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风浩荡,长夜待明,一河浊水剧烈地沸腾着,就如一头恐怖的妖龙正在其中翻腾挣扎。
姜默舒微微一笑。
不得不说,提前知道结果,实在是不错的滋味,根本没有心头忐忑,完全没有惴惴不安,他只需要自顾自将茶叶泡开,赏青山入眼,品清欢有味,此中真意无须言,尽在杯底碧云天。
天命神魔之主,不弱元神分毫,而且各有玄妙,甚至有那逆天的,可以睥睨天子和妖圣。
等黄泉天命顺利归位,即便不算姜默舒,命昙宗也有四位神魔天命,相当于四位命昙中兴祖师复生,一宗战力即便放在前两次渊劫中来比,也绝不算弱。
再等二十年,待关二山这个阎罗天命成长起来,一宗五位元神战力,各域天宗全数算上,已是极为难得了,便是没有仙藤这种可以镇压宗门的灵宝,也足以让人为之侧目。
更何况,尚春如的人皇气运和命昙宗勾连,白玉京还有人道秘境,万一到了危急关头,足以保住人族最后的希望。
这些一点点积攒起来的家当,都是洗净天地的资本。
要想在春色缠`绵中,饮得半日悠闲,洒落一身缱绻,眼下当真还偷懒不得。
轰!
一河浊水溅出万千碎雪,荡起迢迢,映与遥遥,付与秋风似潦倒,许了他眉间雪见众生,应邀泥滚入红尘。
“你骗我!这根本不是法宝,也不是什么忘川河鉴,这是神魔,是后天神魔!”
风尽殷眉眼中的神色极其复杂,但此刻木已成舟,已是上了贼船。
在她身后,浊水化为清浪,无数晶莹剔透的婴灵浮沉在水波之中,不停地嬉戏打闹,极尽天真,唯有眸子中深沉的红意,散发出让人心悸的灵韵。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眼前这人到底用了什么方法,居然能从命昙宗偷了一尊神魔出来。那刑天之主才宣称所有神魔归位,这岂不是赤`裸裸地打命昙宗的脸!
少年道人幽幽一笑,坦然说道,“无间佛母和刑天之主,觉得可以随手拿点东西了结因果,我可不这么看。即便要了结因果,也该是我来拿,而不是让他们丢给狗一块骨头那般,施舍似地丢给我。”
“所以,你偷了这黄泉神魔?”风尽殷已是被杀性尸鬼的肆无忌惮惊呆了。
一尊神魔的因果是何等深远,错尘天子仗着泪月琼完身纵横天地,终是被各位命昙祖师留下的手段镇住,落了个身死道消。
这姬催玉当真是胆大包天,他就不怕命昙宗发现?
姬催玉轻轻抿了一口手中氤氲的茶水,显得很是舒惬,满脸的浑不在意,“这后天神魔原名为饿界鬼浊泉魔,本就是黄泉浊水,我以战韵斩下了一汪放在原处,只要没有神魔之主勾动出战,根本发现不了泉魔已被偷梁换柱。”
少年眉眼中有着一丝玩笑的意味,朝风尽殷撇了撇嘴巴,“当然,眼下这神魔既然被你忘川神通所化,自是不能叫原先的名字了,就改为化浊落清殷魔,算是纪念浊醐天子这段因果吧。
忘川神通确实好用,托伱的福,这神魔改头换面如此彻底,眼下便是姜默舒当面,也不敢说这是饿界鬼浊泉魔了。”
“可是,这事情总归会被命昙宗发现的。”风尽殷眸子中多出一丝焦虑,俏`脸上更是神色紧张,她不敢想象命昙宗发现神魔失踪后,是何等的暴跳如雷。
少年道人似是猜到了风尽殷的担忧,旋即侧过脸淡然笑笑,大包大揽地说道,
“放心吧,命昙宗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秘密,若是会被命昙神魔之主发现,恐怕早就暴露了。
这化浊落清殷魔气机已换,灵韵为忘川所洗,我就说是浊醐天子遗留的宝贝,命昙宗可拿不出任何证据说这是后天神魔。
姜默舒这人有些要脸,和郑景星那厮一样,便是知道其中必有问题,也只会暗中查访。
总之,这殷魔你就放心用,绝无因果纠缠。”
魅惑天成的女子看着少年道人,见他一脸从容,不由得喟然一叹,世间万物皆有因果,皆有定数,这囚魂尸鬼一心破命,胆大包天,才硬生生撞出了一条路。
这人敢断言自己有元神之姿,原来是早有计划,青慧仙尊和自己都以为会有千年之久,哪知刚过一日,自家已然飙升至元神战力,实在太过骇人,根本不敢宣之于口啊。
怪不得,他要将自己留在他的身边,即便用了难以想象的代价。
只是自己一没立下道誓,二没被设下禁制,难道这尸鬼就不怕自己反噬于他?
