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年岁沉淀的沉沉冥雾,被狂放的雷龙猛然破开,溟濛荡漾,宛若波涛一般四下飚旋。冥土被烈烈雷光映得影影绰绰,恍然间雷火行天,令人心神摇曳。
阴风中的啾啾鬼鸣,恨恨怨语纷纷被惊动,众多游荡在冥地中的孤魂野鬼抬起无神的眼瞳,隐约看到了那掀起冥潮的道子,正在幽冥鬼雾中恣意狂放。
就如一头傲世的麒麟,拋掷生死,不屑荣辱,啸得声声如擂鼓,不惭春秋与朝暮。
举目寂忘川,冥冥微微妙,逢鬼落麒麟,向死问逍遥。
“本体?我被人追杀,你就不管啦?”
“小蝉的化景金舍没了,正找我哭诉呢,刑天和共工也是被打得内外皆伤,哪有空管你!
你好歹是
冰冷的语气狠狠地倒映回郑景星,让他不由得心中叫苦,外露于如英如玉眉眼的,却是若孤松独立,玉山将崩的洒然。
落在错尘天子的眼中,当真是皎如玉树临风前,执雷睥睨幽冥天,好一个麒麟道子敢为天下先。
“麒麟,天魔一脉走得虽是破灭天地,品尝有情众生之路,但诸天皆是天子猎场,论尊位甚至还隐隐胜过元神和妖圣。
你有成为天子的气量和资质,勿要自误。”
错尘天子幽幽一叹,眸子如日如月,似有无穷感慨。
他当年落入情劫,前路被断,虽然一念成魔,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斩了旧我,凝聚出魔识和魔执,其中的凶险几乎可算是九死一生。
哪怕有丝毫行差踏错,错尘一脉只会是镜水月,而无法呈妙于天地。
但这金玉麒麟……
错尘天子沉吟了几息,似笑非笑地点点头,麒麟实在是天地所钟的气运宠儿,道途虽说得来甚易,其心却是好似赤子。
嫌弃百年老春秋,争得朝夕流光骤,红尘炼心俯仰在,烈烈烫血敢言否。
和光同尘如清风洒脱,飒沓行天如雷霆宣走,于天地,于人间,于他人,却无半点亏欠。
如此心性,别说凝真之时,错尘天子承认就算当日在命昙,旧我曾为绝强金丹,比之这麒麟也是远远不如。
不愧为金玉之名,金于外,玉在心,实在妙人儿。
“错尘天子,你能寻到我,是不是有元神和你勾结?我这人最恨被人背叛,若你告诉我是哪位元神出卖我,我便随你回去。”
郑景星发出沉沉的叹息,似是有些放弃了一般,语气中有些无力,“天子,你说,人间为何有如此多的背叛呢,想做点事情真的难。”
错尘天子哈哈一笑,“不想麒麟用起心机来,竟是丝毫不差,空口白牙就想套我的话。你立个道誓试试?”
看着眼前的妙人儿,错尘天子是越看越满意,煌煌刚正却又不失灵活手段,便是到了绝境之中,也不曾有任何放弃,依然用尽手段坚持,欲取得一切的胜机。
实在是有趣,幸好自己是与理株对阵,方才有这机会脱身而来勾招麒麟。
郑景星立在雷龙的头顶,眼眸中生出灼灼明光,生怕天子后悔一般,没有半分犹豫地开口,
“我郑景星在此立下道誓,若是天子说出与天魔勾结的元神,我郑景星便和天子同出幽冥,
若是谎言相欺,我便被人炼成灵宝,永世不得超脱,天地为证,幽冥来见。”
浩瀚幽冥中猛然生出微微的涟漪,隐密地扩散开来,如幽幽的风于颈侧轻吻,一触即分,誓成有痕。
错尘天子不由得一怔,哑然失笑,脸上的神色已是古怪得不行,“麒麟,你是真舍得下血本啊。”
竟然真的立下了道誓,而且其中因果还甚为凶险!
