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真气内劲的催动,顾霄霆那并不如何疾言厉色的话语传播开去,直达场中焱军将校的耳中,反应最快的叶珏随即伸手扯定了自己的马缰,不再继续前行。
在他之后,岳万里等人半是由于被耶律逊宁忽然施放出的焚潮蜃景所震慑,半是限于军令已至,也都各自停下脚步,纷纷转头向身后的军阵望去。
倒是慕容道明这位年轻人心中还存着要继续追击、纠缠敌将的念头,但他毕竟修为尚浅,此刻眼前仍是不时浮现出适才所见那如同云霓般瑰丽的气光,强行起身后只奔出几步,便即重又摔倒,手中的双刀也脱离了他的掌握。
作为监军的越朗大致猜到了顾霄霆的心思,并没有动用自己‘临阵观察制衡’之权,强令众人继续向前,反而点头附和道:“上将军这道命令下的不错,咱们是该停一停啦......人生在世,其实最难的便是明白‘进退’二字,要是在不当的时候强自前行,只怕就要吃大亏。”
直到此时,顾霄霆才长出了一口气,沉声续道:“归根究底,还是因为根据霍山侯先后两次银焰传信,证明咱们原本的后军已经攻取了北宁城,所以我才能安心让他们暂且止步,否则前军僵持,后军未决,兵马相顾不暇,即使是我,也不敢轻易下达这等号令......”
说到这里,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轻轻地摇了摇头,似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越朗分说解释,续道:“其实我知道,耶律逊宁使出这等法门来虽是足以动人眼目、乱人心神,可他自己也必然后继无力,难以久持。
“如今若是下令全军疾驰追袭,不放过敌军一兵一卒,咱们多半会取得更多的战果和更大的功绩,但我既知敌军已有狗急跳墙之态,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拿诸多同袍的性命作赌注。
“敌人的兵马今天不能尽数歼灭,明天还可以去与彼等放对,咱们的同袍手足要是有了什么闪失,别说明天后天,只怕终其一生都不能再重新回来啦。”
正在两人彼此交谈间,索性策马而回的叶珏已经来到了眼前,这位身上甲胄尚还沾了不少敌军鲜血的少年将军,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便是:“上将军,待我安置好伤员,即刻便点起横冲都一部将士,再去寻耶律逊宁分个高低!”
眼见叶珏有如此举动言语,无论是顾霄霆还是越朗,对视之余,都是不由得微笑起来,各自心道: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君镝陷阵方回,便又要急着出战,真可谓是‘好斗之心,于斯为甚’了。
轻笑之余,越朗随即挥手劝阻道:“君镝兄,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依你看来,多半是觉得此时耶律逊宁既然已经拿出了压箱底的本事,自然便是‘强弩之末,力不能穿缟素’,只要再驱兵追袭,或能使这位北戎名将当真丧身疆场。
“可是你也该想到,有些时候,活着的敌人未必能有余力和咱们为敌,反倒是死去的敌人会更让人感到棘手。譬如现在,我料那位‘北海龙王’即令逃得一条性命去,段时间内也无暇重新整军再战,而北宁城既已被杨侯爷等人攻取,咱们此战的目的,便算是已经达成。
“假设你耶律逊宁,时下前不能和我军再决胜负,后无法调兵复夺北宁,正值进退两难,这等滋味,岂不是比在疆场上为人所伤来得更为难受?况我等焱朝各部兵马经历连番苦战,还需好生休整一段时日,以图恢复元气才好。
“休说旁人,咱们那位表弟王麟,我瞧他今夜在阵前受伤不轻,你这做亲表哥的,难不成就这般无情,明知自己兄弟身带重伤,还要撇下他独自一人前去征战么?”
叶珏闻言先是一怔,继而苦笑着应答道:“原来上将军还是想要留着萧雁和耶律逊宁等人的性命,让他们和其他北戎将校自生争斗么?算啦,这次我就先放彼等一马罢。
“说到王麟......你们到底还是知道啦,我就知道这等事瞒不得多长时间......”
其时跟随叶珏一同赶至秦王等人所在之处的横冲都将士中,就包括那位曲长王夔,耳听几位主将互相应和,他心中连震,方始明白自己看做幼弟的那位少年,竟是当朝大将军的嫡亲侄子,一时间又是讶异,又是恍然,口唇微动,却又不知应当说些什么。
没过多长时间,肋下负伤的王麟被杨妙裳、林馨宁两位姑娘一左一右夹护着,亦然赶到此处。
只是在场众人瞧少年的神情,似乎这两位表嫂的陪护反倒比肋下的伤势更让他难受,想必是年轻人总想着要显示自己尚能支撑,而杨、林两位佳人却贯彻着‘长嫂如母’的信条,不让他自行其是。
果不其然,方甫来到叶珏近处,尚未站稳身形,王麟便主动开口请战道:“殿下,诸位将军,标下只不过是横冲都中一名普通士卒,上阵带伤,不过寻常事耳,两位掌印夫人如此关切,我可承担不起,咱们何时整军追击敌军?不是标下夸口,我还能打头阵呢。”
各人瞧着王麟面容间半是认真笃定,半是强自忍耐伤痛的神情,一时间都是忍俊不禁,尤其是秦王顾霄霆更笑出声来,冲口应道:“整日间将‘殿下’、‘将军’、‘标下’挂在嘴上,你这小兄弟倒也不嫌絮烦,我劝你还是老实些,你兄长的底子早已漏啦。”
目光到处,见诸人脸上虽是神色各异,但都多少带着几分调笑的模样,王麟哪里还不知道自己和叶珏的关系被众人所知?未及细想,便自行摇头说道:“殿下这话说得可不对,早在标下打算投军从戎的那天起,将军便曾教导过,军中应当以纲纪为重,不能有所偏废。
“在旁人看来,标下是将军的表弟,纵然有时自诩高人一等,也属寻常之事,可在标下自己看来,却觉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