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弥仙尊已然坐直了身子,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你确定没有在说胡话?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刚刚好像是在说顺道覆灭妖廷。”
劫宗元神的声音甚至都压低了不少,好似怕被人听见一般,他很想说一句,大道如潮,只争朝夕,也不是默舒你这个争法啊。
“不然呢?难道我出去逛上一圈,再给仙尊你带点特产回来不成?反正都要以郑景星为饵来钓魔母,何不来把大的。”
刚刚这儒雅道子轻描淡写地开口,言道郑景星得了三位人皇的承认,甚至神威印都不排斥自家,以尚春如的情况来看,必然有着不浅的因果,只是不知具体缘由。
眼下郑景星已然伤势复原,正好可以用这身份为饵,看能否钓那魔母出来。
旋即又对仙尊说出了石破天惊的话,覆灭妖廷!
渡弥仙尊顿时有些沉默,看着刑天之主傲然的眉眼,根本说不出话来。
三尺骨刀,两尊神魔,却是个普天下疯魔领袖,盖世界傲性班头,要初心不改常依旧,铮铮消遣,杀伐忘忧。
仙尊轻轻端起眼前的酒杯,微微品了品,却是在借此压住心中的惊讶。
劫宗元神在悠悠春秋中,看遍江山如画,看够烟波无暇,见过无数道子和金丹,甚至还有其它元神,敢直接说出覆灭妖廷的,姜默舒是
有的道子心悬吴钩,却也只有吴钩,将自己变成一柄剑,失之无情。
有的金丹惧怕前路,只想得三千逍遥岁月,却是淹没在风雪月间。
元神入了道,倒还好些,自明己心,不过也自知己力,为保长生久视,十分力通常只出七分,绝少行冒险之事。
如此多的修士,从没有人敢奢望凭一己之力,覆灭妖廷,怕是想都不曾想过。
如今却是有人开玩笑似地说了出来,但劫宗元神清楚的知道,这绝不是开玩笑。
当日自家寿宴之上,眼前这人牵着如霜佳人,擎着雪亮长刀,迈过众多战鬼,哼着凛凛歌谣,
“凛风寒雪洗前尘,惯看月落星沉,三尺微命,淬一寸嵘峥,心有不平气,一刀斩鬼神。”
这一路行来,杀伐烈烈,初心竟然未改半分。
还记得瀚海之上,虚天要塞中,
在漫天纵横的魔气中,在莲醍天子毫不吝啬的魔吟中,仙尊曾开口问过,“催玉,修行有意思嘛?”
同样的话,仙尊问过无数道子,得到过万千种不同的答案。
然而少年的回答却是让仙尊印象深刻,“难得神通证自由,只求一个心无疚,随意度春秋。
我见不得膻腥,所以想天地俱净,才好赏得朝露卧月明。”
仙尊当时只是笑了笑,眼中有着期待的谐趣,朝着少年道子遥遥举杯。
不过,这一天也来得实在有些快了,快得让仙尊都感到有些不真实。
“我之前就想过,人族不可能一直守着四域,久守必失,事实上从各家宗门的记载来看,自开域之后,打下的四域之地,一直不断被妖族以各种方式侵蚀。
虽说眼下西极月喜河这里占了些优势,但相较蚕食的路子,我更喜欢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所以我才炼制了共工。”
姜默舒耸了耸肩膀,眼中有着淡淡的笑意。
“你
儒雅道子点点头,毫不谦虚地承认了,
“当然是刻意选的水韵,六大妖廷中,龙宫血脉最为尊贵,不过妖圣也最少。
之前还被若生尸佛以真言落了龙尊,龙宫的实力正是最虚弱的时候,不灭他灭谁。
那几条泥鳅深藏波涛之下,以为只有龙宫可以发动妖潮进攻,南域人族只能被动防守,攻不进渊海。
共工御水之能天下无双,正好让那些泥鳅一试水神的手段。”
渡弥仙尊手上的酒杯轻轻一颤,点了点头,慨然说道,“那几条真龙遇到你,当真是倒了血霉,绝计不会想到你会拿他们开刀。
不过也对,出其不意,才能攻其不备。
我都以为你要在这月喜河和对面迦云真死磕,别人更是想不到你早有成算,要对付龙宫。”
姜默舒淡淡笑了笑,打了个弹指,
“所以,此地对峙就拜托仙尊了,太阴玄魄神魔和金曦神魔会暗藏虚天要塞,阎罗天子和傀影神魔会驻守白玉京。
万一事有紧急,也不用管什么保密,更不用等人皇气运积蓄,直接让尚春如出手,两件法宝纵使不能发挥最大威能,打退煞军想来问题不大。”
白骨元辰和若生尸佛,则以护送郑景星的名义一起前往南域。”
“唉,这种辛苦,我倒是想多尝几次。
若是你出门一次就可以覆灭一座妖廷,便是让我到月喜河边上,天天和对面妖圣互骂都可以商量。”
渡弥仙尊眼中已是灼灼放光。
“这次暗算龙宫讲究一个天时地利人和,其它妖廷幅员广袤,加上以后必然会心生警惕,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了。”
姜默舒悠悠地开口。
看着似乎意犹未尽的儒雅道子,劫宗元神的嘴唇不由得嗫嚅了两下。
忽地,元神仙尊和神魔之主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地上白玉京,暗谋海上行,
天地赌一掷,欲成水神名,
试涉屠龙略,将期斩浮云,
踏碎琼波顶,睚眦呼太平。
……
轰!