被人炼为法宝,比之前路断绝和阳寿尽折也不遑多让,甚至可以说是最狠毒的道誓之一。
金玉麒麟眼都不带眨,立马就是脱口而出,你这么勇,问过你郑家的元神没。
“好说,好说,错尘天子,你要我立道誓,我已是立了,如此诚意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我所言非虚,必然和你同出幽冥。”郑景星停下了雷龙,悬在无边无垠的冥雾中,朗朗大方地开口道。
“好,那我告诉你。”天子看着金玉道子淡定的眉眼,抚掌而笑。
“天子请说,我洗耳恭听。”郑景星淡然笑了笑,眸似追风赶月,眉若方寸春山,清澈得宛若一池秋水,人间少见。
“这人其实你也认识,正是修醒生院……复眠仙尊。”错尘天子温和地点点头,说出了意料之外的答案。
“错尘天子,如此行`事的话,有些不体面了……”
郑景星的眸中生出淡淡冷意,将衣袖一拂,似是有些不齿对面的作派,“天子之尊,还需要使这等小手段?我立下道誓,你就用人尽皆知的复眠来敷衍我?!”
错尘天子竖起手指轻轻摆了摆,“景星,说笑了,你虽然立下道誓,但肯定有问题!
从你的心性来说不屑于谎言欺人,但也可以不说实话,我猜或是有秘宝护身,或是南域四姓在你身上留了护持的神通,才能做到规避道誓!
我思来想去,还是等你成了天子,再让你知道我天魔的诸多玄秘,不然万一被你跑了,诸脉天子怕是要笑话我无数岁月。”
“错尘天子,你又何必这么谨慎呢,我已是被你迫到了幽冥,就如小虫入了蛛网。”
金玉道子无奈地笑了笑,他身下的雷龙被冥雾沾染,已是肉`眼可见地缩小了一圈,“雷火风叉四相,我选了雷霆之道,只因此道煌煌,贯于天上,行生灭之事。
所以对我来说,成为天子,也不是不能接受。”
“是么,那你散去雷火,与我去往虚天。”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都来了,岂能白来?!
既然是天子当面,我还是想讨教一番,莲醍天子是见过了,其它天子的魔妙我也有几分兴趣呢。”
眼见委实从错尘天子口中套不出天子的玄秘,金玉麒麟不由得撇了撇嘴巴,这些天子一个个的,守口如瓶,实在是很难找到破绽。
“怎么,景星不再伪装了?”错尘天子抚掌而笑,甚至他身后的后天神魔也是嘴角咧开,肩头的两双魔瞳微微弯起。
临水网月不堪偷,眼角玲珑点点幽,坐得虚天斩我旧,恨错风月不解愁。
曾为水中月,甘为笼中鸟,自是恨天地,尘中错错杳。
后天神魔,泪月琼完身,曾是命昙宗最强一尊神魔,号称虚实并有,无漏无缺,也是错尘天子凝聚魔识和魔执的根基。
而作为初代神魔之主,错尘天子更是可与神魔完美契合,魔妙配合神魔,便是在诸脉天子中,也是有着赫赫威名。
当日,四尊后天神魔被命昙祖师御使着来埋伏他,也是被他生生挡住,将天子尘因一并了结。
盈盈魔意从神魔眼角滑出,无声无息地消散在幽冥鬼雾中,慢慢将这方幽冥浸染,吞没。
郑景星冲天子摆了摆手,不无遗憾地说道,“只怪错尘天子你,丝毫不给机会,既然套不出话,那我还装什么装!
至诺真人,好歹你也是前辈,实在有些小气了。”
好久远的称呼啊,曾以此名听落,曾与那人赏春夏,曾赴佳话放杀伐,曾幸并肩踏天涯。
错尘天子喟然一叹,语气中带着丝丝惆怅,也有着淡淡的不解,“金玉麒麟,你不该知道的,这因果只在命昙宗主之间口口相传,天地中流传的,只有错尘天子亲手杀了至诺真人。”
“是啊,偏偏我就知道了。”金玉麒麟脚下的雷龙已是被幽冥腐蚀得小了近半,再无之前煌煌经天的睥睨之姿。
“说吧,你到底是郑家麒麟还是命昙宗秘传道子?”错尘天子淡淡说道。
郑景星莞尔笑笑,眸子中多出一抹谐趣,“口说无凭,我还是为天子演法,当是一眼便知。”
宛若垂钓的蓑笠翁,见得寒江雪下荡起微微的涟漪,必是心怀感激的,终是有口了。
“我为无间行走,请开地狱门!”
金玉麒麟脚下的雷龙轰然爆散,和之前已是消散并勾连到幽冥中的鬼道秘韵汇聚到一处。
这方幽冥猛然化为森然的巨口,将天子、后天神魔、还有金玉麒麟一口吞入。
巨口中有铁刃为峰,有莲火如海,有冷日降光,更有无数的妖灵、人修、天魔,俱在其中受刑,哀嚎嘶吼响彻无间地狱,说不出的恐怖骇然。
错尘天子看着眼前的一切,眸子中已是生出嗔意,猛然转头,恨恨看着金玉麒麟开口,“说,你到底是谁!”
