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绍正站在离九江城门不远的街道上,听着城里的锣鼓锋鸣,城外的厮杀呐喊,渐渐失了神。
已经多少年没听到这的声音了,有六七年了吧。窦氏被灭门那日,是自己最后一次听到刀刃碰撞的声音,可他当时却只顾着逃命。窦绍有些后悔了,或许当时就不应该逃跑,连身为当朝大将军的叔父都能奋不顾死,自己凭什么要惜命?
“窦绍,你乔装一番从密道出去,远远离开雒阳,不要再回来了。怎么说……都要给窦氏留个种。”
这是自己叔父跟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也就是这句话让他一直坚持活到了现在。如若不然,自己也不会在流民潮中等到岳父找到他,更不会来到这九江城外定居。
马鸣声在耳畔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把他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窦……绍?”
窦绍是心底一沉,竟有人认出了自己,要知道他现在的样子与数年前相比可以说是毫无相似之处,可这人却仍然依靠夜里昏暗的火把就注意到了他。
回过头,看清楚马背上的人影后,窦绍这才松了一口气。
“子干,别来无恙。”
马上那人身形高大,却不是很强壮,穿着轻甲戎装,脸上最显眼的就是那两撇油亮的小胡子,不但不显得猥琐,反而让人觉得十分干练。身后带着几十个骑兵,看这样子,是要出城迎战。
见窦绍应了他,那人也欣喜异常,跟身后随着的黑脸汉子吩咐了一下后就赶紧下了马。身后的骑兵也在黑脸汉子的带领下绕过两人,继续向城门方向奔去。
“承继,真的是你啊。”
“是我。没想到子干如今也外放了,真是可喜可贺。”
那人赶紧摆摆手,亲热的牵起窦绍的手来就往城里返去,对九江城外的战况竟毫不在意。
此人是卢植,早在窦氏还如日中天时就与窦绍相识。当时的卢植还只是一介布衣,在涿县老家开办私学,教书育人,而窦绍却早已是在雒阳城中名声响当当的虎贲中郎将。两人因缘际会相识,此后经常会有书信往来,卢植也曾在窦氏出事前就警告过窦绍,可当时的他毫不在意,只以为是书生腐儒之见,现如今想起来,实在是让窦绍后悔莫及。
“承继,没想到你竟会在九江。我派人辛苦找你找了数年,没想到啊,现在我外拜九江太守反而会遇到你。当年没能做到事帮助窦氏,我一直……”
“子干不必多言,当年的事早就过去了,叔父谋事不密也正当落得如此下场。这次来九江城,本是来替家里孩子寻一处私学。现在遇到子干,若你仍念旧情的话,就把我四个孩子收为学生吧。”
窦绍不想谈论当年的事,也没有什么报仇的念头,现在的他只想过好如今的日子,把几个孩子抚养成人。即使这些孩子们与他没有血缘关系,但谁都不能否认,他们就是窦氏的人。
正好此时遇到了卢植,窦绍也就不用费心思找私学了。
“承继这种要求,我自然应允。只是不知……其中可有大将军的孙子?”
卢植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窦氏灭门时,除了窦绍不见之外,时年两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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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大将军之孙窦辅也不知所踪,翻遍了窦府上下也没寻到。雒阳城里窦绍带着他侄子跑掉的传言曾闹得沸沸扬扬的,可却不见那些宦官派人前去追杀,只是盯着那些窦氏的门生故吏一顿拾掇,像是刻意忘了这两人一般。
“没有。”
窦绍没想到,除了自己以外,竟然还有本宗的血脉残余。紧了紧拳头,却又颓然松开,心灰意冷起来。就算还活着又如何,自己都成了这样了,哪还有什么能力再去寻他。
若是自己侄子还活着,天下之大,总会有他一席藏身之地的。
“不知那要进学的孩子们现在何处?”