妖冶的魔气拍击在虚空中,沉沉死寂已然炸裂开来,魔吟漫天,令虚空中的天魔眷属簌簌发抖,便是真魔也不由得凝住了眉眼,小心翼翼地放缓了动作。
天子或怒或喜,均是赤霞千里,绝不是说说而已。
葳蕤灯火中,悲蝶仙尊淡然开口,“刑天魔主以一人御使两尊神魔,单纯比试,确实该他取胜。”
魔宗仙尊神色淡定,对于天子的震怒或欣喜,丝毫不见动容,就如灯火外的雷霆如清风明月一般。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刑天之主的表现实在惊艳,让久未悸动的悲蝶仙尊,灵台中也生出一丝意趣。
一尊共工怒忿冲天,一尊刑天战意凛凛,但都是绝强的神魔。
姜默舒尽然可以随意调和降伏,实在有些令人难以置信,这等神魔天赋,说一句无双无对都是小看,便是悲蝶仙尊也不由得大加赞叹。
灯火笼罩之外,各色`魔气美如幻梦,交织激荡。
轻轻的掌声却是传入了灯火的范围,“啪啪啪……”。
看着仙尊以幻蝶演绎出的斗法之妙,各位天子一怔,旋即有些沉醉似地。
怪不得魔宗元神会认输,各家魔妙虽有不同,但高下还是看得出来的。如此刑天魔主,竟隐隐有着同类的味道。
这种感觉超脱五感之外,是冥冥之中的感应,是对道韵的理解,是对我执的坚持。
幻蝶渐渐消散,浊醐天子的身形映在灯火之上,“也就是说神威印已然拿不到了?”
“非常困难,东西落到刑天之主手中,除非将他陷杀,否则不太可能顺利拿到。”灯火中另一位元神轻轻叹息一声,赫然是复眠仙尊。
“那便再等等,钓鱼要有足够的耐心,小魔皇一天天长大,时间在我们这边。
猎物愈发挣扎,滋味愈发甜美!”另一位妖圣发出冷冷的笑声。
“人皇待选的两人会由十七家天宗选出,魔母可要用文婉儿的身份入世称皇。”悲蝶仙尊语气淡淡,无风无波,无悲无喜,“对了,郑景星已是准备近日返回南域,不过会由两尊神魔护卫返程。”
灯火上已然映出别慕呵巧笑嫣然,宜嗔宜喜的面容,“没办法,这张脸太招人恨,唯有麻烦悲蝶你了。”
“那我去安排一下,想来十七家天宗中,修醒生院和天魔宗自是不必说,再拿下七家天宗的认可当不是问题。”复眠仙尊点点头。
“仙尊误会了,我以文婉儿之身入世,却不是为了当人皇。
那人皇且让给那南尘星宗的道子,眼下却是不急。
养几年,想来也会有不错的气运凝成,我再夺他气运就是,正好给我家归辰腾开位子。
我入世,当然是要去找景星啊,不渡他入魔如何才能让一家团圆。”
别慕呵深深地望了两位仙尊一眼,灵慧媚人的风韵动人心魄。
“甚好!”两位仙尊点头,灯光渐渐变得微弱,虚天之景顿时消逝一空,这小小的天地已然回归人间。
良久,复眠仙尊淡淡开口,“没想到悲蝶你也愿走天魔的路子,理由呢?”
“没有特别的理由,只是这天地该看的我已尽数看过了,再看下去也是无趣……”魔宗元神抬了抬眉眼,看向生院元神的眼神古井无波。
“你又是什么理由呢?”
“我和你的理由恰恰相反,这方天地已然死气沉沉,我唤众生不醒,且看看天魔可有效果。”
复眠仙尊叹了口气,众生浑浑噩噩而生,浑浑噩噩而死,沉迷于红尘八梦。
吞鸟上云烟,罗浮听翠羽,蕉鹿钓浮名,高堂云推雨,
京尘看尽,南华望春`心,华胥平和意,鸥梦波不惊。
既然不愿醒,那便随天地入灭吧。
“很好,这天地到了这渊劫中,大家都似不愿再忍耐了,且看将来,愿你我心愿俱尝。”
悲蝶仙尊轻轻一吹,幽幽灯光已然完全熄灭。
虽然不在虚天,沉沉的冷寂之意却是降临在这小天地中,似是向着两位仙尊致意,似是无言,似是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