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明皇留手,也让我有幸见了祖师的无上神威。”
姜默舒施施然行了一礼,虽然道体和法袍上还有霜华未消,但却是恢复了云淡风轻的神色。
随后,几息沉默出现在青冥中,明皇看着眼前胆大包天,百无禁忌的道子,不由得喟然一叹。
往后数千年,人皇一脉怕是都会被此人压在下面,天地间的主角将不再是曾主持各宗各姓破域而出的人皇,而是这悍勇争杀的剑子。
也许,中原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事实上,我并没有留手,”尚元正负手立在金台上,脸上有着一丝释然,“若是再以纯明旨召引其它人道秘影,我这衰形老体也不知能不能撑下去。”
本以为这刑天之主到雍都是为了两件人皇灵宝,不想倒是自家小觑这默剑了。
为了从未一见的尚春如,就敢架上当代人皇的因果,不愧为双英。
顿了一顿,尚元正忽然说道,“便是在我没有天人五衰之时,祭起这纯明旨,你必然也会将若生尸佛唤上青冥,如此一来,我还是没有必胜的把握。
默剑,你已经证明了有着插手因果的实力。”
听到明皇如此说来,姜默舒眼中神光湛湛,淡然地说道,“不过是之前有些积累和奇遇,而且后天神魔还算外力,明皇如此说,倒是让我有些汗颜。”
不管别人怎么看,姜默舒其实很清楚,与自家心中所愿相比,眼下拥有和能够调动的力量还远远不足。
而且随着他逐渐走到前台,就如一颗灵果放上棋盘,一头龙象立于殿室,已然不能像之前那样隐藏实力了。
若是寻常事,可能自家不发一言,就会有人去安排得妥妥当当,
但遇到的危险也会更加叵测和要命!
对于可能会单独对上元神、妖圣或是大自在天子,姜默舒已然有了心理准备。
甚至更恶劣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可能,六位妖圣得了迦云真热情招呼,总归不会是在月喜河对面光是吃酒。
“下去吧,我还有一些话和春如交代一下,她既然脱离人皇一脉,而我入灭在即,想来今日一别,就不会有再见的机会了。”尚元正点点头,不再逗留,向着青冥之下坠去。
……
灵舟之上,随着刑天之主冲上青冥,若生尸佛和元辰白骨神魔抵住锁龙寺的觉僧,尚春如心中就如同被天风推搡的浮云,忐忑浮沉,左右难定。
被刑天之主强硬地带出了雍都,如就一折惊人梦幻的戏文,让人难以置信。
但人皇对争龙的重视,尚春如心知肚明,此去西极怕是不会太平。
哪知一路平顺,无风无浪,沿途的地宗和天宗俱是没有丝毫阻拦,也不知是人皇没有发出谕令,又或是这些宗门不敢直面三尊杀气凛凛的后天神魔。
总而言之,有些庆幸,倒是让尚春如稍稍放下了眉头心关的愁绪。
眼见已是快要冲入西极,只要过了那道山脉就是天高云阔,脱得樊笼。
自家父皇,当世明皇,竟然亲自追了上来,而且已和刑天之主打上了青冥。
尚春如抬眸向青冥看去,眼中有着化不开的纠结。
“放心啦,莫要以为骇浪惊天,风雪漫天,姜大哥既然起了心要带你出来,这天底下能挡住他的,倒也不多,人皇也不行。”
看着思绪难安的尚春如,金倌染趴在灵舟边上,懊恼地说了一句。
哪怕自家金曦神魔回宗就能出世,可眼下还是拖后腿的份,实在让人不忿。
“可是……”尚春如神情中有些迷茫,更有着对两人斗法的忧虑。
自己父皇定然带了人皇一脉的底蕴,纯明旨,两人已经冲上青冥这么久了,千万不能有个三长两短。
“不用担心啦,外人都觉得姜大哥呆正古板,才给了他一个默剑的名声。
其实他从来都是能十个打一个,就不会九个打一个的人。
若是事情不对,他肯定会招呼冰尘姐到青冥共击,眼下还没出声,证明他还顶得住。”
金倌染挥了挥小拳头,似乎要将忧愁烦恼甩开似的,明眸皓齿中更是有着满满的信任。
尚春如看着灵鹿少女,似是被她感染一般,紧蹙的眉宇稍稍舒缓了些,刚要说话,却见金倌染一跃而起,咯咯笑了起来,“我就说没事吧,伱看……”
尚春如连忙转头,落入眼帘的,正是从青冥中缓缓落下的两道光华。
……
看着眼前局促不安的尚春如,尚元正不由得轻轻一声叹息。
“我是人皇!”