卢植也看出窦绍已经不复当年那一往无前的心态,不好继续用言语刺激他,只能顺着他的话询问起李继几人来。
“城外战况如何?”窦绍并没有立即回答,反而先询问起城外的情况。
“一群跳梁小丑而已。不满继承,朝廷拜我为九江太守本就是前来平叛的,这次耗时数月终于把这群蛮族叛匪聚拢起来,诈他们围攻九江城,就是为了将其一网打尽。承继放心,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中。”
窦绍深深看了卢植一眼,不置可否。
“能派一队人马随我出城吗?我在九江城南建了个小村,三十几口人一起住在山上,若是战况紧急,我怕会有兵败的散军侵扰他们。”
“如此,我亲自带队与你前去,顺便看看是什么样的孩子们能让承继不顾危险,亲自入城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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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继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从穿越前的少年时期开始,他每日的睡眠时间一直都是固定的六个小时,只少不多。所以在今日睁开眼后,发现山洞外的太阳早已高高升起时,才感觉特别的诧异。
此时的山洞里空无一人,静悄悄的,李继心里有些警觉,为何一个叫醒自己的人都没有?赶紧翻身起来,有些小心的摸向洞口。
“李继,过来。”
刚走出山洞,李继就被眼前的一幕搞得有些莫名其妙。村民一个都不见了,几十个浑身染血的士兵正排站在洞口陡峭的山路两侧,路的另一头正立着一人,三个小家伙跪在那人面前磕头。站在洞口旁的窦绍见李继睡醒出来了,把他叫了过来。
“那位就是我给你们请的老师,去拜师吧。”
李继挠了挠头,稍微有点不乐意,但见窦绍严肃的眼神,只好听命顺着山路往前走。
别说,路两边的着甲士兵身上血腥味还挺重,他才不信这些人闲得无聊往自己身上倒的牲畜血呢,身上隐隐透出的煞气明显表明他们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对于血,李继不陌生,早年间也亲手解决了不少对手,如今骤然间见到这些浑身是血的士兵,甚至还有些怀念的感觉。
“喝!”
马上快要走到山路的尽头,一个黑脸汉子突然从队伍中蹦了出来,定在李继身前大吼,颇有些气势。
李继抬头看了看,只见他脸上的血痂交错,故意没有清理去,虎目圆睁,眼中血丝纵横。胸前的甲片上也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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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早已干涸的斑斑血迹,手中提着三尖两刃刀,在太阳的反射下熠熠生光,整个人都显得极为勇武。
李继无趣的撇撇嘴,收徒就收徒吧,搞这么一出,用这种吓唬小孩的把戏,看不起谁呢?淡淡的白了这个黑脸汉子一眼,侧身擦着他的戎甲就绕了过去,反而把那黑脸汉子弄得尴尬异常,只好搓了搓手后又列回了队伍。
“小子李继,见过先生。”
走过了小路,李继朝那个站在尽头盯着自己看的小胡子中年人躬身行了一礼。
“你应该跪拜的。”窦绍从后面跟了上来好心提醒,对李继的先前的表现十分满意。
这些刚下战场的士兵身上的煞气可不是一般的重,李继这一路走的竟能如此淡然镇定,果真是个好苗子。
李继闻言皱了皱眉,回头看了眼窦绍,又看向了那个正盯着自己的小胡子,认真的摇了摇头。
拜个师就想让我跪下?我李继不要面子的吗?
“男儿膝下有黄金。我李继曾发誓上不跪天,下不跪地,只跪父母,不跪人权。若是先生有才,能得到李继的承认,那自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可若是现在就让小子屈膝,那万万是不成的。”
卢植听的一阵恍惚,没听过如此“大逆不道”的话。男儿膝下有黄金,话说的倒是很有气势,但竟然连天地都不跪?今天不给他卢植跪也不是问题,难道日后哪天遇到天子也不跪?
只是李继这性子倒也颇对他的胃口。先前阿大走这条路的时候,只能直勾勾的目视前方,脚底打颤的挪过来;阿二更是直接闭上眼睛,一路向前闷,差点撞下了山崖;小阿囡就不必说了,卢植只当是替窦绍养个闺女,并没有要求太多。可轮到这李继的时候竟然还饶有兴趣的左看右看,毫不在意,而且因为窦绍的嘱咐,自己还特意给他提高了些难度,让亲信家仆上场去吓唬他,却依旧是面不改色。
由此可见,这个小子小小年纪就心性不凡,说出这番话来倒也是情有可原。
“既然如此,那不跪就不跪吧。”卢植思索了一下,决定饶过李继这次,“今日不跪,我也会收你为学生。但记住你说过的话,我倒要看看你膝下到底有几两黄金。”
身后的窦绍也是有些惊讶,虽然平日里总听李继随口说一些有点叛经离道的话,却自己一直都有些不以为意,毕竟李继没入过私学,不曾学过经文,未束发的孩童说的话又当不得真。可李继今天的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就连一向强硬的卢植都不强求,这让窦绍不由得对这个才认识几月的稚童更为上心了。
李继见这一关过了,心里也放松了下来。不用下跪当然是最好了的,可若是事关重大,自己也不是什么宁死不屈、宁折不弯的人物,上辈子未得势之前更是没少舔过别人。
“但不知先生名讳?”
“老夫卢植,字子干。”
李继面上如常,垂眼低眉,只是脑中却如电光火石般的闪烁起来。
卢植,公孙瓒、刘备的老师,平定黄巾之乱的大将之一,汉末的经学大能。
其实……弯一弯膝盖,也不是不可以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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