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之前,枯荣自有。
造物之奇,有情众生似悲似喜似惊似疑。
有的人欲斩天命,有的人候看云霞,并无高下之分,只是本心的抉择,或是煌煌鼎鼎,或是寂寂无名。修是识,行是执,往来者俱在择与持。
要争韶光朝夕,要抢绝尘先去,要破一己之命,要执合意之兵。
沉沉寂寂的虚天似是绽放出绝美的一景,温润的道子持着玉白骨刀,眉峰皆是春山,要一试刃寒,请天子掌眼,无关恨怨。
姜默舒踏在赤发神魔的肩头,轻轻将手指一弹,顿时掀起真水沧浪,将虚天化为弱水三千,浩荡的涛声回响轰鸣,摄魂夺魄。
而在巨大漩涡的正中,无头刑天已然抛开了如山坚盾,斧刃如明月洒下清光,若清泉蜿蜒流淌,冲霄逆天映出森寒若冰的光芒,也荡起了烈烈杀伐翻涌如浪,似雷嚣狂,似劫难挡。
神魔镇于内,剑域陷于外,仿佛整个虚天都被充塞了,向着蛛网正中那片明媚的心湖不断鲸吞蚕食,毫无疑问,只要撕开了魔气的防御,温润道子就会趁隙而入,放出让天子沉沦的一击。
而魔气则是不断千变万化,不断生成诸般神通、法器、恶鬼、佛陀……化解着神魔的攻势。
轰隆!
万千雷霆从心湖中狂冲而出,更有金缭绕,掀起宛若天劫一般的威势,直将神魔都悍然击退。
“杀个痛快!”烈烈宣言从刑天腹部的森然巨口中吼出,丝毫不顾身上恐怖的伤口,更加凶悍地执着如山斧刃冲了上来,胸口的一双凶睛已是化为血红。
后天神魔金色的鲜血不断抛洒在虚天中,抛洒在沧浪中,抛洒在魔气中,甚至抛洒在天子身前,显露出不死不休的意志,也爆发出无与伦比的瑰丽。
明月和潮,虚天遥碧,这是欲战无尽,也争朝夕的决然,寂寂虚天似乎都载不住,容不下这般杀伐的道路,为之震撼,为之颤栗。
清丽少女看着道子淡定而森然的眉眼,玉颜上浮现出一抹浅浅笑意,本是雪白冰肌,却是染上了一层烟霞,妙至纤毫。
她见过无数有情众生,却少有动容,但眼前的道子实在让人叹为观止,按道理他当是未曾见过天地倾覆之景,不知为何,她却似能看到他的内心,有着天塌地陷,革故鼎新,舍我其谁的味道。
心有所感,少女猛然开口,似是歌颂,似是感慨,
“君不见东海有鲤钓不上,杀伐声里桃浪。
又不见千古鲲鹏却漏网,留向人间春浩荡。
默墨染得浮霞障,舒云在天遮万象,
催得自在无拘束,玉韵清歌自琅琅。
无情造物有情妄,一人诸英颠倒放,
乱摘九天星与斗,
权当作,洒家狂荡。”
伴随着曼妙的吟诵声,浊灵魔妙似是感受到了天子心中的欣喜,至性至灵,万千妙化冲天而起,金磷火纷纷撒撒,异彩纷呈,霞光无数,为这虚天中的杀伐与挣扎,演绎出幻美无俦的一景。
虚天中宛若形成了一座触天接地的光城,托举着天子在浩瀚真水中载浮载沉,至污至秽孕育出明净清澈。
姜默舒微微一笑,自己已是快要撑不住了,不过浊醐天子也快要撑不住了。
魔执一道,澄心无暇,果然了得。
杀伐中全力以赴,加上自己心映刑天,已是被浊醐天子看了个明明白白,也是坚了陨落彼此的痴意。
那污秽中凝聚而出的至真,也让姜默舒为之动容,那是一个结局,也是一个轮回,是千古岁月逝韶华,是盛世繁华化为漫天黄沙,是桃落化为春泥,是一鲸落万物生发,是腐朽与新生的交替,是诸天众生注定的命运。
命运或许予人颠沛流离,或许予人一世风华,但终会有同样的公平予人。
洗净浮华之后,步向入灭之时,试一问,何所有?
