会像满月、宝月她们一样把小少爷忘了,他们却全怪责在你身上,凭什么?呜呜……姑娘,你去找皇上说说理去,皇后不听,皇上不是对你还有疼惜的吗?”
皇帝老儿的疼惜永远都是建立在权柄和利益之上的,若皇后铁了心真计较,他又如何护我呢?
周槐之决然离开,也是无法原谅我了。小毅是他的命,不然他不会用自己的身体为小毅渡化毒素。
我突然明白为人父母丢失了孩子,无论父母曾经如何恩爱,终究会你怨我恨,何况我还是个后母呢?
意识到这个,我知道崔美人所说的休书一定是真的了。
天还未亮,我在半梦半醒中睁开了眼,浑身虚弱软绵的没有半点力气。
翠花坐在床边用手肘撑着头打瞌睡,我看见她半边脸有清晰可见的五指印。
宝月清理了几大包衣物细软搁在外间桌面上才进来,“夫人醒了?我给您倒杯水来!”
宝月的沉着冷静一如孔嬷嬷死时,面上不表露出任何情绪,却将任何事都处理的井井有条。
看着大包小包,我难过的闭了闭眼,还未收到圣旨,她就把要带走的东西打包了?
喝过水,我平静的问道:“翠花昨儿被谁打了?”
“她昨夜去厨房熬煮粥食,顺便提些炭来烧,玉兰特意带着人过去打的,身上怕是还有好些瞧不见的伤,厨头的婆子站出来劝也被打了。”
“胡美人一直攒着气,如今怕是要秋后算账,等着折磨我们了,早些离府也好,就是你和满月……”
“我求了公子,公子让我和满月随你出府。”
听完这句,我明白周槐之要休我是已成事实的了。
虽做了一夜的心理准备,但真正接受起来,还是心如刀绞一般的痛。
我本不是这个社会女子教条主义下的产物,即便心痛,还是会坦然承受这个结果。
“公子着吴管事清点了你的嫁妆,晚些时分会送去锦绣山庄。”
休弃的女人,嫁妆都是返还娘家,不过送去锦绣山庄也无所谓。
上次我把几乎能当的嫁妆全都当卖银子押了赌注,因此所剩也不多了,而且嫁妆几乎是周槐之成亲前给我充脸面的,不给我也不会纠结这个问题。
记得初识那会儿,我不过是为护着夏半知推了小毅一下,差点被周槐之废了一只手。如今能给我这样的体面分手,已经出乎了我的意料。
我捂着嘴咳了几声,“他还说了什么?”
“公子说您不用等宫里圣旨下来,今日便可早早离府自去,也可省得左右下人闹出什么来。”
……
“没别的了?”
宝月摇摇头。
我闭上眼,不断的给自己做思想工作。
犯错就必须承担后果,一切是我咎由自取,做事没有分寸,思虑不周、丢三落四。他们生在皇家,亦是诸多的不得已,唯有休了我,也许才是最好的。
现在……我惟愿小毅只是贪玩胡闹,同我们躲猫猫,人还是安然健康的。
“翠花,快醒醒,咱们要走了。”
“唔……哈……”翠花眯着眼打哈欠,问:“什么时辰了?姑娘今儿病的厉害,不如别去了吧?”
“快点儿,东西我已经都捡好了,你的也拿了,咱们快些出府。等会圣旨一下,崔美人、胡美人她们定要来折磨才罢休。夫人伤寒严重,可再受不得磋磨。”
翠花眼睛一下瞪如铜铃,“什么?公子他真的休……”
“啧,快点儿!”
雪还在下,只是风停了。
地面积雪到了脚踝,一踩下去,脚底有些打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