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夸我一句,就一句就好……”

这句恳求,青樱也曾经说过。

青樱没有等到,只有一句“你没事吧”,她知道那应该、或许、大概也是关心,但那四个字,何尝不是在暗示着她在所有人眼里的有病?

好在,杨逍不是他。

“一句怎么够,”杨逍的眼神里写满了认真,“青婴,你知道我和不悔有多喜欢你吗?”

武青婴小声道:“你这话哄得不诚心。”

杨逍让武青婴靠在自己的身上,左手一下又一下的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的情绪。

“哪里不诚心了?句句发自肺腑。”杨逍轻声道,“你记不记得当初离开坐忘峰的时候,给我留了一封信。”

武青婴小声地“嗯”了一声,那个时候她感觉到自己的情绪越来越不受控制,不想那样的自己被不悔和杨逍看到,所以留下了那样一封信,离开了坐忘峰。

“不悔因为你只给我留了信她却没有与我怄了好几天的气。”杨逍尽量说些轻松些的话题,“我有一天晚上喝多了,那封信撒了酒。然后我发现,原来除了你写的内容,你还偷偷写了一段话。巧的是,我们居然心有灵犀。”

“嗯?”武青婴的情绪逐渐被杨逍安抚,注意力也渐渐转移。

“我一直欠你一句道歉,”杨逍道,“那年我下山的时候,偶然得知孛儿只斤家有一女儿出走,虽然年龄大你一些,可因为你说你姓青,我便一度疑心你是蒙古人,是想用苦肉计来取得我的信任,瓦解明教。”

“蒙古人又怎么样?”武青婴终究是一个在“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的环境中长大的人。她虽然知晓元朝为维护蒙古贵族的□□统治权,采用“民分四等”的政策,把人分为一等蒙古人、二等色目人、三等汉人、四等南人,但这些只不过是历史书上的文字。武青婴当年自大理往昆仑走,也未曾途经“大都”这类多是蒙古贵族聚居的地方,所以对蒙古人,她没有像杨逍和其他明教众人一样,恨之入骨。即便是知道明教会起义、会推翻蒙古人的通知,但她不过是觉得这是历史趋势,不可抵挡。

话题被扯远,杨逍倒也不急着转回去:“蒙古人奴役汉人,残暴、昏庸,百姓民不聊生。”

“可是当年宋灭亡,不也是昏君当道,皇室贵族只懂享受,‘直把杭州当汴州’吗?南宋沿袭了北宋的冗兵、冗官、冗费,加上游牧民族善战,他们粮食不够,自然要掠夺,最终政权覆灭也是大势所趋。”

杨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他思索了好一会:“你……”

这个“你”字他沉吟了许久,着实说不下去。他感觉到青婴有几分不安,赶紧继续道:“你……你这想法,倒是……也有几分道理。”

“是不是有些于理不合、惊世骇俗?”

“倒也谈不上于理不合,只是你这番见解,的确是另一个角度的思考,初听确实刺耳,可若跳脱出汉蒙的局限,纵观岁月长河,倒是颇有道理。天下大势,本就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杨逍说,“隋二世而亡,与杨广是不是汉人没有关系,唐朝将近三百年,也不是因为李家是西凉后裔的缘故。”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自古以来,战火之下最苦的也永远是百姓。其实他们的愿望很渺小,就是天下太平,能安居乐业罢了。至于当权者是汉人、金人、辽人、蒙古人亦或是其他人,有什么要紧呢?”

“那你觉得,明教现在做的事情对吗?”

武青婴想了想:“所有的事情都有两面性。郭靖曾经说过,行侠仗义,救人困厄固然是本分,为国为民,方为侠之大者。明教现在所做的事情,为的不是一两个百姓,而是更多的人。就当前的局势来说,行侠仗义救的是个别人,驱逐蒙古人……不,应该说改朝换代才能才能救更多人。更何况,尊重这件事情本来就是相互的,蒙古人若是把汉人平等对待,亦或是汉人能把蒙古人如汉人一般对待,不去分什么地位高低,那当权者是蒙古人亦或是汉人便没有区别。”

“这么说,你认同?”

