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也没有新状况。”李说,双手遮着嘴,点燃一支烟,“我到她家绕了绕,只是去确认一下,比如她还没下班回家之类的,但是我看不出来。卧室的窗帘依旧关着,所以或许她戴着耳塞,倒头就睡了?”如同所有的警察,虽然有着职业病一般的悲观,但是当他们有可能要为某个同事举行警察葬礼的时候,消极的想法总是会被一线希望所调和。
卡萝甚至无法苟同她戴了耳塞这种薄弱的希望。最后如果她知道笛·恩萧不是上了失踪人士名单,李便必须百分之两百地肯定他的伙伴探员被永远革职。“你有见到泰勒探员吗?”
李愤怒地抽着烟,用手遮挡了他的表情。“汤米说笛从没呼叫他。他已经回到警局看那儿有没有任何消息。”
“我希望他能更有想象力一点,料想得到他的伙伴静静发生什么事了。”卡萝严肃地说。
三个人影从工厂的空壳中出现,并拉出口中的呼吸器具。一个人脱离了另外两人,朝他们走来。在距离她两英尺之处,吉姆·潘德伯里停下脚步并摘下头盔。“我无法告诉你我有多么遗憾,卡萝。”
卡萝抬起头,然后疲倦地点了点头。“我想,不用怀疑吧?”
“在他们完成验尸之前,总是会有怀疑的空间。但是我们辨识出那是一名女性,而且在她身旁有一个看起来像是熔掉的无线电对讲机。”他的语气充满同情和温柔。
她抬眼看着他怜悯的表情。失去名义上属于自己责任的人,他晓得那种感觉是什么。她希望他能告诉她,要多久她才能再次面对镜中的自己。“我能看看她吗?”
他摇摇头,“里头还太热了。”
卡萝呼出一口气,一个短促的叹息。“如果任何人要找我,我会在办公室。”她丢掉咖啡纸杯,转身并低下头钻过封锁带,朝着车子的方向摸索地快步走去。在她身后,咖啡摊洒在柏油碎石地上。李·惠特布莱德将烟蒂弹在那滩**中,看着它阴郁地嘶嘶熄灭。他抬头望向吉姆·潘德伯里。“我也是。现在我们有一个该死的杀警浑蛋要抓了。”
柯林·华顿将一叠录像带定格照片整理一番,然后俯身将录像带自训练教室的录放机里退出。东尼的团队停止使用这里仿佛已有半辈子之久。避开东尼的眼神,他说:“这什么也证明不了。好吧,有人从伦敦开了夏兹·波曼的车。在那个伪装背后的可能是任何人。你几乎无法看到那个人的脸,而这些计算机强化照片……我不信任这些东西,陪审团则更糟。等到该死的辩护律师一说完话,他们就会认为所有从计算机上取得的东西都被修改成我们想要的样子。”
“那么手臂呢?那是不能修改的。杰可·文斯的右手是义肢。加油的那名男子根本没有使用到右手。这是非常显而易见的。”东尼坚持道。
华顿耸耸肩,“那可以有各种可能。有可能那个男人是个左撇子。有可能他在制伏波曼的打斗过程中伤到手臂。甚至有可能他知道波曼对杰可·文斯所抱持的疯狂想法,所以他决定利用这一点。现在的顾客都知道有摄影机了,希尔博士。文斯是干这一行的,你真的以为他不曾想过会有摄影机吗?”
东尼用手顺了顺头发并且抓住发尾,仿佛他正按捺自己的脾气。“你看到在关键的时候,文斯开着自己的车,离开高速公路到利兹。这难道不会太过巧合了吗?”
华顿摇摇头,“我不认为。这个男人在诺桑伯兰有一间小屋。他所有的义工服务都在那儿。好吧,A1公路或许比较笔直,但是M1公路比较快,而且也很容易在城市北边接上A1公路。甚至或许他决定想顺道去吃布莱恩餐馆的炸鱼跟薯条。”他补充说道,企图缓和气氛,但效果不彰。
东尼双手叉胸,好像这么做能抑制住他内心黑暗的愤怒似的。“为什么你们不能认真看待这件事呢?”