浊心无升且堕,渐离清源本坐,反道已握灵珠,却是昏镜须磨。
他日一个浊海,今日浑身总白,生身逆旅桎梏,乃知浊净失乖。
两种不一样的坚持,两种同样坚刚的意志,在虚天中不知疲倦地争斗,冲击,纠缠,是如此触人心弦,令彼此感动,令彼此动容。
温润道子和清丽少女彼此相视而笑,英才立在神魔肩头,天子立在魔妙坚城,寂寂的虚天被晕染得魔吟似禅,有月白斧光于此洗淡。
彼此的眼神中都有着灼灼不会放弃的明光,就如两个凡人要去跋山涉水,要去一跃而飞,要去追不可追,哪怕百年生死付于炬灰,若梦不成便求一碎。
为着所择,为着所持,挥出手中的利刃,付出胸膛的炽血。
你道无惧,我言无悔。
良久,虚天中陷入了短暂地沉寂,就如黎明前的黑暗,就如冲锋前的屏息,就如入灭前的回光返照。
“没想到,我会被逼到如此地步,姜默舒,你也累了吧,耗费如此多的心力就为了和我分个生死,不得不说,这天地中老枝发出的新芽,实在是太让我意外了。”
清丽的少女眸子中泛起一阵月波,微微叹息着,精致得宛若瓷器的手上,已是有着道道难看的伤痕。
“也还好,我也没想到天子魔妙如此了得,我两尊神魔在此,居然奈何天子不得。”
刑天腹部的森然巨口慨然出声,而在神魔的肩头,数道魔气化为龙蟒,正疯狂地啃噬着神魔的躯体,金色的鲜血正不断地流下,左边肩头已是快要被咬断了。
儒雅道子执着骨刀,身后幻出蚩尤魔形,正色开口,“还要多谢天子,让我明了眼下能做到的极限在何处。”
姜默舒看了一眼脚下的共工,轻轻叹了一口气。
本以为全力一战,能触发心映水神的灵机,没想到却是毫无波澜,委实有些可惜了。
少女微微一笑,眼中的欣赏依然是不减分毫。
诚然对面刑天受创甚深,道子的骨刀也被崩出了诸多缺口,蛇身神魔被魔妙重重打上一击,沧浪也枯竭了近半。
但对面愣是没有被自己突破,刑天的战意依旧牢牢锁住自己,剑域和三界仍是联手封锁着虚天,真水也被蛇身神魔以血染碧,又见澎湃。
“这天地中有你,倒是会让其它天子犯难了。”
雄伟的魔城猛然崩散,清丽少女慵懒地叹了口气,眉目间的苦恼使人一望生怜。
“浊醐天子何须谦虚,伱与莲醍天子可共论魔妙,他有血莲幻境,我相信你也有最后的手段。
若是我接不下,一切皆休,若是我接下了,还请天子赴死。”
姜默舒昂着头,恰好对上包围中少女淡然的眉眼。
“你倒是心思转得快,这也能被你猜到。”
少女轻轻抚掌,挺拔的身姿如仙如玉,更传出银铃一般的笑声,“我这神通和莲醐的血莲幻境有些不同,用了我也要入灭,便是胜了你,新生的浊醐也不是眼下的浊醐,也算是同归于尽吧。”
“浊醐天子倒是实诚,不过无论是真是假,我都不会放开虚天封锁,同归于尽便同归于尽,说得好像谁怕了似的。”
姜默舒轻轻地揉了揉眉峰,将手一摊,无所谓地说道。
但其实他知道,对面的少女并没有说谎,天子的下一击必然是惊天动地,能否接下实在是未知数。
不过气氛都烘托到这里了,岂能有丝毫后退,大不了以后就以
“看来你是真的不怕,实在是有趣,你居然都还有底牌?!”
清丽少女美`目中灼灼放光,静静思索了几息,旋即侧脸微笑,“果然是又凶悍又不怕死,还暗藏各种保命手段,也不知哪里给你养成了这等道心,但肯定不是命昙宗,也不是姜家,其中必有蹊跷!”
“浊醐天子若是愿意说出天地中有哪些元神勾结天魔,我也用这桩至秘来交换,天子觉得如何?”
