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徐妙爱熬夜、三餐不规律、不运动、爱吃零食,身板瘦弱得不行。最轻的一箱子盐,足足花了两分多钟才搬到货架廊下。
她准备继续搬下一箱。
转身看到苏和景立在超市门口,撑了把墨绿色碎花伞,伞檐阴影落在他面庞上,忽明忽暗。
徐妙扯起嘴角的营业微笑:“来买东西?”
苏和景“嗯”了声,瞟了眼地上装货的纸箱。
有些部分被雨水溅湿了,呈着深深的褐色。
徐妙道:“门口堆得到处都是,我马上搬进去,先进来吧?”
他收拢雨伞,放在门外架子上,进了超市。徐妙本想帮他指路,他却说道:“你忙,我自己找。”
橙花尾调的香水更为苦涩,在雨水天里,被浸得又湿又凉。
下一个货物是酱油,一箱十六瓶,玻璃装的。
徐妙试了下,能抱起来,她的胳膊颤抖,里面的瓶子碰撞唱起了清凌凌的歌。
她走两步就把箱子放了下来,低头打量。纸箱底部有被雨水浸到,纸皮发软,要是再被她一路折腾,里面的东西怕是会掉出来。
不如用拖拽的办法搬运,这样还能省点力气。
徐妙躬身拽着箱子倒退入超市,刚进了门,身后传来了苏和景由远及近的声音:“请问,酱油在什么地方?”
徐妙没回头,看了眼自己手上:“马上就……”
“来”字被她吞入喉中,略带惊恐,戛然而止。
——她撅起的屁股撞在了人身上。
超市里就她和苏和景,还能是谁!
相接之处,徐妙感受到了身后那人逐渐僵硬的身体,她脑子里空白一片,霎时间山崩地裂,翻天覆地。
她她她她屁股真他喵会选位置撞!
抵着的部位和别的地方明显不一样,作为开车网作者,键经百战,还能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苏和景率先从这山崩海啸中回过神,同手同脚往后退了两步,只是这幅窘态没被徐妙瞧见。
徐妙慢了一拍,蹭的一下朝与他相反方向退去。
两两相对,却未对视,无言以对在雨声里逐渐蔓延。
徐妙头皮都冒出了滚烫的热气,脸比猴屁股还要红,她耗尽全身力气咬紧腮帮子,才勉强遏制自己阴暗爬行寻找地缝的冲动。
苏和景眉头紧皱,唇角下压,看似和平时相差无几。
要是徐妙仔细看,就能看见他吞咽时滑动的喉结,带着不显眼的轻颤,很快被他压下。但她低着脑袋,视线自然而然在下方,微微抬起眼皮就能看到她撞过的地方。
救命。
怎么会有这种离谱的事儿?
她还要不要脸了?
人为什么会重复在一个男人面前丢脸?
苏和景沉声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我先帮你搬进来。”他将手上的商品放在收银台上,走向徐妙身边的那箱酱油。
见他不提,徐妙也没说,她傻愣愣地挪开位置,蚊呐道:“谢谢你,苏外孙。”
躬身搬箱子的男人动作一顿,觑了她一眼。
她垂着头,一点没看他。
他动作流畅,轻而易举将纸箱搬了起来,从善如流:“不客气,徐老板。”
他走进里面了,徐妙才敢支起脑袋,飞速看他一眼。他力气大,抱起箱子十分轻松,手臂因为动作而鼓起了肌肉,线条并不夸张,好看得过分。
他不是个瘦弱的男人。
苏外孙不愧是……
徐妙绷紧嘴巴:……苏外孙?她刚刚是不是这样叫他了??
事情就发生在几秒钟前,记忆告诉她:是的。
之后苏和景回应了什么来着?
“不客气,徐老板。”
听不出是什么情绪,总而言之不会是什么好的反馈!
徐妙的世界又又又崩塌了!