“如果赛门·麦克尼尔没有逃跑,我们或许不会认为你提出的任何东西都不可采信。”华顿生气地说。
“赛门跟这件事情一点关系也没有。他没有杀害夏兹·波曼。是杰可·文斯杀的。他是一个冷血的凶手。我所有的心理学知识告诉我,他杀了夏兹·波曼,因为她威胁要拆掉他的游戏屋。我们已经有照片显示他驾驶她的车,而她却不见踪影。然后在他的车里也是同样的情况。你已经读了我准备的心理侧写分析。我们还需要做什么,才能说服你们至少认真调查一下这个男人?”
他身后的门开启,道格·麦考米克高级警司将庞大的躯干挤进房间里。他的脸色暗红得像个午餐时喝了太多酒的人一般,一滴汗水在多肉的脸颊上闪耀。他的轻盈嗓音因为酒精而降了四个音阶。“我以为除非我们找你,否则你是禁止进入这里的?”他用手指戳着东尼补充道。
“我带证据来给你们,说明你们该调查杀死夏兹·波曼凶手的理由。”东尼的语气现在已经显得厌倦,“只是华顿先生似乎无法了解当中的重要性。”
麦考米克用肩膀顶开门,走进房间。“是这样吗?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柯林?”
“这里有一些很有趣的高速公路加油站摄影机连续定格照片。已经经过计算机处理,显示出夏兹·波曼遇害的那个下午,另有他人驾驶了她的车。”他安静地摊开照片让麦考米克检视。高级警司眯起深色的眼睛,仔细地看着。
“是杰可·文斯。”东尼坚称,“他把她的车开回利兹,然后设法回到伦敦,之后再次北上,想必将夏兹关在后车厢。”
“先别管杰可·文斯。”麦可米克不屑一顾地说,“我们找到一个证人了。”
“证人?”
“是啊,证人。”
“看到了什么的证人,说明白?”
“一个邻居看到你的蓝眼小子赛门·麦克尼尔在夏伦·波曼遇害当晚,绕到她的公寓后方,而且没看见他从正门出来。就在我们说话的同时,我已经找了一组人马掀了他的屋顶。我们早就在找他了,不过现在我们要对外界发出公告。也许你会晓得我们可以上哪儿去找他啊,希尔博士?”
“你是解散我小组的其中一人。我怎么会知道赛门现在人在哪里?”东尼说,以冷酷的声音掩饰内心沸腾的挫败感。
“啊,好吧,算了。我们迟早会逮到他的。比起你女朋友的弟弟所粉饰过的录像带,我相信我的手下最后会找到更好的东西来呈给庭上的。”看着东尼一脸错愕的表情,他无情地点点头,“没错,我们完全晓得你跟乔登总探长的事儿。你真的以为在这一行里,我们不会互通有无吗?”
“你一直跟我说,你要的是证据,而非猜测。”东尼用仅存的一丝意志力系住自己的沉着,“我郑重声明,从以前到现在,乔登总探长从来不是我的女友。而我提出文斯是凶手的论点并非仅仅依赖录像带为证。我真的不是在班门弄斧,但是你至少看看我写的分析报告。里面有十足的证据。”
麦考米克拾起桌上的数据夹并且快速翻阅。“我不会称心理侧写报告为证据的。谣言、讽刺、忌妒之人存心报复,那才是你赖以为证的东西。”
“他的太太亲口说,他从没跟她上过床。你该不会告诉我,这在西约克郡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吧?”
