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不看!”
朱慈烺想也没想,当即将头转向另一侧,拒了赵云蘅的话。
过了几息,他又将头转了回来,冷声道:“你看的是什么书?”
“是宋长庚所着的《天工开物》,看着倒也有趣,左右一路上无聊,权做打发时间了。”
“应天知府宋应星?”
朱慈烺不由愣住,前些日子皇帝任命之后,他才简单打听了这宋应星的来历,只知此人一向科考不第,以举人的身份宦海浮沉十多年,也没太过在意。
没想到,自己的东宫里,竟然还藏有他的书。
赵云蘅点了点头,又问道:“殿下可是要看一下?”
朱慈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等赵云蘅将书送到了面前,这才接了过来。翻开目录来看,又随意翻了几页,不由皱眉道:“你从何处找的书?东宫里还有这等农书?为何本宫竟无印象?”
“这是我从娘家带过来的嫁妆,殿下自然没印象了。”
朱慈烺仔细回想,当日亲迎的时候,似乎在赵家的院中见过一个大木箱子。
当时见两个担夫抬着吃力,还曾疑惑箱中到底放了什么东西,此时经赵云蘅提起,当即就想了起来。
区区的一个商女,竟也学书香门第附庸风雅,朱慈烺嗤的笑出声,说道:“你们家倒也不一般,陪嫁了那么大的一箱子书,还怕宫里没你看的书吗?”
赵云蘅却似没有听出朱慈烺的嘲笑,说道:“这可不是想买就能买到的,也是我大伯父有些门路,才从书商那里讨了十几本,一直当宝贝一样藏在他书房里,也就是我同意参加选妃,他才舍得送我一本。”
“这等书竟也有人抢?”
“殿下你长在东宫,每日里学的都是经史子集,自然是不愿意看这些书。我和你说,这里面包罗万象,尤其各种技艺,对于我们商人来说,那就是宝贝。”
自打自己的亲事定了之后,朱慈烺对“商人”这个词相当敏感,听到赵云蘅仍以商人自居,斥道:“你如今嫁到东宫,哪里还是什么商人!”
赵云蘅自知失言,吐了吐粉红的舌头,笑道:“我一时说漏了嘴,殿下勿怪。”
朱慈烺将书拿在手中,又随意翻了几页,正要交还到赵云蘅的手中,无意中一瞥,正好看到一页书上的画面,登时被吸引住了目光。
“这不是火器吗?农书里还有这个?”
朱慈烺问着赵云蘅,目光却定在了书上,细细看起了上面的介绍。
“百子连珠炮,用精铜镕铸,约长四尺,中藏法药一升五合,药从口发,旁镕一嘴,长一尺有余,藏铅弹百枚,坚木为架,八面旋转,横于架上。竖起则弹落炮窍,次第发出,以击贼兵,使不得偷我营寨。此炮一架,足抵强兵五十人。”
朱慈烺当即兴奋了起来,他见过守城的佛郎机炮,看这百子连珠炮似乎和佛郎机炮差不多大小,若是能接连发射百枚铅弹,那可比佛郎机炮厉害多了。
他聚精会神的想着,浑忘了此时正身在马车上,以至于赵云蘅说了什么话,全然没有听到。
马车驶过了正阳门,随在长长的队伍中间,一路朝南而行。日头越过中天,却是往西而沉。
日光斜照过坤宁宫的窗棂,在殿内的砖石上投下了一道道的光影。
光影的尽头,两道落寞的身影一前一后并立着,齐齐看向了南方。
“皇上,这会儿,琅哥儿已经出城了吧?”
周皇后咬着嘴唇,怯怯问出了这句话。
崇祯知道,因朱慈烺的南下,周皇后这几日没少落泪。趁着朱慈烺今日离京,这才破天荒的到了坤宁宫里,陪在了周皇后的身边。
“他们辰时开始走,这会儿走了五个时辰,应该到了大兴县了吧。”
周皇后神色一松,忽而想起一事,脸上又露出了关切的神色,问道:“琅哥儿从没离过京城,他们今晚该宿在何处?不知能不能睡的安稳?”
崇祯无奈笑道:“你且放心,他是我大明的太子,又有朕的旨意,沿途的省府州县,都会小心接递。”
周皇后点了点头,脸上关切的神色却丝毫没有减少。
崇祯心中竟有些怜惜,默然片刻,说道:“朕让琅哥儿去南京,你不会怪罪于朕吧?”
“皇上是为琅哥儿好,妾身哪里会怪罪皇上?只是想到此后与琅哥儿山水相隔,难免有些伤怀。”
周皇后说着,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泪。
崇祯耐着性子安慰道:“你也不用伤心,等他去了几年,经营好南直隶,说不得还会再回来。”
“妾身还能见到琅哥儿吗?”
“那就要看天下大势如何了,若是祖宗护佑,日后天下承平,朕定会召他回京;若是朕亡于国事,就由他在南京承继大统,朕决不会让我大明重复靖康之祸。”
周皇后神色黯然,低声说道:“皇上……其实,我们在南京也有个家。”
崇祯如何听不出周皇后话里的意思,无非就是劝着他迁都南京,以避建虏的锋芒。于是斩钉截铁说道:“朕乃大明天子,既从祖宗手中承继了社稷,便有守土之责,断不会弃了北京南下。”
崇祯说完,看向了周皇后,问道:“真有北京城破那一日,你会怨恨朕吗?”
周皇后坚定的摇了摇头,“你我夫妻一体,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崇祯不由一愣,眼中涌起了无限的柔情。他不由分说揽过周皇后的肩头,在坤宁宫里打量了一圈,这才指着东边的一排窗子,柔声道:“朕记得,当年你怀着琅哥儿时,最喜欢倚在这里读书。”
这句话也唤起了周皇后的回忆,“是啊,妾身听太医说,‘文王生而明圣,太任教之以一而识百,君子谓太任为能胎教’,是以当年读了不少书经,盼着琅哥儿聪明伶俐,能承继祖宗遗绪,不负皇上的期许。”
“若是琅哥儿能力挽狂澜,为我大明中兴之主,你这个母后当念头功。”
听崇祯提起了朱慈烺,周皇后的眼中也闪过了希冀,笑着说道:“那是祖宗保佑,皇上教导的好,妾身可不敢贪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