姜默舒眸子中的光芒宛若晨星,嘴角已是勾起若有若无的弧度,笑吟吟地看着浊醐天子。
“你倒是会做生意,一个出身之秘,就想换我天魔一族在这方天地中的胜机?刑天之主,你怕是想多了。”
浊醐天子玉手托腮,螓首微昂,仿佛真是觉得道子价钱出得太低了一般。
她的目光似是穿越了虚天遥远的距离,看向了森望城,那里正好有着以后天魔可能胜过刑天之主的胜机。
这道子瞒天过海,愚弄了天地中所有的有情众生,人族修士,几大妖廷,甚至各脉天子都被蒙在鼓里。
不过,因果流转,岂是你刑天能算尽的,还得多谢莲醍,终是有一记闲棋,也在这刑天之主身边伏下了情劫。
今后诸脉天子若能胜他,定是胜在魔母别慕呵身上,只要她以文婉儿的身份继续接近金玉麒麟,总会有窥破真象的机会。
想到此处,清丽少女的玉颜上绽放出宛若桃风梨雪一般的笑靥,明媚得不可方物。
旋即,少女又再次瞥了一眼儒雅道子,撇了撇檀口,“不过说起来,你这真身比之金玉麒麟可差远了,便是比那姬催玉,也大大不如。”
“浊醐天子,就算这是事实,也不用当面说出来吧。”姜默舒一怔,旋即耸了耸肩膀,无奈地笑了笑。
“反正入灭在即,你还想听我说你好话?”清丽少女凝神静听,笑意盈盈。
她的魔妙可在清浊之间转换,于毁灭和新生中爆发出绝强的伟力,不过新生的浊醐,不,新生的清醐便不再是她了,而是在污浊中诞生的至清魔性。
前提是她必须要与刑天之主同归于尽,不然新生的清醐依然难逃入灭的下场。
少女眯了眯妙美的凤目,整理了一下衣衫,将如瀑青丝轻轻挽到耳后,似有春风吹动。
或智或愚,或痴或迷,皆在浊清之间交替,皆在毁灭与新生中轮回,这是诸天中的大道,也是她的魔妙。
如今,就让她来一证魔妙的甚深之处。
“他,当时悟了么?”少女忽然开口问道。
姜默舒微微一怔,旋即明白过来少女在问什么,大家都是在求道的路上小心地践行,大胆地尝试,勇猛精进却又如履薄冰。
道子摇了摇头,“他直面仙藤至力之妙,却是看了个寂寞,不过若说遗憾,倒是没有。”
“有点可惜,你既然送过他,也送送我,我的魔妙自有新生,能和你拼个同归于尽,便是赚了。”无数浊雾在少女的四周出现,化为如丝如缕,飞快地编织起来。
少女的身躯不住地颤抖着,魔躯已是肉`眼可见地变得稀薄和虚幻。
以一切执念,换一个新生。
对天魔来说,意志既为力量,诸天众生的消亡会生成灵慧和真勇,天子入灭也是问道的一种方式。
能与眼前这至妙道子拼死一战,甚是快意,就让自己以魔妙的至深之境,和他于道对答吧。
也为新生的清醐,上最好的一课。
“浊醐天子,能一见你的甚深魔妙,是我的荣幸,我凝聚的道韵为逆天,神魔根源皆是由此而来。
我欲天地明净,我欲妖魔断绝,才好饮茶观云,慵懒度日。”
儒雅道子微微颔首,凝住心神,摆出了拼命的架势。
“真是好大的目标啊,真是好懒的人啊,姜默舒,你很有意思,能与你一遇,浊醐很是开心哩!”
清丽少女已是虚幻得宛若清烟一般了,却见她学着姜默舒打了个弹指,笑容中甚至有些俏皮。
诸天中的有情众生啊,总是会不时让人生出欣喜,让魔识也为之触动,让天地也为之动容。
眷属夺神,真魔择有相无相,到了自在境方知魔妙所蕴的欢喜和逍遥,而成就大自在天子,便能触及让人潸然泪下的感动。
是破灭诸天的使命,是食用众生灵慧和真勇的感激,是寻求同道终偶得的欣喜……
想来莲醍入灭之前,也和自己是同样的心情吧。
有幸来得这方天地,有幸与这瞒天过海的道子在此生死一搏,实在是大欢喜,大自在。
“对了,我这甚深魔妙名为妙浊曼清不舍轮。”虚幻的少女似是想起什么,淡淡补了一句,“若是你死在这魔妙之下,死个明白。
若你活下来了,想来清醐就活不了,那你记得曾有我浊醐一脉,与你争胜,得了大自在。”
儒雅道子颔首,对清丽的少女拱手一礼,少女回以盈盈笑意,机缘巧合,因果牵连,彼此算计,方才有幸于这虚天中无人打扰,一分生死。
你欲证大自在,我要斩拦路石,就以对道途的理解,对杀伐的执着,来彼此见证吧。
沉浊的魔气已是编制成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巨大心脏,在虚天中急速地搏动着,似是其中孕育了一个全新的生命。
虚幻的少女站在心脏边上,轻轻抚摸着,眸子中生出了如日月一般的明光,感动的泪水已是滚滚而下。
原来这就是自家一直不曾,一直不敢踏出的一步啊。
儒雅道子将骨剑轻轻一丢,直到此刻,浊醐天子正值气机变幻之际,不能闪躲变化,才终是被他锁住了天子魔识,神魔真言倏地响彻在虚天之中,
“……天倾,则日月辰星坠,
地陷,故百川江海归……
万物无生将灭!凡事不周则怒触之!
浊醐,清醐两位天子,且来接倾天一击!”
轰!
无悔沧浪,明斧恨扬,自是煌煌。
虚天空落落,天子去堂堂,
浮生一梦远,清浊道无妨。
片云孤鹤万里霜,且在天地觅茫茫,
自在曾问风月趣,杀伐声中一散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