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目送白闻道远去,白家众人退去,只有白天国还站在门口,遥望远方。
万一,他想回来了呢?自己这个当父亲的可得好好迎接他才是。
可是没有万一,白天国一直站到天黑,直到远方最后一丝光亮被黑暗掩埋。
没人回来。
有的人,一去不复返了。
白闻道娘死后,白天国再未娶妻,可...如今儿子也走了,偌大的白家就剩他一个了。
白家还剩下什么呢?
一个爱儿子的父亲,以及一半未了的情缘。
白闻道这一走,便舍弃了一切,他以为会有未来,以为前程似锦。
可自踏入山门那一刻,自己不是什么天之骄子,只是一个天赋低下的杂役而已。
他入紫气门那一日,只是一个外门弟子扔给自己一本《练气决》和一个扫把。
他便只能每天抽出大部分时间干杂活,服侍那些高高在上的正式弟子,而他们这些杂役不过是那些人的欺凌对象而已。
刚开始的白闻道还想反抗,可最后只是挨一顿毒打,即使被打伤了,第二天仍然要忍着伤痛去干活。
而且杂役被那些有背景有势力的弟子打死,紫气门也不会追究什么,这些杂役在他们那些人眼中,还是人吗?
经历了几番毒打的白闻道老实了许多,不敢再造次,每天老老实实干活。
只能抽些许时间来修炼,所以即使入门一年,修为也毫无长进。
一年后,紫气门与平湖宗开战了。双方人马被送上了战场。
最开始的只是门下弟子的小打小闹,真正的战争还是在于那些高阶修士的战斗。
但是他们这些杂役就惨了,被一批又一批不要钱似的送上战场,只得硬着头皮硬冲。
双方人马都不愿开打,可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仙老爷们想开打,他们就得打。
于是他们开始了激烈的厮杀,一堆堆血肉在战场上堆积,血流成河,那一只只断手,一颗颗头颅。
这是谁的儿子,又是谁的父亲?他们都有家人啊,也有牵挂,可只得上去征战,因为战场上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不去就会被那些所谓的修士瞬息虐杀。
于是这场“小打小闹”没持续多久,死了不知道多少杂役和外门修士。
双方宗门高层觉得排面做足了,戏也看够了,于是纷纷出手,开始了真正的高阶修士的战斗。
战斗余波导致周围村落还有那些凡人,死的死,伤的伤。
人命在他们眼中可有可无,而那些杂役的拼杀,在他们眼中也只是可有可无一场戏而已,做做场面活。
眼中的小事,是千百凡人的身死。
血腥场面见多了,白闻道心中渐渐麻木,刚开始还不敢杀人,可到后面看见心慈手软的人反而被杀害。
白闻道,被迫杀人!
我知道你很惨,可我想活命,对不起了,白闻道不再管对方修士的求饶亦或是威胁。
只一个劲的杀,最后他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在双方高阶修士出场开战时,趁乱逃离战场。
他满身是血,状若癫狂,向远方跑去,他终于逃离了,逃离了那个地狱。那里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
他不敢回白家,因为他是逃兵,怕牵连白家,于是他开始南下,一路奔逃。
直到来到了洞庭山,这里地处偏远,而且周围就一个青石镇,皆是凡人,他再此隐居。
于是白闻道过上了惬意的生活,这里山清水秀,山下小镇村民因为他是修士也是对他尊敬有加。
可是,他父亲在那里还好么。
他不敢回家,更不敢面对父亲和关悦竹,因为他现在是一个满手鲜血的修士。而且还当了逃兵,他不知道会不会有紫气门的人来清算白家。
他怕,他怕他回去后,看到的是白家院内是血流成河,满地尸体。
于是在这洞庭山隐居,一隐居就是几十年,收了两个徒弟,天赋都比他高。
挺好。
可如今是真的年迈,白闻道觉着该去回家看看了,就看一眼,或许他们早死了,但就是忍不住看一眼。
于是,他告别那两个徒弟,跨越山水,北上游览,兜兜转转回了白家。
正直春天,那院门口的桃花开着,花蕊落下,却更添凄凉。
白闻道踏在土地上,望向门上牌匾白家二字,那二字已经蒙尘,那漆红色的大门也满是灰尘。
白闻道伸手一推,门就开了,院内的景象与几十年前的记忆重叠。那是很久没有人打扫的痕迹。
满是蜘蛛网和灰尘,白闻道挥了挥手扇开灰尘,咳嗽两声,缓缓向内走去。
“爹,你在哪?”
府内没有一人,任凭白闻道空喊也无济于事。
他去了自己的卧室,那是没有人动过的,又去了白天国的房间,没有一个人。
他逛遍了整个偌大的白家,没发现一个人。
最后,白闻道去了白家坟墓。
看见为首的墓碑,写着几个大字“白家37代家主白天国之墓”
白闻道年迈的浑浊双眼看着那个墓碑,颤颤巍巍的走过去,缓缓扶着墓碑跪下。
他紧紧抱着白天国的墓碑,眼泪流了出来。
“爹,我错了...”
白闻道在想,要是那晚,他不出去,该多好,或许自己能找个漂亮姑娘,结个婚。
还能生几个孩子,白家怎么也不至于如此冷清,就算他死了,白家也后继有人,白天国死的也不至于那么憋屈。
白天国死之前,或许还思念着自己在世的唯一亲人,他一直留在白家,他们都说白闻道已经在宗门大战时战死。
可白天国不信,也不敢相信,他在等,等儿子回来,可最后他还是没等到,含恨而终。
如今,白闻道也快死了,世间已无亲人,白闻道就想着死在此处就好,落叶归根就行,半生飘零,他终于还是回了白家。
等他死后,无人葬他。青山绿水埋我!
“对不起,为师回家了,不能回洞庭山看你们了,我的两个徒儿啊,你们要...保重。”
白闻道举头望天,眼泪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小...小白?”一道沙哑的声音想起。
白闻道转头一看,浑浊的眼眸瞬间瞪大,那是关悦竹。
“你怎么会来?”白闻道震惊问道。
“是...是你,真的是你!小白,你回来啦。”关悦竹欣喜地说。
已经不似当年,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在时间的流逝下变成了一个老妪。
“是啊,回来了。”白闻道感叹道。
“回来了就好,只是白老爷子已经看不到了。”关悦竹有些惋惜地说道。
“唉,不提了,是我年轻时义气用事,才搞得现在家破人亡。”白闻道话锋一转,“不过你为什么还在白家呢?”
“我就随便来看看。”关悦竹漫不经心的回答道。但关悦竹没说的是,几年前白老爷子因为过于思念儿子病倒了,白家当时已经破产,没有仆人,都是她一直在照顾。
白家破产后,白老爷子的下葬也是她出的钱,她,其实一直没走,她是当时年纪轻轻,本事一流的武道高手,本该有大好前程。
可被白家耽误,后来老了,也便更不能走了,于是她在白家附近租了一间院落,等着那个人回来。
每年清明节都会来祭拜一下白天国,如今却是见到了白闻道。
她,等到了。
她为何一直在等?
只为了当年那个曾说要娶她的少年,这一句玩笑话,她却当了真,便让她等了八十年。
关悦竹此时突然倒下,她本就气数已尽,全凭执念撑着,如今见到了白闻道,心中执念已去,便安然赴死了。
白闻道好歹是练气二层的修士,瞬间过去,将关悦竹扶住,为关悦竹把了把脉。
已无脉搏。
她等到了白闻道回来,可是...没有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