她控制不住自己,哪里还敢直视苏和景,背过身抱着货架,勉强稳住了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形。
货架冰冰的温度,冷得她身体一抽。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在知道他的名字之前,都是以“张奶奶外孙”来指代他。加诸刚发生的一系列意外,她脑子里一团浆糊,一张嘴,就变成了“苏外孙”。
徐妙几度要和他解释,但他忙着搬货,没找到合适的时机。他身体强健,干起活来也快,三下五除二就帮她搬完了。
这时候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很难启齿。
她只好先给他结账,他买的是一支魔法少女樱的钢笔和墨水,这款钢笔在小学女生群体里卖得格外好,要是没记错,这是超市里最后一支。
当然是买给张佳悦的。
总计52元。
苏和景提醒她:“小老板,酱油。”
徐妙这才想起来,他刚刚忽然过来就是来问酱油的,才会发生肢体碰撞的糗事,她不免脸热,视线忙去寻找还未摆上货架的酱油。
“稍等。”她正要去拿,脑子灵光一闪。
等等,这不是加他微信的绝妙时机吗?
到时候在微信上跟他解释这两天的误会,硬着头皮把歉道了,那不是正好?
徐妙走向货箱的身体打了个回旋,转了回来,睁着眼睛说瞎话:“不好意思啊苏医生,酱油今天没到货。”
苏和景不动声色瞥了眼堆积在货架廊下的箱子,他要是没看错,里面就有酱油。
她真诚地朝他眨巴眨巴眼睛,“要不我加你微信吧,明天到货就和你说?”
苏和景收回目光,对上她发亮的眼睛,很漂亮,圆滚滚的,深褐色的瞳珠不安份地微微晃动,可想而知,她的想法并没有所说般真诚。
他假装不知,了然点头,打开手机微信,“我扫你。”
她圆眼欣喜地弯了起来,更加明亮了,嘴角按捺不住地扬起。苏和景莫名有些高兴,愉悦这种情绪,总会感染身边的人,他嘴角也翘了翘。
她亮出二维码,苏和景将扫码框对准,滴的一声,她的名片显示在屏幕上。他嘴角的弧度僵住,慢吞吞的,将想要点在“添加好友”上的手指默默移开。
因为上面并没有这四个字,而是——发消息,音视频通话。
这代表着,对方是他的好友。
看着对方id苹果小说网,苏和景陷入了沉默。
她的头像是一只左右抱薯片,右手抱可乐的小猫咪。
都十分眼熟。
正巧,他昨晚刚收到过这位的消息,印象深刻。
徐妙见他盯着手机不动,蓦然有股不太好的预感,出声催促:“怎么了?”
苏和景回过神来,看向她的眼神十分复杂,那股不好的预感愈发明显起来。在这个眼神里,他径直将手机揣进了裤兜里,“算了,下次路过再买。”
不等她细问,苏和景已经结完了钢笔与墨汁的帐,退出超市。
徐妙:啊?裤子都脱了搞这出?
徐妙脑子非常乱,各种猜想在里面过了一遍又一遍,她甚至想到苏和景是忙着魔法少女变身拯救地球,才拒绝加她微信。
想得越多,她越是不安,便去群里问了下神通广大的室友们。
谢燕喃:【情况怎么演变到这种地步了……就因为昨晚那误会?可他面相看起来也不像小心眼儿的人啊】
大宝:【难不成今天又发生了什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
徐妙屁股回忆起了他□□凸起的触感,猛地夹紧了双腿。
与此同时,“苏外孙”三个字魔音贯耳,在脑海中飞旋,全方位进行广播。
徐妙:……又完。
因为下雨,张奶奶不能和老姐妹们出门遛弯买菜,连能说话的妙妙,也去看超市了,她独自在家里待了将近一天。
无聊的她只能窝在沙发上和姐妹打视频电话,正说到谁家孩子适龄未婚,脾性出众,苏和景在这时候回来了。
张奶奶年纪大了,耳朵不大好,没听见他进来,仍和老姐妹讲得津津有味:“那孩子什么工作啊?长得周正不?哈……性格好当然重要,但要配得上妙妙,也得长得好才行。”
冷不丁自家外孙递过来一张薄绒小毯子,指了指打开的窗户,轻声说:“盖条毯子再聊,别吹凉了。”
张奶奶耍赖不想盖。
苏和景笑了下,贴心替她盖在身上,这份服务引得视频对面的老姐妹嗷嗷羡慕。老太太嘚瑟地挤挤眼睛,“哎哟可别提了,整天在在家里闲晃,管的事情忒多,我都不自在了,不如不回来呢!”