“我认同明教起义,推翻□□,但我不认同明教要称王。无忌也好,四大法王、亦或是五散人也罢,都是江湖中人,不会玩政治的人。推翻□□容易,但治理天下并不是。若是明教称王称霸,不过是下一个陈胜、下一个窦建德。”

杨逍若有所思:“你这番见解甚是独特,但颇有道理。青婴,论聪慧,普天之下的女子之中,你一定数一数二。”

“谢谢你,”听出杨逍在夸自己,武青婴的情绪也在逐渐平静下来,“谢谢你夸我,我好多了。”

“我没有夸你,我只是说了实话。光明顶上的时候,明明都知道你是在挑拨六大门派的关系,可你抓住了人性的弱点,他们明知如此却又自我怀疑,这样的本事,只怕是那个绿柳山庄的赵敏也与你不相上下。”

“灵芙醉客、珠花中空、灵膏暗藏,赵敏这般智计,我可远远不及。我唯一的优点,大概是多读了几本书而已。”

“你多读的可不是几本。”杨逍一直在注意着武青婴的情绪,“我在你这样的年纪,心高气傲,做不到像你这般好学。”

“我也并非真的谦虚,不过是……”武青婴苦笑了一下,“除了看书,我也没什么能做的。”

“你学富五车,腹中自有经纶。我记得不悔小时候,你给她讲过很多有趣的故事。有没有心情,也给我讲讲故事?”

武青婴知道,杨逍是想问她的故事。

直面不堪本就需要足够多的勇气,更何况还要把这份不堪说出来。她的勇气稍纵即逝,此刻面对杨逍的关心,她想说,却又害怕。

杨逍鼓励她:“青婴,你知道吗,如果没有你,大概杨逍已经随晓芙去了。”

武青婴抬头看他,眼里全是震惊。

“没有骗你,也不是为了哄你。当年知道晓芙死讯的时候,我痛不欲生,只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活着更是煎熬。因为不悔——晓芙将她托付给我,我要将她抚养成人,看到她嫁人、找到一个能代替我保护她、爱护她的人,我才敢去与晓芙相见。”

“你不是要……”

武青婴惊愕:杨逍明明是应该走到故事最后的,怎么会……有轻生的念头?

“七年前,在坐忘峰的时候,我原本是这样打算的。”杨逍笑了笑,“但我现在已经不这么想了。因为你告诉我,被遗忘才是真正的死去,只要我还记得,那晓芙就一直活着。”

武青婴低着头,讷讷道:“不悔一定很高兴。”

“晓芙死后,我也觉得我的生命仿佛一片黑暗,可我没有想到,出现了一束光,照进我的生命。”顿了顿,杨逍一字一顿,语气郑重而诚恳,“青婴,那束光就是你。”

“你是我的光。”

武青婴怔怔地看着杨逍,眼泪不自觉地涌了出来。

“怎么了?”杨逍伸手抚去她的眼泪,“怎么我反倒还惹你伤心了?”

武青婴就这么傻傻地看着杨逍,想要看明白这句话的真假。

杨逍看着就这样默默流泪只敢小声啜泣两声的青婴:“想哭就哭出来吧,没关系的。”

武青婴摇了摇头。

“青婴,你看,我们是不是心有灵犀?我们都在一片黑暗里,有一束光照亮了前路的黑暗。我们,成了对方的光。”

武青婴微微仰起头:“我这样的人,也会成为别人的光吗?”

“会。”杨逍肯定道,“你是我的太阳,是我的光。”

武青婴扭过头去,将额头靠在杨逍的肩头,眼泪越发凶了。

杨逍感觉到自己肩膀处的衣衫湿得更加厉害。他拍了拍武青婴的背,没有说话,很快,啜泣声逐渐大起来。

武青婴终于嚎啕大哭。

这是杨逍第一次听见武青婴的哭声,他既为武青婴终于哭出来而松了一口气,又为武青婴这样的哭声而感到心中难过。

他想要伸手抱住她,却终究还是只能长叹一口气,放下手。

不远处,张无忌默默地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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