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阿夏(1)

雨点滴落着,像无暇的银针,一根一根刺在大地上,却又转瞬消融在天地间。

轻微的刺痛逐渐唤醒着神经的知觉,白玉京的手指不自觉地动了动,沾满泥泞的脸颊上修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像是宿醉一夜的人,疲惫地睁开眼,头昏脑涨。

雨还在不停歇的下着,周围依旧白茫茫的一片,却不再是翻涌的雾气,更像是一张卷起来的白色卷轴,自己正站在了中心。

艰难爬起后,白玉京慌忙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没有痛感,甚至没有一丝血迹。

“我挂了?这里是天堂还是地府?”不停的四下张望着,却没有找到那些志怪书里描写的相关标识物。

白玉京有些伤心了,眼眶红红的,虽然早已知道自己多半是必死的结局了,但是想到最后也没能救下学姐,还连累了柳前辈,不免揪心起来;又想到着自己前几天才新入库的游戏还没打开,柜子里的书还没看完,充满酸臭味的恋爱也没谈过,泪水不由地涌出眼眶。

有微风拂过,看不见的地方纷纷传来金属片打击的声音,风越来越大,扬起的泥土块打在人身上更加难受,白玉京不禁闭上了眼睛,用双臂保护着面庞。

狂风肆虐,夹杂着数不尽的呜呜声,是无数地狱中受刑亡灵的哀嚎。

白玉京不断压低自己的身形,只为了不被狂风掀翻在地,最后不得不紧贴着湿漉漉的地面,努力抓取砖石缝的间隙。

风声逐渐停歇,白玉京猝然睁大眼睛,慢慢立起身。

白色画卷被掀开了去,铺展开来,向着远方飞扬,像是剧院的帷幕拉开,一场好戏开始上演。

无尽的杀意在大地上升腾起来,四面八方是无尽的士卒在搏杀,却都停顿在了或出剑,或冲锋,或死亡的一刻,白玉京像是迈入了一张出自西方大师笔下栩栩如生的油画,色彩艳丽至极。

白玉京缓缓站起,才发现自己现在身处在一座城头,守城的士兵穿戴东方式的甲胄,正在奋力迎击攀上城墙异族服装的人。

有人正举刀下劈,斩向城楼上的云梯;有人扭打在一起,互相掐着脖颈,暴起的青筋里是一条条蜿蜒攀爬的毒蛇;有人被长枪贯穿身体,却也在最后一刻还以一剑。

有人蜷缩在城楼的一角,不住地哀嚎,泪流满面;有人倒在战场上,瞳孔已经涣散,却凝望着墙后的某个方向;有人跌落城墙,伸出的双手试图抓住什么,面容惊恐。

白玉京默默走在其中,看着左右士卒的厮杀,小心地躲过空中的血色花朵,荆棘丛一般的兵锋,每一个人的面庞就真实展现在自己眼前,惊恐、无畏、冰冷,这一刻,白玉京看到了无数从没见过的表情和难以想象的情境,身体也像是陷入了泥泞,寸步难行。

血花绽放在这里,残肢飞扬在这里,人性的冰山一角刻画在每个人脸上。

侧过一道长戈,空中的头颅与自己打了个照面,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将白玉京吞噬,再也无力坚持,腿脚一软,白玉京趴在地上不停呕吐了起来,除了痛苦还是痛苦。

少年们年少时都幻想过烽火狼烟的战争,向往过兵戈铁马的战场,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以什么身份身处其间,是杀人者?还是被杀者?结局是功成名就?还是跌落城墙?

白玉京吐掉了晚饭,吐掉了隔夜饭,开始吐出了胃酸,就在感觉要把心肝脾肺都快吐出时,终于虚脱无力的倒在了地上,像战场上又一个倒下的士卒,慢慢融入了其中。

白玉京恍惚着,眼皮沉重,感觉自己快要死去,可自己不是已经死了吗?还是这一切也只是一场梦中梦?所有东西都是噩梦,等下次自己醒来还是在宿舍的床上,舍友还在打着呼,军训也没有结束,没有怪物,没有树灵,也没有学姐......

再也坚持不住,白玉京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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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夏,你怎么睡在这里啊?”银铃般的女童声音响起。

阿夏?是谁?

啊,对啊,阿夏是我,我是阿夏啊。

努力地睁开眼睛,阿雪稚嫩的大脸在眼前,虽然稚嫩,却也有几分美人胚子的潜力。

我挣扎着立起身,阿雪依然蹲在我身边,眼睛睁着大大的,煞是可爱,似乎在等着我的回答。

微风拂起她的几缕发丝,在暮色里,夕阳轻轻披在她的身上,看起来是那么的温暖,像下凡的小仙童一般。

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初遇的夏天,我蜷缩在街边,几天没吃饭的身子体力早已透支,在半昏半醒之间,我看见阿雪蹲在我的身前。

“娘亲,我们把这个小孩带回去吧,给我做玩伴和仆役。”

阿雪的十指在我眼前晃了晃,嘟着嘴巴,看起来胖嘟嘟的,有些生气,大抵是因为我陷入回忆还没有回答刚才的问题吧。

“阿雪,我下午在劈柴,劈完有些乏了,就躺下休息了。”

“哼!你今天都还没有陪我玩,管家爷爷也太可恶了,让你劈这么多东西!我去给娘说!”

“无妨的阿雪,吃饭就要干活的,我可不能吃白饭,不然不就是说你眼光不好吗?我们现在去玩吧。”

“唔,也是,本姑娘的眼光向来好得很!走,放风筝去!”

女童蹦蹦跳跳的跑开,少年也慢慢跟了上去,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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