良久,风尽殷看着少年道人,妙`目中灼灼生光,似是自问,也是问人,“你还愿意让我跟着你做事么?”
姬催玉抚着手掌莞尔一笑,爽快地点点头,似是整个人都变得有些慵懒了,“当然,我现在浑身上下,身无分文,吃饭都成问题,以后的日子有劳了。”
许了千秋,忘川消愁,直映初心,颠沛奔走,同去前路不回首,如倾覆水未想收。
……
东雍都,人皇宫。
易皓沉看着眼前一份拟出的人皇喻令,似有沉沉的山岳压在他的心头。
喻令中的一切均已完备,只待人皇留下道韵,就可正式交由各宗推行下去,东界之内,令行无阻,其它三域就要看该域的天宗愿不愿意配合了。
或是人族避开妖魔锋芒,积蓄实力,或是针对天魔和妖族的挑衅,坚定反击回去……人皇的每一个决断,都意味着天地中的格局又会发生变数。
筹谋,奔赴,明辨,算计,皆是人皇之责,求不得飒沓,也容不下任性。
易皓沉幽幽叹了一口气,手上的这份喻令,是关于道兵的。
他至今都觉得这种手段有伤天和,但天魔于森望城一击,几乎是破域而入,眼下已是没办法了,需要尽快增加东界诸宗的实力,才能从容应对中原魔域和两大妖廷的夹击之势。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莫名,他想起了南域破灭龙宫的战潮中,金玉麒麟立在楼船舰首,丝毫不曾动摇的目光,清冽如冰雪,似是没有任何慈悲和怜悯能容身在内。
哪怕下面的人累了,困了,几乎心头那根弦都要绷断了,那傲如日月的身影,只是冷冷吐出两个字,“继续!”
慈不掌兵!
易皓沉眼中的光芒逐渐隐去,今日若是金玉麒麟坐在这人皇殿中,想来必然也会做出与他同样的决定。
人族诸域若想在渊劫中存续下来,有些牺牲是必须要付出的。
若有罪责,自己一力担下!
灵台已镇,易皓沉重重一指按在了喻令之上,留下了身为人皇的印记。
旋即,人皇的目光被另一份情报吸引住了。
杀性尸鬼走马观似地前往各家天宗地宗,于各宗神通只是随意翻翻看看,好似并没有什么兴趣,倒是更喜欢妙美风景一般,由风尽殷陪着四处闲逛,好不悠闲,眼下居然又到东雍了。
易皓沉不由得轻笑一声,这姬催玉倒是悠闲得很,就如那四海嘉宾,春秋中自饮,闲来抱月归眠,饱睡自是当醒,这等逍遥日子,当真是好生让人羡慕啊。
不过……
易皓沉不由得摇摇头,尸鬼这是要选个风景至美之地,好与金玉麒麟倾心一战么?!
那可是金玉麒麟啊,怎么会没了道途?
他以东界人皇之名,派了特使去南域,南域四姓已是慌作一团,据说郑家元神已然闭关,看能否找出救治麒麟的办法。
龙家的人被金玉麒麟所令,不得有任何议论,麒麟只说身死道消之前,定会为龙家寻得一位元神道子,镇住龙家气运,令龙魂一脉长存人间。
至于南域其它两姓,两位元神已是数次冲击中原魔域,誓报麒麟之仇,气势之盛倒是让南面诸脉天子都为之侧目。
如今有了金玉麒麟的前例,各家天宗都愈发重视门下道子的炼心之道,倒也出了好些个值得期待的道子,不过较之麒麟,实在是天地之别。
就在易皓沉叹息之际,有人通报过来,“天魔宗文婉儿请见。”
易皓沉一怔,眼神顿时变得有些复杂,旋即了几息才镇住心神,“快请!”
带着明媚耀眼的天光,若火红霞的身影一步踏入殿中,就如一个幻梦破土而出,让人不禁一眼便沉醉满足。
“易人皇有礼了。”好似冰雪宛转为春风,天籁清音出现在易皓沉的耳畔,也拨动着他的心弦。
佳人立在殿中,美眸正色,玉颜融光,如瀑青丝依旧垂垂而落,绝世的仙颜,哪怕妙手丹青也难以描绘万一。
见得如此明媚的一景,易皓沉反而瞬间平静下来,压下了心头的倾慕,缓缓开口,“婉儿客气了,我这人皇在你和景星之前,倒是称不上什么。”
“人皇就是人皇,礼不可废,否则上下必乱。”
文婉儿霜目一凝,倏地抬起螓首看向易皓沉,神情郑重,在殿中长明灯的映照下,本是玲珑妙象的身姿犹如一枝凌雪傲霜的寒梅,自有凛凛气度。
人皇将手一摆,语气变得轻柔,“若是景星在此,你必不会如此说,他也不是拘礼之人。”
佳人心有所属,还是天地中最妙绝的人物,他能有什么办法?