“天子觉得呢,会是谁?”殊丽的身影,身着鹅黄的宫装款款而来,柔顺的青丝拂在肩头,晶莹曼妙的赤足正踏在朵朵红莲之上。
其音清如天籁,润若甘霖,宛若空谷回响,也如一柄灵剑,扎在了错尘天子的心头。
佳人盈盈笑笑,冲着金玉麒麟俏皮地做了个鬼脸,不过眼角却是有着一抹晶莹。
一步一,若踏莲水,水澹澹兮生烟,似行轻云,云青青兮如帘。
采得风轻与云淡,颜中相思微颤颤,幽冥无茶也无盏,邀来血色凝一弯。
……
“佛母?!”
看着缓缓行来的女子,再看看周遭恐怖的地狱景象,错尘天子深深吸了口气,突然之间,他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金玉麒麟和杀性尸鬼互换了身份?但也说不通啊,便是身份能换,道法神通总换不了吧。
就那煌煌雷龙,便是自在天魔、绝强金丹、大天妖全数算上,也没几个使得出来。
如果自己对上的其实是姬催玉,那浊醐对上的又是谁?
“错尘天子不用猜了,姬催玉是我在扮,金玉麒麟也是我在扮,虽然我更喜欢扮姬催玉一些,至于金玉麒麟嘛,凡事都要端着,喝个茶都不自在。”
金玉道子一身白衣胜雪,幽幽地开口了,俊美的容颜上有着宠辱休惊,只消闲处过平生的慵懒。
看着金玉麒麟露出这般慵懒模样,错尘天子顿时有些无语。
看着俏立在道子身后的鬼母,眸子中的盈盈秋水尽数落在那人身上,似醉似醺醺,天子哪里还不明白,以前似乎也有人如此痴痴地看着他,在他还是至诺真人的时候。
“没有麒麟,没有尸鬼,只有姬催玉!”
天子肯定地开口道,“好一个玉诡,当真是把天地众生玩弄于鼓掌之中。”
“虽有出入,但错尘天子说得也没错,不过这也是被你们逼得,非如此,陷不了诸位天子。钓鱼嘛,总不好空钩无饵。”
道子将手一摊,有些无奈地说道,“我也是下了血本的,刚才为了让天子多说点话,我连道誓都发了……”
呵呵!错尘天子只是冷笑了两声,沉吟了几息,方才有些复杂地看向金玉道子和鬼母,
“不想命昙宗后辈居然如此了得,万鬼峰的阎罗天子也就那样,不想峰里气运却是如此兴盛,当真时来运转。”
此言一出,郑景星却是无言反驳,暗道错尘天子果然好眼光。
“天子说得不错,万鬼峰的气运确实系于一人之身。”
金玉道子不由得点点头,对于天子的话,他也是心有戚戚,万鬼峰真正的隐藏大佬是彭然彭师兄,在峰里困难的时候,以一己之力支撑了一峰供应,更可随手捡得本峰神魔天命之主,道途之顺,更是天下少有,实在是太过逆天。
错尘天子眉目一凝,居然就这么承认了?!都说此子气性冲天,果然不假。
“双英之争也是你让姜默舒配合你演戏,对不对?
白骨和万鬼都是阴属神魔,同为尸鬼道,便是道子起了争执,也绝不会内耗到气运相拼。”错尘天子心头一默,旋即沉沉出声。
他原本曾是命昙宗的神魔之主,眼下既然找到了线头,自然可以一捋到底,于万千因果中找出关键所在。
“错尘天子不愧为命昙前辈,除了一点,都说对了。”金玉道子点点头,慨然承认,“双英之争,的确是假的。”
“那我少算了哪点?”错尘天子不禁有些愕然。
“其实,就连双英也是假的。”金玉道子笑了笑,玄牝灵妙一转,已是换回了姜默舒的模样,
“至诺真人,我为今时命昙宗主,来取你性命,以完昔年因果。”
沈采颜轻轻打了个弹指,无间地狱中回荡起沉沉的娇叱,“至诺,你可知罪?!”
原来如此!错尘天子看着温润如玉,决绝如剑的道子,不由得喟然一叹。
道心已染虚天妙,不由神魔天地狂,原道情劫幻若梦,天地虽阔难徜徉。
“我为昔日命昙最强,且来将宗主你称量称量。”天子幽幽出声,身后神魔肩头的两双瞳孔中已是流下了滚滚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