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漫长的一天。
赵宁本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回到藏兵洞之后,还是满心疲惫。
除了咒骂自己的百姓,军中也有不少质疑和抱怨的声音。
李庭芝是个将军纪放在首位的名将,部下对他也忠心耿耿。
但即便是他,也不能压猫去吃shi,他也没法改变这些军士的个人看法。
因为巨炮退敌,赵宁曾经收获了守军们的爱戴乃至于崇拜。
可今日他的所作所为,将所有这一切,又都拱手丢了出去。
藏兵洞并不大,被挡板切割成了内外两层。
内层放了个卧铺,是赵宁的“卧室”。
外层是办公区域,楼玉贞就住在外层。
洞口已经挂起了帘子,亲卫把守在门外,既是保护赵宁,也为了看守楼玉贞。
此时已是三更时分,但染病的患者仍旧在嘶声惨叫,亦或者用力地争夺着续命的空气。
这些惨叫和呼喊实在太过惨烈,好像一根根银针直接刺在灵魂上,折磨着赵宁的专注力,不过楼玉贞却仿若无事,似是习以为常。
赵宁没睡,楼玉贞自然也就不能睡。
她坐在旁边的小榻上,看着陈文龙为赵宁准备的一些书籍。
赵宁本以为她会对兵书感兴趣,毕竟她是陈友谅的军师。
不过偷瞄了几次,发现她看的都是一些风土人情的地理志和一些怪力神鬼的民间杂说。
烛台噼噼啪啪地燃烧着,赵宁用鹅毛笔和竹尺,在划着一张设计图。
这是他改良的捕鼠夹。
材料易得,制作简单,人人皆可上手,并没有太高深的技术含量。
在没有特效药的年代,灭鼠和隔离,就成了赵宁为数不多能做的事情。
“呼!”
一阵轻风吹动了洞口的帘子,赵宁赶忙伸手笼住脆弱的油灯。
“噗!”
“唔!”
倒地声很轻微,很沉闷。
但鲜血却喷溅到了门帘之上。
洞口的门帘突然被扯下,一道黑影便这么撞了进来。
来人穿着守军的扎甲,头戴铁盔,武器是军中的制式手刀。
他的脸庞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眼窝深陷,满脸满身都是鲜血,还在冒着热气。
“孙贵!”
赵宁认得此人,这是姜才的裨将。
洞口外的亲卫已经倒地,双脚微微抽搐着,捂住喉咙,仍旧止不住喷溅的鲜血,已经没法发声。
孙贵没有说话,提刀便向赵宁扑杀过来。
赵宁心头大骇。
他早就料到自己迟早会遭遇到刺杀,但没想到会是今天,更没想到会是现在。
不过想想,今日民怨太大,军中也是怨气冲天,自然也就不会太奇怪。
“如果能搞清楚系统的奖励机制就好了。”
赵宁心中也有些懊悔。
如果早些尝试,弄清楚系统的具体机制,他就能有意识去提升自己的个人属性面板,好歹能够提升自保能力。
“有刺客!快来人!”
此时的赵宁只能扯破嗓子大声求救。
他只是个现代工程师的灵魂,哪里比得上孙贵这种百战不死的悍将老卒。
“啪嗒!”
孙贵抬起脚来,赵宁身前的矮几当即被踢飞,油烛一暗,而后又在地上微弱亮起。
赵宁顺手一摸,手里却是为续油的罐子。
也无二话,赵宁将罐子往孙贵身上一掷。
后者抬手一刀,凌空将罐子斩破,灯油却没有洒出来。
因为此时的灯油都是动物油脂,又是冬天,早已凝结,给灯盏添油的时候都要用一个小勺挖出来。
藏兵洞就只有一个出口,此时已经被孙贵挡住,往内室跑就只有死路一条。
油灯将落地的纸张和书籍引燃,洞中弥散刺鼻的气味。
赵宁猛然拉起书架,用书架格挡孙贵,一边大声呼救。
然而孙贵却不缓不急,甚至面带嘲讽地看着赵宁。
赵宁心头一沉,危机感升涌上来,就好像无数带电的铁蚂蚁在身上爬着,整个人都麻了。
左颈冰凉,一阵刺痛。
楼玉贞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赵宁的身后,头上的簪子就顶在了赵宁的脖颈上。
她似乎对人体构造很了解,簪子正压着颈动脉,就好像点在琴弦上的钉子,能感受到赵宁颈动脉一下快过一下的搏动。
“是你?”
赵宁是如何都没想到,这次刺杀的主谋竟然会是楼玉贞!
不过转念一想,赵宁反倒松了一口气。
如果是楼玉贞,她的目的绝不是杀死赵宁,因为杀掉赵宁,她也没法逃出去。
挟持赵宁,无论自己逃走,还是逼扬州守军投降,都比直接杀死赵宁要更有价值。
“你们何时勾搭上的?”
赵宁实在想不明白。
他已经非常努力在控制楼玉贞,既为了监视她,控制她,与此同时也是做戏给城中细作间谍看。
在他的印象中,楼玉贞没有与孙贵等接触的机会,她如何能策反这些人?
赵宁的心思在飞转。
难道说她故意跟着谢太后和齐王,不是为了送他们去瓜洲,而只是为了混进扬州城来?