“她也可能基于各种理由说谎骗你啊。”麦考米克轻蔑地说,报告唰地被丢回桌上。
“他遇见芭芭拉·芬维科几天之后,她就遭诱拐杀害。大曼彻斯特警局的谋杀案档案里写得清清楚楚。在发生毁了他梦想的意外之后,首度出席的公益活动之一。我们握有他在之后的活动里,与其他失踪、从此音信全无的女孩们的合照。”此刻东尼的语气听起来心灰意冷。他无法与这两名警察建立融洽的关系,让他们愿意退让,并且仔细考虑他说的话。更糟糕的是,他似乎与麦考米克的意见极度相左,仿佛如果他说“黑”,麦考米克便会回以“白”。
“像那样的一个人,每个星期遇上数以百计的小姑娘,而她们什么事情也没发生。”麦考米克深深地陷进椅子里说道,“听着,希尔博士,我知道你身为一名内政部的资深心理学家,很难接受自己被蒙骗了的事实。但是请你看看你的队员麦克尼尔。他爱上了这名女子,而她似乎对他并没有相同的感觉。我们只有他单方面的说辞,说他们在与另外两人一同用晚餐前,她应该先跟他碰面喝一杯。在她可能死亡的时间里,有人看到他绕到她的房子后边。我们在落地窗上面采集到他的指纹。而现在他搞失踪。你得承认,这些比一堆对一个全民英雄不利的间接证据更该死地有说服力。希尔博士,我们能理解你正企图想做的事。如果今天我的手下被卷入案子里,我或许会跟你有一样的感受。可是请认清事实吧,你错了。你挑了一颗烂苹果。”
东尼站起身,“很遗憾我们在这件事情上没有达成共识。我感到特别遗憾,因为我认为杰可·文斯正囚禁着另一名少女,而且她可能还活着。两位,有眼不视谓之盲。我诚心地希望你们的盲目不会要了唐娜·杜尔的命。现在,请恕我离开,我还有事要忙。”
华顿与麦考米克没有要拦他离去的意思。当他走到门口时,华顿开口说:“麦克尼尔别等着被逮捕,这对他比较好。”
“我并不苟同。”东尼回应。在外面的停车场里,他靠着车门,头垂在交叉的手臂上,心里想着该死地还要做些什么?唯一相信他这些薄弱证据的资深警官便是卡萝,而现在毋庸置疑的是,她对西约克郡警方一点影响力也没有。他们需要的证据,是那种由电视犯罪重现影片与全国媒体呼吁得到的东西,而不是一名不足信的心理学家、一个来自市郡另一头特立独行的警察,与几个乱七八糟的菜鸟探员所能得到的资源。
传统做法对他们而言已经不可行。现在,是该抛掉一切规定的时候了。他曾经这么做过,而且救了自己一命。这一次,也可能因此救了别人的命。
卡萝站在门口,紧握的双拳垂在大腿旁,望着办公室内部。消息已经先传回来了,里面的两名探员显然对此感到沮丧,一个正打着笔记,另一个则阴郁地埋首于一叠文书工作。两人都只侧眼快速一瞥注意到她的出现。
卡萝质问:“他在哪里?”
两名探员对看一眼,相互理解以及种种决定立即在彼此之间传递。正在打字的那个人眼睛不离工作地开口说,“你是指泰勒探员吗,长官?”
“不然还会有谁?他在哪里?我知道他刚刚在这儿,但是我要知道他现在到哪里去了。”
“笛的消息传来,他就离开了。”另一个人说。
“那他会在哪里?”卡萝丝毫不为所动。她不能就此退让,不是为了她将来的威信,而是为了她的自尊。责任由她来扛,她不会逃避,但是她需要知道她的行动怎么会出了如此糟糕的岔子。只有一个人可以告诉她答案,她决心要找到他。“说。”她催促道,“在哪里?”
两名探员再度交换了眼色。这一次,主要信息是放弃。“在港务长俱乐部。”打字的那个人说。
她生气地询问:“一大早这种时候,他居然在酒馆里?”
“那里不只是一间酒吧,应该说是一间俱乐部,长官。原先是为了商船上的水手而开的。那边可以用餐,或者只是去看个报纸、喝杯咖啡。”卡萝转身欲离去,打字的那名探员赶紧继续说道,“长官,你不能去那里。”
她看着他的那种表情,会让强暴犯都愿意坦承罪行。“那里女士止步。”年轻的探员结结巴巴地说,“他们不会让你进去的。”
“老天啊!”卡萝勃然大怒,“但愿我们不会打扰到当地顾客啊。好吧,贝克汉,停下你手边的工作,到港务长俱乐部去。我要你跟泰勒探员半个钟头内回到这里,否则除了他的警察证,我会连你的证件一起收走,你明白了吗?”