嘴上这样说,语气里是满满的自得炫耀。
对面的老姐妹受不了嘴脸,咵嚓挂了视频。
苏和景轻笑出声。
张奶奶指着手机:“急了,她咋还急了呢,给妙妙介绍对象那事儿还没说完呢。”
说着,她还要给对方打过去。
看起来对徐妙的感情大事异常上心。
苏和景打断了她:“您在给她操心这种事之前,不如问问她的意思,或许她没这种想法。”
张奶奶竖眉,不认可地哼哼:“我不替她操心,你还能替她操心不成?”
苏和景没说出反驳的词,卢烽的电话恰巧打进来,他跟张奶奶说了声去接电话,老太太便让他跪安了。
他回房间接的电话。
张奶奶给他安排的房间是房子的西南侧,朝南的方向阳光总是很好,即便是阴雨天里,不开灯光线也足。
他白天没有拉上窗帘的习惯,带着凉意的光透过窗户落入房中。
房间不大,却很干净整洁,与床平行的墙面摆着一面黑木书架,书架有些年头,看起来十分古朴,但被人保养很好,没有任何陈旧的迹象。
苏和景记得,这已经是他太爷太奶留下来的东西了,外婆总说是古董。
古董上摆着的东西也珍贵,有许多绝版的旧书,一排排列了下来。最惹人注目的,还是那些泛黄的小红花与奖状,走近了看,连从前的小学课本都整齐放在里面。
都是他母亲的。
书架前是一方书桌,和书架是一套,上面才是他的东西,几本心理方面期刊书籍和散文诗,还有一个银灰色的笔记本电脑。
苏和景站在窗前接的电话,从这里看出去,远远能看到东门出入的居民,至于外面的那间超市,却是看不到了。
卢烽是和他一起创建朝阳心理康复医院的合伙人,电话打过来说的是分院的事儿:“小方说预算超了?”
“不算超。”微光落在他玉白的面颊上,更是显得冷淡,他没什么情绪,平静地讲述:“装修公司看我们外地过来,想讹一笔。”
超的预算,是讹的这部分。
卢烽:“我这就让方助理重新联系家装修公司。”
苏和景:“不用。”
卢烽一下子警醒起来:“我告诉你啊,投在分院的资金就那么多,你别想再从我这儿抠出一分钱!”
他的抵死不从,取悦了苏和景,难得跟这位合伙人先生解释了句:“我来找。”
卢烽警铃大作:“你?咱们苏医生什么时候会管这种事情?不都是由方助理处理吗?你说这话……”
不会是憋着什么坏水吧?
是要先斩后奏骗他钱,还是要先骗了钱再把他人骗过来干活?
总不至于要对负责分院建设的小方助理下黑手吧?
卢烽惊疑不定,苏和景淡淡道:“我有打算。”
卢烽咬咬牙又咬了咬牙:“你小子最好是。”
电话那头有小女孩儿奶声奶气的哭声响起,是卢烽刚两岁的闺女哭着要喝奶,卢烽全身心都在女儿身上,便挂了电话。
苏和景行云流水地打开微信。
有两三个客户问他什么时候能约,他回了中秋国庆回京市。
消息往后翻,看到一只藏在消息里的小猫咪头像,他眯了眯眼。
点开聊天记录,苏和景手指落在第一天她发来的语音框上,带着醉意的声音响起:
“泥嚎啊~嗝,哈哈,泥萌头牌一夜多骚钱啊?嗝。”
“憋海秀啊~我吱丝很丰富啊嗝~”
很含糊,像是软乎乎成一团的糯米。
甜的软的黏的。
就算这样,苏和景也确定了,果真是她。
徐妙。
他折身走到书桌后坐下,双腿随意交叠,点开她的骚扰之词重复听。三个月前他还在京市,和她并不认识,她显然是将他错认成了别的职业,加错了好友。
语音在重复播放到第八遍时,他胸膛间泄出一道轻笑,黑沉沉的眼底掠过了丝戏谑,他拿起手机,在对话框里徐徐敲下了一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