唯有将苦果暗自吞下,丝毫不敢表露出一腔心意。
如今他为人皇,但眼下后宫之中,却是没有立下任何妃嫔,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明明没有任何希望。
“若是景星为人皇,我还是会如此说,他从不喜唯唯诺诺之人,我若想随在他的身边,也需在这天地中有着自己的位置,而不是依附于他。”
文婉儿淡然开口,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了当地承认了自家对麒麟的钦慕,眸子中尽是温柔的水意。
看着如仙玉人如此直接,易皓沉不由得心头一叹,
春来秋去旧颜改,杳杳故人心如故,卿思君哉,我思卿来,山川入眼也难抒胸怀。
看来,世间之事终是难得顺意,以人皇之尊,便是可号令元神,有些事情也是勉强不得,唯有徒呼奈何。
三位人皇待选,同行天地同炼道心,同伐龙宫同经战潮,倒是真有个人是多余的,就像一个笑话。
幸得万人中逢君,予我一片病怆心,不得春风同饮,不得凛雪并行,等闲落得独身轻,茫茫凋零无知音。
“那婉儿你再努力些吧,多陪陪他,三百年不算短,我已请各家天宗全力搜寻能救治景星的办法,想来绝不是无法可想。”
易皓沉看着那梦寐以求的容颜,看着自己道心缺失的部分,沉声开口,心如刀割。
一种明悟倏地出现在他的灵台之中,哪怕金玉麒麟陨落,自己怕是也难得佳人青眼,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眼前的文婉儿已是认定了麒麟,那芳心中怕是没有留出任何一丝的缝隙。
就这样吧,也好,谁让那人是麒麟呢,当真是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
也只有他,才值得她倾心以待。
至于自己,一瞬惊鸿如逢春,一梦初醒似无痕,静看良人慰余生,为她痴情作个证。
“易人皇召我前来,可有要事交待。”文婉儿将青丝轻轻往耳际一拢,显露出醉人的风姿。
“是有一事,需要天魔宗全力推动,另外因为事关重大,修醒生院也会全力配合,镇压可能的气运反噬。各家天宗均已同意,悲蝶仙尊和理株仙尊那里,我也解释过了。”
易皓沉眼中恢复了几分清明,正色开口,旋即袍袖一拂,那页喻令轻飘飘地向着天魔宗道子飞去。
文婉儿扬手接过,不带一丝烟火气,安静地浏览了起来。
字不多,也不难认,她却看了很久,易皓沉也不催促,这并不意外,他做出这个决定很是艰难,说服各家天宗的过程也不容易。
某种程度来说,他认为东界已经到了必须走这一步的时候了。
牺牲是一定要牺牲的,他需要保留东界的生力军,增加东界的底牌。
只有催生出更多的金丹和炼心成功的道子,才有可能妙手偶得,成就元神战力。
“这是乱命……”不出人皇所料,文婉儿说出了他意料之中的话。
“道兵之法太过残忍,参考了妖族煞军之法,又有天魔夺体的路数,还有戮族融合妖魔二性的法门,固然能增加凝真道子的实力,甚至金丹也有极大的提升,但如此路数,非是人族之道,各域天宗不会同意的。”
文婉儿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道兵之法最大的问题。
“所以先通传各域天宗,但从东界开始做起,只要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增厚了东界的实力,我相信各域天宗不会拒绝的。”
文婉儿所说,易皓沉也曾细细考虑,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其中的利弊他已是反复衡量过了。
谋已定,现在是需要他这个人皇做出决断的时候了。
文婉儿目光转冷,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讥讽,“若是人皇下令,天魔宗当全力配合,我保留个人意见,但也会遵令行`事!
不过,易人皇,你如此决断,当真让我有些不齿了,若是景星为人皇,绝不会行此事。”
易皓沉赞同地点点头,“我不是景星,他也许会有更好的决断,我只能做出我能做到的最好的决断。”
“那你叫我来干嘛,展示一下你终是能脱开景星的影子了?我心在他处,你不会有任何机会!”
红霞似的女子嗤笑一声,当即令得易皓沉喟然一叹。
易皓沉微微摇头,眸子中骤然流露出深情和责任交织的光芒,
“我让各家天宗同意道兵之事的条件之一,就是一旦此事气运反噬,便由你接替明皇之位。
所以,文婉儿,文人皇,麒麟和天地,以后可能都要拜托你了。”
他年一见,沉吟至今,从此道心已种兰因,三分沉土掩一点深情,唯见红霞轻笑光阴。
今晚还有一章,补昨天搬家欠下的,大概12点以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