难道打从一开始,她就有目的地呆在赵宁身边,正是为了麻痹赵宁,从而为其他间谍细作争取时间和机会?
当然了,最大的可能就是,楼玉贞还没入城之前,孙贵就已经变节了!
孙贵这样的人,身为姜才的裨将,在守军中属于中低层,正是最适合策反的人选。
“怎么办……怎么办……”
如今李庭芝在封锁区里主持大局,城墙这边除了值守的守军,再没别人。
孙贵能如此明目张胆,说明城头上的守军全都是他的人。
“殿下不要怕,虽然奴婢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但你活着更有价值。”
楼玉贞就在身后,赵宁的后背甚至能感受到她的体温。
孙贵很快就过来接手,将刀锋架在了赵宁的脖子上。
“不想死就老实听话。”
孙贵的声音有些尖细,别看沧桑脸,嗓音却充满了少年感。
赵宁举起双手来,突然朝他问道:“你在城东还是城西?”
孙贵哭笑不得,这都什么时候了,竟还关系这个?
没有回答。
孙贵将赵宁挟持出了藏兵洞。
此时赵宁总算明白他为何这般有恃无恐了。
封锁区距离城门不远,李庭芝没有任何动作,赵宁早该想到。
城中多处燃起了大火,火光冲天,李庭芝已经被调虎离山了。
封锁区病患的惨叫和呼喊实在太过疯狂,遮掩了这些声响。
只是赵宁不明白,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何李庭芝和童贯等人,就没有一个来通报?
李庭芝和童贯要去主持大局也就罢了,陈文龙和李纲这俩老头子也没有来通报情况,难道说楼玉贞还有其他同党,已经将他们都控制了?
也果不其然,赵宁的猜想很快就得到了验证。
陈文龙和李纲很快就被士兵挟持到了城门这边来。
“殿下!”
陈文龙老泪纵横,李纲却面不改色。
“好你个乱臣贼子!”
赵宁真怕这老头子举起大夏之鞭就要打孙贵,好在这老儿还有点理智。
押解他们同样是姜才的裨将,名唤胡淮孝,三十来岁,五短身材,活像个黑脸的老掌柜。
与他们同行的少说也有二百多人,加上城头值守的一百多人,这两个裨将竟是策动了三百多人。
区区三百人,也就城下之战俘虏的贼军数目的十分之一多一丢丢。
但楼玉贞却成功制造了骚乱,引开李庭芝等主力,挟持了赵宁。
说到底还是她选对了人。
这两个裨将虽然军中地位不高,但姜才是李庭芝手底下第一将,孙贵和胡淮孝又是他仅有的两名得力干将。
可以说,楼玉贞这是四两拨千斤了。
也好在没有见到姜才,说明姜才不是一伙的。
同样道理,陈硕真没在场,说明她并没有跟楼玉贞狼狈为奸,也算是坏事中的好事了。
“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呢?”
赵宁看向了楼玉贞。
这位女军师同样报以微笑,朝赵宁道:“如果是太子殿下,会怎么做?”
赵宁苦笑一声:“还能怎么做,开城呗。”
“如果没猜错的话,陈友谅已经准备好了战船,准备渡河了吧?或者说,已经开始渡河了?”
楼玉贞眯着眼睛,仍旧是妩媚到骨子里的笑容。
“殿下有做贼的潜质,看来我要把殿下带回去,应该比你们的废物皇帝好用。”
赵宁哈哈一笑:“你会像我留你在身边一样,把我也留在身边么?”
楼玉贞呵了一声:“这是自然,殿下对奴婢的好,奴婢可都记在心里的。”
“等汉王拿下这扬州城了,奴婢还让殿下住在奴婢的外间。”
哟,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我不想住外间啊,能不能让我住内卧?”
楼玉贞掩嘴笑了起来:“殿下可真是风流,你若打得过汉王,奴婢也是没话说的,伺候谁不是伺候?”
赵宁啧啧道:“玉娘看得可真是通透,今夜过后,本王决定跟你一起住内卧了。”
楼玉贞的眼缝突然露出一丝杀机,但只是一闪而过:“那奴婢就等着殿下的宠幸了。”
言毕,她大手一挥,朝孙贵和胡淮孝下令道:“开城,迎接汉王!”
皇帝已经册封陈友谅为秦王,但楼玉贞却仍旧称呼他汉王,其中意义也就可想而知。
无论楼玉贞还是陈友谅,都已经不稀罕皇帝的册封,他们迟早要称帝。
“天亡我大夏啊!”
陈文龙没能忍住,仰天长叹了一声。
孙贵和胡淮孝生怕节外生枝,快步往城门而去。
只是楼玉贞的笑容却突然凝住了。
“你还能有什么后手?为何泰然自若?”
赵宁呵呵一笑:“我能有什么后手,就冲着能跟你住一块,便是有后手也不会使不是?玉娘你可不能怀疑本王睡你的一片心意啊,哦,是对你的一片心意……”
赵宁虽然一副浪荡不羁的下流样,但楼玉贞心中升涌出浓烈的不安,如何都挥散不去。
他实在不明白,赵宁的底气,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