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屋子内只剩下卢庭安,他双手伸进水中,皱起眉洗起碗筷。那碗筷碰撞出清脆声响,一如京城时觥筹交错,举杯畅饮的日子。
杯中的葡萄酒摇曳着,倒映出舞姬的面庞,金制碗筷中盛着各色菜肴。
然而此刻手上冰冷的触感不断提醒他,那已经是过去的日子了。他将碗盘晾干放入食盒中,望着空空的食盒,却愣住了。
按理来说,他应该回赠些东西。
可是他现在有什么呢,连金银那种阿堵物也没有。
一种惆怅窘迫的感情涌上心头,被迫离开京城,他才发现其实没有人关心他的铸剑技艺,众人恭敬只是因为他为皇上铸剑,可皇帝不再器重他时,别人也不再会高看他一眼。
而卢家,也早就认为铸剑是低下的工作,如今又失去了皇帝的欣赏,族人终是视他为腐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他望着凌乱的院子,终于有了主意。
取出些蜂蜡来,他拿着刻刀细细雕刻着,寥寥几笔,便现出几朵桃花来。粉嫩生机的桃花一如苏春儿给他留下的印象。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脑海里突然浮现这句话,卢庭安突然面上薄红,这诗本就是将新娘比作那繁茂桃树,鲜艳桃花。自己这样刻上桃花,莫非不是在说自己的求娶之意。
想到这儿,卢庭安只觉得手中蜂蜡滚烫,仿佛已看到苏春儿粉面含春的小脸,一双杏眼正柔情地望着他。
他想丢开,可自己又没有别的物件可回赠。
春儿她或许不懂的。卢庭安这样劝解自己。不曾听说过她读书,倒是上山下河欢快得很,想到这儿,他脸上又浮现出一抹淡淡笑意,怎会有人像她那样永远带着笑意。
不管事情好坏与否,她都不曾难过伤心。
再想到自己离开京城时的沮丧,卢庭安微微摇头,又攥起刻刀,继续雕刻。他神情专注,一心扑在手中蜂蜡上,仿佛在锻造一把最为名贵的剑。
这样的紧张专注竟是连为皇帝铸剑时都不曾有的。
蜡模雕刻好后,他又细细裹上一层粘土,戳开一个小洞,放在屋外晾干。
风箱拉起,热风不断鼓进炉火中,那火生得更旺了些。
蜡模已然气化,一层粘土成了新的陶瓷茶壶。
他细细看两眼后,这才将熔化生铁灌入其中,等它冷却。
不知过了多久,夜已经很深,整个村子都寂静下来。
这件桃花铁壶才完全做好,他轻轻揭开食盒,放在最上层,盖好盖子,转身离开,却又忽然返回来,将这食盒中碗碟一样样取出,又将茶壶藏进最下层。
他皱起眉,似乎觉得十分不妥,于是将茶壶又取出,重新归拢。
他一只手掌紧紧攥着食盒提手,眉毛也皱起,似乎立刻就要归还,“你的饭盒。”他粗声粗气地解释。
又立马伸回手,觉得不妥。
“以后不要再送了。”这样似乎太不近人情。
“菜还可以。”说完又是摇摇头。
就这样,曾经骄傲不可一世,视人情往来为粪土的卢大师,如今正在思索如何与一位姑娘说话。
窗外天色早已暗下来了,卢庭安便在这惆怅中过了一夜。
第二日,他便早早起来锻打,将加热的铁迅速放到冷水中,烧红的铁块在水中发出滋滋声响。屋子旁边就有冷冽河水,淬火非常方便,这也是他当时选择住在这里的原因。
将这精铁不断大火煅之,一煅一称,直到铁的斤两不减,才是除去了杂质,煅成纯钢。
将这铁反复加热锻打便可提高韧性。他一锤一锤砸下去,发出清脆声响。
楚月今天刻意晚去了一阵,这之后的技法似乎是秘传,虽然卢庭安说她看了也学不会,可是还是避嫌得好。
不少能工巧匠都会私藏一手,这也是不少传统技艺失传的原因。
见太阳已高高升起,她这才迈着小步跨进院子。
卢庭安听到声响,却没有停下,仍是专注打铁。
楚月轻声靠近,寻到他打铁间隙,才开口问道:“大师,这需要锻造多久啊?”
他暼她一眼:“这至少要锻打百次,之后还需磨剑,刻七星,开刃。”
这回答让楚月紧张起来:“那总共需要多久?”
“一年,两年,铸剑时间可长可久。”卢庭安注视着面前铁片。
“可我等不了那么久,最多一个月我就要离开。”楚月颇有些心慌起来,她还需早日赶到男主身边,防止女配黑化。
卢庭安颇有些不屑:“不足一月锻造的东西也能成为宝剑?我绝不会允许这种东西出自我手。”
“卢大师,我知道你的艺术追求高,可是我真的急用。我保证不告诉别人这剑是你做得。”楚月双手合十,一脸真诚地望向面前男子。
“出了这碧水村,你不要说见过我,也别说这剑是我造的。”
“好好好。”楚月点头如小鸡啄米。
卢庭安又继续道:“我的技法天下无双,这剑难免引人怀疑。若有人怀疑,你也要坚决否认。”
“没问题。”楚月点点头。
“慢着。”卢庭安又是一句。
楚月竟发现他脸上似乎有抹红晕,“怎么了,大师。”
“食盒拿上。”卢庭安说完,便又低头锻打,长发微微遮住脸颊,想起那只桃花铁壶,他心里一阵紧张。颇有些害怕苏春儿误会。
“食盒?”楚月一脸疑惑。
卢庭安不满地暼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指责她的蠢笨。
“还回去。”他无奈继续开口解释。
楚月这才明白,忙点点头,到灶房寻那食盒。不料弯腰提起时,感觉颇有些重量。
“就几个盘子,怎么这么重。”她低头疑惑地看着地上食盒。
却不料,卢庭安声音传来:“还不快去。”他声音颇有些威势,突然的声音,吓得楚月忙提起食盒,迈步出门。毕竟,她的七星剑可还在对方手中。
她刚跨出院门,身后的卢庭安便止住了手中的活儿,静静望着她手中食盒,直到看不见人了,这才提起大锤,继续捶打,眼神却不时向院门口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