贝克汉阖上资料夹,一跃起身。他匆匆忙忙离去时,带着歉意与她擦身而过。“我会在我的办公室。”卡萝对留下的探员咆哮道。她试着一把甩上门,但是门铰链却拴得太紧。
卡萝砰地倒坐在椅子上,甚至连雨衣都还没脱下。冷酷的自责缓缓落下,令她无法动弹。她空虚地凝视着笛·恩萧在简报时靠着的黑色墙面,想起她那死鱼般的眼神、过于合身的套装、有着虎头鼻的脸庞。卡萝凭直觉知道她们从不曾是朋友,也因此,昨晚发生的事情令她感到更糟。除了对于笛·恩萧在拙劣的行动中丧生感到自责,卡萝也内疚地知道自己很不喜欢这个女人,而且如果她被迫从团队中选择一人当受害者,笛·恩萧不会是名单上的最后一个。
卡萝再次快速查看案件历史,纳闷着有什么是她可以、也应该采取不同做法的地方。是哪一个决策让笛·恩萧送了命?无论她怎么想,每次她都回到同样的事情上。她对于调查行动的掌控不够严密,或者对初阶警察们盯得不够紧——他们并不在乎怠惰勤务会败坏卡萝的名声。她太忙着跟东尼·希尔扮演穿着闪亮盔甲的正义骑士。已经不止一次,她让自己对他所抱有的情绪反应妨碍了自身的判断力。这一次,结果是致命的。
电话铃响打断了卡萝的自我鞭笞,她在第二个铃声尚未结束前一把抓起话筒。即使是一趟重大的自责之旅,也无法压制她的本能,让她对桌上铃铃作响的电话听而不闻。“我是乔登总探长。”她以低沉的语调说道。
“老大,我是李。”他的声音听起来比理应的更为嘹亮。即便像笛·恩萧这样有着负面性格的人也应该有权获得多一点哀悼,尤其是曾与她亲密共事的伙伴。
卡萝唐突地问:“有些什么消息?”她转动椅子面对窗户,眺望寒风中无人的码头。
“我找到她的车了。藏在其他某间仓库旁边,很难发现。老大,她有一台小型录音机,放在乘客座上。所以我请一名交警帮我打开车门。全在里面,名字、时间、路线、目的地、厂房……要定布尔克利的罪,绰绰有余!”
她沉闷地说:“干得好。”总比什么都没有好,但是还是不足以缓和内心的愧疚。不知怎么的,当她跟东尼说他并没有做错什么的时候,她就知道东尼也不会认为这是一场可以接受的交易。“把它带回警局,李。”
她反手挂上电话,发现约翰·布兰登站在门口。她消沉地准备站起身,但是他示意她维持原姿,然后弯起膝盖,坐进不舒适的访客椅。“真是不幸。”他说。
“是我的错。”卡萝说,“我不够警惕。我让手下自己处理一个他们全都认为是在浪费时间的任务。他们不当一回事,结果现在笛·恩萧死了。我真应该紧盯着他们的。”
布兰登说:“我很讶异她在外行动竟然没有人支持。”无须看见他脸上露出的责备神情,光听这句话就已足够。
“那不是有意的。”卡萝冷淡地说。
“为了我们两个好,我希望你能证实这一点。”卡萝看着他眼中因后悔而流露的温暖,因此知道这句话不是威胁。
卡萝茫然地盯着疤痕累的木质办公桌。“我现在对此提不起劲,长官。”
布兰登的语气变得强硬。“嗯,我建议你最好提起劲来,探长。笛·恩萧可没有福气为自己感到遗憾。现在我们能为她做的只有将杀她的凶手缉捕到案。何时我能指望有人被捕?”
倍感受伤的卡萝猛然抬起头看着布兰登。“只要惠特布莱德探员带着证据回到局里即可,长官。”
“很好。”布兰登站起身,“一旦你对昨晚发生什么事有清楚的想法了,我们再谈。”他的眼里掠过一丝笑意,“你没有错,卡萝。你不可能全天二十四小时值班的。”
他走后,卡萝盯着空荡荡的门口,好奇约翰·布兰登花了多少年学会放手。然后,仔细思量自己对这个男人的了解,她纳闷布兰登是否真的学会了这个课题,或者他只是单纯学会了将情绪隐藏得更好。
里昂环顾四周,一脸困惑。“我以为纽卡索应该是地球上最后一处都是男子汉的地方?”
克莉丝·狄凡和善地问:“你对素食酒馆有意见吗?”