尚元正缓缓地开口了,“所以有些事情,便不能由着我的心意来。”
人皇贵女还未说话,旁边的灵鹿少女已是不屑地嘟了嘟小`嘴。
“父皇,春如不是逃避责任,姜大哥说得对,天魔虎视眈眈,以阴诡污染我人皇血脉,此时行争龙斗蛊之事,不过是便宜了别幕呵。”
尚春如眼中已是恢复了清明,本就秀美灵慧的脸上,如同生出煌煌明光,让人不敢直视。
“你在此时离了雍都,便没资格再称人皇一脉了。”
尚元正语气清冷,眼中神光有些摄人。
尚春如身形一个踉跄,旋即稳住身子,神色中有着悲伤,又有着凄凉,却是没有后悔。
“父皇,不,父亲,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就像当初我愿意去虚天要塞追随景星一样。”
尚元正微微颔首,似在回忆,过了几息方才缓缓开口,“几个子女中,你一直最有决断,可惜就是太过孤高,能有郑家麒麟折服于你,倒是出了我的预料。”
“那小子也是,干点什么不好,非要去直面大自在天子,倒是把你耽误了。”尚元正语气中难得带上了抱怨。
霎时间,玉舟上,好几道目光在刑天之主身上转来转去。
姜默舒凝起眉眼,猛然瞪了回去,果然,三道目光如同雪狮子遇火,顿时就缩了回去。
只有那灵鹿少女吐了吐舌头,饶有兴趣地又看了他几眼,才将视线转向了人皇贵女。
“罢了,此去月喜河,一路有默剑护持,倒也安全。
只是到了虚天要塞,把麒麟看好,可别被人给抢了。”
尚元正耐心地嘱咐着,配上白的头发,就如同一个凡人老父在女儿出嫁前细细叮咛。
尚春如已是羞得满脸通红,眼下灵舟上,有觉僧和尚,有神魔之主,有景星家人,还有灵秀的少女,如何能说得这般理直气壮。
“我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事情就是将你和棠红送到了虚天要塞。”
伴着萧瑟的长叹,尚元正转头看向姜默舒,“既然是你将春如送到景星身边,还请一以贯之,以后的日子里扶她一把。
她是个好女子,配得上那小子!”
“这个?”姜默舒一怔,已然察觉从尚元正眼中流露出的认真和郑重,这不是人皇的谕令,而是一个老父身死前对女儿未来生活的指引。
“力所能及,我不会推辞。”姜默舒对着人皇重重地点了点头。
得了刑天之主一诺,尚元正温和地笑了笑,旋即拉起尚春如的手,将一个储物袋放到她的手掌中,然后小心地合拢,
“你和棠红义无反顾去了虚天要塞,我就知道你二人必能和那金玉麒麟结为道侣!
等景星伤势痊愈,你和棠红就能与他星月相伴。
我已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这里面是我为你和棠红备好的嫁妆,也是早就定下的,今日追上来正好给你!”
尚春如眼角的晶莹,轻轻划过玉颜,就如那断了线的珍珠滚滚而下。
“去吧,未来的幸福就在你手中,你不是人皇一脉,也还是我尚元正的女儿。”
尚元正昂起头颅,定定看了一眼远处的群山,分隔了西极和中原,也分隔了父亲和子女,更分隔了终途和前路。
此一别,隔山海,划阴阳,愿你一切如愿,愿你尽得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